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祝灵儿觉得肖家大少头脑太简单!她把他当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他却把她当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祝灵儿本想狠狠骗上一笔就走人,奈何肖家少爷一副可怜的小绵羊样儿,看得她心中不忍……等反应过来不妙时,自己已经连本带利,全身心折在了肖桎手上。
【1】
肖家老爷的灵堂上,祝灵儿以她“做法事不得有人干扰”为由,让守在厅上的几个丫头统统回避,守在门外,接着她就朝蒲团上一坐,把她的道具——一把拂尘,随意地往空中挥舞几下就开始闭目养神,口中还念念有词。
她跟着师父行走江湖多年,这几招玄乎的伎俩已经骗过不少人。本以为师父走后她会生存堪忧,不想她前几日刚到上海,就有生意找上门来。
上海财力数一数二的肖家老爷去世,竟有人花高價请她来做法事。祝灵儿心想,这下子,她就算接下来几个月没有生意也不用愁了。
灵位前燃着的香悠悠地飘入鼻间,身下的蒲团也软得不得了,好久没享受过这样待遇的祝灵儿竟在灵堂之上没出息地睡着了。
梦里祝灵儿正在啃着一只肥得流油的鸡腿,忽闻有人在背后喊她:“大师、大师……”
等等,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定睛一看,肖家少爷肖桎正坐在她面前。她被吓得不轻,但还是抑制住了想要尖叫的冲动,反手就比了个观音指:“肖大少爷,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行为有多危险?”
“哦?”
肖桎的脸凑得更近了,他的气息就扑在祝灵儿的鼻尖上,祝灵儿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儿。她定了定神,板着脸说:“刚才我的元神出窍,去了地府一遭,与押送你父亲魂魄的小鬼交谈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对待肖老爷礼貌一些。正说到要紧处呢!若不是我道行高,被你这样一打断,我早就魂飞魄散了。”
祝灵儿摇头晃脑地一番话说完,见肖桎依然只勾着嘴角望着她,心里顿时发毛,心想她是不是说得太离谱被他看穿了?眼看她额头上都急出一层薄汗,肖桎终于有了反应,从蒲团上站起来,鼓起了掌:“大师果然不是凡人。”
虽然祝灵儿也觉得自己骗术高明,却没想到肖桎的反应这么夸张,只好在他的褒奖下尴尬地笑了两声:“肖少爷过奖了,我不过是尽点儿薄力。”
“打断大师的法事,是我无礼了。大师竟能让我父亲在阴间免受疾苦,肖某无以为谢,我这就让管家去账房支十块银元赠与大师,聊表感激。”说完,肖桎就退出了灵堂。
祝灵儿见肖少爷这般好骗,出手还这么阔,又惊又喜。见肖桎已经走远,她便在灵堂兴奋地跳来窜去。
远处,肖桎躲在回廊柱子后看着祝灵儿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饭后,祝灵儿打着饱嗝在院子里走动消食。她拍着肚皮感叹大户人家的伙食就是好,肖老爷七天的法事做完就要走人,还真是舍不得啊。
走着走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扑上鼻尖,祝灵儿才发现屋后的小路两旁杏花掩映,迷离的阳光从枝头间倾泻而下,她忽觉这一幕熟悉至极,鬼使神差地就沿着小路走了过去。
小路尽头是一座极为雅致的别院,眼见四下无人,祝灵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屋子里的大件小件都摆放得错落有致,角落里挂着一件黑色暗花长衫,她一眼认出来那是肖桎穿过的,看来,这是他的住处了。
本想赶快离开,可透过屏风上的镂空雕花,里间墙上一幅画让她移不开眼。
她绕过屏风走进里间,踮起脚抚上墙上的画,画中人梳着乖巧的两个麻花辫,看着约莫八九岁,这小女孩儿似乎在想什么很为难的事,杏目上淡淡的眉毛蹙成一团,小嘴也高高噘起……祝灵儿莫名觉得画中这女孩儿有些眼熟,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祝灵儿转身想躲,肖桎一只脚却已经踏进来。两人面面相觑,皆愣在原地。肖桎先开了口:“大师,你……有何贵干?”
