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所有人都以为当初是从悦苦苦追求江也,最后黯然离开。然而当他们重逢后,江也的反应好像和大家的想法不一样……
6.
包厢里的人进进出出,只是总找不见江也。从悦和卓书颜窝在角落里,周嘉起正和别人说话,各人都有事做,林禧想想还是决定出去找找江也。
没怎么费工夫,林禧就在走廊拐角找到了他。窗户打开了三分之一,他站在那儿吹风,不知在想什么。
林禧停步,忽然有些无奈。
江也的脾气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刚刚去小超市里挑东西,江也从头到尾就拿了两样——
一瓶矿泉水、十袋喜易果冻。
要说江也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强,换成别人,在他满含探究的打量目光下,多少会露出些许不自在。
江也没有,他面不改色地把东西扔进篮子里,一脸坦然,好像拿这些东西真的是因为他自己想吃。
他吃这种甜得发腻的果冻?才怪!
林禧正出神,见江也神色微变,似乎有些难受。他快步走过去:“胃疼?”
江也早就知道他来了,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禧无奈地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带胃药了没?”
江也只答后半句:“没这个习惯。”
江也是能吃辣的,但不能多吃。他是计算机系鹤立鸡群的天之骄子,从大一开始就跟着导师在实验室里做项目,一忙起来顾不上时间,一年多下来,胃折腾出了毛病。
上午出门前,江也还吃了两粒胃药,然而刚才吃晚饭的时候,那道干锅辣花菜全是他一个人吃完的。清淡的菜不是没点,只是都在从悦面前。
旁观者清——林禧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见他眉间隐约不适,林禧道:“那等会儿早点儿散吧,回去休息。”
江也“嗯”了一声。
“你以后还是别这样折腾了,我看着都着急。”林禧说,“我比老周义气多了,他不帮你我帮你……照你这样弄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也半垂着眼皮,用余光瞥他。半晌,胃部不适感稍缓,他提步朝包厢走去。
“你前天问我的那个程序我写完了,在我书桌左边抽屉那枚蓝色U盘里。”
林禧一怔,江也的东西,没经过他同意谁都不敢碰。说这么一句,也就是让他自己拿的意思。
林禧站着,弯唇轻笑。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手机来电显示闪烁着她并不想看到的那个名字,此时从悦正在上课。她抽空出去回拨电话,谈完回来,原本的好心情霎时消失无踪。
老师让他们自由作画,画布上的作品很美,但她没了自我欣赏的心情。
一堂课结束,旁边的同学邀她一块儿吃饭,她挤出笑婉言拒绝。
下午,没来学校的卓书颜打电话约从悦逛街吃晚饭,也被从悦推脱了。
挂电话的下一秒,从悦就收到了一条消息。从盛发来一个地址,说:“我们已经在酒店安顿好了,你过来,和家里人一块吃个饭。”
从悦舒了口气,换好衣服出门。
兴海酒店离学校有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如果坐公交车则要花一个小时以上。
包厢订在一楼,服务员将从悦领到门口,她稍站了站,伸手推门。入目便是正中的大圆桌,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前一刻还满是欢声笑语的包间,像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瞬间安静。
“来了?怎么这么慢?”从盛嗓音粗沉。
“堵车。”从悦迈步而入,喊了声,“爸。”眼睛随后看向上首的两位老人,“爷爷,奶奶。”
两位老者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从老爷子微微颔首,从老太逗着小孙子,过了好几秒才听到她的声音似的,睨了她一眼:“怎么现在才来?一家人就等你一个!”
从悦没接话,最后看向从盛身边的张宜:“阿姨。”
从盛对她的称呼不满,张宜却好似完全不在意,一副女主人模樣笑吟吟地说道:“从悦来了就赶紧坐下吧,人终于到齐了,可以开饭了。”
张宜和从盛身边站着个小女孩,长相集合了他们俩的特点,和从悦倒是不怎么像。
从悦没多看,在下首位置坐下。
张宜摁铃叫服务员上菜,一家人说说笑笑又热闹起来。主要是张宜和从老太太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颇高,讲起邻居趣闻、生活琐事,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从悦插不上嘴也不想说话,安静地吃菜,只在从盛偶尔问她的时候答上一句。
“学校课多吗?”从盛和她能聊的话题甚少,说着说着还是扯到学业上。
从悦还没答,张宜插话道:“应该很忙吧?盛大毕竟是全国都排得上名的重点大学。”
从老太嗤了一声:“再好的大学和她学画画的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忙的?除了烧钱,一点儿用都没有。”
张宜没接从老太的话,也没反驳,视线绕了一圈回到从悦身上:“画画费神又耗时间,很累吧?多注意身体。”
“还好。”从悦道,“习惯了不觉得累。”
张宜笑道:“静得下心就是好,不像娇娇,每次上钢琴课都不安分,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心思。”
被点名的从娇撇嘴撒娇,嗔道:“妈!你又说我!”
