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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一颗小青柚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A 热度: 11255
惊寒

  

  简介:谢琰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得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了,直到时柚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终于明白,即使有一天他的周遭全部破旧褪色,也依旧有这颗星星,浪漫干净地闪烁在他心上。

  (一)

  谢琰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人跟踪了。

  地面因为才下过一场雨有点儿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浅浅的水洼,后面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不时地踩进水坑里,溅起一片水声。

  谢琰察觉后,忽然加快了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刚好楼道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躲在拐角后,听着原本跟踪他的人在原地焦急地跺脚,暴躁得像只小困兽。

  忽然“吧嗒”一声,楼道的电灯倏地亮了,原本漆黑楼道骤亮,那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她似乎被吓到了,慌忙一转身,直接就和谢琰撞了个正着,谢琰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就这么对视着,两人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还是谢琰先开了口,他冷淡地问了一句:“谁叫你来的?”

  时柚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愣,抠着手指嗫嚅了半天,才小声回答:“我自己来的。”

  她穿着一件藕粉色的针织毛衣和破洞牛仔裤,撞色帆布鞋被积水湿透,上面全是溅上去的泥点儿,但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她浑身上下一股子的娇矜贵气。

  谢琰收回目光,没再多看她一眼,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时柚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骤然红了,哑声指控道:“我千里迢迢地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时柚。”谢琰偏着头,侧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再一次用冷漠的声调强调出这个事实。

  时柚听到他这么说,眼眶一酸,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反驳:“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的声音很低,底气不是很足,因为她曾经和谢琰在一起整整两年,很清楚他说一不二的脾性。她吸了吸鼻子,心想:我那么远来找你,你就说这些话来伤我吗?

  男人果真都是大猪蹄子。时柚一边心里暗暗嘀咕着,一边又悲从中来。

  当年谢琰和她分手之后就一走了之,她那时候因为学业没办法离开,现在她终于熬到毕业了,在火车上站了十几个小时,千里迢迢地来这个偏远的小城镇找他,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浑身都痛,脚腕也肿了,结果就换来这句话——“趁天色还早,赶紧回去”。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到她的手背上,一滴、兩滴,慢慢地滚落成线,她用袖口把手背上的湿痕一点儿点儿地擦干,慢慢地说:“不能回去了,爸爸说我要是过来找你,就永远别回去了。”

  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没有地方去了。

  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心里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带着这一腔孤勇的决绝,义无反顾地来找他,可是谢琰,好像真的不要她了。

  “你爸说的是气话。”谢琰走近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她的手,带着她下楼,“走吧,我送你下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时柚不再说话,她低着脑袋跟在他后面,右手上属于谢琰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这还是他们分手之后第一次牵手,她做梦都想攥着的、温热的、谢琰的手。

  谢琰送她到楼下,考虑着送她到车站还是给她叫出租车,时柚却先一步说:“不要你送,我自己走。”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鼻音,似乎失望至极。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从谢琰手中抽回手,一边哭一边慢慢地转身往前走。

  谢琰站在原地看着她,她似乎比两年前瘦了好多,背影看起来纤细又脆弱,小小的,几下就被拥挤的人潮挤不见了。

  他不禁开始一遍一遍地想,这位蜜罐里泡大的千金大小姐,是怎么找到这个偏远的小城市,又是怎么在万千人群中找到他,再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回住所的呢?这一路上她都吃了多少苦?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哭?

  他慢慢地收回目光,突然跟烟瘾犯了似的,伸手到口袋里摸了两下,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抽烟很久了。

  整个下午谢琰都在走神,好在现在来诊所看病的人比较少,他也就没那么忙。挨到晚上下班了,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叫时柚的姑娘和人打架被带到派出所了,问了半天才报了他的电话号码。

  谢琰挂了电话,脸色沉得像冰,胸腔里怦怦乱跳,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打车去了派出所。

  他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里其他的人基本上已经被领走,就剩下时柚一个人还留着,她团成一团蹲在墙角,脑袋埋得很低。

  “时柚,有人来接你了。”

  有人喊了一句,时柚飞快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谢琰站在门外,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白大褂,皱着眉盯着她。

  她看起来浑身有点儿狼狈,但好在没受什么伤。

  虽然感觉到谢琰目光不善,时柚却抿了抿唇,隐隐地露出一点儿雀跃,她快速起身,走到谢琰身边。谢琰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向旁边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领着时柚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谢琰走在前面,时柚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围的气压很低,时柚知道自己惹谢琰不高兴了,她委屈得鼻子一酸,想哭又不敢。

  走了一会儿,谢琰忽然停下了脚步,蓦地转过身,冷冷地盯着时柚,咬牙切齿道:“时柚,两年不见,还学会打架了?!”

