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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么骄傲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A 热度: 9991
小十八

  简介:身为赛车手,黎枳语在归国后却丧失了引以为傲的车技。当与季仲楠结识后,原本沉寂下来的心境被搅动混乱起来。无法被人窥见的秘密,无法诉说的情意,成了她的噩梦。当她想要鼓起勇气靠近时,迎接她的将会是……

  1

  黎枳语觉得自己与自家那辆小奔驰合不来。

  最主要就体现在她头一回将它开出门,才开了不到半小时,连方向盘都没捂热,就出车祸了。

  黎枳语认为这不怪她技术不精,要怪就怪这辆小破车性能不行。想当年她叱咤赛道时,别说这种小奔驰了,再好的车,她也摸过、开过。

  引擎轰鸣,轮胎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在赛道两边回荡,摇曳的小旗帜色彩斑斓,闭上眼,她还能回忆起握紧手刹的触感。

  “驾驶证拿出来一下。”

  忽然出现的清冽男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习惯性地打算从外套内兜掏出证件,摸了摸,却发现胸前除了一层薄薄的小礼服裙布料,别无他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得恰到好处的吊带裙勾勒出修长而线条流畅的身材,手腕上惯用的计时用腕表也被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绳取代,就连指甲,也在母亲的絮絮叨叨下贴了花,染了色。

  精致,但又不像她。

  黎枳语这才想起她已经不是在赛场上了。

  起身时,穿不习惯的小高跟鞋让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她借着递驾驶证给那个交警的时机,握住他的胳臂,说了句:“兄弟,扶一把。”

  然后她小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把鞋子的搭扣解开,小心翼翼地避开被磨起水泡的部位,脱下鞋子往地上一摔,低声骂了句粗话。

  正值夏日,她刚从车内出来,体温略凉。瓷白无瑕的肌肤与因常年日晒而呈古铜色的肌肤相触,让毫不设防的季仲楠打了个冷战。

  觉察到他的异样,黎枳语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什么趣事一般,揶揄了一句:“小老弟,肌肉挺不错呀。”

  末了,还一副女汉子模样,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把,道:“谢了。”

  “头一回开车?”季仲楠扫了一眼护栏的撞毁程度,笑了笑,尽职尽责地把这次事故记录下来。

  “哪儿能啊!”黎枳语想找打火机点支烟,可翻了翻包,只找到了几根棒棒糖,她叼着一根棒棒糖,同季仲楠套起近乎来。

  “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开的车,没有我开不动的车。”她指了指自家那辆正在被拖车公司拉走维修的小奔驰,道,“就半年前,这种车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你不知道,姐當年开车的时候,多少男人争着抢着想坐我的副驾驶位,一个个都要老老实实地排队。”她回想起过去,语气有些得意。

  “但你还是出车祸了。”

  黎枳语“啧”了一声,跷起脚,偏过头吹了吹脚后跟被磨破的水泡,颇为愤懑地说道:“都怪高跟鞋,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发明之一。”

  “要不是我今天赶着……”话刚说出口,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手机查看时间。

  同化妆师预约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要是在这上面耽误了时间,影响了今晚的相亲,黎枳语绝对有理由相信,母亲会把她的驾驶证藏到保险柜里,逼她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当个宅女。

  “完了完了!”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痛,一边生疏地扣上鞋扣,甚至都忘了与这个交谈甚欢的交警告别了,拿好各种单据急匆匆地就往出租车点走去。

  仲夏的阳光投射到她身上,分割出明暗两界。明的是她吹嘘自己往日风采时的笑容,张狂又鲜活;暗的是她提到“以前”二字时,眼神中闪过的落寞。

  季仲楠看着她的背影在视野中逐渐走远。他数了一下,在这短短的一路上,她因为穿不惯这双鞋,一共崴了三次脚。

  川流不息的车辆最终将她的背影吞噬,留给季仲楠的,只有他手里那张信息单上,龙飞凤舞落下的“黎枳语”三个字。

  这个在小城市里很少重名的名字,他是见过的。

  长辈给他提到过的,那个从国外归来的、漂亮温柔的相亲对象,也叫这个名字。

  2

  黎枳语是个废柴。

  至少,在她母亲眼里,她是“废柴”一词的金牌代言人。洗衣、煮饭、带孩子样样不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特长,在这个内陆小城市里,也没有用武之地。

  “楼下的阿姨给我推荐了她表妹的儿子,你们见一见。”

  “不见不见。”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再出门一步。

  不怪黎枳语不配合,实在是上次的相亲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以至于,一闭上眼,她就想起季仲楠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还有什么境况比在相亲对象面前提前暴露本性更加残酷的吗?

