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盈门
文/单阿囡
一
人人都说宋喜是个狐狸精,打扮得妖里妖气就算了,连一张脸也生得妖里妖气。
宋喜倒不以为意,还仗着这副好皮相生了不少事儿。就比方说前不久讽刺她胸大无脑的王夫人,后来宋喜约了王先生去吃了两顿饭,回家后两口子就吵了起来,现今据说正在清算财产准备离婚。
宋喜听人与她说这些事,眯着狐媚眼笑得东倒西歪。励诚最近没什么单子,宋喜清闲得很,就指着这些八卦活。
张扬约她去红馆消遣时,她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泪,补了个妆,又理了理头发,拿起小坤包风情万种地就去赴约了。
红馆是B城有名的销金窟,里面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宋喜到的时候,张扬他们已经玩儿开了。
张扬一贯喜欢往宋喜身边凑,见宋喜到场,忙从人堆中站起來,殷勤道:“可算来了,最近都见不着你人!”
他伸手揽住宋喜的肩膀,一副熟稔的模样。要是平时,兴许宋喜还会碍着人多给他几分面子,可励诚近期的低迷有多少是拜他所赐,宋喜心里门儿清。
她眼睛一斜,勾着红唇似笑非笑道:“张少那么多红颜知己,还记挂着我呢?”
她边说着,边往人堆里走。走动之间,张扬搭在她肩头的手就这么落了下来。
张扬喜欢组局,管他熟不熟,为了热闹都能凑一起,宋喜跟着玩儿过几回。不过彩灯乱晃下,她能记住的面孔也没几个。不过她也不怵,随便挑了一个稍微宽敞一点儿的地儿,毫不客气地就坐下去了。
左侧是个男人,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得他侧脸的线条极其迷人。宋喜托着下巴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还是镇定自若地端着酒杯抿酒,心里就来了几分兴趣。
“好喝吗?”她主动搭话道。
男人这才给了她一个正脸,琥珀色的瞳仁映着彩光,礼貌地回道:“尚可。”
宋喜看懂了他眼中的疏离,却也不打退堂鼓,反而倾了倾身,就着男人手中的酒杯啜了一口。
清冽的酒香在口腔中蔓延,杯沿处还留着暧昧的唇印。宋喜将酒缓缓咽下,眼中的媚意丝丝缕缕透出来,俯身靠在那男人耳边哈着气道:“都说品酒和品女人是一样的,就是不知道我和这酒谁更可口……”
包厢里气氛十足,除了铁青着一张脸的张扬,倒是没人注意到宋喜这边,再者这里的人都荒唐惯了,宋喜方才的这些小手段,放众人眼里都不够看的。
既然人人都说她是狐狸精,她不坐实了这个名头,倒对不住外头那些绘声绘色的传闻了。
宋喜向来对自己美貌很自信,再加上她主动挑逗,要换成别的男人早就已经把持不住了,可眼前的男人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坐直了身,拉开与宋喜的距离,而后谦和道:“抱歉,我很少喝酒,不太懂如何品酒。”
宋喜挑了挑眉,往后一仰,斜靠在沙发上,一双大而媚的眼静静地瞧着他,想从他的脸上寻出些端倪,看他对这番调情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男人却不给她机会,起身面带歉意地冲她颔了颔首:“宋小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作陪了。”
宋小姐?宋喜琢磨了一会儿这个称呼,确信自己从方才到现在都没有介绍过自己后,弯唇娇笑起来:“这位先生既然认识我,不如交个朋友?”
