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纽约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丛林娇于邵闻即是如此。然而所谓的漂亮花瓶在这段关系中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节奏,居高临下地看透所有。邵闻突然意识到,丛林娇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第一章
时针刚过八点,派对的喧嚣声隐隐传来,丛林娇拎着帆布包起身下楼,实木的咖色罗马柱扶手在昏暗廊灯中散发出柔和的光,她停下脚步靠在扶手上,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向楼下热闹的泳池,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这里是曼哈顿,纽约的富人区,纸醉金迷的味道在这场派对中散发得淋漓尽致。
邵闻第一次见到丛林娇,就是在这一刻。她穿着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廉价品牌,漫不经心地靠在楼梯扶手上,侧脸美得不可思议。
邵闻仅仅怔神片刻,紧接着就露出了得体而绅士的微笑,走到她身边道:“你好。”
丛林娇回过头看向了他。
邵闻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丛林娇不属于这里,他露出恰如其分的疑惑神情,丛林娇便坦然道:“我在这上班,准备走了。”
她没说自己上什么班,邵闻也没有问,而是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邵闻的样子很容易让女人产生好感,他个子很高,面容俊朗,一眼看上去有些强势、不好接近,但笑起来却很有亲和力,虽然这邀请有些突兀,但并不让人反感。
“谢谢。”丛林娇说,“我见过你。”
俗套又熟悉的搭讪开场,邵闻笑意深了一些。他与丛林娇并肩下楼,甚至没有顾上和朋友打声招呼便带着丛林娇离开了。
“把我放在前面的快餐店就可以。”丛林娇说,“我还没有吃饭。”
邵闻的黑色迈凯伦并没有在快餐店停留,他看着前方的路况,道:“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请你吃饭?”
丛林娇笑了起来,道:“好啊。”
那天吃完晚饭已经很迟了,丛林娇拒绝了邵闻送她回家的建议,她的朋友就住在那家日料店附近,她决定去朋友家住一晚。
睡觉前丛林娇收到邵闻的短信,只有一句“晚安”。
邵闻的追求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送花、送包、送首饰,所有的行为都告诉丛林娇他对她一见钟情。
丛林娇打电话过去问他:“你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这么随意追求真的好吗?”
邵闻反问道:“那些重要吗?”
丛林娇笑了,道:“好吧。”
她随手把收到的昂贵礼物扔进收纳箱里踢进床底下,紧接着接到导师的电话,问她明天早上的那场国际物理学术会议准备得如何。
丛林娇打开电脑忙了起来,她是一个从不会被别的事情影响工作的人,然而不过片刻,她就猝然合上了笔记本。摁着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脏,她感到大脑罕见地变得迟钝,她在心里一遍遍回想邵闻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象电话那头他的表情。
她静静地坐了许久,然后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二章
第二次和邵闻的见面是两周后,邵闻订了一家法餐厅,西装革履地等着她。
邵闻的时间显然很宝贵,饭吃了一半,就直截了当地询问答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丛林娇知道邵闻的意思,他在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小提琴悠扬的声音,丛林娇目不转睛地看着邵闻,过了许久,她轻声道:“好啊。”
说是恋爱大概并没有爱,丛林娇知道自己漂亮,更知道邵闻一见钟情的喜欢不过是瞧上了她这副好样貌,他的世界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一时兴起转瞬又意兴阑珊,这点儿喜欢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但她还是答应了。
那天丛林娇说见过他,她知道他并不信,但她确实见过,不仅见过,她甚至知道他也是哥大毕业的,知道他家世显赫,知道他一毕业就接手家族企业在美国的分公司,也知道他有过许多女朋友。
六年前,他在哥大作为毕业生代表演讲,她就坐在下面,目不转睛地注視着他挺拔地站在礼台上,耀眼夺目如日月之光。直到现在,丛林娇都清楚地记得他最后致谢时微微抬起的嘴角,下颌线线条利落,轮廓分明的一张脸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人群中的焦点。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要嫁人,她一定要嫁给这样的男人。她会成为更优秀的自己,能够和那样优秀的邵闻并肩而立。
不过那时她并没有预想到有一天邵闻真的会出现在她面前,游刃有余地向她求爱,他们离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远。
丛林娇恋爱的事情让哥大一众学子心碎一地,同属一个导师的荷兰小师弟酸巴巴地问她:“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丛林娇用食指点了点对方额头,道:“写你的论文去吧。”
丛林娇的名声在哥大这座顶尖学府中并不小,她的本硕博都是在哥大读的,更是为数不多的选择读物理博士的女生,她的导师是一位犹太裔著名物理学家,向来以严苛著称,却对她格外青睐,而她本人更在高中时代就拿过国际奥数大赛二等奖。过人的美貌与惊人的天赋在她身上统一,让人无法不对她青眼相待。
和邵闻的恋爱按部就班,吃饭、看电影,偶尔去郊区登山,因为邵闻太忙,彼此见面的频率最多一周一次。
邵闻送她回家,两个人进了丛林娇的家门,他终于想起来问她:“你在曼哈顿工作?是做什么?”
