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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之臣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A 热度: 10143
不止是颗菜

  简介:

  季明舒和岑森结婚的第一年,岑森远赴澳洲,开拓海外市场。第三年,岑森回国,季明舒朝他脸上扔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妄图结束这段丧偶式婚姻。

  三年里,岑森对季明舒不闻不问,对她的印象是——“脑子被钻石闪到短路的太太,美丽且肤浅”。

  可是面对女明星主动示好时,岑森的回应是——“长相、氣质、学历、背景,没有一样比得上我太太,你不如洗把脸清醒清醒”。

  季明舒表示:“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儿!”

  后来,岑森给孩子分享自己的经验:“你妈妈其实很好哄,告诉她你喜欢她,她就不会生气了。”

  盛夏夜里暴雨如注,闪电撕扯开层层乌云,闷雷紧随其后,轰隆作响。

  平城油画院,中世纪教堂风格的玻璃彩色花窗氤氲出内里的通明灯火,《零度》今晚要在这里举办一场纪念创刊十周年的时尚慈善晚宴。

  晚宴前有一场谈话会,来宾或在展板前签名摆拍,或在闲聊。

  这样的场合,若是不和相熟的人待在一块儿,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季明舒从来没有这种烦恼。

  “蒋纯今晚不来?”

  “应该不来了。”

  “也是,花那么多钱订了堆破烂,想做慈善,也怕有心无力。”

  几道女声温温柔柔,不仔细听还真以为是关心惋惜。话题也点到即止,大小姐们交换眼神,又不约而同笑了一下。

  被簇拥在中心的季明舒一直没出声,虽然跟着轻轻弯唇,却不难看出她有几分心不在焉。

  见状,有人不着痕迹地跳开话题:“亲爱的,你这裙子是不是前两天去巴黎试的那条?真好看。”

  “不是,前两天试的那条才做了个初样,这条是去年秋冬高级定制时装周的。”

  高定大家都做过,有几件不是稀罕事。但礼服裙价格高昂,还不好重复多穿,像季明舒这样当普通晚宴裙穿出来也太过奢侈。

  几人都没有掩饰歆羡的神情,如往常般,顺着话头附和夸赞。

  季明舒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神色平淡。末了倒还算给她们面子,喝了小半杯红酒,又留下一句“好好玩儿”才和《零度》即将走马上任的副主编谷开阳一起离开。

  季明舒一走,大小姐们暗自松了一口气。今晚季明舒显然不在状态,说蒋纯的笑话不感兴趣,夸她的裙子也没反应,再不走可真不知道还要吹捧什么了。

  “你想什么呢,还有工夫听那几朵塑料花儿拍马屁?快帮我去看着宴会厅。今晚可是你姐们儿的大日子,要是石青敢在宴会厅搞事情,你给我‘撕了她!”

  谷开阳面上带笑,往宴会厅走时还频频点头朝来宾打招呼。声音从上扬的唇间飘出来,声线被压低了三分。

  季明舒挑眉,没等她接话,后面忽地一阵骚动,两人相继回头。

  不知是哪位大牌驾到,原本还在做采访的记者都麻溜地放弃正采访的对象,争相涌到红毯尽头的展板周边,挤成一团。

  谷开阳半眯起眼辨认,道了一句:“好像是苏程到了。你帮我看着这边,我先过去。”

  她反应快,话说到一半,步子就已迈开。

  季明舒远远望着人头攒动的外间,本来没太在意,可忽然从缝隙间瞥见苏程身边那抹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背脊瞬间绷直。

  像是有感应般,立在苏程身侧的人也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和阵阵白光,仿佛沾染了夏日雨夜的丝缕凉意,冷冽又遥远。

  一刻钟后,展板前的红毯采访全部结束,来宾被引入宴会厅,按早就安排好的位置一一入座。

  今晚宴会厅的布置设计出自季明舒之手——厅中灯光如瀑,乐队现场演奏莫扎特的《G小调第四十号交响曲》;每桌中央都放着今早才空运抵达的暖玉白玫瑰,玫瑰花瓣新鲜饱满,边缘处还泛着温润的浅粉;穿马甲打领结的侍应生单手托起圆盘,在这一室衣香鬓影间来回穿梭。

