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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蝉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A 热度: 11047
兰溪三日

  简介:弥月的情敌死了,为了摆脱这个阴影,她与男友勖清回到了年少时住过的蔷薇山馆,勖清认为自己之前对弥月不够好,所以加倍地补偿她。弥月甚是欣慰,却也发现了勖清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弥月用“爱”治疗勖清的同时,她的周围不断发生怪事,勖清女助理的勾引、蒙面的袭击者、消失的钻戒……蝉只有七日的寿命,你给我的爱又有多长?

  楔子

  花音死了。

  人们在海边崖顶发现了她的鞋子与遗书,遗书里说她要在自己最美的年纪死去。弥月觉得以花音那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儿也不奇怪。然而,遗书中所说的自杀原因,弥月却不信。

  “她应该是为情所困,毕竟在留学时,她就疯狂地追求我的男友,还因为我男友拒绝她而跳过湖。”弥月叹了口气说,“她其实很可怜,医生说她有偏执型精神障碍。”

  审讯室里,三角形桌子旁的两个审讯员在听完弥月的陈述后,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张了张嘴,似乎还要问什么,却被另一个年纪较大的用眼神阻止了。

  这时大概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泛着血橙色,与弥月用的唇膏刚好相配。勖清站在走廊尽头等她,他周围有很多人来回穿梭,衬得他仿佛海中孤岛,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显现,但无论人群多么熙攘,弥月总是第一眼就能发现他,找到他,靠近他……二十年青梅竹马,她对他的感情早就融在了血肉里,打碎骨头,也绞着筋。

  弥月看到了勖清,勖清也看到了她,同时,他身边的助理也微微皱起了眉。

  “阿清,看见花音报案的男朋友了吗?”挺直肩背,弥月走到勖清面前,在助理嫌弃的注视中,挽住了勖清的手臂。

  勖清的胳膊有刹那的僵硬,弥月理解,因为他向来不喜欢在外人面前与自己有任何亲密的行为,他看起来太过死板,也太过冷漠,但她就是喜欢他。

  “没看到,他也许早先来过了。”勖清淡淡地道。

  听到花音的男朋友没来,弥月还有些失落,其实她还真有些好奇这个人,能够忍受花音这种公主病晚期加偏执型精神障碍的,一定不是一般人吧。

  “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勖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于寻常的紧张,弥月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所以更紧地挽了他的手臂,还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道:“就是问花音自杀那天我在做什么。”

  一直跟在后边的唐助理忽然紧走上来,道:“那天你在做什么?”

  弥月秀眉微蹙,道:“我和阿清在一起啊,做瓷器来着。”

  唐助理一滞,带着探询的意味望了一眼勖清,片刻后,又把视线转回到弥月脸上,说:“可你上次说是在放风筝。”

  这回轮到弥月发怔了,头也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下意识地,她看向身边的勖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在这时消失在天际,熟悉的男人于那一瞬间,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晕倒的那一刻,弥月恍惚间想起。开满蔷薇花的庭院里,一个面目不清的女孩儿埋怨着道:“这蝉声真讨厌啊。”

  她身旁的少年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严肃,调子稚嫩,他说:“小月亮,没关系,外婆说蝉只有七天的寿命。”

  1.第一日

  弥月再睁开眼时,是被蝉鸣声吵醒的。

  周遭的一切陌生又熟悉,装饰用的壁炉,壁炉上的小天使雕像,还有微微发黄的蔷薇花纹壁纸都在告诉她,她回到了蔷薇山馆。

  弥月的父亲是机长,母亲是空中小姐,他们与勖家世代交好,每次飞行,都会把弥月拜托给勖家照顾。在这座山馆中,弥月与勖清一同长大。

  勖夫人早就不住在山馆了,被蔷薇花枝攀援覆盖的古宅静悄悄的,光着脚的弥月轻轻踩着暗红的地毯,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勖清的书房走去。

  “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究竟想要……”书房的门虚掩着,勖清坐在沙发上,双手十指插进头发里,弥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他十分懊恼,被抵在牢笼尽头的困兽,大概就是如此吧。自从成年后,他就很少在人前展露出心底真实的情绪了,如今又是为什么呢?