  时柚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知道他是真的生了气,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只一瞬,她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反正你都不要我了,你管我怎样呢!”

  “你看我管不管你!”谢琰冷笑一声走上来就要来拎时柚。

  时柚退了两步,嗫嚅着说:“你要管我就得负责。”

  谢琰听到这句话,顿了一瞬,才慢慢地说:“不是叫你回家了吗?”

  时柚听他又提回家这两个字,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突然开始哭,眼泪不要钱似的成串儿往下掉。

  谢琰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哭弄得有一瞬的愣怔,他看着时柚哭了一会儿,心里蓦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上去,伸手在她弄得跟花猫儿似的脸颊上擦了擦,低声叹了一句:“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二)

  天色已经很晚了,谢琰带着时柚先回了一趟诊所,取了药棉和软膏准备给她先处理一下身上的擦伤。经过这一天的颠沛,时柚的身上弄得有些脏,脸又哭得跟花猫似的,齐刘海儿乖顺地贴在额头上,眼睛虽然哭红了,却还是圆溜溜的,又黑又亮。

  谢琰抬头看了一眼时柚,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打住了。他其实是想问她,被欺负了没有,但是他很了解时柚的性格,惯会顺杆儿爬,他要是这么一问,她肯定就要哭着一边喊疼一边扑到他怀里来,然后他好不容易竖起的尖锐防护立马又被磨平。

  谢琰心里一叹,屈膝蹲在她跟前,拉过她白生生的手掌,拿着酒精棉挨个手指给她擦干净。

  有值班的护士路过,猛然瞧见这一幕,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谢医生,这是你闺女啊?”

  谢琰一听,抬头和时柚对上视线,时柚抿着唇,一副备受打击要哭的样子。

  谁是他闺女啊?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时柚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谢琰。谢琰没忍住笑了一声,起身同那个护士打了个招呼,两人随便聊了两句,谢琰就带着时柚走了。

  谢琰带着时柚回了他的住处,一栋很普通的居民住宅,没有电梯,楼下有很多卖小吃的推车。时柚白天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没这么热闹。

  谢琰带着她到楼下的一家还算看得过去的门店里给她点了一份清汤米线,等米线的空当,门店旁边有一辆卖炒河粉的推车,河粉在油锅里炒得滋溜响,时柚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城管来了”,那正在翻炒河粉的小贩闻言立马飞快地推着三轮车就跑,另一只手还不忘握着锅铲翻炒着锅里的河粉,后来一看是虚惊一场,又边炒边把推车推回来,将河粉起锅打包好递给旁边的顾客。

  时柚简直看呆了,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种操作,也从来没体验过这种生活。谢琰瞥了她一眼,提着打包好的米线进了楼道。

  时柚跟在后面走得磕磕绊绊的,忽然从旁边摊位底下窜出来一只田园犬,对着时柚吠了几声。

  时柚从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惊叫一声奔上去拽住谢琰的手臂往后面躲。谢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时柚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谢琰的目光,他的表情很冷淡,她忽然觉得心里刺痛,飞快地松開双手,往后退了两步,把双手背在后面,弱弱地出声:“它,它咬我……”

  时柚低着头,眼圈绯红。

  谢琰没有理她,转身往楼梯上走。谢琰的出租屋在七楼,时柚跟着他吭哧吭哧地爬了一路,她的腿本来就又酸又痛,现在都快残废了,可她又不敢再当着谢琰的面哭。

  进了屋子,谢琰把打包的米线放在桌子上,说:“过来吃。”