  浮华声色,不过如此。

  谷开阳先前的担心有些多余,晚宴现场由季明舒亲自操刀布置,本想闹事的人早八百年就歇了心思,直至集团总裁上台发言,宴会厅内都没出现丝毫差错。

  总裁发言完毕,又到《零度》主编枚姐上台。

  枚姐最爱聊过期的鸡汤。大约是想致敬“女魔头”米兰达的运筹帷幄,这回鸡汤里冷不丁还裹挟了杂志内部的地震性变动。

  现场个个都是人精,在她提到“新任副主编”时,大家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谷开阳。

  谷开阳像一只旗开得胜的白天鹅,矜持地起身,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喜悦。

  也有人只扫她一眼,便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季明舒。比如苏程。

  苏程今年四十有二,手握影后奖杯无数,不论在演艺圈、时尚圈还是在现如今的名流圈,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稍稍偏头,凑近身侧的男人,以一种探听小辈八卦的语气打趣道:“怎么没陪明舒?闹别扭了?”

  男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季明舒,指尖轻轻敲着杯壁,过了半晌,都没接话。

  苏程只当他是默认,又悄声向他传授哄女孩子的办法。

  他点头,目光却并未收回。

  两年没见,季明舒倒还和以前一样,即便没有表情,那张脸蛋儿也明艳得不可方物,半分不输今夜各展神通的满室星光。

  晚宴过后还有一场慈善拍卖会,留下来参加的宾客移步至另一侧的小厅当中。

  “029号拍品大溪地天然黑珍珠钻石项链,由苏程女士捐赠。”

  台上拍卖师正在介绍拍品,季明舒却先一步扫完了名册上的拍品资料。她轻哂,估摸着今晚有人要豪掷千金博影后一笑了。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打了个旋儿,拍卖师便报:“起拍价,八十万!”

  “八十五万!”

  “九十万!”

  “一百万!”

  话音甫落,价格迅速刷新。

  当竞价到三百万时,不少人都侧目望向季明舒的右后方,甚至有人忍不住在这种场合窃窃私语。

  季明舒没动,不用回头,她也能想象出那人频频举牌时气定神闲的模样。

  “五百万,现在已经五百万了。”

  “五百万一次,五百万两次,五百万三次!”

  “咚!”

  成交槌落下沉闷的声响。

  “这项链,五百万……那男人是谁呀?”

  陪坐在末席的小明星張宝姝也看出这项链的成交价过分虚高,忍不住向身侧的经纪人轻声打探。

  “是岑森……”经纪人若有所思地喃喃着,“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张宝姝这小姑娘初入名利场,看什么、听什么都觉得新鲜,捕捉到关键词又追问:“那男人叫岑森?他很厉害吗?”

  小新人暂时搭不上岑森,今天带她出来也就见见世面,经纪人懒得和她多作解释,只低着头,噼里啪啦地在桌下按手机,给手下其他几位资历深点儿的女星传递一手消息。

  现场和这位经纪人一样四处通风报信的不在少数。

  岑氏集团少东家远赴澳洲开拓海外市场,已有两年未在国内露面。如今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今晚这样的场合,行事还一反常态地高调,这仿佛是一种讯号——岑氏长达数年的内部调整结束了。

  若无意外,今夜之后,平城将又多出一位让人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

  事实上,参加这场慈善晚宴原本不在岑森的计划之内,可他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临时受人所托陪苏程出席,不仅拿出了早年陪家中长辈出席各类活动时的耐心,还拍下苏程所捐的号称是多年心爱之物的珍珠项链。

  这种时尚杂志举办的小型拍卖会本就是捐个心意、拍个心意,岑森这般抬价,可以说是给苏程做足了里子面子。

  苏程笑意吟吟,慢声细语道:“改天老裴有空,你和明舒来家里吃饭。”

  这便算是受了。

  拍卖结束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岑森身上。

  他仍坐在灯光暗处,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双腿交叠,往后靠。

  今夜宾客众多,他和苏程到得又比较晚,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来了。这会儿知道了,认识的自然都上前招呼攀谈,不认识的创造条件也要凑上去混个眼熟。

  季明舒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目光直直地望向已然空无一物的展台,神情冷若冰霜。

  谷开阳看得心惊胆战,斗败职场宿敌、升职加薪的那点儿兴奋,早在岑森为苏程的珍珠项链多番举牌叫价时退得一干二净。

  她小声问:“你老公什么时候回的?你俩吵架了?”