  一身黑色职业套裙的唐助理站在一旁,日光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花音最想要的就是你的爱啊,不过……”在书房中两人惊讶的眼神里,只穿着睡衣的弥月推开门,走到勖清身前,说,“你不用为她的死而感到自责。生或者死,都是她自己的决定。而且,她是居心不良的破坏者,我们才是受她多年骚扰的受害者啊。”

  “你……”勖清站起身,片刻的安静,让他有足够时间敛起方才的焦虑情绪,“她想要的就只是我的爱吗?”

  他盯着弥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问。

  “男人求財,女人求爱。”弥月伸手抚上了勖清的脖子,指尖蔻丹鲜红,映着纯白的领口,红红白白,煞是好看,她说,“如果你爱她,她的病说不定会好,但我才不把你让给任何人。”

  “原来是这样……”勖清轻轻垂眸,在弥月想问警局那边是不是还在调查时,他忽地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道,“算了,那都是别人的事情。医生说你最近太累了,所以昨天才会晕倒,先去休息吧。”

  回到卧室,勖清小心翼翼地将弥月安置在床上,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第二日

  第二天,勖清告诉弥月,花音的男朋友已经撤销了报案,另外,勖清还说:“我把公司的事儿暂时交给了副总,接下去的时间,我会留在蔷薇山馆,陪你休养。”

  他能一次讲这么多话,让弥月很惊讶又很欣慰。

  弥月印象中的勖清从小便沉默寡言,这与勖家严肃的家庭环境不无关系。在勖爸爸因车祸去世后,勖清就更加不爱言语了,最长的一次,他甚至一个月都没开口。那时的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山馆外的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像是一只离群索居的黑天鹅,高贵、冷傲、神秘又寂寞……

  这天傍晚,刮起了大风,恼人的蝉鸣终于暂时画了个休止符,庭院里的蔷薇花被吹得飞了起来,很多饱满的花苞都失去了今夏绽放的机会……弥月穿着小兔子睡衣,拿着烛台,轻轻地推开了勖清的卧室门,他坐在沙发上,脖子向后仰,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峰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弥月很想抚平他的长眉,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当她的指尖刚刚抬到勖清眼前,他就睁开了眼睛。

  “小月亮,怎么还不睡?”

  “起风了,我害怕。”弥月坐到勖清身边,然后,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金丝眼镜,扬头为他戴上,让自己的容貌更清楚地映在他淡茶色的双眸里,“今晚,我能在这里睡吗?”

  勖清笑了笑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一刮风下雨就拉着我不松手。”他说着,抚了抚额头,目光悠远,“睡吧,我守着你。”

  窗外狂风怒号,屋中一室寂静。一度被失眠折磨的弥月才枕到勖清的腿上,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却发现勖清的眼镜还在桌上,人却不见了。

  弥月在大宅里找了一圈儿,连暂时住在山馆里的唐助理的窗户都偷偷望了一眼,也不见勖清的影子。走到地下室台阶入口时,她顿了顿,最后还是扶着墙壁慢慢走了下去。地下室的隔音很好,以至于弥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好半响,她才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响声,像是什么打在肉体上的闷响。

  轻轻旋开门,小时他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已经被改造成了器械室,那些奇怪的声音,就是昏暗的灯光中,独自一人对着沙袋疯狂踢打的勖清发出来的。此时此刻,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平日里系得严实的扣子解到胸口,胳膊上的皮质袖箍也随意扔在了脚边,此刻的他歇斯底里,怒不可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这样的勖清,弥月很陌生。

  她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到勖清抬起头,从光影的深渊里望过来。

  也许是忽然停电的原因,刹那间光明与黑暗的交错,让弥月产生了一种勖清眼中有杀意的错觉。

  下一刻,她的大脑恍若被千万根银针同时扎中,弥月再一次晕了过去。

  3.第三日

  暴雨过后,又见艳阳,夏蝉孜孜不倦地叫起,却有些蝉鸣山更幽的意味。

  对于昨晚的事,勖清解释说,他是怕花音的男友把她的死迁怒到自己同弥月身上,所以才会私下里练习搏击防身。

  他说这些话时,弥月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橙花香,在他常用的银色山泉的味道中显得有些突兀,那种甜味是唐助理的味道。

  这种暧昧的发现对于一般女人来说是不会问的,可弥月又是一个不爱忍的性子,她直接道:“你身上怎么有唐助理的香水味?”

