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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臣夫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A 热度: 10315
猪小华

  简介:她是朝廷的毒瘤,是罪孽深重的暗卫之首,却偏偏一心爱着光明磊落的傅敬恭。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再,只剩如今的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一场叛乱,不可一世的沈嫣终成阶下囚,她以为这一生自己的所求皆成空,却惊闻,傅敬恭居然要娶她。

  第一章

  沈嫣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听上去没什么气势,不像让朝野上下闻之变色的暗卫之首,倒像是脂粉嫣然、明眸善睐的少女。

  “傅将军明日便抵达京城,你去探探他的心思。”

  当今圣上性情格外多疑,夜色已经深了,皇帝看着面前一身夜行服的沈嫣,下了令。

  沈嫣不动声色地融入了夜色深处,她疾行出宫,却没有回府,而是溜进了主人还未回来的傅府,在后花园的树杈上,极其失身份地坐了一整晚。

  她和傅敬恭,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面了。

  傅敬恭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光明磊落,容不得半点儿弯弯绕。而沈嫣就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被豢养着,随时准备对猎物吐出信子,施以毒牙。

  沈嫣的一生或许罪孽深重,但唯独对着傅敬恭时,那颗心温热无比。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其实小的时候,傅敬恭对沈嫣不错,两人年岁相仿,沈嫣像极了男孩子,上跳下窜,和傅敬恭很能玩儿到一起,然而少年时光短暂,眨眼间两人都已身居高位,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就像正午的阳光永远无法融进暗夜的阴影,沈嫣无论再怎么倾心付出,傅敬恭也再不會像少时那样,温柔地叫她一声“嫣儿”。

  第二日傍晚,傅敬恭归朝,车队行至城外时,快马加鞭飞驰出城的沈嫣,早已候在了城门下。她内心忐忑,隐秘的期待顺着脊髓攀爬而上——这两年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在盼着这一刻。

  遥遥望去,“傅”字大旗迎风猎猎,傅敬恭一马当先,远远地也看到了沈嫣。

  等傅敬恭走近,两人沉默无言。

  沈嫣先笑道:“傅将军一去经年,别来无恙。”

  傅敬恭微一拱手,调转马头,从沈嫣的身旁走了过去。沈嫣低头一笑,大概早已预料到傅敬恭的态度,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掉头跟着傅敬恭进城。

  反正这种冷遇,沈嫣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了。

  傅敬恭入宫觐见了皇上之后,晚上在傅府宴请宾客,沈嫣没收到请柬,但还是去了。

  皇命如山,由不得她。

  都道沈嫣妖臣祸主,却没几个人敢当面对沈嫣不敬,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得罪了沈嫣,全家便性命难保。

  暗卫如同皇帝安插在暗处的耳目,监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今日夜里,有人在自家院中失了分寸,对朝廷怨怼不满,明日早朝,便是顶戴俱除,满门抄斩。

  这一切都是因为暗卫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隐藏在哪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无处不在。

  当今皇帝性情暴戾,暗卫就是他的爪牙,沈嫣更是爪牙中的首领。

  满堂宾客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在沈嫣到来的时候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沈嫣,不明白这个假臣子真阎王突然过来是要做什么。

  沈嫣却笑嘻嘻地拱手,笑道:“大家吃好喝好,不必看我。”

  她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并不动筷,只是自斟自饮。她一边喝,一边看着主位上的傅敬恭。他旁边的人是兵部尚书于忠,两人把酒言欢,似乎十分投机,从始至终傅敬恭都没有看她,她也并不在意。

  直到曲终人散,宾客们四散归府,傅敬恭这才看向了稳坐在椅子上的沈嫣,道:“沈大人还不回府?”

  傅敬恭生得俊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此刻的他脱了战袍换了一身绛紫缎衣,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的味道,沈嫣看得着迷。

  傅敬恭又问了沈嫣一遍:“沈大人还不回府?”

  沈嫣这才回过了神,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她说:“傅将军这次回来,作何打算?”

  傅敬恭最烦这些弯弯绕绕,他开门见山地问沈嫣:“皇上希望我如何打算?”

