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有些人的遇见注定只是为了告别。如果不是因为慕元宗命不久矣,那么方晚吟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他。作为他的私人医生方晚吟要一直照顾慕元宗,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明明知道他不久于人世,方晚吟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01
方晚吟接到律师的电话时,刚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电话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请问是方小姐吗?我是慕元宗先生委托的律师。”再次听到慕元宗的名字,竟然已经是三年之后,而这个人已经离开这个世间三年了。方晚吟愣在原地,那种隐痛又蔓延上心头。
方晚吟的眼里隐隐有泪,仰着头望向远方。已经是秋天了,夕照像是金色透明的蝶映着似霞如火般绚烂的枫叶,天空碧蓝悠远,流云绮丽,岁月无声。那些过往遥远得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方晚吟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是原来那些过往再次记起时,还是清晰如昨。
遇见慕元宗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秋日。
医院高层开了一次紧急会议才定下了方晚吟这个人选,当时院长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方医生,这个病人有些特殊。”
立恒医院就是恒与企业名下的医院,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而这个病人是恒与企业掌舵人最疼爱的孙子。他患了病,顶多还有一年的时光,他不想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耗在医院,于是医院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派一个医生去专程照顾他。综合各个方面因素的考虑,医院终于选定了方晚吟。
其实方晚吟才毕业两年,但因为是名校毕业,学生时期就跟在导师后面见识了大大小小的病症与手术了,而且她的性格也不错,深受患者的喜欢。当时方晚吟并不十分乐意,她想待在医院评职称,但是院长亲自找她谈话,从医者的职责到对病人关怀的重要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最终还是接受了任务。
那天天气很好,慕家派车子来接方晚吟,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过去,慕家为了给慕元宗治病,把家里都弄成了一个小型医院了。
车子驶出繁华街道后,便往山上开,慕元宗住在云山。云山的风景极好,山脚下有江水依依穿过,因为是南方,即使是秋季,山上依旧是青葱一片。
当司机告诉她云山全部是慕元宗的私人产业时,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吃惊。整座山只有半山有一栋中式别墅,隐在一片青翠中。刚下车,就有穿制服的用人来接过她的行李箱,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领着方晚吟去客厅,并告诉她:“慕先生现在在客厅里喂猫。”
穿过长长的庭院,踩着青石板,方晚吟跟在管家的身后,沿着怪石林立的池塘向前走,客厅黑色的落地玻璃门朝着池塘大开,慕元宗坐在轮椅上,正低着头喂窝在他腿上的肥橘猫。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发以及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
“慕先生,方医生来了。”管家低头向慕元宗汇报,慕元宗这才抬起头来。
方晚吟没有想到慕元宗这么年轻,看上去顶多二十五岁,眼睛深邃,似迷雾下的夜色,唇很薄,唇色极淡。他精神还不错,若不是坐在轮椅上,丝毫看不出是病人。
“慕先生。”方晚吟朝他笑。
慕元宗朝她伸出手,向她点头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麻烦方小姐了。”
方晚吟伸出手握了上去,他的手有些凉,方晚吟突然觉得有些惋惜,他还这么年轻,长相英俊,又是享誉国际的天才画家,正是享受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候,却偏偏只剩一年的时光了。这个想法让方晚吟觉得有些沉重,他余下的生命同她绑在了一起,她要照顾他,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终究是病人,慕元宗喂了一会儿猫,脸上有了些许倦意。方晚吟走了过去:“慕先生,我推你去休息吧。”
02
慕元宗是一个很听话的病人,按时吃方晚吟开的药,不会去做方晚吟禁止他做的事情。
接触下来,方晚吟发现慕元宗这个人很好相处,没有什么架子,脾气也不错,他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画室,而不作画的时候,就在客厅喂那只橘猫。