  勖清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低头闻了闻,道:“可能是她帮我整理衣橱时沾上的吧。”

  “让她搬出去吧。”弥月环住勖清的脖子,在他耳垂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我不用别人照顾,有你就足够了。”

  别看这些年弥月在外人眼中是十分冷冽的形象,其实她心中一直住着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公主,她小时候也是这个性子,只不过父母飞机失事后,外加上勖清家也遭逢变故,她不得不长大,逼着自己不哭,逼着自己站在不说话的勖清身前,抵挡那些要瓜分他家产的“亲朋好友”……

  这天晚上是附近村落的夏日祭,祭典一共持续三天,所供奉的山神叫“一叶目”,古时,总有小孩子走失在山林里,相传是被山神拐去玩儿捉迷藏了,渐渐地,人们开始祭拜她,祈祷家中孩童平安长大。

  “小月亮,你还记得吗?我们那年偷溜出来看祭典,怕大人们发现,回家时不敢走门,还是从你卧室窗户进去的。”勖清牵着弥月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记得啊。”想到往事,弥月禁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娇俏可爱,她道,“那天还下着小雨呢。”

  远方祭火忽明忽暗,走在后边的弥月看不到勖清的脸,只听他略带怅惘地说:“小时候可真好啊。”

  祭鼓敲得弥月心里有点儿发慌,那细密的鼓点每一下都好似正巧落在她心尖儿上。是啊,小时候是好,现在也好,如果唐助理没跟着他们一起来就更好了啊。

  祭典中有捉迷藏的游戏,每个人都带了面具,唐助理是狐,勖清是狼,而弥月则分到了山神的面具,那个找人的角色。

  游戏不过是个过场,很快,绝大部分人都被弥月找到了,只有“狐狸”和“狼”,一直没有出现……弥月拿着火把,踉踉跄跄地穿梭在树林中。日常看不出来,一走得快就能发现,弥月的右腿是跛的。

  她焦急地叫着勖清的名字,但回答她的只有身后欢快又诡异的祭乐,还有连绵不断的蝉鸣。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弥月,一不小心,她便险些跌倒在昨夜的积水潭中,幸亏,勖清及时拉住了她,可弥月并不领情,她用力地推开他,还瞪了一眼他身后的唐助理,道:“你去哪里了?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山神带走了呢!”

  起初是氣冲冲的,说到后来却带了哭腔……

  那晚的最终,是勖清背着弥月回到山馆,又看着她睡着,他才回卧室的。

  午夜的黑暗中,弥月倏地睁开眼,后背一阵发凉。她想,如果少年时的那场祭典后,她同勖清的确是从自己的卧室窗户进来的,那么当时,空无一人的卧室里,给他们打开窗户的人是谁呢……

  4.第四日

  勖清有病。

  联想到勖清那晚在器械室的异常举动,再加上昨夜他的错乱记忆,弥月猜测勖清有可能幼年时的确患了自闭症。最近以花音自杀为诱因,他的自闭症又引发了躁郁症。

  别看勖清不喜欢小猫小狗,外表看起来是那种就算有人昏倒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眼的铁石心肠,可他的一片赤子之心只有弥月知道。比如花音自杀根本与他无关,他却因此有剧烈的心绪波动。

  之后在书房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也更加印证了弥月的想法。

  书架上一些关于心理疾病方面的书最近有被动过的痕迹,想必勖清也察觉了他的问题,怕她担心,所以只是自己调节。

  思及这些,弥月心中有甜蜜如蔷薇绽放,也有心酸似荆棘攀援。

  指甲掠过书角,有一朵泛黄的纸玫瑰从书页里滑落到了弥月脚下,她带着好奇的心情捡起拆开,纸玫瑰里边整整齐齐地写着很多条规则,标题是“如何做一个好的男朋友”,字迹秀丽可爱,正是勖清年少时的字体,和他冷漠疏淡的外表很不搭配,却也反差得有趣。

  “在看什么?”温和安静的淡淡香味从身后包裹了弥月,仿佛一个银色山泉味道的吻,吻在了她的后颈。

  弥月转身,不答反问:“昨夜为什么要带我看祭典,你不是一向讨厌人多热闹的地方吗?”