  “没。”季明舒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因为前一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黑色皮鞋缓缓步入她的视线。

  鞋款眼熟,系带方式独一无二。几乎在视线触到鞋面的那一瞬间,季明舒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它主人的模样。

  “明舒,回家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平淡寻常,让季明舒产生了一种他们是每天都会见面的、正常夫妻的错觉。

  “我开车来了,我真的……”谷开阳踩着十厘米高的细高跟,被季明舒暗暗往外拽,有些站不稳,“你们回家就回家,干吗拉上我?我不用送……”

  “你要送!”

  季明舒冷冷地觑过去,将她剩余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油画院外暴雨初歇,夜色浓稠得没有一丝光亮。风吹过来,一半凉,一半带着夏夜的湿热。

  司机恭敬地拉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

  见岑森没有坐上去的迹象,季明舒下意识就往前迈步,可岑森忽然抬手挡了挡,然后不着痕迹地看向谷开阳。

  谷开阳打了一个激灵,小碎步往前赶,特别自觉地坐上副驾驶位,给小夫妻俩腾出后排的宽敞空间。

  “那个……送我到星港国际就行了,谢谢。”

  谷开阳给司机报完地址,又从后视镜偷瞄了一眼后座的冷漠夫妻二人组。

  两人目视前方,互不搭理,座位中间的距离大概能坐下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

  宾利驶入主路,整整三分钟,车厢内都没发出半点儿声响,谷开阳感觉再这么安静下去,一车四个人可能都会活活憋出病来。

  她正酝酿着话题想要打破车内的静默,岑森忽然出声:“谷小姐升职了,恭喜!”

  谷开阳遵从本能干笑了两声:“谢谢,谢谢!”之后,顺便商业互吹了一句,“岑总好久不见,今晚很帅。”

  季明舒从后视镜里白了她一眼,狗腿!

  今夜的夜空被雨水冲洗过,墨黑得分外纯粹。司机将谷开阳送回星港国际,又掉头驶向城北的明水公馆。宾利在高架桥上飞驰,一路上,季明舒和岑森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明水公馆第十三栋是季明舒和岑森的婚房,婚后两人也一直住在这儿。

  推开门,入目的家具整洁,吊顶灯灯光明亮,玄关处的木质隔断上都没有半点儿灰尘。

  岑森扫了一眼,道:“最近没住家里?”虽然在问,但已然是陈述语调。

  “对啊,出去找帅哥了。”季明舒靠着墙,双手环抱,声音散漫,有些轻。

  岑森目光很静。

  季明舒翘起一侧嘴角,脑袋偏了偏,抬头望他,不避不让。

  有些人就爱装样,明明她在国内吃根草都有人向他汇报,还明知故问她住没住在家里。两年没见,他也不嫌这样客套的问候多余又可笑。

  两人对视数秒,最后还是岑森先移开目光。他一向不喜欢在无意义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尤其是和他这位脑子被钻石闪到短路的太太争执。

  屋子里可能是太久没有人气,开着自动恒温也冷。

  岑森边解衣扣边上二楼,季明舒远远看着,踢下高跟鞋,轻哂了一声。

  两人虽然夫妻感情一般,但婚后并未分房。二楼主卧宽敞,里头还有一扇门,通往更为宽敞的衣帽间。

  季明舒进卧室时,岑森正好推开衣帽间的门——

  衣橱四面贴墙,中央是表台和珠宝台,射灯亮起,玻璃柜里一片流光溢彩。

  岑森立在衣帽间门口,双手插兜,半晌没动。

  季明舒也没往他那边去,就站在卧室的全身镜前解礼服绑带。

  岑森忽然喊:“明舒。”

  “嗯?”她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收拾一下。”

  岑森身体半侧,让出门口大半空间。领带从一边扯下来,扯得领口稍皱,他的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季明舒这才看见,衣帽间里摆了满地的礼袋、礼盒,根本没地儿下脚。

  她有点儿意外,上前拎起靠近门的袋子翻了翻,终于想起来,道:“应该是品牌方送的礼物吧,都这么多了啊……”