丛林娇没有在学校住,而是在哥大附近租了一间公寓,这一片的租金不便宜,不大的房间被她收拾得极有风格,白灰色调的墙壁家具,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温馨的感觉,倒有些冷厉的味道。
她给邵闻沏了咖啡,言笑晏晏地道:“你猜?”
邵闻环顾一圈,不远处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书,桌子上扔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玻璃杯。
丛林娇今年二十六岁,显然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邵闻并不愿意费心去猜,随口道:“家庭教师?”
丛林娇笑容不变,道:“算是吧。”
邵闻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教什么?礼仪?”
丛林娇是一个难得美艳又很有气质的人,人的气质绝大多数来自财富积累给予的自信底气,但丛林娇显然不是这种人。尽管穿着从没有什么大牌,就连手机都是早已从市面上消失了的老款,但无论在什么场合,她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丛林娇笑着摇了摇头,岔开了这个话题:“晚上我做饭给你吃吧?”
邵闻同意了。
丛林娇去厨房忙碌,邵闻在这间房间里逡巡打量,铁艺床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无盖收纳盒并没有被完全推进床底,邵闻隐约瞧见了熟悉的东西——上周他让秘书帮忙去买的新款手包。
他送过丛林娇许多东西,但无论是首饰,还是女人喜欢的包包,他从没见丛林娇用过。他弯下腰将收纳箱从床底拉出来,果不其然看见了满满当当的礼物,绝大多数甚至没有拆封,送礼人是他自己。
邵闻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紧接着手机收到信息,邵闻将箱子推回床下,打开手机回复信息。
信息是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发的,对方言辞热切,显然很喜欢他,而邵闻的回复里并没有提及丛林娇的存在,除了秘书,没有人知道他和丛林娇的关系。
并不是要藏着掖着不敢开口,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现在的确很喜欢丛林娇,但纽约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今天喜欢视若珍宝,明日看厌弃若敝屣,这是邵闻最熟悉不过的流程。况且丛林娇三言两语就被他追到手,大概也和他身边的大多数女人一样,仗着自己姿色过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她需要的东西。
丛林娇很快端上饭来,两碗颗粒分明的白米饭,一盘色泽诱人的番茄炒蛋,一盘纤细均匀的爆炒土豆丝,非常标准的家常中餐。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邵闻说:“心情很好?”
“是啊。”丛林娇将筷子递给他,道,“我做菜很好吃的,以前我偶尔会想,将来我会心甘情愿为一个怎样的人做饭,现在终于得到答案了。”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餐桌前吃着饭,丛林娇的表白简单赤裸又直白热烈,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给了邵闻一种十分温馨的感觉,他内心微微一动。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丛林娇永远这么开心,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连带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邵闻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
第三章
丛林娇最近新参与的科研项目非常有挑战性,从早到晚她大部分时间泡在实验室里,邵闻连续两次约她竟然都没有约上。
等熬过最忙的时间,导师终于批了她的假,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竟然瘦了一大圈。
邵闻很不高兴,来接她时盯着她的脸,道:“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丛林娇只笑不说话,邵闻道:“我可以养你。”
“邵公子。”丛林娇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一样这样叫他,片刻后,她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不需要你养。”
邵闻说:“那你为什么同意跟我在一起?”
这个问题这样平铺直叙地问出来,本该是有些伤人的,但丛林娇并不意外,她仰起脸注视着对方英俊疏朗的面容,道:“你觉得呢?图你家世显赫又长得不错?”