  一晃神间,身后的男人似乎还是幼时的模样,羞涩、稚嫩、不善言辞,却又一片赤诚,他低眉道:“我以为你喜欢的。你那么好,我应该对你更好才是……”

  之后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弥月已经踮起了脚,轻轻啄上了他的唇,她吻得很急,说着“你也很好”时,连牙齿都磕在了他柔软的唇上。

  虽然交往多年,但这还是他们之间的初吻,带着点儿草莓的甜,又裹着些车厘子的酸与柠檬的涩,总之是一种毁天灭地,摧枯拉朽的酥麻感。一吻过后,来不及看勖清的表情,弥月就像小兔子一般迅速地扑进了他怀里,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拍了她的背说:“傻丫头。”

  趁着这气氛软绵的当口,弥月红着小脸从勖清怀里抬起头:“阿清,你是不是记错了?当年祭典结束之后,我们好像不是从我卧室的窗户进来的。”

  勖清沉吟片刻,展颜一笑:“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们晚上还去看祭典好吗?今天还有集市呢。”弥月打定了主意要帮勖清平复心情,早日摆脱躁郁症,而她刚才在书上看到,回忆小时候的事情有利于病人梳理错乱的记忆。

  弥月计划得很好,晚上却遇到了意外。他们看完烟火大会,在手牵手返回山馆的路上,被人从背后袭击了。

  那一棍本是打向勖清的,但时时刻刻都把注意力放在勖清身上的弥月在一听到不自然的风声时,就立刻把他推开了。下一瞬,已扑倒在地的弥月转身死死抱住蒙面人的腿,对勖清尖叫着:“快跑!”

  突如其来的攻击使勖清短暂地一愣,但他马上就冲了上来,在棍子落在弥月头顶之前,与蒙面人搏斗在了一起。

  弥月很怕,埋藏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的那段回忆再次狰狞着丑恶的嘴脸浮出水面,可这恐惧只有短暂的一刹,当勖清将蒙面人一个扫堂腿绊倒在地,他们有机会逃跑时,弥月却拿着捡起的三角形石头,向那人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去。

  岩石锋利如刀,若是击中,必是头破血流,死在当场,可弥月没有丝毫的怜悯,两眼木木呆呆的,等到勖清拉着她一路跑回山馆,弥月还是一脸失魂落魄。

  蔷薇花圃中,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怔怔地问:“我杀人了吗?”

  “没有,小月亮。”勖清握起弥月的手,眉头皱得紧紧的,连素来冷清的声音都满是颤抖,“这是你自己的血。”

  原来,岩石太过尖锐,弥月又攥得太紧,精神太过紧张,连把自己的手割破了都不知道。

  勖清话音刚落,弥月却笑了,继而,她小心翼翼地依偎进他的怀中,欣喜地道:“我会保护你的,小时候可以,现在也可以。”

  勖清十二岁那年,遇到了劫匪,在引开匪徒的过程中,为了反抗一个女孩可能会受到的最残酷的伤害,弥月摔断了腿,即便后来得到了治疗,也无法再跳芭蕾舞了。

  但弥月一点儿都不怨恨,甚至还有些欣喜,因为那段时间,拆了石膏后,勖清也总是默默地给她上活血化瘀的药膏,他的脸很冷,手掌却热极,她白皙的小脚被小心翼翼地托在他的掌心,仿佛初生的白鸽,跃跃欲飞,一如她颤巍巍的心。

  5.第五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弥月已经在蔷薇山馆住了四天,这些天发生了很多始料不及的事,前一夜的暴徒,弥月认为是花音的男友无疑,勖清说他已经报过警了,让她不要担心。

  不安的事情很多,但值得欣慰的是,勖清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且他们相处的模式似乎愈来愈融洽了。当然,他们也有闹矛盾的时候,比如弥月心血来潮想学建造,却连承重力学原理都弄不明白,而勖清又是一个轻易不教人,一认真起来就变成六亲不认的家伙。

  “如果有以上这个原理,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

  弥月咬着笔杆尾巴:“我们可以得出,嗯……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刚才不是讲给你听了吗?”

  “勖清!”弥月把笔记本一扔,转头跨坐在他腿上,气急败坏地道,“术业有专攻,这只是我不擅长的领域罢了。那你能说出十个不同的口红色号吗?”