从老太护着孙女:“娇娇那是活泼,太安静了像木头似的有什么意思!”
“听到没!”从娇抬起下巴。
张宜抬指点她的额头:“你就仗着奶奶疼你!”
从娇哼了声,跑到从老太那儿,缠着她撒娇:“奶奶,你不能只喂弟弟!我也要喂!”
“多大了你,不害臊……”
满屋子都是从老太乐呵呵的笑声。
从悦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漠不关心。
吃着吃着,从娇忽然跑到从悦身边,见她包上闪闪发亮的装饰物,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
“这个好漂亮。”她看向从悦,“姐姐,送给我吧?”
从悦淡淡地道:“不行,你还小。”
“那我大了你就送我吗?”从娇不肯放手,摸个不停,又注意到从悦手上的银戒指,眼睛一亮,“姐姐手上的戒指好漂亮,这个也送我吧!”
“不行。”那是卓书颜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戴在中指上。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昂贵,但那是卓书颜的一份心意。
从娇歪着头,撇嘴:“你画画戴着戒指不会不方便?给我不是刚好嘛。”
“我要画画,你不是也要弹钢琴?”
从老太看着便道:“你妹妹难得要个东西你也不肯给,越大越小气!”
从悦脸色冷了几分,左耳进右耳出当作没听到,拿起筷子继续夹菜。
从娇站着不走还想痴缠,张宜皱眉,斥道:“娇娇!”
从娇脸一红,撇嘴就要哭:“我就是想要嘛!”嚷着便跑到从老太身边,扑进她怀里。
从老太心疼,轻声哄她,哄了一刻又没好气地乜斜了从悦一眼:“这别人家的女儿啊,就是亲近不起来,冷心冷肺,跟白养了似的。我看这脾气真是随了她那个没心肝的妈!”
“那从娇这死乞白赖的劲儿也是随了她妈?”从悦冷冷地抬眸。
张宜脸色一沉。
从盛皱眉斥责道:“从悦!”
从悦眉目平静,淡定地舀了一勺汤,喝完。她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我吃饱了,还有点儿事要先走,你们慢慢吃。”
从老太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对从盛说:“你看看你养的女儿!读那什么劳什子的美术学院,家里大把大把的钱供她,她就是这样报答家里的!白眼儿狼!”
从盛脸色难看:“还不给你奶奶道歉!”
“道歉?”从悦挑眉,“抚养我到大学毕业是你们离婚的时候协商定下的条件。”
“你——”
从老太还没说完,从老爷子一拍桌子:“吵够没有!吵吵吵,吃个饭也要吵!”
屋里安静下来。从娇姐弟俩挤在从老太身边,缩了缩脖子。只有从悦面不改色道:“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言毕,她不再多留,提步离开了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从酒店出来,冷风直冲鼻腔,从悦在路边稍站,摸了摸口袋,还有几个硬币。正好公交车驶来,她投币上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她挑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打开了些许,她盯着窗外出神。
从盛和她妈离婚的时候,她七岁。她妈什么都没要,作为净身出户的交换条件,从盛要抚养她到大学毕业。
倒不是因为她妈有多爱她,只是嫌麻烦。
她妈再婚的家庭条件不比从家差,从盛经商挣了不少钱,但人家条件还要更好。对她妈来说,带着个拖油瓶女儿,怎么也不如一个人来得方便自在。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张宜进门后,从悦深刻领会到了这一点。待后来多了弟弟妹妹,从悦的存在更是尴尬又多余。
公交车停在路口等红灯,从悦收到从盛发来的消息:“学费的事,你自己也知道学美术有多烧钱,从你开始学画到进美院,花了家里多少钱我就不说了。虽然不指望你体谅大人,但你要知道你没资格怨你奶奶,我们都对得起你。长辈说话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
“另外告诉你一声,前两天家里来客人,地方不够,睡了你的房间。你那间空着也是空着,爷爷改成了客房,以后方便招待客人,反正你也就放假才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条数落她的信息:“你这么大了该讲点儿礼貌,爷爷奶奶都在那儿坐着,身为晚辈你还甩脸色给长辈看,饭没吃完就走,是谁教你的?太没规矩了!”