那是一个温柔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慕元宗坐在轮椅上,半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之中。橘猫蜷缩在他的腿上,他则拿着鱼干喂它,那只猫眯着眼睛很惬意地接受他的投喂。因为生病,慕元宗很容易睡着,没过多久他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仰着头,嘴唇微微抿着,一只手仍然搭在那只橘猫的身上。方晚吟怕他着凉,于是拿了一条毯子准备给他盖上。
那只猫朝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方晚吟对它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它碧绿似琉璃的双眼微微转动,然后弓起腰从慕元宗的腿上跳了下来。
方晚吟无声地笑了笑,将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腿上,正打算给他掖好,他却轻轻地动了动。方晚吟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很清澈,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眼里有些许的迷蒙。方晚吟站直身:“慕先生,你醒了。”
慕元宗看着身上盖着的毯子,朝方晚吟道了谢。
“要去休息吗?”方晚吟问他。
慕元宗搖了摇头:“不了,我不想让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在睡梦中度过,方小姐,推我去走一走吧。”
外面的阳光很好,院子里种了许多花,开得正好,花瓣娇嫩得像丝滑的绸,花簇中间有一条小路。方晚吟推着他走出去,一段路走下来,两人身上落满了花粉。慕元宗心情不错,嘴角微微扬着。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以至于方晚吟看着他微扬的嘴角有些发愣。
这时候慕元宗养的那只橘猫跑了过来,它扬着尾巴弓着背蹭慕元宗的裤腿,琉璃似的眼睛眯起来,仿佛像撒娇。慕元宗看着橘猫轻笑,神情温柔。
方晚吟将橘猫抱起来,把它放到慕元宗的腿上,这才发现这只橘猫的前爪是残缺的,不禁疑问:“慕先生,它的腿怎么了?”
慕元宗给橘猫顺毛,埋头在它的耳朵上亲了亲,垂下眼睛说:“这只猫跟了我五年了,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生下来没几天,浑身脏兮兮的,前爪不知是什么缘故残缺了,流了许多血。”
方晚吟听到他这么说,很是心疼那只橘猫,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而慕元宗的手顺着橘猫的背往后滑,恰好覆在了方晚吟的手上。
他指尖微凉,方晚吟愣住了,下意识地抬头去望他,正好對上他的眼睛。方晚吟觉得自己的心是浅溪,而此时有鱼划过,心跳莫名地加快起来。
方晚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兔子,看得慕元宗心中微动,却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方晚吟突然又觉得很难过,这么好的一个人,偏偏只剩下这么短暂的时间。
03
慕元宗的书房里有许多的书,有的书甚至是绝版的,珍贵异常。方晚吟嗜书如命,厚着脸皮询问慕元宗可不可以去他的书房看书,慕元宗笑着答应了她的这个请求。
方晚吟接到舅妈电话的时候,正在慕元宗的书房看书。
书房里就她一个人,慕元宗在隔壁画室里画画,她便拿着电话来到书房外边的阳台上接听:“喂,舅妈。”
“晚吟啊,老师要小选去参加一个培训,说是对以后高考有好处的,需要一笔钱。”
方晚吟八岁的时候,父亲出了意外成了植物人,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于是母亲和他离了婚,带着他们姐弟俩回到了娘家,后来母亲改嫁,姐弟俩就跟着舅舅一起生活。
方晚吟的手搭在围栏上握紧又松开,半晌才道:“舅妈,你能不能先帮我垫上?我过几天再给你。”虽然工作了两年,方晚吟手上依然拮据。
医生这个职业说起来体面,可是刚开始工资并不高,需要评职称才能慢慢涨上去,更何况每个月她都要打两笔钱回去,一份给舅舅,一份给病重的爸爸。
舅妈有些不高兴地回道:“你都工作了还要我们垫钱啊?你表哥马上要结婚了,我们也得攒钱。”其实舅妈人并不坏,这些年照顾他们姐弟也费了心,只不过她也有她的难处。
舅妈虽然不高兴,但方晚吟保证过几天一定会把钱还给她,她也答应了。
只是方晚吟要去哪里弄这笔钱呢?周围的朋友在早些年就已经借遍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们,工资还得下个月才能拿到。
方晚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慕元宗让管家给了她一份文件,这是一份劳动合同,期限是一年。这一年里要她负责担任慕元宗的家庭医生,条款明细里有她的报酬,薪水很可观,是她在医院里工资的好几倍。
“方医生,慕先生说如果你不满意薪水可以再去跟他谈,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请在合同上签字,我现在会一次性支付所有的薪水给你。”方晚吟拿着这份合同去敲了慕元宗卧室的门,听到他说了“请进”,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慕元宗躺在床上,靠着床头,手上翻着一本杂志。
“慕先生。”方晚吟抓着那份合同,“为什么忽然要和我签这份合同?”
