简介:她终于知道,一切的遗忘都抵不过再见,抵不住他言笑晏晏,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喜欢还是喜欢,人未变,心仍念。一切的开头,不过是在一段耿耿于怀的过去里,恰好遇见了一个足够特别的人。
一·魔尊程萧
盛繁一脚踏入魔界时,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魔界,魔界不比仙界,这里的穹顶黑云笼罩,无星无月,处处压抑暗沉。阴风薄凉入骨,这让习惯了仙界云烟缥缈的盛繁很不适应。
她压下心头的烦闷,跟着魔族使节绕过万天之崖,进了苍梧宫,一路来到魔王的寝殿门口。
“尊上大概在午睡,他嘱咐过,仙督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盛繁对魔族这随意的待客礼数有些不悦,但想想来的目的,她忍了。她向那使节道了声谢,心中默念着入乡随俗,叩响了门扉。可良久也不见动静,她终于伸手推开了门。
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扑面而来的光芒晃得盛繁眼前一片模糊。
她眨了眨眼,看清里面的景致,不禁一怔。
不知何处来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房间里,盛繁隐隐能闻见竹墨的香气,一名玄衣男子懒洋洋地在木床上窝成一团,睡得正香。他的皮肤很白,眼睫很长,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模样。
她疑惑了好一会儿才猜出,这大概就是魔尊程萧了。
这……和她想象中的魔尊一点儿也不一样。气息这么干净的人,真的是魔吗?
盛繁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程萧睡得太沉,她不好意思打扰,又实在不愿出去看外头黑云翻墨,索性就守在这里等他醒来。
盛繁坐在竹椅上,开始想回去后天庭的诸多事宜,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待她回过神来,想再看程萧醒了没有时,一转头便撞进了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
男子目光清亮,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盛繁吓得一个激灵,怔怔地道:“魔尊?你什么時候醒的?”
“你一进来就感觉到了。”程萧下床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歪头道,“真的很眼熟啊,本座是不是认识你?”
盛繁眨了眨眼,道:“在下仙界总督盛繁,奉旨拜访魔尊,平生第一次进魔界,应该没见过魔尊的。”
程萧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道,“那不知天帝派仙督来魔界,所为何事?”
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只是魔界换了主子,天帝便想来探探这位魔尊的脾性,想看看他是否安于魔尊之位,是否好战,是否不屑于与天下为敌,毕竟魔尊这个位置,盛产疯子。
不过如今看来,似乎问题不大。
见她不说话,程萧便笑吟吟地牵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殿外走。
“近日太忙,本座好久没出魔界了,仙督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等盛繁拒绝,程萧已经开了法阵,笑道:“仙督想去哪儿玩儿?”
盛繁傻傻地看着程萧,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花界。”她展颜一笑道。
程萧看着她,似笑非笑,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二·一别经年
苍梧宫是个天然法阵,程萧曾用天材地宝真金白银地砸进来,直接在寝宫打通了个三界之门。
空间扭转,盛繁没有防备,眼前一花整个人也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仙督小心。”冰凉的手飞快扶住了她的腰。盛繁心中一跳,想道谢却又被程萧伸手蒙住了眼睛,他附在她耳畔,声音似笑非笑道,“仙督觉得头晕就不要睁眼嘛,跨界而已,很快的。”
盛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待那只手从眼前挪开,花界已经到了,周遭尽是草木香气,竹树环合,兰草遍野,一派空濛寂静。盛繁对这里简直太熟悉了,这是花都幽宁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总算是寻到了一个回来看看的理由……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盛繁忍住了想叹气的冲动,想到程萧说过的话,忍不住问道:“尊上说曾见过我,究竟是何时的事?”
程萧伸手轻轻地抚着周围的花草,闻言回首看她,眉眼微弯道:“五百年前。”
见盛繁仍是不解,程萧无奈地摊手道:“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一准是把本座给忘了。”
清风拂过,树影斑驳,玄衣男子长身玉立,与遥远记忆中的某个模糊身影渐渐重合。
程萧第一次见盛繁,就是在花界。
魔界有个传统,储君具备了一定的实力就要下万天之崖历练,一劫成至尊,死生皆不论。程萧的师父和他的父君有仇,于是程萧被成心针对,三百岁时就被逼到万天之崖,那人原是想借此杀了他,却不想,间接使程萧成了魔界有史以来,最早历劫之人,获得了异禀天赋,无边法力。死里逃生后,程萧直接离家出走了。
他在三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路过花界时,有些累了,见景色宜人便停下休息。
彼时,小小的姑娘正坐在桃花树上,一袭粉白长裙,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笑起来微微弯起,像月牙。
幼时的盛繁,一点儿都不怕生,她看着他,声音甜软道:“小哥哥,你怎么啦?”