从悦把短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摁下待机键,屏幕光瞬间熄下去。
她学画画,跟的是画室的老师。一间画室三个老师教课,差不多要教三四十个学生。而从娇学钢琴上的是一对一课程,按课时收费。
从娇学琴的第一个月,家里就添了一架鋼琴,虽然张宜的意思是等小儿子长大了也一块学琴,买一架正好姐弟俩都能用,但毕竟也一口气花了几十万,算是个大物件。
那时候家里却没人觉得烧钱。从悦闭了闭眼。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夜色在窗外倒退,马路上弥漫着独属于夜晚的喧嚣。
这趟公交车只开到学校附近,离学校不过一站路的距离不算太远。从悦下车,踏上站台时接到了没收到回复的从盛打来的质问电话:“你在哪儿?!”
“学校。”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你两句脾气就这么大,跟谁学的?!”
从悦手插进兜里,悠悠道:“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从盛怒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爸爸!”
“……原来你知道?”
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而后是更不悦的语气:“还跟我顶嘴!”
从悦懒得开口,干脆沉默不言。
稍顿几秒,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压抑着怒气说:“今天的事就算了,明天我们一家人在盛城逛,你看着有空就来。对了,你今晚犟嘴实在是不应该,记得找个时间跟你阿姨还有奶奶道歉……”
他长篇大论,直至尽兴才挂了电话。
夜凉如水,脸上不知何时也湿湿的,泛着凉意。
本来以为早就不会难过了的,从悦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从包里掏出喜易果冻。因为有些店没有卖的,她特意网购囤了一小箱。拧开盖,她咬着塑料管口站在站台上,果冻和果汁顺着吮吸力道而上。喉咙里滑腻一片,味道特别甜。
从悦吃完果冻,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往学校走。经过面店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儿饿了,进去点了碗牛肉面。木筷用热水烫过,鼻子泛酸,她正想抽纸巾,一个人影突然走到她对面坐下。
从悦愣了下,遂皱起眉。
“一碗牛肉面。”江也对老板说完,将网球拍放到一旁。
视线对上,他一派从容。
“旁边有空桌。”她说。
“我想坐这儿。”他道。
从悦想走,又觉得太小题大做,抿着唇沉默起来。
面先后上桌,从悦一看碗里堆满的香菜,表情微滞。碗底“刺啦”摩擦过桌面,江也把自己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和她调换。
从悦不吃香菜,但他的行为突兀又莫名,她心下抗拒,坐着不动。江也没管她,大大方方地动筷,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她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闷头吃面。
面吃完,从悦正要用手机给老板转账,江也掏出现金付了钱。
她不爽:“我自己有钱。”
“上次你借给我五十。”江也说。
从悦一听,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走出店门,行了几步,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从悦猛地扭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也懒散地眨了下眼,往旁边看:“回学校就这一条路。”
从悦不想跟他争执,走到靠里的一侧。谁知江也跟在她身后,也往里走。背后幽灵一样的存在让人实在不舒服,从悦忍不住停下问他:“你有完没完?”
江也手插进兜里,垂眸看她,半晌没说话。
跟着她走进面店之前,他刚打完球从健身房出来。那家健身房离学校不远,他背着网球拍下楼,就看见她站在对面公交站台上叼着一袋果冻,边喝边掉眼泪。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失的表情,只是木然地站在那儿,眼泪淌一道,她便自己抬手抹一道。
他从没见她哭过,高中三年,就连和他决裂的那天她都没有红一下眼。
突然一下,心就像被揪了起来。
从悦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也站着不动,亦不言不语,那张精致的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添了几分颓靡的美感。
从悦转身要走,他忽然道:“你说不要再联系的那天,自己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她一愣,以前的事,他再提做什么?