慕元宗这才放下那本杂志,朝她笑了笑:“原本应该在你第一天来云山就跟你签的,是我忘记了。方小姐是很好的医生,如果你愿意照顾我这样的一个病人的话就签了这个合同吧。如果我熬过了这一年,那以后再可以继续签另一份合同。”
床头柜上排满了各种小药瓶,还搁着一杯水,看样子他还没有吃药。方晚吟走了过去,用手感受了一下玻璃杯的温度,水还是温的。
“慕先生,你还没有吃药呢。”说完,她放下合同,将各种药瓶依次拧开,将药片逐一倒在手心,递给他。
慕元宗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接过她掌心的药片,头一仰就着水吞了药片。
方晚吟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她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她的电话,书房的隔壁是画室,当时她还是在阳台上接的电话。
慕元宗看到她流泪,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却又生生停在在她的脸畔。
最后,还是方晚吟握住了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地说:“谢谢你,慕先生。”哪有一次性支付所有报酬的道理,他分明是想帮她,他是那样的善良,甚至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自尊,这份善良令她心动。
不得不承认,她爱上了他。
04
方晚吟到底还是签了那份合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待在他身边。这份合同像是一份契约,将他们两个绑在了一起。
两人相处得格外好,越发地像朋友。他们会在静谧的午后同喂那只橘猫,或者在慕元宗身体好一点儿的时候,一起去打一会儿高尔夫。他站起来挥杆的时候,那样神采奕奕,方晚吟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他是健康的,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不过,慕元宗要吃的药越来越多,他真的是吃药吃怕了,以至于有些抗拒。方晚吟这个时候总是会想尽方法哄他,每次哄他,他都会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望着她,却眉眼温柔。
每当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的时候,方晚吟心中的感情就如同云浪翻卷,狂风过境。她很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害怕慕元宗知道,害怕他知道之后,并不接受她的这份感情。她一点儿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只是,她不知道,爱情是隐藏不住的。
除夕那天,慕家那边派人过来接慕元宗回去吃年夜饭,方晚吟陪着他一起过去。一路上,经过几道门卫才来到慕家。
客厅里坐了许多人,有几个中年男人穿着正装,神情不怒自威,还有几个方晚吟在电视上曾经看见过,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尽管他们有说有笑,她还是觉得紧张。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元宗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有怜悯、有哀痛、有可惜,这些情绪很快又被掩藏得很好,所有人都带着小心翼翼朝他微笑。
慕元宗依次招呼道:“大伯,二伯,姨父……”方晚吟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了下去,那些人的确是关心他,可是骄傲如他并不需要那样小心翼翼的怜悯。
“表哥。”人群中站起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眉眼有几分像慕元宗,同样的俊朗不凡,他朝慕元宗走了过来。
“臭小子。”慕元宗朝他笑。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说完,男子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慕元宗身后的方晚吟,愣了一下,才问道,“表哥,这位是……”
得知方晚吟是医院派来照顾慕元宗的医生后,他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费峻平。”
慕元宗这顿年夜饭并没有吃完,中途就以困倦为由,带着方晚吟离开了。
上了车,慕元宗就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道路两旁的树上都挂满了小灯,灯光闪烁,整个城市都流光溢彩,美如琉璃宫殿。又是新年了,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他们期盼一个又一个新年,可是慕元宗心里清楚,或许这是他最后一个新年了。