“我要是说我是真心喜欢你,这话大概你也不会信,毕竟对你来说,一面之缘我就这么轻易答应,一定别有所图,对吗?”丛林娇道,“况且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大概也不缺真心。”
邵闻意外于她的坦白,他擅长各取所需,也有过很多段这样的关系,但丛林娇真的这么说出来,他心里仍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莫名的失落让他的心脏往下坠了刹那。他正想说些什么,丛林娇却继续说了下去:“但是邵闻,人心是最幽微的东西,不是横平竖直的公式,如果永远只把情意作为交易的筹码,你觉得快乐吗?”
“你被惯坏了,你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你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丛林娇评价道,“所以你大概并不明白什么是别无所求的爱。”
“我觉得是你被惯坏了。”邵闻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道,“你不应该给我说教。”
邵聞的声音一旦冷下来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这番不客气的话丛林娇笑着听完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伸手在邵闻的头顶摸了摸,像安抚一只大型犬科动物,她道:“不要这么小气,乖。”
邵闻生出些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向来不和自己身边的女人计较,但丛林娇不一样,在这段关系中她显得过于游刃有余,仿佛早就居高临下、看透一切。
她什么也不要,不刷他的卡,不用他送的礼物,最让他不舒服的是,丛林娇并不像他从前的那些女伴一样迎合他、讨好他,他找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很高兴,不找她,她也从不生气,像是纵容,也像是没有多么在乎。
他想指责,但她又很体贴,嘘寒问暖,自己却从不提出任何要求。上周他熬夜开会,第二天嗓子发炎,她认认真真地煲了一锅梨汤,送来时还是滚烫的。
邵闻第一次产生了无处着力的无力感,他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关系,但丛林娇是他前所未有的意外。
偏偏他舍不得放开。
第四章
邵闻的生日是十月的最后一天。
十月底的晚风不会过于寒冷,丛林娇坐在校园里的椅子上,手里握着装领带夹的礼盒,偶尔有情侣三三两两地从她面前牵手路过,她便抬起脸,专注地瞧着对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惆怅。
偶尔有独行的少年经过,瞧见她时露出惊艳的神情,丛林娇便友好地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手里的领带夹并没有送出去,昨天晚上丛林娇罕见地邀请邵闻,希望在三十一日的这天晚上邵闻可以将时间留给她。
邵闻答应了,但紧接着就在早晨发来信息说抱歉,他晚上有别的安排,实在无法赴约。
丛林娇手里握着的礼盒被身体的温度逐渐焐暖,她想起六年前第一眼看见邵闻时,一见倾心的心悸历历在目,她关注了他许多年,这个墨蓝色的领带夹早就在六年前挑选好了,只是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这个早就被挑选好的礼物真的有机会可以送给对方。
当然,结局还是一样,这个领带夹还是没有被送出去。
丛林娇打开朋友圈,点开更新的红点,看见赵浩辰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邵公子生日快樂!”
配图是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在城东一家以奢华著称的酒店里,邵闻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修长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心分外显眼,他的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一片,而他在衣香鬓影中彬彬有礼,绅士如与她的初见。
赵浩辰是她不算太熟的朋友,也算是她的雇主,她和邵闻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赵家的别墅。
丛林娇站起身,走出校园后拦了一辆的士,跟司机说了城东那家酒店的地址。
她没有进去,而是坐在了不远处的长椅上,一直从日落时分坐到了天色黑尽,晦暗多云的夜遮去了星光,骤降的温度让她开始觉得冷。
她想她已经做完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了,她一步步地靠近他的世界,忍让、包容、丧失原则,做了许多她不该做的事情,但她还是无法敲碎那层包裹着邵闻的屏障,从一开始,游戏人间的邵公子就没有打算为她停留。
时针指向十二点,邵闻终于从酒店大门走出,他身旁围着许多人,司机早已等待在门口,恭敬礼貌地打开车门。
丛林娇踩着高跟鞋,神情不变地朝邵闻走去,她非常礼貌地问邵闻:“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邵闻身边的所有人瞬间都朝丛林娇看了过去,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而邵闻还未开口,跟在他身后的赵浩辰便惊异道:“丛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丛林娇面前,伸出手,丛林娇便抬手与对方虚虚一握,客气得体。赵浩辰的敬称和明显热忱的态度让众人十分意外,眼前的女人在夜色里也美艳得惊人,又是冲着邵闻来的,惯常来说,十有八九是邵闻身边哪个不识趣的女人来死缠烂打,但眼下看上去又不全是那么回事。
邵闻微微皱着眉,丛林娇的出现于他而言完全是意外,他看着丛林娇这副他从没见过的客气陌生的表情,心脏骤然发紧。
赵浩辰见气氛尴尬,迟疑道:“你们认识?”