男人顿了顿,虽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温和而谦逊的。他有些削薄的唇微抿着,沉吟一声后,掏出一张名片来:“宋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宋喜将名片夹在两指之间把玩儿着,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红唇又往上挑了挑。
她说张扬方才怎么不敢往她身边凑呢,原来是这位爷。
闵之行,行易集团的CEO,是位跺跺脚,整个商界都要抖三抖的主。
虽不知张扬是如何将他请来的,可这到手的机会,宋喜没道理让它飞了。
二
宋喜一共约了闵之行四次,前三次,都是助理小妹客客气气地说闵总忙没有预约的人一概不见。第四次,宋喜找了最近和行易有合作的一家公司的老总,亲亲热热地吃了一顿饭后,要来了闵之行的私人电话。
那老总最近对宋喜五迷三道的,知道宋喜想要见闵之行,乐颠颠地就去牵线了,因而这第四次邀约总算是成了。虽然见面地点是闵之行的办公室,而会谈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张家早就想吞下宋氏企业了,可尽管这两年宋氏越来越不成器,有日渐壮大的励诚撑着,想要宋氏倒下也不那么容易,因此张扬在暗地里对励诚使了些手段。
张扬虽纨绔,结识的人却不少,加上不少人也不怎么想看着励诚崛起,故而这半个月下来,励诚着实有些左右支绌。宋喜如今的打算,就是想从行易这儿打破局面。
对于工作上的事,宋喜一向认真严肃,因此也没怎么往脸上涂抹,将自己收拾周正就去了。
要不怎么说宋喜是天生的狐狸精呢,就算是这副清淡的样子,往那儿一坐,便是浑然天成的媚态。
助理端了杯咖啡进来,宋喜假模假式地端起来抿了一口,实际上却是借着咖啡杯的遮掩,偷偷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感觉跟在红馆见的那次……不大一样。可具体哪儿不一样,宋喜又说不上来。
她看着那双沉敛的眼,活络的心思转了好几转,最后试探地问道:“不知闵总可还记得我?那天在红馆,我们有一面之缘。”
闵之行身子往后仰靠着沙发,双手交叉抵在唇边,似笑非笑道:“宋小姐都是这么跟人套近乎的?”
宋喜一怔,不由得有些气恼道:“倒也不是,不过那日在红馆与闵总攀谈了几句,还以为您是位风度翩然的君子。”
她知道哪儿不一样了,眼下的闵之行,虽然面上瞧着也挺谦和,实际却比在红馆遇到时更凌厉和不可捉摸。
闵之行嘴畔的笑意深了些:“公司事忙,我已经很久没有抽开身了。”
这下宋喜蒙了,大眼圆睁着,菱唇微张:“半个月前,闵总难道没去红馆?”
闵之行睨了几眼跟前难得娇憨的女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礼貌道:“宋小姐,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经他提醒,宋喜才恍然想起来她今日来这儿的目的,不由得低头懊恼地咬了咬唇,只是等再抬首时,又恢复成笑意盈盈的宋喜了。
时间所剩不多,她也懒得再试探,直接开门见山道:“听闻行易最近有往药膳食品方面发展的打算?”
闵之行笑了笑,不置可否。
宋喜窥不出他的想法,只得继续道:“励诚虽不说是制药方面的龙头,可我们公司也有许多药理方面的高精尖人才,对于药膳他们也有许多想法,倒是与贵公司不谋而合。”
“不谋而合?”闵之行低笑了一声,将这四个字含在嘴里滚了一圈,“宋小姐,高精尖的人才可不只你们励诚,想来他们也有许多想法和行易不谋而合,而且……他们还没有宋氏这么个累赘。”
宋喜心下一冷,面上却不动声色,嘴角笑意更是明媚了几分,嬌声道:“可他们哪儿有励诚便宜?闵总,励诚如今的境遇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只求生存,因此和我们合作,行易获得的利润远超其他。”她顿了顿,又将身子往前一倾,眼中媚意如丝道,“往远了说,你开发出来的产品总得推销,与其到时候花大价钱找噱头,还不如……”还不如找她呢,反正她到哪儿都自带话题。
“宋小姐,时间到了。”话未说完,闵之行已经微笑着打断她,起身正了正领带,居高临下地睨着宋喜,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宋小姐已经订婚了不是吗?况且……我对送上门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
宋喜气急,仰头狠狠地瞪他:“闵之行,你——”
天光从落地玻璃窗中倾洒进来,闵之行逆光而站,眉眼隐在光晕中,倒是叫宋喜没看清他眼中掩藏的笑意。
三
尽管被闵之行拒绝了,可宋喜还是有些不甘心,寻思着找机会再见上他一面。可那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她,据说见完宋喜的第二天就飞了多伦多,眼下快一周了,也不知回来没有。
张扬那厮又在宋喜面前活跃了起来,像是忘了之前宋喜在红馆不给他脸的事,今天打电话邀她去他一个朋友即将开业的度假山庄玩儿。他那朋友也是商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宋喜心思一转,想着不能在闵之行这棵树上吊死,便拾缀拾缀赴约去了。
但是没料到她运气这么好,竟然叫她逮着了闵之行!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浅灰色套头羊绒毛衣加Diesel古旧风牛仔裤,模样温良得很。
这度假山庄建在一个山谷中,盘山公路自上而下蜿蜒,惹得这群人又闹着要玩儿局赛车。
他们这些公子哥儿,疯起来向来是不把命当命的,宋喜却很惜命得很,巧笑嫣然地推拒后,拿了杯香槟径直去了露台。可巧,闵之行也在。宋喜笑意更浓,蹬着恨天高走得那叫一个妖娆:“闵总一个人?”