程萧也是累了,躺在花田里,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地狱里走了一遭罢了。”
小盛繁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地狱里有什么啊?”
程萧沉默了许久,才道:“什么都有。”
三百岁的程萧正是叛逆的时候,对那条成为魔尊必经之路的“万天之崖”阴影颇深,恨不得永不回去。
于是他索性赖在了花界,敛了一身锋芒戾气,假装自己是个父母双亡、流亡异界的孤儿,一边养伤,一边跟着盛繁同花界各类灵物打成一片。在花界的日子,温暖和谐,程萧待着待着,就习惯了。
所以直到现在,他依然喜欢阳光不喜阴天,依然欣赏正道讨厌残忍,依然对那个粉面桃花的小姑娘,颇有好感。
后来他回到魔界,一别经年,期间不是没有重返过花界,只是再未见过盛繁。
直到几十年前仙界大选,盛繁高票当选仙督,消息传到魔界时,程萧方知,那个小丫头,原来已经走了那么远,飞上了高高的云端。
三·星云流火
盛繁也不知自己最近是怎么了,那日花界之行后,程萧那双含笑的眼,那张干净的脸,就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她总在想,程萧欲言又止的那段往事究竟是什么呢?她觉得自己的记性不差,却不知为何对他半点儿也回忆不起来。
但她相信,程萧不是在扯谎。程萧与她闲谈时,话中的熟稔不是装的,她对他,也的确是从心底便觉得亲切。
思及此,盛繁不经意地轻笑了一声,摇着头将自己从万千思绪中剥离出来,专心忙着手头的工作。
近日妖族也改朝换代了。妖族战神蓝意带着妖族半数兵马包围王宫,妖王被推上了断头台。蓝意的动作极快,从攻城到杀王只用了七天的时间。一场干戈,血染妖都,秋风萧瑟,凄寒入骨三分。
妖族遭难时,仙界没有阻拦,因为那是妖族自己部族中的恩怨,外界不便插手。至于魔界,两界有天堑相隔,调配兵马需要时间,还来不及支援,一切就结束了。
只是,从如今妖族在各处的频频异动来看,新妖王绝非良善之辈。
想到这儿,盛繁就有些头疼。这时,有仙童来报:“仙督,帝君宣天庭各部于天机阁议事,时辰要到了。”
盛繁一怔,想不通帝君为何会选在天机阁议事,那儿明明是占星盘、卜天机的地方,也算是半个禁地。
盛繁又伸手抓了一本文书,扫了一眼道:“你去请假,说仙督今日要去人间平妖患,实在分身乏术。”说着,文书一合,盛繁起身便走。
天帝说的是天庭各部议事而不是仙界各部族议事,从广义上讲妖族特殊的部分族群也属天庭管辖,蓝意很可能会出席。
三界之间平时互不干涉,但又关系密切,联动性极强,一方出了事,另外两边也要抖三抖。
如今妖族和魔界都换了主子,天帝年迈,觉得自己大概也快了,看着揪心,开始两耳不闻天下事,所以仙界大事,基本全由盛繁这个总督拍板决定,妖族这事也不例外。
现在盛繁觉得可能下了步昏招,有点儿后悔,她是成心想躲。
和天庭比起来,人间昼夜交替极快,妖怪若是趁守卫不备偷跑下来作威作福,自可白赚好些个年头。只是仙人两界关系千丝万缕,侵犯人间等同给仙界找不痛快,所以小妖于人间作祟,照理妖王得管,奈何蓝意故意视而不见,盛繁只得亲自出手。
盛繁原以为作祟的只是些在妖族混不下去的小妖,很好解决,谁知,却是头极凶恶的炎兽。
爆裂的炎球带着灼人的热浪,与盛繁擦身而过,盛繁纵是做好防守,也还是被烤焦了几缕青丝,她终究是草木仙灵出身,耐不得热。
瞥了一眼焦糊头发,盛繁有些火大,双手催动法力,杀机四起。
很快,炎兽便落了下风,却在盛繁放松警惕之时,再一次猛地扑了上来,欲拉着盛繁自爆元神。
“疯子!”盛繁低咒一声,正欲化开那股力道,却忽然被人扯住腰帶,一把带进了怀里。程萧几招化开了炎兽的攻势,用力踹了上去,只听几声骨裂之音,炎兽倒在了地上。程萧冷冷地道:“怎的,假意自爆元神想玩儿金蝉脱壳?是妖王蓝意派你来惹祸的吧,他到底想怎么样?”