邵闻和丛林娇都没有说话,赵浩辰只好给其余人介绍:“丛林娇老师是哥伦比亚大学凝聚态物理博士,搞科研的专家,前一阵子我父亲投资的新材料研发,丛老师就是顾问。”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看向丛林娇的眼神全部变了,连邵闻也怔住了。
丛林娇笑道:“谬赞了,我只是个搞研究的,谈不上专家。”
“您太客气了。”赵浩辰转头对邵闻道,“浩渺之前不是想参加国际奥数竞赛吗,我说我找了一位非常厉害的老师带他,就是找的丛老师。”
赵浩渺是赵浩辰的弟弟,邵闻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他会在赵家的别墅见到那样格格不入的丛林娇了。
丛林娇不想再被围观,她又问了邵闻一遍:“我们能聊聊吗?”
邵闻定定地注视着她,片刻后终于道:“好。”
第五章
“你是不是以为,像我这样家境平平又长得漂亮的女人只能是个依附男人的花瓶?”丛林娇微微弯起眼角,离邵闻近了一些,道,“邵公子,你的刻板印象实在太严重了。”
丛林娇和邵闻相对而坐,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两杯鸡尾酒,两个人已经聊了半个小时,邵闻的脸色非常难看,这半个小时的聊天内容显然不够愉快。
“我的确非常喜欢你。”丛林娇继续道,“但是这份喜欢也确实应该到此为止了。我努力过,邵闻,但是我站不到你身边,毕竟你除了对我这张脸感兴趣,对我其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邵闻下意识地想反驳,丛林娇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她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至今可以背下你当年在哥大毕业时的发言稿,我也记得你的每一个表情,我会同意帮赵浩辰的忙,只是因为我知道他认识你,我想我或许有机会见到你。他给我开的价是一节课两千美金,不过我一分也没要。”
“这些年我真的很努力。”丛林娇说,“我拼命让自己站得更高,也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可以出现在你的身边,陪在你的左右,我一直在期盼这一天。”
坦白自己所有暗藏的心思并不容易,丛林娇在邵闻不再平静的神情下陈述完自己的心意,接着道:“我们分手吧,当然,或许对你来说,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丛林娇起身走出了酒店,没有再回头,邵闻的一句“我送你回去”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还想说他不同意分手,但是眼前丛林娇的背影冷漠疏离,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酒店在半山坡上,路上漆黑寂静,隔很远才会有一盏路灯。邵闻今天喝了酒不能开车,便让司机降低车速,不远不近地跟着丛林娇,车灯照亮了丛林娇眼前的路,她没有回头。
这样走了许久,邵闻终于忍不住下车,他追上丛林娇的脚步、伸手拉她,道:“我送你回去,路上不安全。”
丛林娇被他扯着胳膊,却偏过头不肯看他。
“你看着我,娇娇。”邵闻说,“你哭了吗?”
丛林娇瓮声瓮气地说:“没有,你松手。”
晦暗的月色里丛林娇白皙如玉的脸颊泛起水光,她的眼泪流下来的速度非常快,像是极度悲伤时的情绪失控,脆弱得令人心惊。
他到底没能像从前想得那样让丛林娇永远开心,她的眼泪太过罕见,以至于让他生出了几分无措。
“不用你送我。”丛林娇说。她掏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拜托对方过来接她,说了地址后便挂了电话。她和邵闻静默地站着,她不开口说话,邵闻认真又专注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一样。
分别之后,丛林娇坐在副驾驶座上,在朋友担忧的目光里安慰对方:“我没事,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梦总是要醒的,我醒得比较快而已。”
第六章
“你之前真的和丛老师在一起了?”