“我……”祝灵儿低头琢磨片刻,便又露出一副从容的表情,“肖少爷,不瞒你说,这间屋子房顶笼罩着一团瘴气,证明这里藏有邪祟,我才从前院一路寻来,这不,正在这儿念咒驱邪呢。”肖桎似乎很害怕:“大师,你刚说我这屋里有邪祟,你走了我怎么办?”
祝灵儿只得继续胡诌:“邪祟已经跑了。”
“不行,跑了还会再来。不如,我雇大师替我镇守肖宅如何,佣金十块银元一个月。大师,你意下如何?”
本想尽快溜走的祝灵儿一听见十块银元,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了,当下站定,叉腰道:“好说,好说。本来我最近很忙的,看在肖少爷诚意十足的分儿上,我就接了这份差事吧。”
【2】
晚上,祝灵儿手中拿着肖桎给她的银元把玩着,喜不自胜。忽然几个丫头进了她的房间,将她为数不多的行李两三下打包好。还不等她问一句,几个丫头就扶着她走出房门,说是少爷吩咐,给她换了住处。
到了地方,祝灵儿就傻眼了——她的新住处就是白天她到过的别院,肖桎住在里间,外间的摆件已经搬走了一部分,屏风旁多了一张小床。见丫头已经将她的包袱放在小床上,祝灵儿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我要住这儿?”
“我思来想去,既然肖宅进了邪祟,还是让大师时刻在我左右为好。”肖桎从门外进来,挥手遣散了丫头,对祝灵儿说,“天色已晚,大师还是早点儿休息吧。”肖桎说完竟自顾自地解起扣子。
祝灵儿看肖桎已经脱了外衣,眼见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忙悻悻地退出里间,起身将挂在门口的那根长柄鞋拔子握到手中,这才躺到床上。师父临走前对她叮嘱过,模样再俊的男人也不可轻信。
祝灵儿虽然心中警惕,但夜色渐浓,她的眼皮最终还是重重地耷拉了下来,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祝灵儿感觉到身前有异动,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黑影正俯身与她对视。祝灵儿想也没想,将手中握着的鞋拔子对着黑影用力一挥。
“啊——”黑影发出一声惨叫。
此时祝灵儿也已经清醒,她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看着被她打倒在地的人,愤愤地说:“肖少爷,没……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她刚刚明明感觉到黑影把手伸向她。
不想肖桎一脸委屈,指着被祝灵儿拿在手中的棍子说:“我……要穿鞋,见大师把鞋拔子抱在胸口,便想唤大师起床……不知大师为何要抱着鞋拔子睡觉。”
闻言,祝灵儿脸上露出愧色,顺着手中的鞋拔子望过去,拜她所赐,肖桎脸上已经紫了一块。
祝灵儿本以为肖少爷会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去,想不到肖桎竟还对她彬彬有礼,当下她也不好意思说抱着鞋拔子睡觉是为了防着他,只好咳嗽一声,说:“肖少爷可能没有听说过,这……这是一种道法,我抱着你用过的东西布阵,即可以保你周全……”
祝灵儿一张小脸粉白圆润,娇俏可爱,偏偏说话时要一本正经,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肖桎心中好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便打断她,故意问道:“那……若是大师抱着我本人来布此阵,阵法不是更为厉害?”
“这、这……”祝灵儿听肖桎这样说,脸上立刻热了起来,可偏偏肖桎一脸疑问,一副正经请教的模样,她的眼珠子连转好几圈,也没想出说辞应对。
见祝灵儿露出难得的慌张神情,肖桎心中好笑,却不忍她太窘迫,便微微勾起嘴角说:“大师向来出招精妙,想必这鞋拔子的奥秘向我这凡夫俗子也解释不清……至于鞋拔子,我重新买一根就好了。”
说着肖桎转身出了院子,余下祝灵儿缩在床脚直拍胸口:还好这位肖少爷好骗,不然可就露馅儿了。
肖桎行至前院,抚上脸上的伤处,吃痛“嘶”了一声,嘴却是咧开了在笑——他挨了祝灵儿一棍子,她对他的戒备定能减轻不少,他……要慢慢往她心里去。
【3】
晚间,肖桎从外面回来,祝灵儿看见他脸上的伤高高肿起,心中内疚,肖桎在里间擦药时,她便躲在屏风后偷偷看着。
突然,肖桎回头:“大师,可否过来帮我一个忙?”