  岑森去澳洲后,她大多时候都在国外旅行,回平城也是住在市区公寓。

  各大品牌登记的地址是明水公馆,她懒得改,礼物就一直往这边寄。

  管家阿姨倒是打电话问过她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她当时在忙别的事,随口说放在衣帽间就好,没承想,就这么堆满了。

  “这也太多了,不好意思啊,我收一下。”

  季明舒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都看不出半分抱歉,更看不出来她有收拾的意思。

  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拆开一条披肩,边打量边思索,说:“这条披肩也太厚了,什么时候去南极倒是可以带着,给企鹅披上。”

  多年的克制让岑森已经忘记翻白眼,他面無表情,声音从最初极具耐心的温和变得冷而寡淡:“把你的东西收拾下一,我要拿睡衣。”

  季明舒动作稍顿,抬头盯了他几秒,忽地一笑,道:“三句话不到就不耐烦了?岑总耐心可真不怎么样。”

  她的手落下来,披肩盖住细白的脚踝。下一秒,她又探出脚尖,沿着他的踝关节缓缓往上,停在小腿内侧轻轻摩挲。

  像勾引,更像挑衅。

  岑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话锋忽转:“你如果连洗澡都等不及的话,可以直说。”

  她嘴角笑意迅速消失,转身踢开衣帽间的满地礼物,从衣柜里扯出一套男士睡衣,揉巴成一团扔进岑森怀里,像是扔什么不可回收的垃圾。

  岑森接了衣服,倒不急着去洗澡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明舒,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我们谈谈。”

  不过眨眼工夫,他又恢复成平静温和的模样。今天他没戴眼镜,不然更像善心大发要拯救后进生的年轻教授。

  季明舒嘲弄道:“看不出岑总这么尊重我的意见。”

  三天前,季明舒看到赵洋发了一条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只有四个字——接风洗尘,底下带了一张会所包厢的图,拍的是江彻和舒扬,但昏暗的角落里岑森腕上的铂金表也不小心入了镜。

  那支铂金表是岑家长辈送给他俩的新婚礼物。岑森那支的表盘是小王子,她那支是玫瑰花,某品牌的私人订制,说一句全世界独一无二也不为过。

  也就是说,他回国至少三天了。

  三天,一个电话没打,一条信息没发,径直去了星城和狐朋狗友一起花天酒地,根本没把她这个明媒正娶的老婆放在眼里!

  听完季明舒一通控诉,岑森终于明白今晚她为何对自己处处挑剔。他想了想,说:“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对我的行程并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让助理每天给你报备一份。”

  谁要你的行程,四海之内我得看着你独立行走会不会迷路?而且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刺耳,还有点儿施舍的感觉?

  季明舒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指着他鼻子飙脏话的冲动到了极限,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边在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一边逼迫自己闭眼冷静。

  季明舒天生貌美肤白,参加晚宴底妆也上得轻薄。此刻站在廊灯下,红艳艳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整张脸显得明艳又清透。

  和她认识近二十年,岑森从来看不上她大小姐的作派。但也从不否认,她从小就是明眸皓齿,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

  美人总是容易惹人心软,见她气得头顶即将冒烟,岑森破天荒地主动退让了一步:“好了,这次算我不对。”

  “算?算什么算,本来就是!”

  季明舒刚刚压制下去的火气又被“我懒得和你计较”的“直男式”让步撩了起来。

  两人的婚姻本就是双方家庭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虽然对他俩来说,结婚对象都不是那么称心如意,但这种家庭出生的小孩,自懂事起便有婚姻难以自主的自觉性,毕竟也没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要追求爱情、追求自由、不尽义务的道理。

  在结婚一事上,季明舒和岑森都表现得分外配合,且在“人前恩爱”这一点上早早便达成了共识。

  “你一声不吭回国,陪苏程参加有我在场的宴会,帮苏程拍高价项链,还不提前知会我,你想打谁的脸?想告诉全世界我和你不熟吗?!”

  季明舒一声比一声扬得高,颇有几分身高不够声音来凑的意思。

  岑森揉了一下眉心,好像嫌她吵,解释也淡淡的:“下午和裴董吃饭时,他说他不方便去,帮个忙而已。苏程都四十多了,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我陪她参加宴会是在打你的脸。还有,我并不知道你也会参加这个宴会。”

  季明舒简单翻译了一下——哦,谁知道你也在啊,我又不关注你,你是谁?