闵之行睁开眼睛,眉目温和地抿唇笑了笑,颔首以示招呼。
宋喜想证明自己的猜测,故意软了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上次在红馆一见后,不知道闵总回去有没有学着品酒?”
闵之行坐直了身,不动声色地将与两人的距离拉开,温和道:“不好意思,我很少喝酒的。”
宋喜也不再靠过去了,低头抚弄指甲上的蔻丹,娇笑道:“其实你不是闵之行吧?”
听闻闵家有双生子,长兄名之行,幼弟叫之易。而闵之易先天不足,据说一直在国外养病,偶尔才会回国。宋喜抬眼睨了睨身旁这男人,见他笑意温和,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不由得有些泄气。
算了,就算他是闵之易,想来也无法从闵之行手中捞着实权,她还是另寻办法吧。
抛开闵家的身份,闵之易这种男人其实还挺对她胃口的,温和有礼不说,最起码他看她的时候,没有垂涎和欲望,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保持礼貌距离的女性。这是一种很好的涵养。
将通身的矫揉造作收起来,也不去计较之前为什么他给的是闵之行的名片,宋喜这次笑得很真诚,因为她想和他做朋友。
只是正想聊两句拉近距离,就听“砰”的一声,宋喜头顶的一盏大灯闪烁了几下,带起一串电火花。
宋喜怕那玩意儿烧到自己,趔趄着想往后退两步,可显然她高估了自己高跟鞋的实用性,这还一步都没退开,就“嘎嘣”一声崴了脚脖子。
那酸爽,疼得宋喜眼泪直飙。她想蹲身去揉,可今天她一袭小短裙,哪里能蹲得下去。因此一时间,她进退不得,颇有些狼狈。
宋喜其实是一个很计较得失的人,尽管平日里见她勾三搭四地跟许多人暧昧不清,可那些都只是为了能让励诚更好的发展,说句让人惊掉大牙的话,除了高中早恋时跟男生牵过手,直到现在她也没真让哪个男人近过身。
她不想求助闵之易,觉得这会导致欠他人情,最后以她失去什么而还清。
一个危险的信号。
正当她勉力直起身,打算一瘸一拐地坚强走去大厅时,一直坐在躺椅上的男人站了起来,伸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烫得宋喜浑身一个激灵。当她还犹豫着要不要挣开他时,闵之易却已经进行了下一个动作。
“宋小姐,冒昧了。”话落,宋喜腾空而起,被他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尖叫声被她压在嗓子里,最后化成细细的一口气吐出来,和闵之易的鼻息交融在一起。宋喜和他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
她咬了咬唇,努力平复了一下快得过分的心跳,然后将视线挪开,放在他右颈侧的那一粒小痣上,故作镇定道:“看来闵先生身体无碍。”
男人低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着,温声回道:“嗯,挺好。”
四
从度假山庄回来后,宋喜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脚踝才完全消肿。紧接着,张家老太爷的八十大寿到了。张老太爷面子大,政界商界的名流精英基本上都请来了,宋喜绕了一圈,果然找到了闵之行。
闵之行和闵之易其实挺好区分的,不说穿着打扮,单从气质上论,闵之易就像是一杯温开水,喝下去能熨帖心肺那种,而闵之行就像是不冒白气的沸水,远看没什么区别,近了才知道烫手,一碰就知拿捏不住的。
“闵总,好久不见,不知道上次我说的合作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宋喜想明白了,对于这种没法拿捏的,只能用脸皮厚这招了。
闵之行睨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宋喜也不尴尬,继续笑吟吟道:“还是闵总要再考虑几天?要不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
宋喜容貌姣好,就算不认识她的人也难免会向她多投注一些目光,眼下她死皮赖脸地缠着闵之行,早就惹来了不少视线。
闵之行没想到她会来这招,单手扯了扯领带,好气又好笑道:“宋小姐,我不记得有说考虑合作的话。”
“想来是您贵人多忘事。”宋喜亭亭而立。
闵之行不为所动,偏头似笑非笑道:“宋小姐与其花时间拦我,不如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贵公司的这次危机。”
宋喜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住。
万物相生相克,宋喜觉得闵之行估计是专门克她的,毕竟从前她在男人面前不说战无不胜,但至少没有败得这么彻底。
败退后的宋喜黑着脸交代侍应将一些糕点水果装起来,闵之行靠着廊柱在一旁看着,挑眉继续刺激她:“励诚已经穷得连CEO的饭都供不起了?”