  要知道,中介人给她树立的可是温柔大方、知书识礼的人设。她倒好,一时没管住嘴,把自己往日的嚣张得意倒豆子似的全提前说了出来。

  以至于季仲楠在晚上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知道黎小姐的副驾驶位现在还要不要排队?”

  她当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怪我方太粗心,实在是敌方出现得太“惊喜”。

  瞧着黎枳语这般懒散的模样,母亲也拿她没辙。转身去厨房忙活前,她像是记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我听别人说,阿楚昨天放假回来了。”

  母亲不经意间提起的一句话,让黎枳语怔了怔。记忆里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娇滴滴地喊她“枳语姐姐”的少女,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

  “我之前带回来的礼物放在哪里了?”她的语气里带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起身将头发绑成一条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稍稍收敛起原本的颓靡与散漫。

  黎枳语其实很害怕与徐楚楚的再次相会,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和她攀谈。但既然她回国了,那么总有一天,她们会再度相逢。

  尽管,再会的场景不一定会揭开喜悦的篇章。

  她按了三下门铃,才有人来开门。

  第一下,她听到屋内隐约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紧接着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她的耳朵,显然屋内不止一个人。

  第二下,她听到有男声回了句“马上就来”。隔着一扇门,她很难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徐楚楚的家人。

  第三下,门开了。

  “怎么是你?”

  季仲楠非常吃惊,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二字。将门打开以后,他竟不知道是该让她进来,还是将她拒之门外。

  他可没想过会在双休日碰到她,更何况,还是在后辈的家门口。

  “你怎么……”

  黎枳语话刚说出口,在看到徐楚楚的那一瞬间,止住了话头。她嘴角一咧,扯了个灿烂的笑容,将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说道:“楚楚,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看似温馨的重逢画面,在下一秒被猛然撕开虚假的表象。

  啪——

  季仲楠耳畔毫无征兆地响起清脆而短暂的声音,他转过身看了看徐楚楚,简直不敢相信素日温婉的她会突然发难,甩给了黎枳语一耳光。

  “黎枳语,你怎么还有脸到我家来!”

  徐楚楚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骤然发红的眼眶里迸射出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黎枳语生吞剥皮似的。

  “楚楚,你看……”黎枳语试图将礼物包装打开,她知道徐楚楚一直喜好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礼物应声落地。

  “黎枳语你能不能要点儿脸?我见你一次就恶心一次,你不知道吗?!”

  黎枳语仍然笑着,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哐当”一声,愤怒的徐楚楚将门反手带上,将欲言又止的黎枳语隔绝在门外。但或许是她没注意,又或许是她太过激动,连带着将原本为避开女人间战局而挪了挪位置的季仲楠也关在了门外。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进退两难,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黎枳语先开了口,语气与方才那般讨好的语气截然不同,她说:“季仲楠,你现在最好别看我。”

  “也最好别和我说话。”她又补充了一句。

  随即,超出他意料之外,黎枳语抱着膝盖缓缓地蹲下,嘴角挂着的僵硬笑容一点儿点儿地消失。

  吧嗒吧嗒,一滴滴眼泪落下来,溅起地上的尘埃。

  季仲楠心里莫名触动了一下。

  他见到过她高扬嘴角,用痞气的笑容唤他“小老弟”的模樣,见过她谈起过往时意气风发的嚣张,也见过她在相亲饭局上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问好时的镇定自若。可是他没想过,她也会有这般颓靡失意的时刻。

  最能触动男人心房的,往往是看似至刚至强的女人,某一刻突然示弱。

  后来,季仲楠时不时会想起他们这次的相遇。

  是不是因为他连她最狼狈的样子都见过,所以某日他突然心动就显得毫不突兀了?

  3

  或许是因为长辈有意撮合,又或许是因为季仲楠过分热情,黎枳语的生活里“季仲楠”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季仲楠主动出击。他时不时会给她转发一些热点新闻,偶尔还会附上一些简短的评价。言简意赅,又直击要点,再配上他略显官方化的语言,有一段日子里,黎枳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订阅了什么新闻平台。

  “年轻人,这样追女孩子可不行!”她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在恋爱方面明显处于新手阶段的季仲楠。

  季仲楠打字速度很快,差不多是她信息刚发出去不到十秒,对话框提示就亮了起来。他反问道:“那黎老师教教我该怎么做?”