  这大概就是季明舒最讨厌岑森的一点,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总是理智冷静,或者说,总是冷漠。

  她是花团锦簇、众星捧月的人儿,本就最难忍受不以她为中心的漠视。

  话题无疾而终,洗澡的时候,季明舒还闭眼在想:如果能结束这种丧偶式的婚姻,她愿意五年之内没有夫妻生活。

  在浴室耗了两个小时,季明舒才慢腾腾地出来。

  精致如她,每日的保养工序必是早中晚一道不落。

  没去澳洲之前,岑森和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她的习性也有所了解。毋庸置疑,她就是那种贫血晕倒前都要强撑着给自己化个全妆的极端精致分子,美丽且肤浅。

  这会儿季明舒换了一条雾霾蓝的绸质吊带睡裙,手臂和小腿都裸露在外,骨肉匀称,纤秾得度。

  长而黑亮的卷发吹干后蓬松柔软,光脚往前走时,随意垂落的发梢和裙摆一起晃动,还裹挟了浴室带出的袅袅水雾,纯真中又显出稍许风情。

  岑森看了一眼,大约是这只花瓶太过赏心悦目,没过两秒,他又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

  岑森轻笑,没接话。

  季明舒也不知道在警惕什么,一直盯着他,然后贴着床边坐下,又一条腿一条腿地往上搭。见他没动作,这才拉高软被躺了下去,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颗漂亮又可爱的脑袋。

  季明舒说:“关灯,我要睡觉了。”

  岑森也没多话,依言关了落地灯。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一前一后,没多久,又被同化成一样的频率,安静划一。

  两年都没和人同床共枕,季明舒有点儿不习惯,左边翻翻,右边翻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岑森倒很规矩,平躺下来后就没再动。

  空气中有清淡的木质香,大约是冷杉,阴天的冷杉味道。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季明舒忽然感知到一种离得很近的侵略。等她睁开眼,岑森已经覆了过来,手臂撑在她的腰侧,将她笼罩在自己身下。

  夜里光线黯淡,她隐约看见岑森深隽的下颌线条,往下,喉结不甚明显地滚动,往上,沉静墨黑的眼瞳里,欲望翻滚。

  久不经情事,季明舒反應略显迟钝,被撩拨到肩带滑落才上来些感觉。

  窗外月色如水,清凌凌地晃荡,睡前的不愉快也暂时被搁浅在这月色里。

  次日一早,艳阳高照,光线穿过别墅区的繁茂绿植,带着雨后初霁的明净。

  季明舒睁眼,往上仰了不到两公分,又重新倒了回去。

  她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禁锢着,不得动弹。不过这会儿她也不是很想动弹,浑身酸疼,像是被擀面杖从头到脚用力碾过一般。

  很奇怪,岑森不是重欲的人。以前他对男女之事表现得淡淡的,昨晚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摸到遥控器,她按了下窗帘开关。

  可窗帘才开了一小半,岑森便半眯起眼皱眉,从她手里把遥控器夺了过来重新关上了窗帘,紧接着手臂又搭回她的腰间。

  “你把手拿……”

  “开”字还没说出口,岑森先一步将手收了回去,还拉了拉被子,不耐地低哑道:“别吵,睡觉。”

  打了褶的眉头透露出他是真情实感地在嫌弃她的聒噪。

  好在季明舒也不急着起床,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又侧卧向另一边,捞起手机。

  昨晚那场宴会今早还在热议,不过话题都是围绕着明星的。

  苏程手握多座影后奖杯,又是合照时的绝对中心,自是频频被人提及。还有时尚博主将苏程评为昨晚的最佳着装,评论也多是溢美之词,基本围绕着“影后一出手,路人靠边走”这一主题展开。

  季明舒翻了翻,所有拍到苏程的图不是缺了一半,就是做了远景模糊处理,连《零度》官博发布的视频也是如此。

  这倒不算稀奇,毕竟岑森在大众视线里一向隐身。

  不过经了昨晚一遭,该知道的也基本都已经对他这位岑氏少东家的回归了然于心。

  岑氏虽然是家族企业,但发展多年,集团内部的派系也有些复杂,明争暗斗一直不断。

  到现如今,岑远朝一系一支独大,把控着集团的大部分核心项目。对负责营收的君逸酒店集团,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可岑远朝近年来身体状态不大乐观,急救室就明里暗里送了几次。