“慕先生,你不太高兴?”方晚吟小心地问道。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情绪那么低落。
“晚吟。”慕元宗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这两个字被他念起,有一种唇齿相依的缠绵,“这或许是我最后一个新年了。”多么残酷的现实,很多事情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方晚吟愣住,其实这段时间她总是刻意忽略他将不久于人世这个事实,突然听到他这样说,她只觉得像有冰冷的海水灌入了她的耳朵,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她突然伸出手握住他微凉的手,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偶尔路灯透过车窗照进来,她看见他的眼睛同样是望着她的。他的眼睛极黑,像夜色下的深海。
慕元宗突然俯身吻住了她。
他的唇是凉的,如同他的手指一样,方晚吟绝望而悲哀地回吻他,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他们吻了许久,像笼中缠绵的鹦鹉,吻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流入了他们的唇之中。
慕元宗想,怎么会有方晚吟这么傻的人呢?明明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明明这是可以预见的悲伤,可她还是爱上了他。任她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克制,她望向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深情。
他早就发现了。
心动吗?他当然是心动的,否则明明自己一吃药就会呕吐,可是看到她的眼神时,还是会将药吃下去。想要呕吐的时候,他总是竭力克制着,他不想让她难过,因为她的眼睛里都是疼惜。
05
慕元宗开始躲方晚吟了,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查也不配合她,躲在画室里不见任何人,他是在为那天的事后悔。不管方晚吟怎么敲门,慕元宗都不理她。
最后,管家给跟他关系最好的费峻平打了电话。很快,费峻平匆匆赶了过来,向方晚吟询问情况。
方晚吟咬着唇道:“可能是我惹慕先生不高興了,自从除夕那晚回来,他就把自己锁在画室没再出来过。”
费峻平疑惑地望着她,倒也没多问。他敲了敲门,喊道:“表哥?”
叫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回应。慕元宗是一个病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外,费峻平急了,一脚把门踹开,里面的慕元宗竟然倒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慕元宗!”方晚吟颤着声音喊他,冲过去跪在地上,去查看他的生命体征,“快!快送医院。”费峻平将慕元宗送至医院,方晚吟早已联系好医院的医生,要他们准备紧急抢救室。好在,慕元宗被抢救了过来,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方晚吟守了慕元宗一宿,她静静地看着他睡着了的样子,像是一种贪恋。她握住他的手,将眼泪落在他的掌心,差一点儿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第二天早上,慕元宗终于醒了过来,方晚吟正用棉签小心地打湿他的嘴唇。
看到他醒来,方晚吟又哭又笑,他垂着眼睛望着她,因为身体虚弱,声音有些轻:“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任性了。医院那边我会跟他们说的,这段时间谢谢方医生的照顾。”
听出慕元宗的意思,方晚吟急急地开口:“慕先生,你要换掉我吗?你知道我家庭条件很不好,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我还不了你的那笔钱。”慕元宗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如果你不要我还了,我会觉得那是施舍,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接受……”
方晚吟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不管怎样她都要留下来。
两人最终保持沉默,也决口不提那个晚上的吻,仿佛那晚只是他们的一场幻觉。
这时候,费峻平推门而入,看到慕元宗醒来,惊喜地说:“表哥,你醒了。”
转头看到方晚吟满脸的泪水,又疑惑地问:“方医生,你怎么了?”