  问号后面还加个猫咪表情包。

  “你应该这样说,新开了家日料店,二人同行八折,要一起去吗?”她把看中的那家日料店地址发给了他,竟是在邀请他一同吃饭。

  季仲楠盯着手机屏幕笑了笑,他心想,能这般坦然邀约共进晚餐的女孩,他身边也就黎枳语一个。

  暖色的光晕从日料店内的夏布灯罩中透了出来,柔和了黎枳语的脸部棱角,令她生出几分朦胧的美感。她偏着头翻着菜单,裸粉色指甲上贴有的乳白色小樱花装饰,随着翻菜单的动作,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忽上忽下,俏皮得很。

  许是无意中的视线相交令气氛有些尴尬,黎枳语扬了扬眉,说:“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把你喊出来吗?”

  “我以为这是约会邀请。”季仲楠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黎枳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虎牙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说:“你倒是想得美!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这顿饭算是回礼。”

  言下之意,便是委婉地拒绝。

  季仲楠轻笑一声,眉眼弯弯道:“下次有双人打折的活动你可以继续喊我,我不介意成为你的‘第二杯半价。”

  “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出门。这破地方又没地铁,只有公交车和出租车。”

  “你不是会开车吗?”

  仿佛被触及某个开关,黎枳语垂下了眼帘,卷翘而浓密的睫毛遮掩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不明。

  “我现在不会开了,一摸方向盘就手抖。你瞧,我们第一次见面还不是因为我开车出了场小意外吗?”她试图蒙混过去。

  “你以前不是开赛车的吗?怎么可能会忘记怎么开车呢!”季仲楠显然不相信她的胡话。

  “哎呀,你呀!”她似是娇嗔,故意岔开话题,埋怨道,“都是你在追问我,我太吃亏了,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觉得我好看吗?”

  突然蹦出的莫名其妙的问题险些让季仲楠尚未咽下去的饮料喷出来,他磕磕巴巴回了一句:“自然是好看的。”

  “那不就得了?”黎枳语伸出食指,往唇瓣上轻轻一靠,道,“秘密让女人更有女人味,更何况我这么漂亮,自有保持神秘的特权。”

  她杏眸里藏着笑意,嫣红的唇瓣自带万种风情,便是那扬眉一挑的小表情,也缱绻如画,让人仿佛要身陷在她用美貌建造而成的囹圄中。

  完了完了,心跳如擂,季仲楠觉得自己完了。

  她只需一眼,就让他红了脸。

  这可不是个好预兆。

  4

  相较于季仲楠近日的热情,黎枳语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冷淡。就连黎枳语的母亲都觉得她太过冷淡,禁不住又提起了某个人的名字。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徐楚楚她哥哥吧……”

  黎枳语一听这话,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抄起外套往身上一披,说:“妈,你瞎说啥呢?我这就出门去找季仲楠谈恋爱!”

  听到那个名字后,她慌乱得穿着人字拖就跑下了楼。阳光正烈,哪怕参天大树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从树荫间零星射下的那些光束仍然刺得她眼睛生疼。

  “季仲楠,你有空吗?星巴克买一送一,咱俩去干一杯?”既然把季仲楠拎出来当了幌子,黎枳语不得不把这场戏做全。

  “不了,你生理期吃冰不方便。”电话那头的季仲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儿,他清了清嗓子提议道,“我这边有朋友送的游乐园券,一起去吧,我来接你。”

  黎枳语哑然了,他怎么会去记自己的生理期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尽管是工作日,但由于园内新设了几处展览,客流量依旧凶猛。成群结队的小姑娘们手拉手从黎枳语身边嬉笑着路过。同青春洋溢的她们相比,黎枳语看了看不修边幅的自己,不由得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老。

  季仲楠注意到她的视线,以为她是看上了她们手里的棉花糖,遂俯身问道:“你也想要棉花糖?我去给你买。”

  “别别别,我不吃那玩意儿。”她一直不爱甜食,因为吃那玩意儿容易长痘又发胖。

  她试图阻止他,但季仲楠的腿太长了,他才走了几步,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黎枳语使劲跟着跑了几步,也没能追上。倒是拖鞋襻带断了,使得她直直地朝地上摔去。

  黎枳语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你穿我的鞋吧。”季仲楠当即就要脱下自个儿的鞋给她,道,“我皮糙肉厚,磨一磨没事。”