邵闻的办公室里,赵浩辰坐在客椅上支着下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邵闻。
邵闻心情不佳,低头批文件,连白眼也欠奉。
赵浩辰不无羡慕地道:“我也追过丛老师,不过没成功,搞得我一直以为那些科学家不喜欢咱们这些只知道赚钱的俗物。”
邵闻这才抬起头,问:“你追过她?”
“对啊。”赵浩辰道,“送花、送表、送包、送首饰,我都快让秘书把我家开的那几个奢侈品店搬空了。”
邵闻终于有了兴趣,问:“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原封不动给我退回来了呗!”赵浩辰说,“后来我就死心了,丛老师这种样貌才学,我一直觉得她就该找个王子才行,所以你们在一起过这个事情对我打击太大了,我跟你也没差什么,怎么看得上你,就看不上我?”
邵闻露出一点儿笑意,他摇了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
半个月前,丛林娇提出分手,尽管邵闻没说同意,但丛林娇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拒接、短信不回。
那天的生日晚宴其实邵闻是想过带丛林娇来的,但带丛林娇来就意味着公开他们的关系,他确实还没有这个打算。
丛林娇的出现不同于任何一个人,尽管她看上去很喜欢他,但总是给他一种难以捉摸、无法把控的感觉,他喜欢丛林娇,但不喜欢这种失控感。
赵浩辰坐在对面玩儿手机,突然坐直了身体,把手机放在邵闻眼前,道:“丛老师去英国了?”
屏幕显示的是丛林娇的社交账号,粉丝很多,一张简单的会议图片,连配文都没有,不到半个小时就收到了无数留言,定位在英国。
赵浩辰唏嘘道:“美女科学家就是不一样,连粉丝都比别人多。”
邵闻问:“她的账号名字是什么?”
“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赵浩辰抬起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个名字,邵闻打开手机找到后点了关注。
丛林娇是一个挺喜欢分享生活的人,发的文字大多不长,绝大多数和学术有关,间歇穿插着一些和生活相关的话题。
5月6日:没想到可以离得这么近。
5月20日:我答应了。
7月2日:和想象得不太一样,我好像没有办法。
8月27日:还是很喜欢,虽然很累。
10月31日,丛林娇分享了一首《被遗忘的季节》,配文是:十月的最后一天,结束了。
底下评论的人都在猜测,丛林娇这段时间是不是恋爱了,丛林娇没有回复。
账号里也有她的照片,飞扬肆意大笑的样子,穿着实验服专心研究的样子,和朋友的聚会,各地的旅游,许许多多的照片在邵闻眼中拼凑出了丛林娇的全部生活,这些生活里面没有邵闻,除了那几段似是而非的文字。
邵闻按下了锁屏键,没再看下去。他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这场恋爱来得太快去得更快,始终被丛林娇把控着节奏,他本以为万事尽在自己的掌握中,结果“漂亮的花瓶”骇人听闻地变成顶尖院校的天才博士,到头来,对方利落地走人,留下自以为是的他显露着所有愚蠢。
这些天,他总是会想起那天分别时丛林娇无法掩饰的泪水,尽管她表现得那么不在意,但那些泪水带出的情意赤裸裸地展露在邵闻眼前,他第一次确信,丛林娇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她和自己在一起确实没图什么,只是因为爱他。
他第一次向自己承认,他做错了事情,现在他后悔了。
邵闻和丛林娇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后,纽约的严冬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丛林娇裹着大衣,伸手推开导师办公室的大门,邵闻正微笑地看着她。
丛林娇的导师是相当有名的业界大牛,邵闻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出资投资了他们研究的新项目。丛林娇意外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紧接着神色如常,客气礼貌地和邵闻交谈起来。
直到最后告别,丛林娇和邵闻并肩走在哥大校园中,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选择投资这个和邵家产业并不相关的项目。
邵闻主动找了话题:“你最近过得好吗?”