偷窥行为被发现,祝灵儿只好从屏风后走出来,心中纳闷儿肖桎是怎么看见她的。
“我看着镜子往脸上涂药,不是很顺手,请大师帮我一下。”肖桎指着桌上的小药盒说。
祝灵儿心中本就有愧,便应下。拿起药膏,往镜子里一看,脸“唰”地就红了。原来肖桎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她刚刚的一举一动。愣神间,又听肖桎说:“大夫说这个药膏要边涂边按摩,这样才能更快消肿。”
“好。”祝灵儿虽早已习惯到处坑蒙拐骗,但毕竟没有真正伤害过别人,看着肖桎俊秀的脸上因为她而多出一块乌青的大包,她心中不忍,便乖巧地依肖桎的话边擦药边给他按摩,想着让他快点儿好起来。
祝灵儿的指尖轻轻地在肖桎受伤的地方画圈儿,药膏慢慢在两人的体温之间融化。肖桎目不转睛地盯着祝灵儿的脸,此刻她神情格外认真,眼神中少了平时的飞扬灵动,多了份温婉恬静,长长的睫毛在灯光底下颤动,让人移不开眼睛。
突然,祝灵儿轻轻噘起嘴,冲肖桎的伤口轻轻吹气。她的气息带着桂花的香甜,肖桎想起,管家向他汇报过,祝灵儿晚饭后吃了很多桂花糕。此刻,看著她粉红的唇瓣,肖桎突然有种冲动,想尝尝她嘴里桂花糕的味道,想着,肖桎喉头一动。
“痛吗?”祝灵儿以为她又弄疼了肖桎,紧张地开口询问,一低头就对上了肖桎炙热的眼神,如同火焰,“哗”地一下,将她的脸烧得绯红:“你……你看我干什么?”
肖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打趣道:“我是在想,大师长得这么好看,又法力高强,莫不是下凡的仙女?”
祝灵儿没有接话,她骗了这个傻少爷这么多次,他言语中对她却是满满的崇拜和信任,这让她有些无地自容,手上涂药的动作也越来越温柔,却没有注意到某人嘴角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一连几天,祝灵儿都被肖桎要求帮忙涂药按摩,可肖桎脸上的伤还不见有多大好转。
“你这药到底有没有用啊?”祝灵儿手指探上肖桎的脸,又引得他“嘶”地一声。
“当然有用!这可是神医开的药方。”肖桎笑吟吟地仰头看着祝灵儿撇嘴的表情,感受着她滑腻的手指一下下触碰着他的脸颊,恨不得让脸上的伤维持得越久越好。他心中一动,又学着祝灵儿平时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说:“只是……连神医的药都对我的伤没用,大师,你说会不会又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我了……”
祝灵儿以为肖桎在怀疑她,忙说:“不可能的,肖宅如今有我镇守,一片安宁祥和……”
“这就对了!”肖桎附和道,“肖宅没事儿的话,那肯定是我工作的地方有邪祟,还请大师明天随我去瞧瞧。”
“这……”祝灵儿听肖桎一口一个“邪祟”,说得比她还顺溜,顿时感到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是,祝灵儿想不到,肖桎带她来的竟然是这种地方。
跟着肖桎下了汽车,祝灵儿仰头看了看“芙蓉饭店”气派的招牌,用力地把裙摆往下扯了扯。她穿习惯了宽松的粗布衣服,换上肖桎挑的洋装后,浑身不自在,却不知她局促的小动作,落在肖桎眼里,全成了最值得观赏的风景。
祝灵儿平时衣着宽松,看不出身材,此时她穿上紧身的洋装后,立刻凸显出玲珑的曲线,偏偏她的脸上此刻又是憨厚可爱的模样,颇有美而不自知的意味。肖桎半眯着眼,强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轻轻扶住了她的腰。
肖桎的体温环在腰间,祝灵儿身体一僵,心里明明紧张得要死,还得保持笑容攀上肖桎的手臂,谁让她答应扮作他的女伴,来探查‘邪祟呢?祝灵儿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年头,江湖术士也不好当啊。
【4】
衣香鬓影,琴音流转,祝灵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在肖桎帮她挡了大部分问话,她只要挽着肖桎的手臂,保持笑容就好了。直到她脸都笑僵了,肖桎才和一圈人打完招呼。
忽然,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朝他们走来,老远就问:“肖桎,你脸上是怎么了?”