  “那哪儿穿得了?。”黎枳语又好气又好笑地回道,可被他这莫名可爱的举动一弄,心里竟然泛起了些许波澜。

  就像是沉寂已久的荒地上,突然冒出一棵新芽。

  她趁着季仲楠在手机上搜寻最近的商店时,语气极为诚恳地说了一句:“季仲楠,我劝你还是别喜欢我了。我这样的人,只会糟蹋别人的感情。”

  季仲楠置若罔聞,伸手在她头顶胡乱揉了一把。细软的发丝从他的指尖滑落,而后他的指尖从她的头顶落到她的脸颊上,惩戒般地轻轻弹了一下。

  “乱说什么?值不值得又不是你能评价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说:“如果你遇到的是从前的我,那你肯定会对我不屑一顾。”

  脸颊又被缓缓地捏了一把,他指尖的温度太过炙热,灼热得像是要在黎枳语脸上烙下烙印一般,就连他吞吐出来的气息,也堪比开到最大档位的热风。

  这个体温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黎枳语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好猜想,她当机立断,踮起脚,让自己的额头紧贴着他的额头。

  果然额头也好烫!

  “你发烧还跑出来干吗啊!”

  黎枳语怒了,她最讨厌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的人。以为拿着温柔体贴当幌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的生活,逼得她不得不在记忆里留下属于他的烙印,浑然不顾她的心情。

  从前那个人也是如此,自顾自地忙碌,自顾自地奉献,自顾自地介入了她的世界。抽离情感时的痛彻心扉的感觉还记忆犹新,黎枳语不敢再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不得不理智地看待季仲楠对自己的感情。

  “因为我想见你了嘛。”季仲楠慢吞吞地小声回道。

  他的脸颊红得可怕,又烫得吓人,一时竟难以分辨是因为发烧所致,还是因为说甜言蜜语而羞赧。

  黎枳语分不清。

  毕竟,此刻她的大脑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搅成一团糨糊,自顾不暇。

  5

  病去如抽丝,季仲楠的病,来势迅猛,去得却分外缓慢。

  在季仲楠殷切的目光下,受不了母亲絮絮叨叨的黎枳语,硬着头皮接下了照顾季仲楠的活儿。

  黎枳语撇了撇嘴,又不是她拉着季仲楠在大夏天跑到游乐园去的。

  季仲楠是独居,算得上宽敞的三室一厅的房子,除了阳台上摆着的那几盆花草以外,显得空空荡荡。黎枳语第一次去他家时,连一双女式拖鞋都找不到,只能赤着脚在干净的瓷砖地上走来走去。

  其实黎枳语做饭并不好吃,最多也就是能果腹的程度。但不管她做些什么,季仲楠都是眨着闪烁着星星的眼睛,含着笑吃下。有一回,她甚至故意在汤里放了辣椒,盛到碗里前又把辣椒捞了出来,递给季仲楠。

  而他只在咽下第一口时,眉毛皱了皱,随即便一口气喝完,还擦擦嘴巴,夸了一句:“味道很独特,清热利汗。”

  这让打算借口季仲楠不满意她的手艺而“灰溜溜”遁走的黎枳语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望着他,叹了口气道:“季仲楠,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迁就?”

  “你看,我不会洗衣,又不会做饭,唯一能够被人夸奖的地方,就是这张脸。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你何必吊死在我这棵铁树上?”

  “我又不是找保姆,为什么需要你去洗衣、做饭?”季仲反问。

  像是要证明自己做饭水平并不差一样,那天他为她做了一顿饭。

  色泽鲜亮,香气扑鼻,黎枳语差点儿把舌头都一起吃下去了。贴合她口味的三菜一汤,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况且,虽然从前我见过很多好看的姑娘,但遇到你之后,你就是我生命中最好看的那一位,再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黎枳语恨不得捂住耳朵,把整张脸都埋进碗里,以避免让他发觉她眼眶的微红。

  她对温柔的人素来没有抵抗力,就像是寒风青睐绿堤,暖阳钟情冰河。

  在他敲开她封闭已久的心房的那一刻,冰雪消融,春风化雨,让她荒芜的心中开出了成片成簇的花。

  瑰丽又奢华。

  只可惜,她不该享有这般盛世光景。

  黎枳语沙哑着嗓子,回了句:“对不起,季仲楠,可我还是不喜欢你。”