  傅敬恭聪明,又手握重兵,北境边塞这些年的安稳几乎完全倚仗着傅敬恭。然而功高震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皇帝既用他,又防他。

  沈嫣说:“眼下边疆安稳,皇上的意思是你不必太着急回去。”

  沈嫣这话其实夹杂着几分私心,傅敬恭常年在塞外,沈嫣想他想得心焦意乱,可她得守着京城,一步都离开不得。

  时光的流逝和对暗卫的戒备让傅敬恭离她越来越远,她害怕终有一天,傅敬恭连幼年的情分也不再在意,他们彻底相背而驰,再也无法回头。

  这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除却开头,再未谈政事。沈嫣喝了不少酒,烛影摇曳里傅敬恭的身影逐渐模糊,在她彻底醉过去之前,只记得自己不顾矜持地拉着傅敬恭的手,一遍一遍地表达着爱意。

  等第二日沈嫣宿醉醒后,向来脸皮极厚的她对着傅敬恭也觉得尴尬,连着三天没在傅敬恭的身前晃悠。

  第二章

  沈嫣会弹劾任何人,却从未在皇帝面前说过傅敬恭的不好。傅敬恭如今能执掌朝内大半的兵力,少不了沈嫣的功劳。但皇帝疑心深重,如今边境安稳,鸟尽弓藏,便一心想削傅敬恭的兵权。

  沈嫣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若傅敬恭被皇帝盯着,便时常会驻留京中;忧的是傅敬恭心里必然不好受,他不好受,沈嫣便也不好受。

  沈嫣这人心里除了傅敬恭便再无其他,傅敬恭就是她的软肋。

  当年两家父辈交好,傅敬恭的母亲极会做点心,小的时候,他们两个常常会蹲在傅府的后花园里,分着吃一块枣花酥。傅敬恭对沈嫣和旁人是不一样的,这些富家子弟们在一起玩儿,手里没个轻重,沈嫣虽然皮,但到底是个女孩子,被傅敬恭保护了许多次。

  傅敬恭不是嫡出,但沈嫣只黏着傅敬恭,一声声地叫“傅哥哥”,声音清脆,叫得傅敬恭只好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一起玩儿。豆蔻懵懂,当她一点儿点儿认识到男女之情的时候,她的心里只装着傅敬恭,也只剩下傅敬恭。????她一直觉得傅敬恭应该是喜欢她的,从小到大的保护,和当年傅敬恭第一次带兵时寄来的家书,都让她觉得傅敬恭心里是有她的。

  傅敬恭当年带兵时不过弱冠之年,沈嫣那时不过十六,傅敬恭家书首行的一句“嫣儿近日如何”让沈嫣看罢信后,哭了整整一宿。

  距离那一年,已经过去十年了,傅敬恭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并未娶妻,当年的“嫣儿”如今早已成为文武百官口中的活阎王,她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收到过傅敬恭的家书了。

  沈嫣思考傅敬恭的事情没有思考太久,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了眼前——皇帝说,宁王似有反意。

  寧王是当今皇帝一母所出的亲弟弟,虽然手中并无兵权,却和朝中的重臣走得极近,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傅敬恭。

  皇帝没有明说,不过沈嫣在皇帝手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太清楚皇帝打算做什么了。

  宁王的确有一点儿越界,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行为不轨,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嫣连猜带编,便是一纸罪名。

  傅敬恭听闻了风声,私下找沈嫣求情。傅敬恭来求沈嫣这种事百年难遇,沈嫣倒是想卖他一个人情,却也深知皇帝如今铁了心要收拾宁王,她再如何权势滔天,也终究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左右皇帝的决定。