“慕先生想换了我。”方晚吟咬着唇。
费峻平看着方晚吟红肿的眼,为方晚吟说好话:“表哥,方医生很负责,她昨天晚上守了你一整晚呢,眼泪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慕元宗垂下了眼睛,慢慢握拢着手指,终是没有再提换掉她的事。
住院期间,费峻平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望他,慕元宗精神不济,他就跟方晚吟了解慕元宗的情况,偶尔他也会和方晚吟聊一些题外话,而每逢这个时候,慕元宗则会偏过头望着窗外。情人节那天,费峻平探头神神秘秘地将方晚吟叫去了走廊,突然从身后拿出一大捧玫瑰。
方晚吟捧着玫瑰不知所措,恰在这时护工推了慕元宗出来,隔着长廊,两人相望。方晚吟注意到慕元宗的视线在那捧玫瑰花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地偏过头。
等费峻平走后,方晚吟才回病房。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慕元宗突然开口说:“峻平人很好的,真正的青年才俊,我姨妈待人也和善,思想很开明。”
方晚吟点头,说:“我知道他们人很好。”她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如夜色的眼睛,“可是慕元宗,我喜欢你。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慕元宗躲开了她的目光,说:“不要喜欢我,我的生命如此短暂,你不能为这短暂得如烟火般的爱情而毁了一辈子。”那个夜晚是他一时冲动,清醒过后,他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
06
半个月后,慕元宗出了院。经过这次住院,方晚吟总觉得他精神没有以前好,脸色苍白了几分,也更加容易困倦。
回来之后,慕元宗经常邀请费峻平来云山。慕元宗泡得一手好茶,精神好的时候,会泡上一壶,三人围坐在茶几前闲谈。慕元宗并不能喝,便静静地看着他们喝。
更多的时候,慕元宗总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让方晚吟和费峻平独处。方晚吟知道慕元宗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她多和费峻平接触。费峻平的确很优秀,青年才俊,家世显赫,更重要的是有健康的身体,不像慕元宗。
可是,她就是喜欢慕元宗,喜欢那个时日不多的男人。
方晚吟每每望着慕元宗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的肩越发地单薄,他真的越来越瘦了。心头泛起密密的疼痛,她终于忍不住向费峻平摊牌,费峻平的表情十分诧异。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明明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方晚吟心底涌上深深的悲哀,“可是,我是那样的喜欢他。”
费峻平听完沉默了许久,走的时候轻声说:“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们了,我帮你劝劝他。”
结果那个晚上,慕元宗就出了事儿。出事儿的时候,她正在他的书房看书。管家敲门进来,神色着急地说:“方医生,慕先生洗澡时摔了一跤,你快过去看看。怕惊动慕家那边,慕先生不许我联系医院。”方晚吟一听,便火急火燎地朝他的房间跑过去。
慕元宗已经被扶上了床,他摔得有些严重,躺在床上显得虚弱极了,额角肿得老高,更严重的是,他的胸口撞上了大理石的洗漱台,青了好一大块。
“元宗。”方晚吟只觉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到他这样,她只觉得谁在用剪刀将她的心一片片地铰碎。
慕元宗看到她红着眼睛,反过来安慰她:“只是看着可怕而已,不是很疼,擦点儿药就可以了。”
方晚吟忍着眼泪,打开医药箱给他上药。他的胸口其实还破了一块皮,有血渗了出来。她用棉签小心地擦去血渍,一句话也不说地给他上药,动作很轻。其间,她用余光朝他瞥去,却发现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怎么可能不痛?方晚吟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落了下去,落在他的胸膛上摔成碎片。这一哭,方晚吟就再也控制不住,她捂住嘴伏在床沿上哭得双肩耸动。她是那样难过,她爱的这个人的生命在慢慢地流逝,可是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慕元宗神情复杂地望着她,手微微举起又停住,最后叹了一口气,落在她的发上,就像安抚那只橘猫一样:“别哭了。”
方晚吟止住哭声,抬头用流泪的眼望着他:“元宗,时间那么宝贵,我们用来相爱,好不好?明明你也是喜欢我的,否则那个晚上你不会……吻我。”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刚才峻平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慕元宗叹了一口气,将她鬓角的头发别至耳后,似是终于妥协,“我在世上仅余的时间如果你想要,就拿去吧,我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因为我而遗憾终生。”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怎么会遗憾呢?能和他相逢相知,她不会再有遗憾了。
07
慕元宗终是接受了自己的情感,也接受了她。
摔了一跤之后,慕元宗的精神更差了。于是,方晚吟将一些补气养血的食材用小火炖汤,每天给他补身体。
想想也是傻,别墅里有两位厨师、一位营养师,他们会替慕元宗合理地搭配饮食,可是方晚吟就是忍不住自己动手。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想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想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其实慕元宗的胃口并不好,可方晚吟会一口一口地喂他,再不想吃,他就算是为了哄她高兴,也会多少吃一点儿。