  他这一病,西风渐起,虽不至于压倒东风,但上蹿下跳地扑腾,也着实在岑氏内部掀起了不少波澜。

  身为岑远朝的独子,岑森肩上责任重大。他的能力倒也与责任相匹,看着斯文俊朗,谦逊温和,出手却是出了名的凌厉干净。

  年轻一辈里,鲜少有人敢直撄其锋。

  而且岑森向来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联合季家打压南岑旁支,他连季明舒这种在平城赫赫有名的骄纵大小姐也是眼都不眨说娶就娶。

  当初岑季联姻的消息一出,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少人都觉得宣布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婚礼并不会真正到来。

  但随着订婚宴如期举行,岑森从君逸旗下的华章控股被调回集团总部担任开发部总监,这位岑氏少东家要借姻亲助力“入主东宫”之势也愈发明显。

  婚讯宣布至婚后回门那段时间,围绕岑森和季明舒的话题从不曾间断。

  直到新婚半年过后,两人的八卦才从茶余饭后的谈资中逐渐淡出。

  可就在这时,岑森忽然主动提出调任君逸海外部,说是要远驻澳洲,开拓海外市场。这自然又引起了一片哗然。

  岑森刚刚调回君逸总部的时候,便力排众议推出主打“温泉度假”概念的子品牌“水云间”。

  那会儿看好“水云间”这项目的人很少,他强行推动项目又无法短时间内收到成效,难免在其他方面受到集团高层掣肘。

  可他也不曾让步,只铁腕肃清旁支宵小。雷霆手段下,项目总算得以进行。

  就这么一路扛压扛到了酒店落成。百尺竿头,本应借此更进一步,岑森却忽然来了调任海外这么一出,的确是令人费解。

  眨眼两年过去了,现如今提起温泉酒店,住不起的、住得起的都会下意识想起君逸水云间。

  品牌印象如此深入人心,这便是无声却最直接的肯定。

  而岑森也不声不响在这时候悄然回归,大家沉寂多时的好奇心不免被勾起。昨夜到今早,私下议论得厉害。

  季明舒也收到了一大波狂轰滥炸。

  微信里,红色未读消息密密麻麻,只看预览便知,都是在变着法儿问她岑森的相关消息。

  谷开阳倒没打探岑森的心思,一大早发来语音调侃——

  【谷开阳】:“还没起?”

  【谷开阳】:“岑总厉害啊。”

  季明舒只点开第一句,可没等她放到耳边听,下面一句也顺着外放功能自动播了出来。

  她下意识想要暂停,手速却没跟上语速,按上去的时候语音刚好播完,暂停也变成了重播。

  四下寂静,夹杂着微弱电流声的戏谑重复两遍,有点儿像是听者意犹未尽的确认和肯定。

  季明舒紧张地竖起耳朵——身后原本均匀的呼吸声,好像断了。

  她僵了僵,将手机慢动作塞至枕头下方,身体绷得直直的,脚趾也不自觉蜷缩起来。

  岑森已经醒了,他睡在床的左侧,扫了一眼季明舒侧得笔挺的背脊,无声一哂。

  没一会儿,他掀被起床。

  季明舒听到脚步声从床的另一边渐趋渐近,立马闭上了眼,只是睫毛还不听控制地上下颤动。

  很快,脚步声逼至床前,她没由来地屏住呼吸,短短一瞬,脑海中便模拟了好几种不输气势的对呛。

  五秒。

  十秒。

  三十秒。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直到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季明舒才反应过来,岑森根本就懒得揭穿她在假睡的小技俩。

  不知怎地,她心里升起一股闷气,睁眼盯着浴室的方向看了几秒,忽然掀开被子,撒气似的重重地靠在床头。

  余光瞥见岑森那边的柜子上放了一沓资料,她倾身,费力地往前伸手,够了半天才勉強够上。

  是《君逸集团设计师酒店开发企划书》,季明舒原本只是单纯扯来撒撒气,可看到封皮标题,眼神不自觉地有了变化。

  岑森从浴室出来时,就见季明舒靠在床头认真地翻阅着资料。

  她的睡裙被折腾一夜,不规矩地向上翻折着,双腿舒展交叠,显得又长又直,还白得晃眼。

  季明舒注意到他的响动,眼睛却还不舍得从资料上移开,只是边看边问:“君逸要建设计师酒店?”