  最终宁王数罪并罚,被幽禁王府。

  而沈嫣和傅敬恭的关系也彻底僵了下来。

  第三章

  傅敬恭不愿意再搭理沈嫣,沈嫣却放不下傅敬恭,尤其是听说了兵部尚书于忠欲将女儿许给傅敬恭,她更是当夜便急得上了火。

  之后,她处处针对于忠,恨不能一夜灭了于忠满门。

  然而她越是这样,傅敬恭越是厌恶,沈嫣几次登门拜访,他都闭门不见。

  一时间朝堂之上傅敬恭成了人心所向,毕竟敢对沈嫣不假辞色的,也只有傅敬恭了。

  傅敬恭不愿见她,她却有的是办法见傅敬恭。她自幼习武,又是统管暗卫的人,多年来最擅长的就是翻墙入户,于是当夜,傅敬恭梦里惊醒,便看到身边坐着的沈嫣。

  旁人家的女儿,便是被男人多看一眼,都是要骂上一句“登徒子”的,沈嫣却毫无顾忌,连夜里坐上傅敬恭的床都理直气壮。

  傅敬恭本能地想将沈嫣一把推下,但手碰到沈嫣时,却被那片温热烫了似的,猛地停住了动作。

  沈嫣眉眼弯弯地看着傅敬恭,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一片柔腻的洁白。她压低了声音,趴在傅敬恭的胸口,轻声道:“傅将军真的喜欢于家的女儿吗?”

  她的呼吸轻柔,傅敬恭却能感觉到气吹在他的颈侧的温度,乌黑的长发扫在他的身上,痒得他心烦意乱。

  傅敬恭说:“夜半三更,孤男寡女。沈大人,你可真是不一般。”

  沈嫣没心没肺,笑嘻嘻地道:“小女名节不保,傅将军肯负责吗?”

  傅敬恭终于恢复了理智,将沈嫣推开,坐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去点灯,暗夜里只有月光影影绰绰。

  沈嫣也不笑了,她沉默了片刻,道:“你娶不了于忠的女儿。”

  傅敬恭“哦”了一声,反问为何。

  沈嫣说:“你娶谁,我就杀了谁。”

  傅敬恭错愕地看着她,却看沈嫣突然收了那副阎王般的神情,又笑了起来,变成了方才眉眼弯弯的样子,一派天真。

  她说:“你从前说过要娶我的。”

  傅敬恭无话可说。

  小时候他们还天天腻在一处玩耍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话。

  沈嫣继续道:“所以我今晚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敬哥哥,你不能负我。”

  沈嫣这一夜没有白跑,后来傅敬恭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婉拒了于忠,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了有关傅敬恭婚事的传言。

  第四章

  沈嫣虽然不受朝臣待见,但逢年过节偷偷去行贿的人也不少,多少稀奇的山珍、少见的海味都被送去了沈府。沈嫣便像求爱的少年郎一样,挑拣出最好的,统统送到傅敬恭那里,尽管对方每一次都拒绝,但最终还是被沈嫣强塞进了傅府。

  傅敬恭实在无奈,便主动上门来找沈嫣,让她不必再送。沈嫣不接这话,道:“前一阵有人送来了一块极好的翡翠,我托人去帮你打了个观音像,日后也好保你平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敬恭摇头叹气,无可奈何。

  过了半个月,镇国公母亲大寿,特意派人送了帖子来请沈嫣。

  这些年沈嫣很少参加朝臣的宴请,镇国公与沈嫣往来不多,这次突然送了请帖,沈嫣本想找个理由推脱,却又听闻傅敬恭要去,便换了心思,应了邀请。

  席间珍馐美馔,烛影摇红,沈嫣恰好与傅敬恭一桌,心情大好,连着喝了数杯,已是微醺。

  镇国公亲自敬酒,对沈嫣笑道:“沈大人,这福禄丸子是我专程请了位极有名气的厨子做的,您尝尝可还对胃口?”

  那丸子看着色香俱佳,桌上已有不少人动了筷子,沈嫣放下心,笑道:“镇国公请的厨子,哪儿有不好的道理。”

  她抬手夹了个丸子放进傅敬恭的碗里,道:“傅将军也吃些。”又为自己夹了一个,正咬了半个,傅敬恭突然站起身,抬手在沈嫣的背上拍了一掌。

  他的动作急促,神情几乎是惊慌失措的。

  满堂寂静,吃惊地看向了这边。

  镇国公变了脸色。

  傅敬恭面色冷峻,道:“吐出来。”

  沈嫣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吐出了口中的丸子。

  傅敬恭道:“里面有山药。”

  沈嫣看向了镇国公。

  沈嫣吃不得山药,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幼时,厨房熬汤放了山药,沈嫣只喝了一口,便浑身起满了疹子,昏厥了过去。