炎兽痛得说不出话,盛繁便先将他收入锁妖袋中。她从程萧的怀中脱身,看了他几眼,面颊竟有些发烫,别过脸去轻声道:“多谢。”
“天庭大会,仙督怎么没去?”
盛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不想去。”
程萧勾唇笑道:“真任性。”
她没再接话,程萧也不语,只有清风拂过,老树婆娑,盛繁知道,程萧还在生气。
他气她不肯出兵去助前任妖王。
程萧的母亲也曾是一代妖王,嫁到魔界后,将王位传给了弟弟,所以,前任妖王是程萧的亲舅舅。妖族生变的那几日,魔界援军无法及时赶到,程萧便一天几十个口信传来,请她出兵相助,可盛繁却假装没看到。
“对不起。”
面对程萧的脾气,盛繁能说的只有一句对不起了。她是珍惜程萧这个朋友的,可她更是仙督,大事面前,只能以仙界的利益为重。
程萧耸了耸肩,叹道:“罢了,本座事后同蓝意接触过,猜到他必然是有心机之人,此事怨本座,不怨繁繁。只是这次,繁繁大概要失策了,你没出席,不知这次大会有多精彩。”
盛繁狐疑地看向程萧。
程萧淡淡地道:“帝君在天机阁议事,还额外邀请了本座出席,表面是商讨三界和平之事,可事实上却是因为紫微星出了问题。星相预示有人可能会取天帝而代之,所以全体星君躲在天台背后,偷偷给参会的人卜天运,企图找到那个人是谁。”
“原本帝星只是不稳,本座一去,帝星摇晃,可这都不算什么,只见妖王蓝意一来,星云流火,帝星陨落,全场鸦雀无声,会议匆匆结束,众仙家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这位天选之子,半点儿不敢声张。”
盛繁哑然。
程萧哈哈大笑道:“你们仙家,平素最爱说的便是天命昭昭不可违,可如今若不违天意,这三界共主之位就要拱手让人了。天庭星云流火,今夜人间必有大凶之兆,仙督且看着吧。”
四·做客人间
程萧同盛繁分享过这些后,就以守护人间为由,拉着盛繁在人间逗留。
夜晚的集市灯火通明,晚风吹过衣袂发梢,裹挟着层层温柔。二人挤在热闹的人群中,程萧紧紧地握着盛繁的手,时不时地回头,似是生怕将她弄丢了。
盛繁的目光却只是停留在那双紧紧牵着的手上,只是看着,心跳便一声接着一声,那般清晰。
脚步忽然停了,盛繁抬头,见程萧停在一处糖画摊子边,卖糖画的老人慈眉善目,他看着程萧,笑呵呵地道:“公子,要不要给这位姑娘买个糖画啊?”
程萧眸光微亮,掏出一串铜板放在案上,凑过去道:“我自己画。”
他试了整整一刻钟,可惜实在没什么作画天赋,手总是抖,那个圆就没画圆过。
最后,程萧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画作抹去,只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盛繁。
繁字收笔,程萧再次抬头,道:“繁繁,我有字不会写,你来吧。”
“什么字?”盛繁摸了摸脸,接过糖棒故作自然。
“程萧。”
盛繁手一抖,假装信了这“文盲”的鬼话,一笔一画地认真写了起来。
“繁繁,字写歪了。”
程萧握住盛繁的右手,带着她的力道将原本清秀工整的字迹瞬间变了模样。盛繁看着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阵无语。
最后,程萧举着那两幅糖字,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道:“甚好。”
他将刻着自己名字的糖递给盛繁,道:“程萧归你,盛繁归我。”
盛繁对程萧这些暧昧的话有些受不住,心跳快得似是要飞出来,她是真希望能尽快下场雨,给自己降降温。
有冰凉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落在脸上,晕开时化作丝丝的水迹。盛繁诧异地抬头,竟是下雪了。
雪花飘飘洒洒与灯火通明的市镇夜景交相辉映,美得有些不真实。
鹅毛大雪飘落,人间银装素裹。
程萧拉着她坐在薄薄的雪地之上,牵着的手渐渐十指相扣。冷风呼啸,盛繁脸颊通红,竟冒着热气。
“小时候第一次拉着你进入人间,很想看一场人间雪景,可惜那时是夏天,一直意难平。所以,我回到魔界后,就让魔界每年都下一场雪。”
盛繁浅笑道:“小时候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啊?”