  岑森“嗯”了一声,稍稍抬起下颌,扣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季明舒没再说话,继续翻页。

  她是季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子。虽然父母早亡,但姑伯长辈对她都是出了名的千宠万爱。大学毕业后嫁入岑家,过得更是高枕无忧,顺心遂意。

  她的日常就是受邀参加各类酒会活动,没事儿坐个飞机满世界度假,人生是在轻松模式下的人人称羡。

  大概也没人记得,她其实是萨凡纳室内设计专业的高材生,不是大脑当摆设只会买买买的花瓶。

  “我记得你以前是在萨凡纳念室内设计,有兴趣?”岑森忽然问。

  季明舒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压根儿就没想到这塑料老公还记得这事儿。

  好半晌,季明舒才回过神来。她悄悄掩住正合心意的窃喜,在脑海中酝酿说辞,就像是小公主纡尊降贵般,赏他一个脸面。

  可没等公主殿下亲开金口,岑森又说:“过段时间酒店落成,我让人带你过去提前参观。”

  “参观?”

  “难不成你还打算参与设计?”他想都没想,又道,“不行,酒店不是给你练手的地方。”

  季明舒忍不住说:“昨天的晚宴现场就是我设计的。”

  岑森顿了顿,回头看她:“原来是你设计的。”

  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

  “你什么意思?”

  “就是更不能让你参与的意思。”

  他慢条斯理地戴好腕表,半垂下眼,一锤定音。

  季明舒本来就有点儿心虚,听到这话,耳根泛红,人也瞬间坐得笔直:“其实昨晚不是我的真实水准!”

  她声音一下扬了八个度,精准示范了什么叫做“没理只能声高”。

  岑森要笑不笑的,眉峰很轻地挑了一下,耐心等她解释。

  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昨天的晚宴早早就定下了“圆桌派”的主题,与十年前的《零度》创刊号遥相呼应。

  可季明舒这边刚刚画好图纸,集团总部和赞助商那边突然产生了分歧,经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时尚最不能缺的就是经费。《零度》这边不肯简办,集团总部又不愿多拨费用。扯皮将近一周,双方才勉强达成一致,将创刊十周年的时尚晚宴和原定于下一季度的慈善晚宴合在一起,提前举办。

  和慈善晚宴合办,再玩弄什么概念和主题显然不太合适,这便意味着先前的晚宴现场设计方案需要全盘推翻。

  季明舒最讨厌变故。

  上一次她出手还是两年前为克里斯·周首参米兰时装周做的早春秀场设计,这回若非卖谷开阳面子,她根本就不会搭理《零度》。临了他们居然还提出全盘推翻设计稿重来,她听到这事儿就完全不客气地直接撂了主编打来的电话。

  季明舒的本意是甩手走人,谁爱干谁干,但没经住好闺蜜谷开阳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心软,重新做了方案。

  只不过时间紧迫,又要重头再来,新方案多少有点儿敷衍的意思,也不如之前上心。最终呈现出来的现场中规中矩,档次不缺,但毫无辨识度。

  季明舒自己对昨夜的现场也不满意,但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也不占理,嘴唇张合几次,什么都没说出来,就丧气地跪坐在床上。

  岑森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见她没说出朵花儿来,也并不意外,只是目光淡淡地道:“跪我有什么用?你不如三拜九叩跪去布达拉宫,也许还能感天动地。”

  岑森不过随口一说,并未对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在意。他工作繁忙,从明水公馆出来,家事、私事就都被抛诸脑后,更别提反思自己的言行还有照顾那位大小姐的心情了。

  【下期预告】:岑森去接季明舒回岑家老宅吃饭,却意外撞见季明舒坐在满池泡泡中央,一手拿着扩音器,一手高举,摆出嘻哈的手势不时往上顶——“季明舒是仙女!仙女!仙女!颠倒众生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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