宋喜知道从他手里讨不了好,于是轻轻地吸了口气,捺着性子进行最后一次尝试:“闵总,给我个机会,随我去个地方,你再决定是否和励诚合作,行吗?”
励诚不能倒,不为宋氏,也为别的。
她如此低声下气,让闵之行不由得敛了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轻轻颔了首。
这场宴会,宋家的人露个面意思意思就行了,要是真全程陪着,不仅宋家硌硬,想来张老爷子也该硌硬得不行。
因此宋喜带着闵之行走得十分潇洒。他们去了青河儿童福利院。
宋家在宋喜五岁那年败落过一次,后来宋氏花了两年的时间东山再起,宋喜作为累赘,被送到这里生活了两年。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总能打听出来。
宋喜也不打算隐瞒,一路领着闵之行往里走,顺便挑着一些比较惨的事与他说。
比如因渐冻症死去的一个对她最好的姐姐、大雪天被扔在福利院门口的脑瘫弟弟……
她边说边觑着闵之行的神色,见他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讲得更起劲儿。
最后他们在一间小屋子前停下来,里面跑出来几个小姑娘,稚嫩的脸庞仰起来,看着宋喜满是欣喜。
宋喜挨个儿摸了摸她们的脑袋,将手里的糕点水果分下去,一向张扬的眉眼似乎柔和成了温暖的天光,妩媚妖艳也变得柔软。
“去分给其他人吃吧,我和这位叔叔还有些话要说。”宋喜笑道。
小姑娘们虽然对闵之行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但还是很听宋喜的话,乖巧地捧着盒子离开了。
宋喜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样,闵总,这些孩子可爱吧?”
闵之行颔首,不置可否。
宋喜又道:“励诚每年都会拨上百万的钱捐献给福利院。”
聪明如闵之行,自然懂了她话中之意,“你在跟我打感情牌?”
“閔总可被感动到了?”
“有一点儿。”闵之行点了点头,紧接着却话锋一转,“但不行。”
宋喜有些愣:“为什么?”说实话,在她看来,行易和励诚合作,那是稳赚不赔的项目,她想不通为何闵之行要一而再地拒绝。
闵之行睨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道:“励诚接不下行易,容易撑死。”
以目前励诚的底子来说,它根本就不能满足行易的需求,如果它硬要把行易咽下去,最后也只能被噎死。
宋喜紧紧地握起了拳。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实话,她一开始也知道,可没有办法,相比起大单子,行易这座靠山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闵之行瞧着她低头沮丧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笑了笑,然后才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
“让我以个人名义入股励诚。”
五
那天的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闵之行是行易的CEO,以他的名义入股,跟励诚被行易收购了有什么区别?宋喜一面恼他趁火打劫,一面又忍不住把他拿来和闵之易比较。
她和闵之易接触不多,统共也就见了两次而已,要说熟悉,可能还不如因为励诚的事打了几次交锋的闵之行,可这些日子她总是会想起他。
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宋喜这样提醒自己。
不过这提醒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刚出正月时,和宋喜同住在一个大院的高家姑娘嫁人,因伴娘团缺人,就邀了宋喜。幼时因宋喜长相狐媚,除了性子绵软的高幸,院子里的女孩子都不怎么跟她玩儿。宋喜念着她的好,便没有拒绝。
不过她没想过唯独她会被闹——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精描的眼妆被晕开,氤成了一片冷然。宋喜站在室内泳池里冷眼瞧着岸上笑嘻嘻的众人,看着他们眼中的恶意、欲望,浑身冷得发抖。
因这张脸,宋喜从小就没什么女性朋友,而接近她的男人,又大多不怀好意,唯独一个青梅竹马的张扬,最后也选择了背叛她。
目之所及都是茫茫的水波,宋喜突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没有人纯粹地爱她,没有人毫无目的地对她好,没有人……
“宋喜!”