从悦疲惫道:“太久了,我忘了。”
“你说‘别再联系了,如果没意见,我就先走了。”他记得很清楚。
“所以呢?”
“我想了很久。”江也看向她,“我不同意。”
从悦愣住,而后真的气笑了:“你想了多久?一年?”她冷然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揉了揉太阳穴,她怕再说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江也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转身。
从悦猛地甩开,没好气地道:“我拜托你,不要再耍我了!”
一晚上累积的怒气早已到达顶峰,她身心俱疲,哭过的眼睛干涩发疼,胸口至今还是闷闷的,偏偏这个时候他还要来给她添堵。是想怎样?难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肆意践踏她的心情?
“我跟你不一样,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比很多人都了不起。我不是。”从悦自嘲道,“我没爹疼没娘爱,一窝蜂扑上来的追求者,为的也只是我这张脸。我真的很累了,你放过我好吧?”
情绪上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着自己的痛处捅刀也比别人还狠。
也没什么,反正除了她自己,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没几个。
十几年来她外表光鲜,实则如履薄冰,和一帮名义上的至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像个隐形人一样活着。
就连十八岁生日,所谓的成人礼也没有人记得,除了卓书颜和周嘉起这两个朋友。
从悦不想提,但记得很清楚。她等了江也一晚上,每一次服务员推门进来问她是否需要服务,她都以为是他来了,然而笑意还没扬起就被失望狠狠击落。
手机早已耗完电关机,等到二十三点五十八分,她还是一个人。她一个人把蜡烛一根根点着,再自己吹灭。
那天,她走路回的家,除了睡下的爷爷奶奶,客厅里一片温馨。
她爸带着张宜和弟弟妹妹从外面刚回来,从娇拿了区钢琴比赛的优秀奖,从盛喜不自禁,引以为荣,一家四口订了餐厅吃饭。他还给从娇买了个一米八的熊娃娃,买了一件粉红色的公主裙,那张奖状被裱起来贴在客厅的墙上。
看見她回家,从盛只是点头,还教训她说虽然高考结束了,但也不能在外面玩儿到这么晚,完全没有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他忘了她的生日。
手机连上电源,整个晚上,她妈也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甚至连短信祝福也没有。
十二点过半,她穿着睡裙坐在窗台上,给担心她的卓书颜和周嘉起回了短信,不去管其他,将手机再度关机。
手机列表里有江也后知后觉打来的未接电话和询问她在哪儿的短信,她不想看。
太迟了。
她的父母各自拥有家庭,然而这两个家庭都不属于她。
她没有哭,不过是有点儿难过。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她会和爸爸妈妈说,努力争取;长大以后才发现,有些东西原来是争取不来的。
就像亲情,还有爱情。
那晚,她喝了三袋喜易果冻,甜腻腻的味道充满口腔。她望着夜空,突然之间不想再为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浪费生命。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不属于她的,她全都不想要了。
十八岁成人礼这天,她开始学会做一个懂得爱自己的大人。
刹那间,旧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和今晚饭桌上生出的憋屈感交织在一起,从悦瞪着江也的脸,努力平复气息。
“路这么宽,你走哪儿我管不着,别跟在我背后就行。”她扔下这句话,将他甩在身后。
7.