丛林娇模棱两可地点头,快步向前走,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邵闻便不提感情,旁侧敲击地问些有的没的,问得多了,丛林娇偶尔也回几句,言辞谨慎,绝不过线。
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把所有有关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似乎坚不可摧,又好像摇摇欲坠。
如果未曾得到,失去也无关紧要,但她得到过。多年幻想中的邵闻终于站在她面前,就连性格也在她预料之中,她懂事妥帖,保持适当的距离,从不在他不需要她的时候打搅,她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但人心是不知餍足的,她开始希望对方也能如她一样全心全意,如她一样期盼未来。
但邵闻不是这样的人。
已经走到了大门外,丛林娇冷硬地转过脸看向邵闻,道:“我男朋友在前面等我,我先走了。”
邵闻的动作顿住了,他静静地看着丛林娇,也不知道是否相信,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好的,路上小心。”
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目送丛林娇离开,细细的雪在他的肩头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第七章
丛林娇的履历表摆在桌上,拿过的奖,发过的论文,件件在目,在她这个年纪来说,这样漂亮的履历优秀到令人难以置信。
邵闻一条一项地看,像是第一次认识丛林娇一样,他前日让秘书找到了自己数年前的那场演讲视频,一遍一遍地看,终于在镜头扫向观众席的时候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丛林娇。
那时候的丛林娇比现在看上去稚嫩一些,束着马尾,目光灼灼地看着礼台,未施脂粉的脸依旧惊人的漂亮,以至于讓镜头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数秒。她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温柔又期待,仿佛礼台上站着的那个人寄托了她所有美好的期望。
她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
血液沸腾着涌向心脏,邵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所包裹,六年前的丛林娇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视频外六年后的邵闻身上。
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滑开通讯录点到丛林娇的名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他喜欢她的聪明通透,喜欢她的从容得体,更喜欢她含着笑意对他说,他就是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汤的人。尽管看上去丛林娇像付出更多的一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丛林娇多么游刃有余地牵制住了他,让他一边喜欢着她,一边却别扭地不肯承认。他知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在这段感情中投入了过多的情绪,他尝试着改变,却一次次将伤害落在了丛林娇的身上。
如果一个合格男朋友的成绩单是100分,那他应该连60分都不到。
邵闻向后仰靠在座椅里,头痛地摁住额角,现在,不及格的邵闻想要挽回方方面面全是A+的丛林娇,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第八章
丛林娇最近非常忙,新论文的进展不是很顺利,其他的科研任务也繁重艰巨,她的时间被挤压得越来越紧。邵闻知道她忙,几乎没再联系过她,但她偶尔还是能在哥大校园和她家楼下碰到邵闻,人工制造的偶遇演技拙劣,丛林娇连点破的兴趣都没有。
邵闻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生了,被荷尔蒙支配的冲动行为不会坚持太久,丛林娇知道其实他也非常忙,整个美国分部产业巨大,而他日理万机、时间宝贵,不应该在她身上这样消耗。
但这一次,邵闻的行为偏离了丛林娇的预判,他的耐心前所未有地好,直到两个月后某个做完实验的深夜,丛林娇一个人回家的路上,邵闻的车还跟在后面。
丛林娇敲了敲迈凯伦的车窗问:“你最近这么闲吗?”
车窗降下,露出邵闻英俊的侧脸,他看着丛林娇,道:“听你们导师说你最近非常忙,总是熬夜干活,你又不会开车,我担心你回家路上不安全。”
“你知道的,曼哈顿治安很好,最近晚上都有警察巡逻。”丛林娇道,“你没必要这样。”
邵闻温和地笑了笑,说:“你也没有新的男朋友,对吗?”
丛林娇皱眉看着他,问:“那又怎样?”
“娇娇。”邵闻下车后绕到副驾驶的位子,拉开车门道,“我送你回去。”
车门敞着,邵闻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两人僵持了半分钟,丛林娇叹了口气,低头上了车。
邵闻发动车子,两边的风景缓缓倒退,丛林娇系好安全带,轻声道:“下次不要再来了。”
邵闻没说话。
丛林娇开始低头拿手机回消息,车厢里一片安静,连空气都变得浓稠起来。过了片刻,车厢内响起她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现在这样做什么,以前干吗去了?”