一道男声掠过水波传了过来,让宋喜半垂的长睫颤了颤。她有些茫然地仰头,人群的另一端,有个男人正定定看着她,“到我这里来。”
是闵之行,还是闵之易?
宋喜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这一刻她无法区分出他们。可不管是谁,当带着体温的衣服裹住她,紧接着又被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时,她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子。
直到被带出好长一段路,宋喜才缓了过来,半倚在男人怀里,偷偷觑了他紧绷的下巴一眼,小声问:“你是闵之易?”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还是最希望身边的人是闵之易。
男人垂眸睨了她一眼,眼中有些无奈:“你说呢。”
“哦,你是闵之行。”宋喜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问,“这种场合,他一般不出现吗?
“你很失望?”
宋喜不吱声。
她这种消极抵抗的态度让闵之行心下好笑,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待快走出暖厅时,才偏头问:“我之前说入股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本来还有些蔫的宋喜一下子精神了,像是奓了毛的猫,警惕道:“我记得之前我已经明确拒绝过闵总了。”
闵之行扬唇笑了笑,道:“那又如何?我也记得我之前明确拒绝过你了。”可宋喜还是一而再地找上门。
身正才不怕影子斜,她自知没理,于是转移话题道:“闵总想个人入股,比励诚好的公司多得是,又何必找上朝不保夕的励诚?”这是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一个点。
商界中,凡事讲究一个“利”字,可不管按照近期还是长远的打算来看,励诚都不值得闵之行投资。宋喜着实纳了闷。她从来没懂过这个男人,就像她不懂方才他为何要出面相助。
透明的玻璃门阻断了呼啸的寒风,两人相对立在门边,柔和的光线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一幅上好的画。宋喜这边还在飞速地转动着脑子,思索闵之行这些举动的含义,可他之后的话险些让她跪下。
他说:“你不妨想成是,一个男人想帮他看中的女人渡过难关?”
宋喜手一抖,玻璃门被她推开一条缝,凛冽的风窜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妖娆的红唇哆嗦着,问:“你说什么?”
闵之行给她紧了紧裹着的衣服,一脸淡然道:“你没听错。”
宋喜深吸一口凉气,眯了眯眼,道:“我记得,闵总前不久才说对送上门的东西不感兴趣。”
男人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道:“所以这次是我主动送上门。”
宋喜漆黑的大眼瞪着他,咬牙强调道:“闵总,我有婚约。”虽然她的未婚夫在订婚的第二天转头就娶了别的女人,但是这时拿出来拒绝闵之行也是可以的吧?!
然而闵之行毫无压力,说:“退了就是。”
六
过了几天,听闻在婚宴上捉弄她的那些男人不知怎么惹到了哪里的人,被狠狠收拾了一顿,连着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起先先宋喜还乐,可之后她就乐不出来了。
想来是张家在暗中使绊子,这些日子下来,励诚四处碰壁,俨然有了山穷水尽之相。宋喜咬牙强撑了一阵,体重“唰唰唰”地直掉,可励诚还是没有什么起复的迹象。思来想去,好像能救励诚的,真的只有闵之行了。
宋喜是十分不乐意去找闵之行的,毕竟她对闵之易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而前段时间闵之行又说了那样的话。她希望有人毫无保留地对她好,但当这份好摆在面前时,她却不敢接了。
大概是与各色的男人周旋久了,宋喜对男人口中所谓的“真心”有着很敏锐的直觉。她能判断出闵之行的话是认真的,可就是这份认真,让一心想让励诚起死回生的宋喜犹豫了。从前她利用那些垂涎她容貌的男人,最后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利益上弥补他们以得到两清,但闵之行要的,她给不起。
她不讨厌闵之行,但她更喜欢闵之易。
想明白了这一点,宋喜打算找闵之行摊牌,重新交流寻找互利共赢的合作方法。
这次她很规矩,以励诚的名义在助理那儿预约了时间,又草拟了一份企划书,就等着被闵之行召见。
不想这次是闵之行不按规矩来了,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她的手机上,声音里蕴着几分无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你不是有我的私人电话?”