从悦的身影向着前方越行越远。
旁边商店里的光斜斜地映照在江也身上,一边亮,一边暗,他站在光影交界之中,地上落寞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分手的时候,江也没想到他们会分开这么久,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从悦是真的想和他分手。
当初从悦有多喜欢他,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是同一个年级的同学,还是后来进学校的学弟学妹,谁不知道?那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从悦,只要江也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眼里就只剩满满当当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从悦喜欢了他三年,期间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儿出格的举动,连最简单的情书也没递过一封,但就是生生将这件事变成了和吃饭呼吸一样自然的东西。
对她而言,喜欢他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表白是她开的口。那个时候,高三学生的暑假比其他学生更先开始。江也说不清自己喜不喜欢她,总归是不讨厌的,可能还有一点儿好感。
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那一个月里,他知道了很多从悦的事。
她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私下里她话很多,一点儿都不安静,说起话来完全停不了。天上的云,水里的鱼,就连地上的蚂蚁也够她讲上十几分钟。
她眼中的世界丰富有趣,她善于发现生活里细微的美好,只是不喜欢对陌生人讲。
除了学习好,她还喜欢做手工,会剪纸、会编手链,时常用这些打发时间。
她说高中三年里,空闲时一个人走遍了城区,知道很多风味十足的小吃店,有的隐藏在老街深处,或是在其他学生从未去过的巷子里。
她带他去逛、去看,去尝那些她独自珍藏的美味。
每次见面,她都会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半个小时,随身背着她的小画本,在他到达之前涂涂画画。他见过好几回,每当那种时候,她总是特别认真和专注。夏天的午后艳阳炽烈,她静静坐在树荫下心无旁骛,所有棱角都被柔光融化,那一方小世界安详又幽静。
一个月三十天,明明很短,想起来却觉得一起做过的事情好多,每一次约会都无比充实,没有一刻是浪费的。
他甚至还记得第一次牵手,她抓住他的食指,在吃完晚饭逛街的时候。他没有抗拒,张开手掌任她握住。
走到沿河的街道边,路灯正好亮起,一刹那照亮了整条街。
他盯着前方,她看着路旁的花花草草,两个人沉默着绕了一条又一条街,谁都没说话。
如果不是她生日……没有如果。
那天,他和发小们聚会,替关佳庆祝比赛拿奖,一屋子人玩嗨的时候他想起了从悦似乎和他提过生日的事。
就在三天前,她还跟他说,选了怎样的蛋糕,提到哪一家KTV的小包厢环境最好。
只是当时他在接发小们约定聚会的电话,没空听她说,随口应付了几句,过后就忘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六点多给他发的一个笑脸,从悦还打来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到。
他回拨过去,从悦的电话已经关机。
当下,他抓起手机要走,还没走出包厢的门就被拽住。那些朋友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但从小一起长大,隔段时间就会聚在一起。他们都不让他走,最后他也没走成。
他坐在卡座的角落,无意识地滑着手机屏幕,给她发了几条信息,问她在哪儿。
没有回复。
一直以来都是她主动联系他,见面的时间、地点、去做什么,她想好了就会打电话跟他说。
他想,或许是记错了,如果是她生日,没等到他,她不应该关机,不应该不回消息,不應该不接电话。
她会等他才对。
可是到后来,从悦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而周嘉起的电话却打了进来。只问了几句,周嘉起就在电话那头对着他一通大骂。他们认识那么久,他从来没见周嘉起那样发过火。
他打从悦的手机,依旧关机中,发给她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想去她家找她,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她家在哪儿。
他从来没有问过,不仅是这个,她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不清楚。每一次见面,她絮絮叨叨不停地说话,都是她先问他才答。她像颗小行星,所有的话题、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他转。
那一晚格外漫长。
第二天,从悦联系他时,和平时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声音带着笑,语气温柔,不急不缓地和他约好见面的地方。
第三天,他以为没什么大事,从出门开始就在酝酿道歉的措辞,可惜从悦没给他机会。
她和他聊天,路上在小吃摊买了两串鱼糕,还有一杯奶茶。
饮料喝到一半,她跟他说:“我们不合适,分手吧,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停在原地,措手不及。而从悦跟他挥手,把擦完嘴角的纸抛进垃圾桶,脚步轻快地走向公交车站,坐上车远去。
他当时想,她可能是生气,气一气就好了,过几天或者过一个星期,说不定就会消了气,会肯接他的电话。
谁知道时间过了那么久,她再也没回头。
盛大美院全国驰名,和计算机系一样是挤破头都难进的存在。大学报到的第一天,他在周嘉起身边看到了从悦,她眼里一片平静,看着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再无波澜。
好像有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只觉得喉咙发紧,呼吸不畅。
大学的第一年,他和从悦见面的机会不多,周嘉起因为他们分手的事在暑假和他吵过一架,冷战完之后,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从悦的名字。偶尔有几次,从悦和周嘉起一块儿出门,被他们一群舍友碰上,从悦没和他说一句话,也没理他。
每见一次,烦躁就更多一分,他宁愿不见面。
恰好大一时他就被导师看中带着进了实验室,每天埋头忙那些项目,时间过得飞快,他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东西。
于是,就这么过了一年多。
直到周嘉起生日那晚。
记得以前有谁调侃过他,说他被那么多人喜欢不是好事,情债欠多了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后来每次看见从悦波澜不兴的眼睛,他都会想起朋友说的那句话。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敢和她对视。
她的眼里,有天堂,有地狱,还有他的报应。
汽车在路上穿梭,江也停在原地出神许久,当从悦的身影快要接近路口的时候,他慢慢回过神来。
她就要走远,又一次将要走出他的视线。
——就这样吗?