  时柚这才觉得真的饿了,她乖乖地过去打开包装盒,香味立马扑面而来。她迫不及待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米线吃了一口,有点儿咸,但挺好吃的。时柚一边吃一边偷看谢琰,他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面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吃了一会儿,觉得口渴,抬头看见桌子上有个杯子,就伸手去够。刚伸手过去,就瞥见谢琰正冷着一双眸子注视着她。时柚吓了一跳,干巴巴地把手收回来,吸了吸鼻子,握着筷子怯生生地小声嘀咕:“我,我渴……”

  谢琰站起来,翻出一只纸杯子倒了点儿水不怎么温柔地放到桌子上,又坐了回去。时柚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一会儿眼泪又委屈巴巴地涌上来。

  这个屋子是个标准的一居室,面积不大,但整理得很干净,连餐桌上都铺了一层流苏垫子,窗边的阳台上还养了很多花,房子虽然旧,却被谢琰收拾得很有情调。

  看吧,她的男人无论哪个方面,都特别优秀。

  以前她和谢琰没分手的时候,谢琰也会这样收拾他们的小家,会种许多好看的植物,会做好吃的哄她。时柚想到这里,眼泪流止不住地要往下掉,她悄悄伸手胡乱擦了几下,看了看谢琰。

  她很想问他,这两年来,你过得怎么样,谢家和时家的人还在为难你吗?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好不好……可这些话却如鲠在喉,一句都说不出来。

  谢琰比时柚大三岁多,时柚大一的时候,谢琰读大四了,不过那时候他读的临床是五年制。两人算是一见钟情,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男女朋友。

  谢琰成绩非常好,原本是要本硕连读的,为了假期期间有个安静的环境学习,就在外面找了房子。时柚高兴得很,非要跟着他出去住,谢琰拗不过她,只好带上她。两人窝在一套小房子里,的的确确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

  那时谢家虽然没有时家家业大,但在A市也算个豪门,时柚和谢琰在一起的时候,时爸虽然觉得谢琰高攀了,倒也没有过多为难他。可后来谢家父母离婚期间闹得厉害,紧接着爆出了丑闻,原来谢琰根本不是谢家老总的亲儿子,是谢妈妈和前男友分手后才发现怀了谢琰,一段无法回头的感情结晶带被到了新的家庭,谢爸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谢家爷爷直接被气得病发去世,谢爸也当即宣布和谢琰脱离关系,谢琰从此被逐出家门。

  谢家出了这种事,时爸当然不可能再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跟着谢琰,说好歹也是个大集团的千金,怎么可能让她跟这个出身不正统的小子混在一起。结果就是时柚被强行带回去严加看管,而谢琰也被谢家和时家逼得走投无路,书也没办法继续再念。最后他想了想,自己的确不适合时柚,现下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时柚还小,一辈子那么长,而他能给她什么呢?

  想明白之后谢琰离开了A市,从此音讯全无。

  谢琰坐在沙发上看着时柚吃了一会儿,又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然后自顾自地去洗了澡,抱了床被子到沙发上,将就着睡下了。

  时柚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慢慢地吃,她看着谢琰自己收拾完睡了,咬着筷子偷偷地瞪他。

  我还在吃饭呢,你就睡了?

  时柚放下筷子,米线也不想吃了,她现在就想哭。她和她爸闹翻了千里迢迢过来找他,结果他一点儿都不待见她,还赶她走。时柚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真的是委屈极了,她哭得鼻子都堵了,胡乱地拿了两张纸擤了擤,又接着哭。

  以前和谢琰在一起的时候,她睡觉不安稳喜欢乱蹬,总是掉到床下。谢琰睡得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地爬起来把她從地上抱起来,捞进怀里继续睡。

  那些日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时柚的心都碎了,她哭着哭着,趴在桌上睡着了。

  (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发了会儿呆,然后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客厅。

  屋里都收拾干净了,谢琰正拿着喷水壶在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

  “醒了就起来洗把脸。”谢琰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浇花。

  时柚却有些高兴起来,难道谢琰要和她和好了?她就知道谢琰不会不要她的!