  6

  黎枳语是个感情骗子。

  所有劝季仲楠放弃她的朋友,都这么说。

  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一个人想要隐藏过去很难。

  仗着模样好看,车技精湛,回国前她在那个圈子里声名显赫,追她的人数不胜数,而她像是钓鱼一般,享受着众人的追捧,消耗着他们的耐心与感情,却迟迟不见她答应和谁在一起。

  当年甚至有追求者从国内跟随她跑到国外,场场比赛为她加油喝彩,端茶送水。可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体贴,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总而言之,就是这姑娘不行。

  对此,季仲楠表示毫不在意。

  男未婚,女未嫁,他追得坦坦荡荡,爱慕得理直气壮。

  只是接近年关,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让他很难有时间闲下来。他不比可以在家里睡一整天的黎枳语,能够做到信息秒回,电话秒接;他也没有她那样的天赋,一场比赛的奖金与品牌商的赞助便足够她挥霍好一阵子。

  而这些,硬生生地拉开了他们原本稍稍亲密起来的距离。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她的消息借着事故报告传到他耳中,季仲楠甚至觉得他会被她永遠屏蔽。

  “这次又是鞋子的原因吗?”季仲楠的声音有些低沉,平白无故地让人觉得他在生气。他已经被各种工作上的事弄得身心俱疲,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事故报告不是有人交给你了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黎枳语笑得很是无所谓,被纱布绑着的胳臂和脑门让她看起来颇为滑稽。

  不是路况出现问题,也不是小轿车性能不行,只是单纯的操作失误。

  “黎枳语,你到底是想怎么样!”他的臂膀上青筋凸起,蜿蜒显露,季仲楠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不是有安全气囊,你连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你仗着自己是赛车手,就不把交通规则当回事了吗?!”如果不是心疼她,舍不得下手,他真的想给黎枳语扇两耳光,他愤愤道,“黎枳语,你可真牛啊!”

  “过奖过奖。”

  她笑得越是虚伪,季仲楠心里就越是憋屈。她可以和陌生人谈笑风生,却在他走向她的道路上,画上了“此路不通”的标志。

  “黎枳语,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很简单啊!”

  她习惯性地扬了扬眉,隐忍住扯到伤口的疼痛,说:“放弃我就好了,我又不值得你喜欢。”

  和从前那几次婉拒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她直接说了“放弃”,语气轻松,就像是完全不奢望对方会留下来。

  暮色沉沉,晚风微凉,吹动白色的窗幔,“哗啦啦”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她的脸在白炽灯的衬托下,显得苍白又平静。季仲楠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提到过往时,她也是这般沉寂。

  “是因为徐楚年吗?”

  他的问话掷地有声,打断了她插科打诨的念头。

  “你知道了啊?”

  眼中的惊诧转瞬即逝,黎枳语望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看似云淡风轻的脸上瞧出些许波澜。她从口袋里翻出香烟,手微微颤抖着,点了好几次火,也没能成功点燃。

  到了最后,索性把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从前我把赛车当作我的命,但是现在,你看,我连开车都不行了。”

  “季仲楠,我已经不敢接受别人的温柔了。”

  7

  徐楚年与黎枳语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很烂俗的偶像剧一般的故事,不过主角的性别掉了个儿。不是天真的少女跨越大洋的距离去追逐爱情,而是傻得可爱的徐楚年跨越山河江海去追逐多情又无情的黎枳语。

  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街坊邻里谁都知道傻小子徐楚年喜欢坏女孩黎枳语。甚至当她决定走上职业赛车这条大部分人都觉得不是“正道”的路时,徐楚年仍然毫无保留地支持着她。寒来暑往,一放假他就会跑去找她。就连她的队友都知道,那个开起车来比男车手还猛的“高岭之花”黎枳语,身后总是跟着一位傻乎乎的中国少年。

  “我们还只是朋友啦。”每次被问及与徐楚年的关系,黎枳语总是笑得灿烂,忽悠过去。

  她不是铁树,十年如一日的嘘寒问暖,谁不会心动?只是她总觉得和周围的人相比,徐楚年不够成熟,有待成长。所以,没有说出口的心意就一直憋在心里,她想着如果某一天,他变得成熟起来,足以为她支撑起一片天,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

  可那一天迟迟不会到来了。

  因为徐楚年死了,死在她的对手的手上。

  那群在赌盘上下了很大本钱的人曾经威胁黎枳语,倘若她那次比赛不“放水”,他们会让黎枳语后悔一辈子。

  那时,虽在异国他乡但仍心高气傲的她想着,再怎么样也最多不过一死。赛车就是她的命,她决不会在比赛上面弄虚作假。

  然后她赢得了奖杯,却永远失去了徐楚年。

  她在深夜无数次的骤然惊醒,后来不得不靠着药物才能入睡。她怕一闭上眼,就看见满身是血的徐楚年一边笑得没心没肺,一边温柔地问她:“枳语,你为什么不救我?”