肖桎指着那人对祝灵儿介绍:“这是我从前的同窗赵品,今年才从国外回来,他是去学西医的。”
祝灵儿又礼貌性地朝那人笑笑,但明显赵品更关心肖桎的伤势:“你这是怎么搞的?没有去看医生?”
“看了,每天都涂药膏……”肖桎回答。
“是啊,每天还要按摩呢,也不见好转……”祝灵儿心想这人既是医生,定能有好法子让肖桎好得更快些。不想赵品一听祝灵儿的话就白眼一翻,惊呼:“按摩?这怎么能按摩,他这是外伤,按摩会加剧肿胀瘀血的。肖桎,你从前也学过医学,怎么连这种常识都忘了……”
肖桎有些尴尬,他的确是故意骗祝灵儿给他按摩的,想借机增加与祝灵儿相处的机会,眼看他的心思就要被赵品戳穿,肖桎赶忙偷瞄了一眼祝灵儿。
祝灵儿似乎没注意到赵品说了什么,她一猫身躲到了他身后,鬼鬼祟祟地说:“我……我有点儿累,先去那边休息区坐坐。”
肖桎本想跟着祝灵儿,奈何赵品一直扯着他问东问西,等他再回头,身后早已没了祝灵儿的影子。肖桎慌张地找了一圈儿,才听到大厅外一片嘈杂,急忙赶过去,就看到祝灵儿在鲤鱼池里呼救。
肖桎想也没想,就跳了进去将人带上岸来。应该是惊吓过度,祝灵儿双眼紧闭,肖桎忙将她放平,掐她的人中。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肖桎只感觉自己的心揪着疼。
“肖老板,你恐怕被这个女的骗了。”一个穿警署制服的巡捕凑过来,指着祝灵儿冲肖桎说,“她是个江湖骗子,去年在我江苏老家骗了我三块银元呢!我把她弄进池子里就是惩戒一下,您又何必救这贱人……”
那人话还没说完,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脚,被肖桎蹬进了鲤鱼池。
“少胡说八道!”肖桎将祝灵儿负在背上,怒目扫视了一圈周围指手画脚的人。围观的人群立刻噤了声,不论那巡捕说的是真是假,有肖家少爷替这个姑娘出头,以后整个上海也没有人敢对她说半句不中听的话了。
肖桎走得很急,步子却很稳,祝灵儿趴在他背上,看着肖桎头发上的水滴沿着脖颈一路滑下,她却不敢伸手去擦。其实,她早就醒了,但听见那巡捕向肖桎揭发她后,她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一想到肖桎知道她是个骗子后就会赶她走,她心中就很难过。
没想到肖桎不相信那人的揭发,反而替她出头,他的单纯和傻气让她觉得自己更是肮脏。肖桎背着她路过橱窗,明亮的玻璃倒映出他们的身影。肖桎一身得体的西服,即使落了水也难掩尊贵;而她,狼狈得像只鸭子。
这次肖桎选择相信她,但她还能瞒住他多久呢?骗子与冤大头本就不能长久地在一起,他迟早会知道她的真面目……祝灵儿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将头埋在肖桎的颈窝处,轻轻嗅了一口。从前师父说,行骗一旦面临被拆穿的风险,一定要及时脱身走人。可是这次,她竟有些不想走。
【5】
祝灵儿大病了一场,大夫说她是寒风入体,只有祝灵儿自己知道,她这时候生病,只是想多留几天罢了,那一碗一碗的苦药,自然是没用的。
祝灵儿连着喝了几天,病情反而加重了,咳个不停。
“灵儿,我请了赵品下午来给你瞧病,他学的是西医,你知道吗?西药见效快,你肯定用不了两天就会好起来。”
肖桎故作轻松地说着,眼中却是满满的担忧。祝靈儿见肖桎自然地坐到她床边,便不动声色地朝里挪了挪。这几日,肖桎不叫她大师,直呼她的名字,一声声,在她听来,都是难以拒绝的挽留。
她本来早已下定决心,病一好,就立刻离开,她不能等肖桎知道真相后赶她走,可肖桎的温柔一次次动摇她的决心。
第二天吃药的时间,祝灵儿将几颗西药片尽数扔到床底下,可一抬起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肖桎。
“为什么不好好喝药?”