邵闻目视前方,修长的指节握着方向盘,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凸出不明显的青筋。千言万语梗在喉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邵闻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丛林娇没再看他。
两人在楼下分别,丛林娇上了楼,她站在窗边没有开灯,隔着薄薄的窗纱隐约可以看见楼下。迈凯伦没有熄火,而邵闻略微低着头,有些疲惫似的倚靠在车身上,指间的烟头随着风明灭闪烁。
他一身高定服装,衬衣、长裤笔挺熨帖,英挺修长的身形让他看上去就像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这样落寞地站着,看上去竟有些萧瑟可怜。他站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看向丛林娇的窗户。
丛林娇后退一步,猝然闭上了眼。
第九章
自从那天分别后,邵闻果然没有再出现,她只偶尔在导师那里见到他。
丛林娇的导师很喜欢邵闻,几次和丛林娇提起他,说邵闻家世显赫,自身又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人,邵家的产业交到他的手里必然不可限量。
丛林娇笑笑不说话,邵闻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过了一段时间,丛林娇发现,邵闻公司过来和导师交接的人突然换了,邵闻没再出现过。她在实验室核对数据,荷兰的小师弟给她打下手,提起最近没出现的邵闻,说他看上去沉稳,开起车却一点儿不让人省心,上周在郊区的山路上连人带车翻了下去,到现在还在医院,听说还没脱离危险,这次大概凶多吉少了。
实验室没人知道丛林娇曾经的恋爱对象就是声名赫赫的邵闻,只见丛林娇听完这些整个人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手中端着的咖啡杯掉落在地,茫然地问:“什么?”
丛林娇给邵闻打电话,对方显示关机,她匆忙联系导师,导师提起邵闻的语气不无惋惜,她问到地址后挂了电话,浑浑噩噩地走出实验室。
初夏的阳光不能让丛林娇感到一点儿温度,她大脑一片空白地坐在的士中,眼睛红得可怕。
医院的安保很严格,丛林娇是被邵闻的秘书接进去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张口问一句“他现在怎么样”都做不到。
邵闻躺在病床上,旁边是丛林娇叫不出名字的各种仪器,他的手上输着液体,胳膊上绷带未拆,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丛林娇慢慢地走到床边,看着邵闻轮廓分明的眉眼,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像丛林娇认识的那个人。
她小声叫邵闻的名字,邵闻没有反应,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冰凉的手掌。
所有恩怨爱恨弥散无踪,丛林娇定定地看着他,从那一年坐在台下仰望他的第一面,到陆陆续续关注他的许多年,再到数年后赵家别墅的重逢,以及往后所有的纠葛与落寞,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在丛林娇眼前一晃而过,最终变成了邵闻躺在这里的憔悴模样。
这些年恍惚如大梦一场,丛林娇通红的眼眶里滚下泪珠,她来不及抬手擦去泪水,原本躺着的邵闻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睁大眼,一时间完全呆住了。
邵闻坐起身随手拔掉针头,嘴角带笑,叫她的名字:“娇娇。”
丛林娇难以置信道:“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邵闻说,“我太久没和你说过话了,你从来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消息,那天心情实在太糟,开车的时候走了神,就从山上开下去了。不过那个坡不算陡,伤得不重,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是故意让人把我的伤说得重了些,娇娇,我只是太想知道你还在意不在意我,只要你还喜欢我,哪怕你永远站在原地、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我也会自己往前走,你不愿意回来,我就自己去找你。”
丛林娇看着他,问:“如果我一直没来呢?”
邵闻笑了:“你也看到了,没有这个如果。”
“娇娇,我知道我從前不够好,但是我都会改。”邵闻认真地看着她,姿态放得极低,哀求似的求她网开一面,“你给我一次机会,别不要我,好不好?”
丛林娇沉默良久,缓缓地道:“邵闻,如果……”
“没有如果。”邵闻打断她的假设,“我知道我从前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也做错了很多事,但我可以保证,现在和将来,我所有的感情都属于你。”
“我爱你。”他认真又郑重,一字一句地说出从未说出口的话,“你是光环加身的天才博士也好,是我想象中的家庭教师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喜欢的是你本身,是丛林娇这个人。”
“爱”这个字丛林娇等了太久、想了太久,以至于他明明声音不大,落在丛林娇耳中却如雷霆万钧。丛林娇愣怔地站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紧接着,她被邵闻抱进怀中,头顶传来他微微发颤的声音:“别哭,娇娇。”他说,“我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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