等等,她还同程萧来过人间,还期待过下雪?细碎的记忆一闪而过,被盛繁敏锐地捕捉到,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她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程萧。
盛繁喃喃道:“原来……他就是你啊。”
程萧大喜,道:“你想起来啦?!”
他兴奋地翻过身,像猫一样开心地蹭着盛繁:“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繁繁哪有那么没心没肺,你能让我记你记得那么久,我肯定也能做到。”
“是啊,印象深刻。”盛繁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
侧重点不同罢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夜空开始有流星划过,程萧又开始嚷嚷着要许愿,盛繁有些顾忌:“这是星云流火映射到人间来了,凶兆怎能拿来许愿?”
“有什么关系?”实现又不能指望它。
程萧看着天上的流星,心中暗想,他惦记多年的姑娘终于找到了,只愿往后的时光,岁岁年年,常相念,常相见。若能划破仙魔这道天然鸿沟,若当真能娶她回家,简直再好不过。
盛繁的视线则轻轻扫过程萧,心中轻叹,声音低低地道:“那就……愿我此前五百年所见所遇,统统忘个干净好了。”
现在的程萧也能让她心动,现在的盛繁风光无限,那往事种种,就当做云烟散去好了。
她还在走神,忽然听见程萧在唤她:“繁繁。”
她抬眼,面前是程萧浅褐色的眸子,四目相对,天地寂静无聲,气氛恰到好处,只见程萧浅浅一笑,一个吻便忽然落了下来,似是蜻蜓点水。
盛繁无辜地眨着眼,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五·天地浩劫
盛繁已经料到蓝意的野心颇大,关于怎么处理,她想了一堆办法,可刚准备实施,蓝意便以丢了重要下属为由,向仙界宣战。
那下属自然就是炎兽,但那只是蓝意宣战的一个理由和导火索,纵是盛繁不收炎兽,也自有人会收它。
令盛繁有些意外的是,魔界竟当真保持中立,继续观望,她不得不独自应战。
蓝意在成为妖王之前,身后全无背景可言。他能从士兵升到将军,成为令三界闻风丧胆的战神,拓妖族一倍的领地,七日之内夺得妖族王权,一个月的时间安内攘外……那是靠实力的。
而他最大的实力,就是手下士兵超强的战斗素养。
所以,仙界纵使当了几万年的三界共主,盛繁也还是不敢保证,自己仅凭硬碰硬便能赢得了蓝意。
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的观点。
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盛繁桌前堆积如山的文书就没有减下去过,决胜,险胜,惨败,溃败,平局,只有守住城和没守住城的区别,仙界被压制得死死的,从来没有反攻过。
大把的银子和人命如流水般逝去,盛繁看得特别火大,恨不得把守城的将士拖下去,一切由她亲自指挥,可想想自身的实力,她就又冷静了。
算了吧,论打仗,她真的不行。
万般无奈,她终于决定要去求程萧帮忙。就算她之前无情无义又走错了棋,可他对她多少还是有点儿感情的吧?
何况再不结盟,仙界就也要改朝换代了,仙界倒了,魔界也唇亡齿寒,别的边缘灵族连自保都费劲儿,更别提抗争了。
盛繁打定主意去找程萧,可到了魔界却被告知程萧不在。
这让盛繁的一腔热血凉了一半。
程萧这是真的不在,还是故意躲她?
盛繁宁愿相信是前者,于是她冷冷地道:“我知道哪儿能找到他。”说着,她不顾一切地径直闯进魔尊的寝殿,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那道三界之门。
再睁眼,只见残阳如血,当真不是魔界,盛繁怔怔地看着天空,竟有些欣慰。
可当她再看到那将她团团围住的士兵时,盛繁又傻了眼,是妖族!