  时柚喜滋滋地去洗了脸,眼皮肿得不能看,脸也有些肿,整个人跟流浪猫似的。从盥洗室出来,她看到桌上放着谢琰给她留的早餐,还是她喜欢吃的果酱和三明治。

  她还没坐下吃,谢琰就放下喷壶走了过来,边收拾东西边说:“快吃,吃了我送你走。”

  时柚愣住了,怎么又赶她走?她鼻子一酸,仰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着眼说:“我没有钱……”

  谢琰从兜里掏出几张一百块的塞给她:“拿着,走了。”

  时柚盯着那一沓钞票,气得要死,差点儿发疯:“我不走!我就不走!我爸说不许我回家了!”

  谢琰就站在她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哭,丝毫没有要哄她的意思。

  时柚站在那儿哭了一会儿,忽然又低声问他,“谢琰,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

  谢琰低头看了她好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慢地说:“时柚,你爸爸说他不要你了,只是气话,你乖一点儿好吗?”

  时柚撇着嘴看他,眼眶里亮晶晶的,眼泪都快包不住了。她好不容易坚持到这一刻,真的很累了。可即便是这样,他都不心软吗?

  时柚在餐桌前站了好久,终于败下阵来,她跟在谢琰后面出了门,情绪低落得就跟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似的。

  谢琰这回把她送到了车站,还亲自给她买了票,看着她跟着人群进去。她身材娇小,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中。

  谢琰在原地站了很久,双手握紧了又松开,脚下像被钉住了一样沉重无比。

  这回她是真的回去了吧,谢琰脸上沉静的表情终于崩裂,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发抖。他蓦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转身往回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没有在她哭的时候,失控地把她搂进怀里。

  谢琰在心里默默地想:走吧,柚柚,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你应该有万千的宠爱和光明的未来,而不是随我一起被埋没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送走了时柚,谢琰直接回了诊所,他的日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波澜不惊,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彼时,诊所里已经传遍了他有一个很萌的闺女的八卦,甚至有喜欢看热闹的护工来打趣他:“谢医生,你家闺女呢,怎么没带来?”

  谢琰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其实大家都知道,谢医生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个那么大的女儿,多半是媳妇儿没跑了,所以才拿这个逗趣他。

  傍晚破天荒没有加班,谢琰交班早,却很不幸赶上下雨了。六七月的天气,雨水说来就来。

  雨下得不大,从公交车上下来,他没带伞,干脆就淋了一路的雨走回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却猛地愣住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团成一团缩在楼梯口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她身上被雨淋湿了些,楼梯口有道防盗的铁门,平时锁了的,她进不去,就团在树下避雨等着,树缝里漏下来的豆大雨滴把她的发旋儿都打湿了。

  谢琰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这个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儿苦的名门千金,这个他曾经恨不得用生命去疼爱的姑娘,此刻正一个人畏畏缩缩地团在树底下。

  他的心里猛地蔓延出一丝剧痛,接着便如排山倒海似的使整个胸腔似乎都疼得抽搐了,不知道是雨太大还是眼里起了水雾,他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时柚。”

  时柚闻声红着眼抬起头,她好像又哭过了。

  “不是让你回去吗?下雨怎么能躲在树底下,不知道危险吗?”雨水顺着谢琰的眉眼缓缓滴落下来,他的声音很平静。

  时柚抿了抿唇,轻轻地摇头,眼泪像面前的雨似的往下掉。

  谢琰淋着雨慢慢地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眼神很沉静,手指却用力地握在一起,修剪过的指甲嵌进掌心里。好半晌,他才轻声说:“我一无所有你知道吗?”

  时柚点点头,伸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跟着我就没有大房子住,也不能出国留学了,你知道吗?”

  时柚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跟着我你会吃很多苦,你知道吗?”

  谢琰问一句她就点一下头,哭得都哽咽了。这些她都知道啊,她怎么会没想过呢?

  “那你又回来做什么?”谢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可嗓音在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时柚抬头看着谢琰,雨水把他身上都淋湿了,形成线一样的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下颌,再滴到地上。

  时柚哽咽着吸了吸鼻子,这一刻她泣不成声。

  可她知道,他问的那些从来都不算什么。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说。

  谢琰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伸手一把把时柚按进怀里,之前所有的冷漠和伪装都破碎了。

  是,他爱时柚,很爱很爱。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就算彼此煎熬了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和时柚也早就是分不开的了,他没理由替她做出选择,以后就算天崩地裂、万劫不复,他也绝不会放手了。

  时柚贴在他怀里想,谢琰抱她了,那是不是要和她和好了?