  男人先是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随后慢慢道:“大类别可以分为红色系,橙色系,粉色系,豆沙系,再向下分,比如宝石红,草莓红,番茄红……”随着弥月的小嘴因为吃惊而慢慢张大的弧度,一脸严肃,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研究发现的勖清已经没有停顿地,连续说出了数十个色号。

  最后,在弥月的嘴巴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之前,勖清看了看她的唇瓣,說:“你现在涂的这个应该是豆沙色,带偏光。”继而,他低头,飞快地吻了弥月一下,又仿佛只是尝了一口菜一样,品味着道,“是车厘子味道的,很甜。”

  比起花花公子的高技巧调情,这种一本正经的科学型更为致命。

  弥月又惊吓又害羞,连耳尖儿都红透了,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以前我做得不好,但之后我会努力的,努力让你体会到被爱的感觉。”他如是说。

  父母去世,摔断腿,这些最难过的时刻弥月都没哭过,可这时,心上人抱着她,轻轻说会努力时,她却落泪了。他不懂爱,不会爱,不主动,不热烈,一早弥月就都知道。也许是她接连几次的晕倒让他知道了珍惜,抑或是他成长到懂爱的年龄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过去、现在、将来,他们都是相爱的。

  这日午后,窝在爱人怀里的弥月做了一个年少时的梦……

  梦里是山馆后的玻璃庭院。

  有个面容模糊的少女穿着掐腰的红裙子,进院子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就大喊:“勖清!你在哪儿?”

  好半晌也没人回答她,她便气鼓鼓地自言自语:“好啊,竟然敢耍我,看我下次……”

  忽然,周围树上亮起来了彩灯,还从树底下飘出了干冰制的白色烟雾,吓得她连忙向后退,却不巧正落在捧着花束的少年怀里。还不等她发脾气,少年勖清就把一大捧玫瑰花一股脑地塞进她怀中,再连人带花抱进了自己怀中,道:“做我的妻子吧。”

  紧接着,不等少女说话,他就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没有章法,来势汹汹,却又温柔若猛虎嗅蔷薇。

  “勖清,你浑蛋,我还没答应你呢!”就算是羞恼,女孩的声音也十分软糯可爱,“还有,我们这个年纪,哪有表白直接求婚的,你应该先请我做你的女朋友。”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当你答应了。”勖清把她抱紧,顺势还变魔术一般把从衣兜里掏出来的钻戒戴在了她手上,朦胧的月色里,他心满意足地道,“反正早晚是我的妻子啊。”

  梦醒后,梦中的情节基本都被现实中的阳光稀释了,可弥月依然记得她应该有一个戒指,可问题就是,她把这个戒指放在哪里了?弥月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前一段时间太累了,连记忆都模模糊糊的。

  但这些比起勖清的情绪都不重要,因此,弥月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向勖清求婚,让他快乐。

  不过,转天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在弥月偶然间看到勖清同唐助理拉拉扯扯后,唐助理竟然找机会把她堵在了露台上,直言让她尽快离开蔷薇山馆。

  6.第六日

  “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必须离开。”唐助理压低着声音道。

  “我知道,但我不会走。”

  唐助理惊愕道:“他的事儿,你都知道?”

  “他有病,我知道,但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弥月顿了顿,烟视媚行的眼眨得得意,“不会让你有半分可乘之机。”

  唐助理失笑道:“不是的,你弄错了。而且,祭典那日晚上袭击你的人是我,我……啊!”没等她说下去,她就尖叫着摔落在了露台之外,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瞬间,是勖清血红的眸子。

  当“失足”坠落的唐助理被勖清开车送去医院时,只穿着白色睡裙的弥月就站在玄关里,看着小轿车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森林中。对于勖清的行为,弥月没有丝毫的反感,甚至很赞同他俯视着昏迷的唐助理时说的那句话:“如果法律的惩罚不能及时到来,那我就来行使正义,即便这正义的外壳是邪恶。”

  阳光灿烂,蝉声此起彼伏,在泥土里蛰伏十年的蝉,见到阳光的时间只有七天,所以每一天都要拼命地叫,证明自己活着。春尽夏来,三月贪欢,连小虫都如此热烈地活着,弥月认为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守护自己的生活呢?