她皱了皱眉,从地上一跃而起,发了狠打倒了一排士兵,开始在妖族王宫内到处找人。
终于,在一处竹亭,看见正在和蓝意勾肩搭背、谈天说地的程萧。
盛繁的肺都要气炸了,可还不等她走近,便被蓝意察觉,他随手薅下一把树叶朝这边打来,同时喝道:“什么人?”
掺了灵力的树叶锋利如刀,被盛繁拂袖挥开,她看也不看蓝意,指着程萧骂道:“背信弃义的小人!”
盛繁觉得,程萧之前所谓怪她不救前妖王的话,都是骗人的。他心里但凡有他亲舅舅半点儿位置,就不会同蓝意称兄道弟了。程萧这算什么态度?她不过是坐视不理,而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刽子手吧。
蓝意此时亦看清了盛繁,眯了眯眼,嗤笑道:“仙督这是多想不开,居然往我这里闯?”
话音落下,他起身催动法力,欲生擒盛繁。
盛繁气红了眼,知道这是蓝意的地盘,处处有妖兵守卫,根本无处可逃,打定主意最坏也要跟蓝意同归于尽。可她刚有所动作,就又被那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双眼。
盛繁知道,又是程萧,每次都是他。
护她的人是他,害她的人还是他!
想到这儿,盛繁鼻子一酸,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到他的指间。
程萧伸手化开蓝意法力,话中带着冷意道:“大哥,都道两界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繁繁是我的底线,你不能伤她。”
盛繁热血上头,皱了皱眉头,一掌击向程萧,欲让他闪开。谁知程萧不躲不闪,生生挨了这一下,趁盛繁怔住點了她的穴位,然后拖着她离开了妖族。
程萧踩着三界之门将盛繁一路拖回了苍梧宫,待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个时,他终于放开了她,声音微恼,责问道:“怎么,前线战事很轻松吗?轻松到让仙督有闲心在三界到处乱逛?”
盛繁红着眼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哽咽道:“你都不帮我。”
站不站队,站谁的队,明明都是程萧的选择,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埋怨他。
盛繁想,程萧和蓝意明明是有大仇的,他都能和仇人把酒言欢了,那还有什么不能忍?还有谁不能骗?她盛繁又算得了什么,程萧对她虚情假意,他有他魔界的利益,可她却真要把一颗真心赔进去了,傻不傻啊!
程萧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表情终是柔和了下来,他轻轻揉了揉盛繁的头发,无奈地道:“傻丫头,我恨不得把魔界都赔进去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刚才真的差点儿就装不下去了!”
“什么?”盛繁泪眼模糊地问。
程萧歪头,似笑非笑道:“先当孙子后当爷,看谁笑到最后……走着瞧吧。”
程萧刻意放下身段与蓝意交好,不是为了维护魔界和平,反而是为了趁早开战。蓝意在妖族称王后,向仙界宣战前,就与魔界签了互不侵犯的保证,说这是让魔尊没了舅舅的补偿,他送钱、献地、退兵……一系列操作,出手特别大方。
因此,朝中一群老臣信了蓝意的“诚意”,极力反对程萧出兵,程萧强行宣战必然影响士气,所以,他得让蓝意先违约。
他得先装成软柿子人家才敢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繁繁放心,本座知道蓝意不可信,但凡他有了动手的打算,魔界立刻跨天堑开辟第二战场。”
程萧正对着三界地图比划着,大门忽然被用力拍响,声音大得像擂鼓。
“尊上,妖王欲从花界借路围剿仙界,百花君派使臣来问是否让路。”
程萧愣住片刻,看了盛繁一眼,立刻拿笔在地图上勾勾抹抹,反复比较后,道:“不让,花界绕过来就是魔界,蓝意打它就是要打本座,告诉那群老头,这次必须宣战!”