祝灵儿想到肖桎那么好骗,便笑着说:“我每天都好好喝药呀。”
“骗人!你杯中的水都未少一点儿。”
“骗人”二字听得祝灵儿浑身一颤,杯中满满的水洒出了一些。之前骗他的钱财时,也不见他有这么聪明,祝灵儿只好讪讪一笑:“我是把那些药干吃了……”
话音未落,肖桎已经从床底扫出“罪证”,祝灵儿颓然地低下了头。
“这次我要看着你吃,张嘴!”肖桎抬着祝灵儿的下巴,语气中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祝灵儿想,这样的肖桎和从前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傻样可一点儿也不像。
祝灵儿依言张开嘴,肖桎拈着药片放进她嘴里,又立刻将水递到她嘴边。肖桎的脸近在咫尺,他眼神中的呵护让祝灵儿愣了神,呛了一大口水。
肖桎的手立刻抚上她的背,一直自责:“怪我不好,没有小心喂你水……”祝灵儿立刻呛出眼泪来,良久才平静下来,看着肖桎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只是一个江湖骗子。
“因为,我喜欢你。”肖桎的口气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一边说,还一边笑着用手帕擦祝灵儿嘴角的水渍,末了,将手帕折起,对着呆若木鸡的祝灵儿问,“你喜欢我吗?”
看着眼前人俊雅的面孔,祝灵儿呆呆地点了点头。他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对她又这样好,她怎能不喜欢?只是……祝灵儿嘴唇嗫嚅,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是个江湖骗子的事实。不想,肖桎的唇下一秒就压了上来,像一个渴了许久的人,要吮干她唇上的水分。祝灵儿动也不敢动,良久,肖桎才睁开眼睛离开她的嘴唇。
“想过无数遍你的吻有多甜,没想到真正吻到了,却是苦的。”肖桎看着满脸通红的祝灵儿打趣道。
“那是因为我刚喝了药……”祝灵儿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肖桎的话有多让人害臊,她半吞半吐道,“你……想吻我很久了吗?为什么喜欢我?”
“我一见到你就想吻你,至于原因……”肖桎眼光看向里屋某处,心想这件事是要等到大婚当晚才对她说,便说,“大师这么可爱纯真,谁不喜欢呢?”
听见“纯真”二字,祝灵儿一顿,她留在他身边动机不纯,她说的话,也没几句是真的,要是有一天肖桎知道她是个“不纯又不真”的人,还会喜欢她吗?祝灵儿脸上的潮红立刻褪了下来。
【6】
肖桎监督祝灵儿吃药后,祝灵儿的病情很快好转,没几天就又恢复了活蹦乱跳。肖桎觉得,既然两个人都互相喜欢,就应该早点儿操办婚事。可祝灵儿老拉着他一天到晚地瞎逛,今天要去舞厅,明天要去听评弹……还委屈巴巴地求肖桎陪她,要把她没玩儿过的、没见过的、没吃过的都体验一遍。
肖桎只好放下手头的事务,白天陪她玩儿尽兴,等夜里祝灵儿睡下,他再去书房策划婚礼——否则,等把世界上她没玩儿过的都玩儿遍得等到什么时候?!他要跟她结婚,然后告诉这个小傻瓜,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玩儿。
可肖桎没想到,当他安排好一切,告诉祝灵儿他要娶她后,隔天,她人就不见了。肖桎带着十几个人满城寻了一整天,也没看见祝灵儿的踪影。寻至半夜,家中突然派人传话来,说是发现了祝灵儿留下的便条。
读完便条,肖桎又好气又好笑。原来祝灵儿是在担心他知道她是个小骗子后就不喜欢她了,她的小脑瓜怎么就想不明白,从头到尾,他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并且他也一直在骗她,而且还是骗她的心。
“……肖桎,如果你知道了这些,还是喜欢我,就请到苏州河岸来找我,我会租下一艘渔船停在岸边,把你的鞋拔子挂在桅杆上,一个月为期。如果你不喜欢我……”肖桎一把将便条捏成一团,恨不能即刻就出发去苏州。
“高叔,你立马联系我们家现在在苏州的商船……哎,不行不行……”肖桎在屋中踱来踱去,跟管家商量行程。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一个家丁边跑边叫:“不好啦,祝姑娘被土匪抓去了……”