  她蓦地哭出了声,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吃的苦都是值得的,谢琰还是爱她的,不是吗?

  听到她哭,谢琰伸手将她抱得更紧,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地说:“柚柚,我们回家。”

  时柚擦了擦眼泪从他怀里出来,却发现腿酸麻得厉害,她看着谢琰委屈巴巴地带着鼻音说:“脚疼,要背。”

  谢琰转身彎下腰,蹲在她面前,说:“上来。”

  她轻车熟路地跳到谢琰的背上,谢琰背着她往上颠了颠,然后一步一步稳稳地踩着楼梯上了楼。回到屋里,谢琰把她抱进去放在沙发上,还没松手,时柚突然又哭了,是号啕大哭。

  谢琰心里一叹,这个小哭包还真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一哭起来没完没了。

  时柚伸手圈住谢琰的脖子,使劲儿地哭,一边哭一边凶巴巴地控诉:“你凶我,还赶我走,不给我饭吃,有狗咬我你也不管,你还瞪我!”

  谢琰起身拿来一条干净的帕子,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认错:“是我不好,柚柚,以后再也不会了。”

  时柚吸着鼻子,恃宠而骄正要蹬鼻子上脸,结果一下吹出一个鼻涕泡,自己把自己逗笑了。谢琰赶紧伸手拿了两张纸给她擤鼻涕,怕她感冒又放了水让她洗澡,等她洗完出来又给她灌了一杯感冒灵冲剂才作罢。

  等一切收拾好后,两人窝在床上,静静地说话。

  卧室的灯光暖黄暖黄的,特别温馨。时柚翻身抱住谢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谢琰倚在床头,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发丝,闻言俯下身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低声说:“柚柚,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回来的,以后不能后悔。”

  “我当然不后悔!你要是再这么对我,我就要生气了!我发起脾气来后果很严重!”时柚从他怀里抬起头,奶凶奶凶的,像只没断奶却发着小脾气的猫。

  谢琰“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低声笑道:“哎哟,好凶啊,吓死人了!”

  说完,他又把她抱进怀里,收紧手臂:“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柚柚,以后只有你不要我。”

  时柚回抱住他,不禁又觉得委屈,她埋在他怀里哑着嗓子轻声说:“那你以后也不能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好伤人的,不许说了。”

  谢琰紧紧地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没一会儿,她感觉有一滴滚烫的水珠滴落在她的皮肤上。

  两人就这么抱着,很久都没说话,周围一片安静,灯光昏暗,唯有两颗滚烫的心依偎在一起,相互温暖。

  (四)

  时柚折腾了两天,腿脚酸痛,翻来覆去不肯睡。谢琰起身给她按了很久,她还是睡不着,抱着谢琰不撒手。外面忽然传来阵阵雷声,要下暴雨了,时柚连忙做作地往谢琰怀里钻,嘴里嚷嚷着:“琰哥哥,打雷了,我好害怕。”谢琰当然知道她是装的,但为了让她乖乖睡觉,只得起身在床头柜上找了本书翻开了哄她睡。奈何谢琰是学医的,柜子上大多是医学书,找了半天翻到一本《本草纲目》,将就着念给她听。

  “绿豆,别名青小豆,厚肠胃。做枕,明目,治头风、头痛……”

  时柚听谢琰念着书上的内容,模模糊糊地笑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感叹有个学医的直男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体验,半夜能念一本《本草纲目》哄你睡觉,可真是太浪漫了!

  谢琰的声音很好听,又低又有磁性,即便是念着这般枯燥的书,也特别的温柔迷人。时柚慢慢地真的睡着了,谢琰收了书,暖黄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温柔甜蜜得不可思议。

  即使有一天我的周遭全部破旧褪色,也依旧有你这颗星星,浪漫干净地闪烁在我心上。

  谢琰伸手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摁灭,俯身把时柚搂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时柚一整晚都贴着谢琰,半梦半醒好几次,颠三倒四地说着些乱七八糟的话,一会儿说谢琰不给她饭吃,一会儿又说不要他的钱买车票。