  她这奇异的体质让沈家人从此对山药避如蛇蝎。

  她方才尝了一口,并未尝出山药的味道,看那丸子,也不像是加了山药。

  傅敬恭道:“这山药应当是被磨成了粉面和肉放在一处煮出来的。”

  沈嫣讯问了做饭的一众人等,竟发现这一桌的菜,竟是道道都极隐晦地放了山药。

  这摆明了是要沈嫣的命,可镇国公偏称自己并不知道沈嫣不能吃山药,连连赔罪。沈嫣冷笑一声,打道回府。

  晚上沈嫣躺在床上,想起了傅敬恭,心下不安,便趁着夜色去了傅府。傅敬恭还未睡,点着灯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沈嫣道:“你今天救了我,便是坏了所有人的心思,不怕日后被人厌弃?”

  傅敬恭看向沈嫣:“你起疹子了。”

  沈嫣低头看自己的手背,确实起了些疹子,不过不算严重,她并未放在心上。

  沈嫣问:“你是怎么尝出来的?”

  傅敬恭没有回答。

  小时候沈嫣喝了山药汤昏迷,傅敬恭也在,当日他险些以为就要失去沈嫣了,肝胆俱裂地痛哭了一场,被沈嫣笑了许久。

  他知道,如果沈嫣吃了山药,很可能就会没了性命,从此每逢吃饭,傅敬恭总是格外留意山药,他吃过的山药,甚至比沈嫣吃过的白米还要多。他想牢牢记住山药的味道,有朝一日若是沈嫣忘了,自己也好提醒她。

  不过后来的很多年,傅敬恭并没有用上他的这个本事,他们早已分道扬镳,而沈嫣自己更是惜命,整个府里,找不到半点儿山药的影子。

  但这些事情,傅敬恭并不想说。

  沈嫣突然蹲了下来,她将脸放在傅敬恭的膝上,软声软语地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你冒着被朝臣议论和我这种奸臣贼子勾结的风险保护我,是因为你舍不得我死,对吗?”

  沈嫣就像爪牙锋利的野兽,伏在暗处,一出击,猎物便是毙命,然而她在面对傅敬恭时,总是一副柔顺可欺的模样,让傅敬恭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嫣儿。”傅敬恭突然用很久以前的称呼来叫沈嫣,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底,问道,“你能停手吗?”

  暗卫之首,众矢之的。沈嫣的存在就是朝廷的毒瘤。

  沈嫣低低地“哼”了一声,嘲讽道:“停手?如何停?”

  暗卫是皇帝依赖的爪牙,早已变成朝堂不可分割的部分,沈嫣靠着做暗卫一路爬上如今的位置,也靠着做暗卫终于一笔一笔地报了当年的仇。

  她早就不能停下来了。

  沈嫣说:“你记得我爹吗?他最是刚正,最是廉洁,可下场是什么?”

  被排挤,被诬陷,一路被贬,最终抑郁而终。

  傅敬恭沉默,沈家的事他再清楚不过。

  沈嫣的父亲也曾身居高位风光无限,可水至清则无鱼,太过刚正不阿,最终也落得个含恨离世。

  她为父亲守孝三年,从此她的心里便只剩了两件事,一件是报仇,另一件便是傅敬恭。

  昔日诬陷过沈家的人,沈嫣如今一个个地查实罪名,让他们付出了该付出的代价。

  从暗卫成立的那一刻开始,沈嫣的双手就沾满了鲜血与阴谋。

  这条路黑暗无光,遍布荆棘,永无尽头。

  家人也好,朋友也罢,她早就一无所有,除了一身骂名,只剩下回忆里的过往,而那过往里,如今也只剩下了傅敬恭。

  傅敬恭是沈嫣最后的光。

  第五章

  第二年开春。

  十里杨柳烟波,牡丹开了满城。

  与这满城春光旖旎不同的是,皇帝如今愈加暴戾,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唯恐成了沈嫣的下一个目标。

  沈嫣却每日依旧毫无心肝似的,偷偷地往傅敬恭的府里跑。

  去年说的那块成色极好的翡翠,她着人打了一枚观音坠子,亲自编线成绳,穿在了观音像上。

  傅敬恭冷着一张脸,并不愿意搭理她。

  沈嫣攥着手里的翡翠,手中的东西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她踌躇着低头不语,却不愿意离开。

  她小声道:“才安稳了一阵子,北境如今骚乱又起,可能你过段时日,又该出征了。”????傅敬恭看向她,问:“那又如何?”????“不如何。”沈嫣的语气有些灰心丧气,“我专程为你雕的翡翠,亲手为你编的绳,你戴上,或许能保你平安。”

  傅敬恭沉默着没有回应。

  沈嫣说:“世人都厌牡丹俗,但我从小就喜欢。南诏进贡了一株绿牡丹,陛下赏赐给了你家,你便偷来送我。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只要我有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而且我要的不多——傅敬恭,你可以娶我吗?”