两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待在书房,共看一本书。慕元宗看累了的时候,方晚吟会将头微微靠在他的膝盖上,一字一字地念给他听。
那天,她正给他念一本旅游杂志,讲的是威尼斯:“据说,恋人在叹息桥下接吻就可以天长地久。”她自他的膝上抬头望他,“元宗,等你好一点儿的时候,我们去威尼斯吧。”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他望着她,眼里的难过一闪而过。而后他点了点头,沙哑着声音,像是要给方晚吟编织一个梦:“好。”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天长地久呢?慕元宗清楚,方晚吟也清楚。
方晚吟看出了他的难过,抱住他的肩膀,脸颊贴着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元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其实都是天长地久。”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方晚吟换上了裙子,慕元宗却穿着长衫,外面还套着一件单衣。端午节的时候,慕元宗神神秘秘地让司机开车去一个地方。
目的地是一家顶级的私人疗养院,当方晚吟看到病床上的父亲时,心里满是惊讶和感动,她走了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现在虽然无知无觉,可是他也在她小时候给了她无尽的爱。
她的眼泪落在父亲的手上,直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姐姐”。
“小选!”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弟弟了,工作以后为了挣更多的钱,她总是在节假日申请值班。
如今弟弟已经比她高出一個头了,她喜极而泣地抱住弟弟道:“都长这么高了。”
“姐姐,我要转学来这边了,你高不高兴?以后我们可以时常见面了。”
方晚吟疑惑地望着他,小选则看向她身后的慕元宗,说:“慕先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后,资助了我们。他把爸爸转到这里来,又觉得我的成绩好,帮我转学来这边,还一直瞒着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方晚吟泪眼婆娑地望向慕元宗,而慕元宗只是眉眼温柔地朝她笑。
吃过饭已经是晚上,送小选回学校后,两人才回到云山。慕元宗的脸色十分不好,他今天太累了,在车上的时候,方晚吟就劝他休息一会儿,可是他固执地摇头,只是抱着方晚吟,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低声问她:“你今天开心吗?”
“谢谢!”方晚吟说,“我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是我该谢谢你。我也曾经因为病痛怨过上天不公平,直到我遇见了你。”他的面颊贴着她的额头,低声说,“上天待我不薄的,毕竟让我遇见了你。这样的爱像一场璀璨的烟火,可是有些人一辈子也遇不上这样的烟火,我甚至感谢上天在我生命的尽头准备这样的一场璀璨。”
这样的爱情一生一遇。
08
慕元宗的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容易疲惫,有时候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医生曾断言他只有一年的时间,现在离那个期限越来越近了。
方晚吟时时刻刻都守着他,可是慕元宗的情况还是越来越差,最后他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挂着点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几乎脱了像。每次方晚吟给他擦身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地心酸。
慕元宗醒着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仿佛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而方晚吟喜欢将半边脸埋入他的掌心,静静地与他对视,仿佛每一个瞬间都是永恒。
慕元宗那天精神格外好,甚至可以下床走几步,他让方晚吟推他去院子里转转。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方晚吟给慕元宗披上厚厚的大衣,推着他来到种满各种花卉的院子。
天空明净高远,阳光很好,碎金似的将慕元宗的发丝映出温柔的色泽。方晚吟想起与他刚认识不久时的场景,也是这样的一个好天气,她推着他走过花径,两人身上落了满身的花粉……
两人在院子里晒太阳,那只橘猫又走了过来,它依旧弓起身蹭了蹭慕元宗的裤腿,轻声地“喵”了一声,方晚吟忍不住蹲下伸出手摸了摸它。
方晚吟一边摸着它,一边像只猫一样地用脸蹭了蹭慕元宗的腿。慕元宗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眼里有着浓浓的眷恋:“晚吟,我们的合同已经到期了,你明天回医院上班吧。”
慕元宗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今天只是应了“回光返照”这个词,他不能那样残忍,让方晚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方晚吟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眼泪落了下来,将他深色的裤子打湿:“那你呢?”