宋喜窘道:“之前是我唐突了,还望闵总见谅。”
“宋喜,你如此跟我客气,才叫我无法见谅。”
自打上次把她从泳池里捞起来,闵之行就开始叫她宋喜了。他的音线本就偏低,再加上他刻意放低语气说话,那两个字囫囵在他口中,无端让她心头一悸。
宋喜咬了咬红唇,正为自己轻易被他蛊惑感到懊恼时,电话那头的男人又开口了:“明天下午四点,青河儿童福利院见。”
说罢,也不等宋喜回应,径自挂了电话。倒叫宋喜捏着电话一阵气闷:这男人,上次就在那里拒绝了她一次,如今是预备故地重游再拒绝她第二次?
可不管如何,第二天宋喜还是早早地去了。
虽然青河是见证她被家族遗弃的地方,可宋喜对这里还是非常有感情的,甚至她如今为之努力的目标,以及不能放弃励诚的理由,都是由这里衍生。
励诚是以药品开发为主的企业,而因着宋喜的私心,他们又着重以开发治疗渐冻症的药品为主。她一直想着,至少在这些药品开发出来之前,励诚不能倒下。就连之前她答应的那桩婚事,也不过是因为男方是医学博士,正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
她并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只是看到那些受苦受难的人,还是会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上一把,最起码让他们不至于像她五岁那年遇到的那个姐姐那般绝望。
宋喜在院中的石桌边坐着,撑着下巴等闵之行出现,一不留神,头顶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擦过她的睫毛落下。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叶子已经落到别人手中。
“等很久了?”男人倾身看她,语气温和,眼中是细碎的柔光。
宋喜怔了怔,有些犹豫地开口問:“闵之易?”
问完,视线急急地投向男人的颈项。她记得,他右颈侧有一粒小痣。
他今天穿了一件圆领衬衣,修长的颈项上那粒小痣很好找。
可宋喜看着,心内忐忑,有些说不清的不安,又问:“你是闵之易吗?”
男人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偏头微微一叹,嘴角攒出个温和的笑来,柔声否定道:“不,我一直都是闵之行。”
七
宋喜开始躲着闵之行,一切不必出现的宴会她都没去。
躲了小半个月后,闵之行没什么消息,却听闻张家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作为最大的威胁者,张家这一跌,无疑是给了励诚一个喘息的机会。
宋喜又开始活跃起来,在尽量避开闵之行的前提下开始了频繁的应酬。
其间张扬倒是打了一通电话,气急败坏地指责她用了下作的手段勾引闵之行对付张家。当时宋喜不过冷笑一声,没听他说完,“啪”地就撂了电话。然后躲闵之行躲得更狠。
她对闵之行欺骗她这件事感到愤怒,与此同时,也对自己无法安放的情感感到茫然。她一直是将闵之行当成两个人来看的,甚至她喜欢上的,也是区别于他展现在众人面前、被她以为是“闵之易”的另一部分,如今两者合二为一,如何叫她不慌张?
至少在找到闵之行和“闵之易”的平衡点之前,宋喜都不会见他。
但就算宋喜不见他,也无法妨碍那个男人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近几日向励诚抛出橄榄枝的公司的老总在和宋喜吃饭时,便总是隔三岔五地提他一嘴,并拐着弯说他的好话。
宋喜不知道闵之行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不过几遭下来,励诚渐渐复苏,宋喜心累得不行。电视剧里不都是演男主角默默地为女主角奉献着,甚至还瞒着女主角不让她知道吗?怎么到了她这里,闵之行那厮这么高调?