  她说了这一堆话,手里翻来覆去地揉捏着那块翡翠,说完却像生怕听到傅敬恭的回答似的,又迅速道:“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旁人家二十六岁的女子,孩子都有了。”

  “我一直在等着你,一直在盼着你。”她说,“我只有你了。”

  从前的从前,若是沈嫣如此低声下气地祈求傅敬恭,便是要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也一定会去找人修天梯。

  傅敬恭叹息一声,终于开了口:“我并不讨厌你,嫣儿,我只是心寒你如今的手段。”

  他们明面上关系疏離,曾有无数人明示或暗示,想要借助他的力量一起除掉沈嫣,就连他自己内心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除掉她或许就能还朝野一片太平。

  他曾经想要保护好她,可沈家的覆灭带来的仇恨和这些年沈嫣一路走来的算计让他心寒。

  在傅敬恭心中,国与家,国为先。

  如今奸臣当道,国将不国,他如何忍得下?

  沈嫣说:“我不逼你,你现在不用说什么,你把这块翡翠收下好不好?”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沈嫣将翡翠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

  她一边走,一边擦去眼角的泪。

  她上一次掉泪,是沈家覆灭的时候,这一次的眼泪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绝望。

  她终于觉得累了。眼泪流的速度让她几乎来不及擦拭,她看见脚下的石板被眼泪一滴滴打湿。明月当空,街巷里炊烟袅袅,她立于街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彷徨与绝望将她彻底吞没。

  这些年她靠着皇帝,风头无二,权倾天下。

  可这天地浩大,她始终无法拥有那个有傅敬恭的家。

  第六章

  过了半年,傅敬恭领军北上,离开了京城。

  临别前一晚沈嫣去送他,她看见傅敬恭的衣领间隐约露出她当日亲手编织的绳结。

  沈嫣安安静静地抱着他。

  没有人知道傅敬恭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他第一次主动抱住了沈嫣,说:“嫣儿,我真的希望我们不会再见。”

  沈嫣并没有听懂这句话。

  直到傅敬恭离开后一年,朝廷动乱,内忧外患,一直看似本分的宁王突然联合起了禁军首领和手握重兵的傅敬恭,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兵压京城。

  宁王要清君侧,这个君侧,自然就是沈嫣。

  这场蓄谋已久的动乱,沈嫣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暗卫的耳目遍布京城,但唯独没有去监视傅敬恭。

  沈嫣并不愿意用这种手段去监视他,也终于自食其果,有了今日的祸患。

  沈嫣并不吃惊,她只是有一点儿诧异,明明当日的那碗山药,便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傅敬恭既然当初救了她,为何如今又如此大费周章地取她的性命?

  傅敬恭一身战袍铠甲,立于大殿之上,皇帝早已失了人心,宁王义愤填膺,数落皇帝与沈嫣的桩桩暴行。

  沈嫣安安静静地站着,隔着人群将目光落在傅敬恭的身上,她看见傅敬恭的颈间依旧系着那条挂着翡翠观音的绳结。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一生她大仇得报,位极人臣,而她爱的人并不讨厌她。

  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她被押进天牢,坐在地上,盯着手腕与脚腕上的镣铐,心情平静。

  她的罪名便是被诛九族,大概也解不了那些人的心头之恨。

  过了几日,傅敬恭进天牢看了沈嫣一次。

  傅敬恭说:“皇帝已经写了诏书,愿让位给宁王。”

  沈嫣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至于你,嫣儿。”傅敬恭依旧用着这个称呼,仿佛此时此刻他们依旧在傅府嬉闹,而不是在这阴森幽暗的天牢里,“你和所有的暗卫会被一并处死。”

  沈嫣终于抬起了头,她盯着傅敬恭,示意他蹲下来。

  傅敬恭半蹲下身看着她。

  沈嫣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傅敬恭的脸,他这几日应当是一直在操劳,胡碴刺手,看上去也有幾分倦意。

  沈嫣说:“我记得我爹刚去世的时候,你来看我,你说这个世界上,无论谁离开我,你都不会离开。”????她侧头而笑,又是那副天真的模样:“可是我要离开你了。”

  “你可以抱抱我吗?”