  果然是个娇气又记仇的家伙。

  谢琰将她揽过来,看见她额头上都出了细汗,怕她感冒屋里没开空调,他伸手将床头柜上的薄笔记本拿起来给她扇着风,时柚才渐渐安静了。

  两人又恢复了两年前的样子,应该说比两年前要更好一点儿。谢琰在诊所上班很忙,偶尔会值班,不过收入还不错。而时柚呢,拿着985的文凭,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简直就是抢手的存在,她虽然娇生惯养,但从小接受的都是顶尖的教育,教养好、见识广,哪家公司不喜欢?她很快就在当地法院找了一份律师助理的工作,朝九晚五,很轻松,工资也不低,她很满足。

  两人的生活终于走上正轨,谢琰却意外地接到了时爸的电话,字里行间不再像从前那样尖锐,如他所说,他只有时柚这么一个女儿,再怎么闹他终归还是最爱这个女儿的。谢琰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时爸也真的老了。

  这天,谢琰回去得比较急,衣服都没换就回去了,因为时柚发消息说亲自动手给他做了饭,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尝尝,这可是他们家柚柚第一次下厨。

  谢琰回家的时候,时柚已经做好饭菜等他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青椒肉丝,还有一盅蔬菜丸子汤,卖相都不怎么样。

  时柚见他还穿着白大褂就回来了,高兴地拿着筷子夹了一口喂给他。谢琰在时柚期待的目光下嚼了两下,连连点头:“好吃。”

  他咽下嘴里的菜,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时柚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盘子里的菜没有动过的痕迹。谢琰猜到她应该是在起锅的时候自己尝了,知道难以下咽,所以下不去筷子。

  谢琰忍着笑,面不改色地坐下来吃了两口,又起身去厨房下了一碗面端给她:“吃吧。”

  时柚抱着面碗,吸了吸鼻子说:“我明天一定少放盐。”

  谢琰笑了一声,很满足道:“已经很有进步了,你看都煎熟了。”

  他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愿意为了他从此过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甚至洗手做羹汤,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满足的呢?

  时柚被他说得脸一红,面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扑进谢琰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蹭啊蹭。

  谢琰一把把她抱起来,就往卧室里走,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人都走了,只剩下餐桌上几盘菜孤零零地放着。

  外面冷冷清清,卧室里却春意盎然,时不时传来两人的笑闹声。

  两人闹到大半夜才消停,时柚嚷着肚子饿,谢琰又起来给她热了一碗鸡蛋羹。时柚拿勺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挖着,谢琰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谢琰忽然低声跟她说:“我今天接到你爸爸的电话了。”

  时柚闻言,勺子“叮”的一声落进碗里,過了好久,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又继续吃。

  谢琰看了她一会儿,用商量的语气问她:“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

  时柚想也没想就摇头,她抿了抿唇,低声说:“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她说完,又抬头看谢琰,眼圈蓦地红了。

  她想问谢琰是不是又要赶她回家。

  谢琰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傻姑娘,想什么呢?我是说,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你爸爸他说他很想你。”

  时柚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随后又鼻子一酸,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勺子,没有说话。

  谢琰叹了口气,伸手把勺子从她手里拿出来,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发丝说:“柚柚,我说过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说着,他又笑起来,捏了捏时柚的鼻子,逗趣道:“要老公,但是也不能不要爸爸了是不是?”

  时柚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好久才点了点头。

  她之前不答应回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和爸爸置气,而是因为时家当时那样为难谢琰,令他前途尽毁,又让他们分开这么久,她是在心疼谢琰。

  可是谢琰似乎并不计较这些,他怎么会舍得计较呢?那可是他最爱的柚柚啊。

  三个月后的国庆长假,谢琰带着时柚回了趟A市,时爸的态度虽然仍然不算好,但已经不打算再为难他们了。

  初冬的时候,时柚和谢琰订了婚,时爸虽然黑着一张脸,倒也出席了这场典礼。

  两人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地终于修成了正果,回到小县城的时候,谢琰还带着时柚去了一趟诊所,给每个人都发了喜糖。

  有喜欢开玩笑的护工阿姨看到谢琰牵着时柚过来,开口打趣道:“哟,谢医生,又带着你闺女来玩儿啊?”

  谢琰低头看着时柚,勾唇笑起来:“这不是我闺女,是我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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