  弥月有信心用自己的温柔和耐心帮助勖清摆脱躁郁症,可当她转过身,站在阳光背后时,她倏然想起一件事,既然几天前的暴雨使通讯中断至今还没修好,那勖清又是怎么报的案……弥月担忧极了,也心疼极了,想必躁郁症愈加深刻地影响着勖清的日常生活,那么,她要尽快求婚,尽快让他心安。

  午睡时,弥月梦见了那枚镶着九颗碎钻的粉色钻戒,梦醒后,她来不及穿鞋,就急匆匆地一路跑下楼,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之后,她在地下室中的白色蔷薇花盆里找到了那枚钻戒……

  傍晚,从医院回来的勖清一进门就发现了弥月留下的暗号,那是他们小时候玩儿捉迷藏时用过的,按着暗号,他找到了躲在玻璃庭院的弥月。

  彩灯亮起,勖清的眸光却暗了下来,这种晦暗在戴着戒指的弥月走到他面前,说完“阿清,你愿意娶我吗”的最后一个字时,达到了极度的浓稠。

  这种情绪变化落在弥月眼中,全是他紧张的表现。

  很快,勖清笑了,嘴角微微勾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指腹冰凉,缓缓摩挲着那颗星子般璀璨的钻戒,他道:“小月亮,这就是你最想要的,是不是?”

  勖清笑,弥月也笑。

  夏夜甜风里回荡着她的回答:“是的,这就是我最想要的。”

  回到山馆正宅后,整理客厅的弥月听见茶几上的电话响起来,弥月下意识地接通了电话。

  “是勖先生吗?这里是警察局,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撤销你女友的自杀案。”听声音,似乎是个很年轻的警员。

  弥月有些好笑地道:“你弄错了吧,我男朋友虽然姓勖,但作为他的女朋友,我正在好端端地同你讲电话呢。”

  那边一顿,随后道:“那您是勖清的女朋友花音小姐吗?您的自杀是个玩笑?您也真是有些过分了,这怎么能当儿戏呢,您……”

  弥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敷衍了那个絮絮叨叨的好心警员,怎么结束这个通话的,她太过镇定了,甚至挂断电话后,还能做到面色如常地同勖清说了会儿闲话,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弥月才发起呆来。

  她想,花音那个报案又撤案的男朋友怎么会是勖清呢?或者说,勖清的女朋友怎么会是花音呢?阿清的女朋友一直是自己啊……一定是哪里错了!

  7.第七日

  是錯了。

  “你弄错了。”午夜之后,头上缠着绷带的唐助理告诉弥月。

  她竟然从医院跑了出来,还借助曾在蔷薇山馆工作的经历偷偷潜入了弥月的房间。然而从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很匪夷所思,唐助理说:“我妹妹在小时候走失,后来查到她被送去了孤儿院,等我查到孤儿院,听说她被一户人家领养,可是资料在大火中遗失了,不能确定是哪户人家。再后来,我进入勖氏工作,成为勖清的助理,我也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妹妹,直到夏日祭的第二天晚上,我在你肩膀上看到了那个蝉形的胎记,”她说,“你就是我的妹妹。”

  弥月想起了那晚夜袭时,树枝划破自己衣服的瞬间,蒙面人似乎愣了愣。

  “可是,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弥月问。

  “是勖清让我这么做的。你一直想要治疗他的躁郁症,所以带他回忆往事,其实他也在用同样的方法治疗你。”唐助理咬紧下唇,拉住弥月的手,道,“要和你解释的太多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同我走。”

  弥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唐助理所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放在一起她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响:“我不走,我和阿清明天还要结婚呢!”她的眼神中甚至带着憧憬,道,“既然你是我姐姐,那明天请参加我的婚礼吧,我的腿不方便,请你挽着我入场可以吗?”

  耳边是一声叹息,唐助理道:“弥月,你不记得了吗?我袭击你们的那晚,拉着勖清的你,可是跑得飞快的。你的右腿根本从未受过伤。”

  “不可能!”弥月猛然向后倒退,“当年,我为了引开匪徒,摔断了腿!不可能!”

  “当然可能。”无边黑暗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唐助理下意识地将弥月护在身后,迎在她们面前的是黑洞洞的枪口,执枪者是勖清。

  “因为当年做这些事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音音。我没病,音音也没病,真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从而引发妄想症的人是你!”勖清的双眼遍布血红,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道,“音音不可能自杀,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怎么可能自杀?只有你同她在最后有短暫的接触,可是没有充分的人证物证,根本指控不了你,就算能……”

  他忽然笑起来,说:“你这个病,也根本受不到法律的制裁。这些天,我每一次看到你都觉得惊心,却还得强忍着这样的心情与你虚与委蛇,弥月,我真后悔认识你!”