祝灵儿给肖桎留下信后,偷偷从肖府后门溜出,抱着肖桎的鞋拔子,有些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肖桎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喜欢她。正是因为不想面对这个痛苦的问题,她才想了个让肖桎去苏州找她的法子,这样,即使肖桎拒她于千里之外,她也不会太狼狈,况且,她这些天已经和肖桎一起做了这么多她没做过的事,即使他不再来找她,她也有这些回忆做念想。
没想到,还没走到车站,祝灵儿就被人击晕扛走了。
祝灵儿睁眼看见看守自己的人后,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她认出这人就是那天在芙蓉饭店将她推进鲤鱼池的巡捕。祝灵儿知道他叫李金,去年她和师父骗过他三块银元,没想到他竟然来上海做了巡捕,上次在饭店遇到他,祝灵儿躲都没躲开,也不知这次他把她綁起来要干什么。
李金伸出手来摸祝灵儿的脸,祝灵儿想躲,可手脚都被绑住,只得闭上了眼睛。听那李金对另一人说:“大哥,你别不信,这贱女人绝对能让肖桎心甘情愿地掏一万大洋赎金。你是没见着上次在芙蓉饭店,肖桎为了这个女人恼火成什么样儿,就因为我说了这女人几句不是,肖桎就动关系让我丢了差事……”
祝灵儿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用她来敲诈肖桎,忙说:“这位大哥,你们抓错人了,肖桎绝不可能花一万大洋来赎我的,我只是个小小的江湖术士,是给上个月过世的肖老爷做法事的……”
话还未说完,祝灵儿脸上就落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那李金啐了她一口,说:“你骗谁呢?肖家老爷都死了三年了。”
什么?祝灵儿愣住,可肖桎请她入府时,明明说的是给肖老爷做头七的法事,是肖桎骗了她?正想着,一声清亮的口哨声响起,应该是肖桎来了。
李金将祝灵儿从地上拖起,将一把匕首横上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要是肖桎没诚意,我也只能一刀把你杀了。”
祝灵儿颤巍巍地跟着李金移动到门口,果然是肖桎上了山,他孤身一人,在月光下打开车上的箱子,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银元的光芒将肖桎的脸照得清清楚楚,祝灵儿心中又惊又喜,他竟肯为她孤身犯险。
【7】
“看来这女人还真有点儿分量……”李金的奸笑让祝灵儿生出不好的预感,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跟肖桎说一句话,就看见原本漆黑的山寨突然冒出一圈火把,十多个人从黑夜里蹿出来将肖桎团团围住。
“你们……”骂人的话还未出口,祝灵儿颈间就挨了重重一击,随即陷入了昏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浑身被绑得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也于事无补。
“醒了?”
黑暗里肖桎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祝灵儿这下才反应过来她和肖桎被背靠背绑在了一起,他温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祝灵儿的不安迅速减轻不少随即更加不安起来:“他们怎么把你也抓起来了?”
“这个李金贪得无厌,把我绑了想要更多钱。”
听肖桎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必是已经口渴至极,连累他至此,祝灵儿有些歉疚:“你怎么这么傻,单枪匹马上土匪山。”
“没办法,你在他们手上,让我一个人来,我哪敢多带半个人。”
闻言,祝灵儿脸上一热,又听肖桎说:“大师还准备去苏州河岸吗?”
“你……你看到留给你的信了?”祝灵儿的心不由得一紧,他看过信还来救她,是接受她了?
“其实,你信里说的,我早都知道了,不就是喜欢骗钱嘛,我肖家有的是钱给你骗……”
早都知道了?祝灵儿心中大窘,那她这些日子的紧张不都是独角戏吗?她嗔怒问道:“可你一直装作不知道,不是耍我吗?”