  她的头发凌乱,脸颊上沾满了灰,当日不可一世的沈大人,如今终于成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傅敬恭抱住了她。

  沈嫣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傅敬恭便也只是沉默着。

  从小到大所有的承诺,其实他都记得。

  不管是罪孽深重的沈嫣,还是跟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嫣儿。

  都是那个对他情深意重,执着不悔的少女。

  第七章

  漠北的风沙凄厉,干旱缺水。

  如今入了冬,更是寒风如刀,吹得人脸生疼。

  傅敬恭的心腹小召捧着水囊走过来递给他:“将军,这种天气,哪儿有什么野味,您快回去吧。”

  傅敬恭盯着荒凉一片的沙石草地,无奈地起身,问道:“她呢?”

  小召支吾道:“还在那儿嚷嚷着要吃兔肉呢。”

  傅敬恭笑笑,收弓回营地,自己的营帐里正坐着个被一身狐皮裹住的女子,她的身旁炭火烧得极旺,女子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滚儿,看到傅敬恭进来,坐直了身子,颐指气使道:“我的兔子呢?打回来了吗?”

  傅敬恭苦笑着摊手道:“今日下着雪,风又格外大,哪里来的兔子,我叫人给你做些肉羹好不好?”

  女子“哼”了一声,转过头自顾自地烤火去了。

  “嫣儿。”傅敬恭走到床边,连着狐皮一起,将沈嫣拥入怀中,道,“漠北冬日苦寒,你受得住吗?”

  怀中的人这些年锦衣玉食惯了,初来漠北,尽管傅敬恭已经努力把最好的都给她,可她的脸还是被风沙吹得泛红,让他有些心疼。

  营帐里安静了片刻,沈嫣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我又有何不能承受的?”

  当日新帝下了令,要处死与暗卫相关的所有人,在行刑前夜,沈嫣被傅敬恭用一个女囚的尸首换了出来。

  傅敬恭这些年军功无数,又是辅佐新帝登位的功臣,暗卫被清除,傅敬恭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将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沈嫣救了出来,并向皇帝保证,沈嫣永远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傅敬恭带着沈嫣一路北上,沈嫣也像是全然遗忘了京城里所有的恩怨是非,一路走走停停,瞧见新奇的风景,便笑嘻嘻地问傅敬恭此处是什么地方。

  暗卫之首的沈大人,罪臣沈嫣,曾经天真无邪的嫣儿,那些京城里的过往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傅敬恭的军队里,除了他的心腹,并没有几个人认得沈嫣,傅敬恭替她改姓为林,如今有的,只是傅敬恭京城的旧知林嫣。

  傅敬恭常年驻扎漠北,一手弓箭射得极好。雪后,过了两日天放了晴,他便第一时间出去替沈嫣打回了野兔,到了晚上,傅敬恭将兔子处理干净,给沈嫣做了烤兔肉。

  这样平静又安宁的日子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持续了许久,军中所有人都自动默认了沈嫣就是他们傅将军羞于承认的夫人。

  沈嫣躺在沙堆上,嘴边是吃完烤兔肉来不及擦拭的油渍,篝火烧得噼里啪啦。

  她说:“敬哥哥,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傅敬恭“嗯”了一声,替她盖了件披风,又用手帕将她的嘴角擦拭干净。

  沈嫣又道:“如今我的年龄这般大,又在这种地方待着,也不知道还有哪家的少爷,愿意娶我呢?”

  星河天悬,暗夜流光,远处的狼嚎响彻天空。

  傅敬恭偏头看着眉眼弯弯的沈嫣,过往的时光化作吉光片羽融进这温柔夜色里。

  “我娶你。”傅敬恭说,“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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