“我要去远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用等我,好好地往前走,如果可以,把我永远地忘了,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这是慕元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慕元宗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这样也好,将心中的喜欢止于唇齿。这个时候如果再将心中的喜欢说出来,只不过是对她更残忍而已,她不必知道他有多喜欢她,他只希望她可以忘记他。
方晚吟离开别墅的那天,一直没有回头,甚至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分别,而她还会与他重逢。
离开云山之后,慕元宗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而她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半点儿消息。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挣钱。
她再也没有对别人提起过慕元宗,仿佛她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她也从来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
日复一日重复着波澜不惊的生活,直到三年后,方晚吟接到慕元宗律师的电话:“方小姐吗?我受慕先生的委托告知你,他将他名下的财产全部赠予你。”
方晚吟来到律师事务所,看到律师给她整理出的一沓文件,很平静地在上面签了字。她那样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有,以至于律师都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方小姐,你不问问慕先生的情况吗?”
“有什么好問的?反正我会在云山等他回来。”
律师愕然。
09
再次回到云山那天,天空下起了雨,远方黛青色的山峦笼了一层薄雾,方晚吟自己开车上的山。她甫一打开车门,管家就撑开伞打在她的头顶,恭敬地弯腰,道:“方小姐,费先生也来了。”
费峻平坐在客厅,看到她来,朝她点头:“好久不见。”
客厅还是维持着三年前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方晚吟的手指一点儿一点儿地摩挲着沙发、茶几,似乎要从上面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最后,她沙哑着声音问道:“他好吧?”
费峻平看着她,点了点头:“你离开后,他作了一幅画。”
费峻平便带她去了画室,画架上的画板静默无语,呈现着一个人的最后时光。
那是一幅和慕元宗水平完全不符合的画,线条歪歪斜斜的像小孩子的涂鸦。方晚吟依稀能看出是两个人坐在船上,他们在接吻,而他们的头顶是一座桥。
“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却固执地要画画,画成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对着这幅画静静地出神……”说到这里,费峻平的声音有些哽咽,“方晚吟,他希望你忘了他,所以他才叫律师三年后才联系你,他想或许这个时候你再想起他时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方晚吟却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爱我,可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因为他爱我。那时候,他不知道我究竟有多爱他,我也不知道他有多爱我,可是我依然很庆幸,在那些岁月里,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人,我的爱有回应。”
那只橘猫突然“喵”了一声,原来它一直躲在这里睡觉。它已经很老了,嗅到熟悉的味道,它行动迟缓地朝方晚吟走过来,弓起身在她的腿侧蹭了蹭,是在撒娇。
方晚吟看到它,鼻子有些发酸,蹲下身,将它抱在怀里,像那个人一样亲了亲它的耳朵。抱着橘猫,她终于落下泪来。
“你们都希望我忘了他,可是我做不到。我要等他,等他和我去叹息桥下,等他许诺我的那个吻,等这一世我们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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