“谁让你先忘了我的……”
“什么?”祝灵儿摸不着头脑,可还没来得细问,就听见一声响,有人破门而入,月光照了进来,可祝灵儿背对着门口,看不见情形。
“灵儿,看来我们无缘做夫妻了,李金说子时还没有人来赎我,就要把我杀了,现在他们要动手了。”
祝灵儿身上顷刻间冒出一层冷汗,忙摸索着捏紧了肖桎的双手,鼻头一酸,眼泪滑了出来,想说点儿什么,却哽咽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人用刀划断了绑着他俩的绳子,是要带肖桎走了吗?祝灵儿不知哪里来的决心,一把将刀刃死死地握住,手心有温热的血流出来,她也不觉得痛,只模糊不清地喊:“不准……不准杀他……”
“灵儿!快松手!”肖桎大急,掰开祝灵儿的手掌,将刀扔到一旁,看着她手心触目惊心的血迹,肖桎忙将外袍脱下捂住她的伤口,慌张得像个孩子,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玩儿,其实来救我们的人早就上山了……”
祝灵儿这才看清楚刚才替他们解绳子的人,原来是肖家的家丁。
“太好了……”祝灵儿如释重负,整个人扑进了肖桎怀里,紧紧地环抱住他,呜咽着说,“还好是骗人的……”
怀里的人哭得一抖一抖的,肖桎止不住心疼,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他不知道祝灵儿听到他要被杀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肖桎抚着祝灵儿的背:“是我不好……我们现在就下山给你治伤,伤好了你想干什么都行,我给你赔罪。”
“我想要嫁给你。”祝灵儿抬起头,一双泪眼通红,泪光闪闪望着肖桎。既然现在知道肖桎不介意她的身份,她想在他身边待一辈子。天知道刚刚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肖桎的时候,心中有多痛苦。
“好!”肖桎心中突突狂跳,眉眼中尽是欣喜,“其实,我早都准备好婚礼事宜了。”说着肖桎将祝灵儿拦腰抱起,她的伤口实在是要尽快下山包扎。
“你什么时候把婚礼都准备好了,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肖家老爷明明是三年前过世的,你为什么还骗我来做法事?还有……让我替你按摩也是骗我的吧?你刚刚说的是我先忘了你的,又是怎么回事?”
肖桎神秘兮兮地将祝灵儿放下地,蹲在她面前:“坐上来!”肖桎拍拍自己的肩膀。
祝灵儿不知所以,但眼前的一幕似乎又格外熟悉,她试探地跨坐在肖桎肩膀上,肖桎扶住她两条腿就站了起来,吓得祝灵儿惊呼一声,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她正想埋怨两句,就听见肖桎用好笑的口音唱起了方言童谣。
“骑大马,坐大马,取个媳妇儿笑哈哈……”
肖桎故意模仿的古怪语调和幼稚的步伐,惹得一旁的家丁忍不住发笑,祝灵儿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大马!原来是你啊!”
“笨媳妇儿,你终于想起来了。”
肖桎十三岁时,母亲病逝,他悲痛过度卧床不起,中医、西医瞧了半年也没有好转。
肖老爷听下人说城西有个女孩从小跟着驱邪先生,能通灵,会治不治之症,便请那女孩来肖府给肖桎瞧病驱邪。
肖桎那时在床上假寐,闭着眼听见那女孩支走了丫鬟、婆子,便在房里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口中念念有词,他竖起耳朵去听她念的是什么,等听清楚,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女孩嘴里念的是:“弄堂口的糖葫蘆怎么又涨价了。”
肖老爷见肖桎的抑郁竟有所减轻,便将这女孩在肖府养着。那时祝灵儿古灵精怪,满脑袋都是鬼点子,从没有过同龄玩伴的肖桎一和祝灵儿走到了一起,不仅阴郁散尽,还学会不少“不入流”的把戏。
比如祝灵儿时常骗他“骑大马”,有一次祝灵儿骑着肖桎被肖老爷看到,老爷子气得不行,便将祝灵儿和她师父遣走……
一别十年,他天天对着画像念她,可她早就忘了,他只好以做法事为由把她“骗”进家中……
“你也不能怪我记不住你呀,那个时候跟着师父,一年要见好多人呢……”感觉到身下的人步子一顿,祝灵儿又忙说,“但是,只遇见你一个每次玩骑大马都愿意给我做马的人呀。”
“那多亏了你,每次都愿意做我背上的媳妇儿。”肖桎背着祝灵儿走了许久,也不觉得累。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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