  那般炫目的笑容变成了黑白色,成为了黎枳语的梦魇。她的双手再也握不紧方向盘,她丧失了最令自己骄傲的车技,她也开始惧怕有人再次闯入她的心里。

  黎枳语胆怯了。

  曾经肆意张狂,挥霍青春的她,终究变得懦弱又敏感。

  “季仲楠。”她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了抬手,字正腔圆地唤了他的名字,道,“我已经不想再喜欢任何人,也不想再接受任何人的喜欢。”

  “就连相亲这事儿,也只是为了避免我妈太担心,草草应付而已。”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自始至终只是在演戏。”

  略失血色的唇瓣张张合合,她用最简单的字眼,说出最残忍的话。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哪怕漾着笑意,也让人觉得恍惚。

  “那么,我们一起买的吊坠,你为什么还挂在包上?”

  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谎言。

  你看,她嘴上说得绝情绝义,却将他们俩在游乐园买的二十块一对的情侣吊坠,妥帖地挂在她的包链上。

  只是廉价的吊坠与昂贵的鳄鱼皮包搭配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反倒让包看起来也显得廉价了。

  “哎呀,我都忘了!之前为了应付我妈的唠叨,我忘记取下了。”她尴尬地一笑,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单手将吊坠解下,随手朝窗外一扔。

  果断,并且毫无留恋。

  “现在,你总该死心了吧?”

  他亮得发黑的眸子里,再无光华。

  8

  在冬風肆意暴虐这座城市时,黎枳语订好机票,准备飞往异国。素白的机身像是要与天际融为一体,候机大厅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报的广播音如同离别的哀曲。

  “你就不能留在这里吗?”她的母亲泪眼婆娑,仍在尝试挽留黎枳语。

  “妈,你在担心什么呀?我能回队里可是好事,不用再当‘家里蹲,可以继续赚钱,然后把我们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不好吗?”她笑得花枝乱颤。在她嘴里,似乎只有漂漂亮亮才是第一要务。

  “可万一你又出……”

  “呸呸呸!我都要上飞机了,你怎么还说这种晦气的话?”黎枳语轻轻地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水,哄道,“你现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啦,我又不是去开车,是被请回去当教练。你懂的,就是站在看台上,把学员喷得狗血淋头的那种教练。”

  “更何况,我现在只剩一只手能用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瞎了眼,让我上场?”她说得甚是轻松,还故意把藏在宽大羽绒服里面的左手露给母亲看。

  “你就安心等我在那边拿到绿卡,到时候把你接过去养老就好!”

  开始渐渐萎缩的左臂肌肉,与健康的右手相比,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但摸起来有些松弛无力。

  这是第一次车祸的后遗症。

  当时看似没什么问题,只是被撞得有些疼,她甚至还能用这只手在季仲楠的臂膀上摸一把,调侃他肌肉不错。

  殊不知,这是肌肉萎缩的开端。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左手无法再做精细的活计,或许再惨一点儿,左手可能变得丑陋又无力。

  而这些,都是季仲楠不会知道的秘密。

  这就是那天他质问她,为什么不惜命,不遵守规则老老实实地开车,而她只能避而不谈的原因。

  她也不可能告诉他,那天她开车是为了去见他,带着她劣迹斑斑的过往,带着她将后备厢装得满满当当的荣耀与奖杯,去给他看。

  然后问一句:“季仲楠,哪怕是这样不堪的我,你也可以接受吗?”

  只是医生的诊断书比他先到一步,使得她的问题再也说不出口,只能哽在喉头,变成了残酷的诀别。

  “你在等谁?”

  看到黎枳语的目光时不时往入口处瞟,好似在期待谁的到来似的,母亲好奇地问道。

  唇瓣翕动,她嘴里差点儿就蹦出三个字的姓名。好在她反应及时,连忙扶了扶包。手提包上那个摔出裂缝的塑料吊坠上,串有一对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成了她与这座城市告别的终曲。

  她笑着眨了眨眼睛,眼里却闪烁着泪花。

  “我谁也没等呀。”

  迟来的雪,即将覆盖这座城市。

  然后,遗忘了这个夏天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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