宋喜不想知道闵之行为她做了什么,因为知道了,她就得去还。而且就算她绞尽脑汁避着他,嗅到了好处的宋家也总有人会借着她的名义贴上去。
过年那天,宋喜回宋宅吃年夜饭,席上长辈们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使出平时魅惑男人的劲儿好好把闵之行笼络住,宋喜听着觉得胃里直泛恶心。
瞧,连宋家人都把她当成狐狸精。
宋喜出门透气的时候给闵之行打了通电话,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些吉祥话,听得闵之行直发笑。
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说了这些话,就不欠我什么了?”
宋喜菱唇微垮,语气里却含笑,“哪儿能,闵总的恩情我记一辈子。”
那头又低低地笑了两声,语调刻意放得沉缓,似乎想要蛊惑人:“我不需要你记我一辈子,我要你的一辈子。”
宋喜沉默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问:“闵总,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当时为什么要误导我把你当成另一个人,让我以为你们家还真的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说到底,宋喜最介意的,还是他骗她。
这夜里飘起了雪花,宋喜站在宋宅二楼的小露台上,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里。
“闵总,下雪了。”
“看到了。”电话那头响起脚步走动的声音,应该是他走到了窗前。这一句后,两人都握着电话沉默许久,直到雪势渐大,闵之行才开口打破沉默。
“宋喜,我弟弟闵之易,是渐冻症患者,因此我一直很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我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慈善工作。据我所知,一直以‘xi这个名字进行捐款的人是你吧?”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低很轻,“你或许不相信,远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不是喜欢,是很喜欢。
他一直是以行易的名义在捐款,毕竟说到底,企业做善事也是为了打响知名度。可“xi”不是,这个名字从一开始的几百块,到后来的上百万,完全不跟任何企业沾边,仿佛纯粹地在做善事。
甚至在慈善晚会上,捐赠了巨款的“xi”年年被邀请,却年年都不来。
闵之行开始感到好奇,他派人去查,查出捐赠人是个女人,又查出这个女人还匿名赞助了一些进行病理研究的实验室、孤儿院……
像是在拆礼物,撕去一层纸,里面还有一层,等他将层层包裹都撕开,便看到了里面那个妩媚的姑娘。
一个大惊喜。
于是他又开始预谋着接近她,打听好她会在什么场合出现,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一头撞进来。
“我之所以误导你把我当成别人,是因为我怕你觉得我接近你另有企图,从而对我虚以委蛇,不肯交付真心。而我趁机提出想要入股励诚,不过是因为我想与你联系得更紧密,好让你无法将我甩开而已。”
宋喜低头,涂着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镂花窗栏,一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闵之行说了这些之后便没有再开口,她知道他在等着她表态。
宋喜想了想,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闵之行,下雪了,很漂亮。”
闵之行笑起来,声音低沉悦耳:“嗯,我知道。”
八
宋喜后來花了好长的时间,才适应了这个时而温和体贴得像“闵之易”,时而又狡诈精明得让她牙根痒痒的闵之行。可不管是谁,宋喜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等正式确定关系的那天,闵之行让她去把之前订的那门亲事退了。本来一早就将这亲事退了的宋喜略一思忖,觉得自己不能老是被压,于是就把这事儿瞒了下来。
闵之行磨了她几天,宋喜想着不能轻易放过他,所以一直没松口。等又过了些日子,他没再提,宋喜便把这回事忘了。
他过生日那天向宋喜求了婚,一枚闪亮的钻戒正要往宋喜指上套时动作停了下来,执着她的手半跪着认真道:“宋喜,你这样会构成重婚罪吗?”
宋喜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当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气氛的烘托下终于开口道出真相。
闵之行也不恼她,只温和地看着她笑,末了,低头在她指间的戒指上落下一个吻,柔声道:“那就好,不然我还要从别人手里把你抢回来。”
“又切换成‘闵之易模式了。”宋喜笑着笑着眼眶倏地一热,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问道,“你不嫌弃我是个狐狸精?”
“我只嫌弃没有早一点儿找到你。”才让她背负了那么多风言风语。
好在以后,自有他护着她。
这就是老天爷送到她面前,会知她冷暖,怜她辛苦的人啊!宋喜收紧纤细的手臂,用尽力气拥抱他:“谢谢你,闵之行。”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