指令放出,程萧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那便只好结盟了,仙督大人。”
六·万天之崖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三界生灵成百上千,大小灵界远不止三数,可最强的仍然只有仙魔妖。
如今妖族称霸,仙魔同盟,再带上花界,一杠三,彼此都在死磕,谁也没有退兵的打算。
盛繁对此简直无话可说,妖王蓝意,太凶悍了。
程萧顶着压力,全力支持盛繁,是在拿整个魔界陪她豪赌。盛繁知道,这一战绝对不能输,一旦输了,大家谁都没有退路。
能为她拼到如此境地?程萧……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明明在大局面前,儿女情长显得那般微不足道,可忙里偷闲,盛繁还是忍不住去想他。
想他们在魔界的初见,想在人间的那个雪夜,以及他口口声声的“小时候”。
她记得程萧的眸子是浅褐色的,睫毛很长,总是一身玄衣,简单随意。程萧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干净纯粹得像个无邪少年,他的手很凉,还有那字,一言难尽。
交往过程中的那些细节,当真回忆起来,点点滴滴竟是那么清晰,总有些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盛繁至今也想不通,那天在妖族,她以为程萧在骗她时,自己怎么就哭了呢?
翻完堆积如山的前线战报,盛繁头疼得很,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她索性不去想,随手抓了张纸,托腮回忆,提笔在纸上随意地写着什么,不知不觉,整张纸都被写满了,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程萧。程萧和盛繁,盛繁和程萧,仔细一看,还是挺般配的。
盛繁看着那字,默默地别过脸去,垂眸轻声道:“才没有写歪呢。”她还在惦记那个糖画。
盛繁正要将纸叠起来收好,门忽然被推开,盛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那页纸团起来,飞快甩进了角落。
程萧瞥了一眼那纸,又看了看盛繁的表情,没说什么,坐下便开始说正事。
他道:“繁繁,我敢打赌,再这样僵持下去,连九重天都会失守。”
盛繁眨了眨眼,掩饰着自己的心跳如擂,此时想到战事,心烦地伏在桌上,眉头又深深地皱成一团:“那还能怎么办?”
“搬救兵,去九天之外请那群上神,他们十之八九都是仙界出身,纵然如今已经出世,若是真的要请还是请得动的。”
盛繁一听,恍然大悟。是啊,九天之外上古大神多得是,她怎么就一直没想到去那儿搬救兵呢?脑子里怎么就只剩一个魔界了?
她没想到也就罢了,手下那些人怎么也没想到?
盛繁长舒了口气,立刻跑出去找人交代任务。程萧缓缓起身跟在她身后,手指一勾,那角落中的废纸就落进了他的手里,他翻开看了一眼,沉默了许久后,低低一笑。
听了盛繁的计划和指责,过了一会儿,仙官有些委屈地解释:“仙督,是这样的,那些上古大神成神之后离三界远五行,轻易不会出山的。再者,天材地宝都拿去打仗了,咱拿什么请上神出世啊?”
“那你们早干嘛来着?”
众仙不语。
其实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这个主意被帝君否定了。按照仙界传统,请上神光临,说明天帝已无力独立理政,所以只要帝君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就不会轻易用这个办法。
至于现在,都要打到天庭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就在盛繁恨不得打爆仙官的头时,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襟。
盛繁回头,只见程萧看着她,浅笑道:“不就是献宝请神吗?其实本座早想好怎么办了。”
“你能做什么?”盛繁狐疑地看着他。
程萧叹道:“本座再跳一次万天之崖不就行了?毕竟那底下什么都有,找到点儿经天纬地、贯通三界的神器,引上神入世,也不算太难。”
盛繁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七·澄清心意
魔界的万天之崖,那是历代魔尊的心结,大多数人历练都是被推着下去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的,纵是程萧,当年也緩了好久。
从没听过谁肯跳第二次。
盛繁愣了好久,才用力摇头道:“不行,你怎么保证你一定能回来?”
程萧眨了眨眼,倏地笑了,轻声道:“是啊,万天之崖可是拿命来赌的,总得有所图吧?本座若是还能回来,仙督大人可不可以嫁与本座?”
程萧这么帮她,究竟想要什么,一直简单又明了,盛繁再清楚不过。
他根本不在乎仙界死活,只因为她在乎,他只是在乎她。可她呢?
玩弄感情是很过分。可是,她不喜欢程萧吗?她真的不喜欢吗?不喜欢程萧她会去想他,会去惦念?会傻笑?会对每一个细节都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吗?
连盛繁自己也想不通,她究竟是哪道坎迈不过去,因为他是魔尊吗?还是当年那些事?