  “不!”弥月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蜷曲成虾子,道,“我没病,我没错!”

  她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告诉自己要坚定,不是她有病,是这个世界病了。

  然而,勖清“爱”的治疗,其实是有用的,因为在温柔的铺垫与方才这猛烈的刺激之下,弥月已经想起了很多事。

  她也终于看清了年少时,那个出现在玻璃庭院中的少女的脸,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像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那个人是花音……

  没错,弥月的确同勖清青梅竹马,但在勖清还未逢变故之前,他就同山里祭司的小巫女花音认识了。性情清冷的勖清,他向往的从来都不是温吞的细水长流,日久生情,而是热烈的、山无棱天地合的一见钟情。

  到此,弥月一直想不通的很多事情都豁然开朗了。

  那时,勖清同花音相爱,她依然以好朋友的身份逡巡在他们身边,在他们晚归时,打开自己卧室的窗户让他们进来。那天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花音,黑发,红衣,赤足,脚腕上戴着铃铛,勖清把花音从窗台上抱下来,那个温柔的溺死人的眼神,就是此后,日日夜夜,凌迟着弥月的钝刀子。

  后来,压抑不住内心感情的弥月开始疯狂地追求勖清,开车送花,在楼下弹吉他,跳湖自杀,这些她嗤之以鼻的“花音的劣行”,实行者都是她自己。

  再后来,自杀也得不到勖清的弥月,心灰意冷之下选择了出国,靠学习来麻痹自己。前些日子,在得知勖清的婚讯后,她彻底疯掉了。她回国,找到了幸福待嫁的花音,把那个傻丫头骗了出来,打昏,用绳子绑上,然后……

  冰凉的枪口抵住弥月的太阳穴,勖清道:“弥月,你把音音弄到哪里去了?既然你找到了音音的戒指,那么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人不吃不喝最多能活几天?”

  见勖清不言语,弥月弯起笑眼,歪头,自问自答:“阿清,是十天。我数过的,是十天。你说得对,也不全对。那一年,引开绑匪的人其实有两个,后来,你们救了花音,全都在医院里陪着她,连说过要让我做儿媳妇的勖夫人也陪着她,没人想起我。我在暗无天日的废弃陷阱里待了十天,没人来找我,我……”

  硬邦邦的枪口杵了杵太阳穴处柔软的皮肤,勖清有些不耐烦地道:“别废话!快说,音音在哪里!”

  弥月柔柔地睨了几近癫狂的男人一眼,道:“真没风度,我这不是在告诉你吗?我在山馆里住了七天,再加上她失踪开始,到我住进山馆的那三天,哎呀!”她娇嗔一声,“已经是十天了啊。如果你不快点儿,”弥月望向他的眼,一字一顿地道,“她会死的。”

  四目相对,一个娇嗔,一个愤怒,压抑了整整七天的勖清目眦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一般。

  “阿清……”

  砰!

  枪声终止了弥月接下来的话——

  阿清,去找她吧,再和我玩儿这最后一次捉迷藏。

  尾声

  勖清最后是在白蔷薇覆盖下的陷阱里找到花音的,她身上还穿着那日出门时的红裙子。是弥月亲手把她推下去的,但同时也扔下去了十天的食物和水,弥月没想让她死。然后,弥月把这段记忆彻底忘记了。

  勖清说得对,她是有精神病,她不会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所以他要亲手惩罚她。然而,勖清不会杀人,所以,第七日的那一枪,开出的是一朵红色蔷薇花。

  只是一把魔术手枪罢了。

  被“爱”治好的弥月很快就被警员带走了,被关押之前,弥月请求他们让她看看花音……

  医院外的甬道上,夏蝉的尸体落了一地。

  病房门关着,弥月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只从门窗向里看。

  花音刚刚输完液,勖清在病房里做鬼脸逗她开心,却又在她提出要吃鱼时,冷酷地拒绝了她,可只要看到花音一扁嘴,他就迅速投降,卑微地笑着任她像小猫一样地捶打。

  弥月想,他们是真的很相爱啊……

  蝉只有七天生命,她虚假的爱也到不了第八天。

  屋子中的勖清在给花音倒水时,下意识地,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向门口看了看。

  不过,日光太过明朗,等他望去,一错眼间,那里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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