鸣笛声乍然响起,江也看着她的背影,下定决心般,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从悦本以为已经甩掉江也了,谁知刚拐弯没多久,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她顿住,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深吸一口气,她往左边走,江也跟着往左;她往右去,他不依不饶跟着往右,像个影子似的甩不掉。该说的说了,赶也赶了,从悦真是没办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跟着我干吗啊你?!”她指着路边,“那边不可以走吗?!还有那里!那里!地方这么大,你为什么非得跟在我背后?!”
江也默了默,说:“一个人走怕黑。”
她怒道:“谢谢,我不怕!”
“我怕。”
明知道他说的是鬼话还得和他浪费时间,从悦气得不行:“你怕黑就跟着我?我会发光?啊?!”
“会啊。”江也垂眸睨她,答得毫不犹豫。
路灯的光折射进他眼里,黑沉沉如曜石一样的瞳孔,亮着一点一点的光。
会发光的那是灯泡!
从悦暗暗咬牙,对他的无赖无可奈何。她今天才发现,他不仅无赖,还是属跟屁虫的。
甩也甩不开,赶也赶不走他,从悦彻底没辙,只好忽略身后的人影闷头往前走,只当不知道他的存在。
江也就这么默默地跟在她背后,保持两步的距离,跟进校区,直到走到女生宿舍楼前才停下。
宿舍近在眼前,从悦加快脚步,踏进大门前回头一瞥,他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望着她,像棵风吹不断、雨淋不倒的白桦树。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扭头,提步上楼。
周三上午的课上完,临下课前,老师心血来潮搞了个主题小测。从悦抽到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温情”两个字。周围的同学都在聊各自抽中什么,老师拍掌让众人安静。
“这次限画异性,根据抽到的主题发挥,明天课上检查,大家注意切题。”
去食堂吃过午饭,从悦给周嘉起打电话:“下午有空没?来C栋三楼最靠里的画室。老师让我们画一幅人像,规定只能画异性,明天上课要交。”除了同班同学,从悦认识的人没几个,班上的男生也得画女生,沒空来给她当模特,她能找的只有周嘉起。
周嘉起一听,当即应了:“行,那我一会儿过来,不急吧?”
“不急。”从悦说,“你慢慢来,三点能到就成,我最多只用两个小时。”
和他说定后,从悦回宿舍休整。两点十分拾掇好,她带上要带的东西去了C栋。到三楼最靠里的画室,她支好画板,略作打扫,而后摆弄好一应工具,在纸上练手找感觉。
两点四十分的时候,周嘉起忽然打来电话道歉。
“我这边临时有事走不开,你知道的,就我们系那个‘兴术培育计划,上次我不是报了名吗?名额分配下来了,我跟的导师已经定好了,刚刚突然让我们过去,好像是要给我们新进去的这一组布置第一个作业……”
他怕她不高兴,解释了一大堆。
从悦虽然无奈,但也知道这是要紧事:“那你去吧,我这边再找别人看看。”
“不用!”周嘉起忙道,“老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林禧在我旁边,他说他正好没事,我把具体哪个画室告诉他了,他在去的路上。”
“林禧?”
“对,你等他就可以了,我现在赶着去见导师。”
从悦和林禧不熟,因为周嘉起的关系打过几次交道,他挺好相处,从悦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他突然这么热心帮忙,教她怪不好意思的。
“那……好吧,我等他。你赶紧去吧,我这边不要紧。”
周嘉起赶时间,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从悦舒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一边继续练手,一边等待林禧。
两点四十八分,脚步声渐近,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画室门口,从悦忙起身:“你……”
待她抬头看清来人,话音顿住,礼貌的笑意渐渐回敛,脸沉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道。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从悦发现,江也突然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不胜其扰。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江也是认真地想要追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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