但她现在不愿意再去细想了,她知道程萧做得已经够多了,哪怕心事千丝万缕,最后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她用目光悄悄地打量着他,却发现程萧也正在看她,盛繁心中一颤,抓起程萧的手,拉着他跑到没人的角落。站定的盛繁指尖颤抖,视线落在程萧的薄唇上,心跳如擂想也不想地微微踮起脚,毅然决然地吻了上去。
“程萧,你只要活着回来,我就都依你。”
程萧怔住,声音微哑,语气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繁繁,为了仙界,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才不是呢!
她一把抱住程萧,将头埋在他怀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她带着哭腔道:“程萧,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盛繁从前是不爱哭的,当了仙督后更不爱哭,前线每日伤亡成千上万,也不见她以泪洗面。可面对程萧,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恨不得把所有眼泪都攒到他面前流。
程萧轻轻地揉着盛繁的头发,思来想去,还是愿意去相信她是真心的,笑意在嘴角微微漾开,他扬声道:“遵命!”
八·当年往事
盛繁不得不承认,她对程萧,其实一直都是有心结的。
盛繁原本不是仙,她是花界的百花仙灵,自在逍遥,岁岁无忧。三百岁的时候,遇见了历劫归来的程萧。
在盛繁成为仙督之前,她一直觉得,遇到他,算她倒了大霉了。
关于他,她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拉着她一起去人间行侠仗义,打跑了祸害百姓的凶兽。
可那不是妖族的凶兽,是某位仙君的灵兽。程萧这一战法力暴露,终是被魔界的人找到,魔族使臣再三请求,好话几乎说了个遍,总算是将程萧迎回了魔界。
后来那灵兽回去告状,主人来找,不敢得罪魔界,只好拿盛繁撒气。百花君不愿得罪上仙,就除了盛繁的花界灵籍,把她赶出了花界,而身在魔界的程萧还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后来盛繁苦心孤诣终于成仙,就算她费尽心思做了仙督,就算她牢牢地把住了仙界实权,可在此之前的数百年,依旧是一段无可代替的时光,盛繁把那些年吃过的苦头,统统算在了程萧的头上。
倘若没有遇见程萧,她当初哪里会被除籍,吃那么多的苦?
可若没有程萧,又怎么会有今日风光无限的仙督盛繁?
若从前没有遇见他,如今又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肯献出所有来爱她?
后来,盛繁什么都有了,便下定决心和前尘种种断个干净,刻意不去回忆,刻意不去想,一杯忘忧水了结百转愁肠,此后数百年她再也没回过花界,诸事纷扰,忙忙碌碌,男子的身影便渐渐淡出了视线,仿佛没那么重要了。
可饶是如此,也抵不过再相见,抵不住他的言笑晏晏,忘不了携手人间时,同看飞雪漫天。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喜欢还是喜欢,人未变,心仍念。
一切的开头,不过是在一段耿耿于怀的过去里,恰好遇见了一个足够特别的人。
往事翻来覆去不过一笔糊涂账,盛繁不愿再去反复比较、衡量了,她只是很想很想打赢这场仗,又很想很想程萧能活着。
只要这两个结果都能达成,剩下的,随他吧。
盛繁守在魔界万天之崖前整整七天,求着,盼着……
七天之后,万天之崖总算是有了动静,程萧浑身是血地从下面爬上来,各色神器丢破烂似地往地上一扔,就彻底昏了过去。
上神入世,星盘逆转。
程萧昏迷了半个月,盛繁就在他身边守了半个月,蓝意的兵马打到天庭终于止步不前,上神亲自迎战,出奇制胜,一战生擒妖王蓝意,再战截断妖族粮道,毁其道路,断其后援,妖族无主,渐渐混乱,之后仙魔联合借此机会开始反攻,连战连捷。
得此消息,盛繁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心神一松,阖上眼就再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待盛繁再睁开眼时,就听说连庆功宴都结束了,她扁了扁嘴,嘟囔道:“他们怎么这样啊,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叫醒我。”
她揉了揉眼睛,准备下床去看看程萧,结果才翻了个身,就碰到了一个人。她捂着脑袋迷茫地抬头,只见程萧正坐在她的身旁,无奈地笑道:“繁繁,你比我躺得还久啊。”
盛繁鼻子一酸,忍着眼泪用力抱住了他。
“程萧……”她委屈道,“你总算回来了。”
后来的后来,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
流年前相许,春光尚好,佳人未老,相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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