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闪光灯交错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台上红得如日中天的网球新星徐一泽。
有记者大声问:“徐一泽先生,请问你有信心打败费尔奇,进入决赛吗?”
坐在中央位置的年轻人有些漫不经心,短短的额发散落在两鬓,显得不羁又慵懒。他回答道:“大概吧,到时候再说。”
“那么你有信心问鼎此次中网冠军吗?你认为最棘手的对手是谁?”记者不依不饶。
徐一泽无视记者急切的追问,侧头往旁边一看,恰好对上后台陈若镜专注的眼神。随后,他直接站了起来,道:“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经纪人和助理簇拥着他往后台走去,台下的记者虽然还想围堵,却担不起打扰徐一泽的骂名,只得纷纷退去。毕竟,这可是国内第一个夺得大满贯的网球男单选手。
“水。”一到后台,徐一泽就开始摊手命令。
陈若镜迅速把纯净水递上,徐一泽稍微一掂瓶身,皱眉道:“我应该说过,二十二度的水温才是最合适的。”
“对不起,下次一定会注意的。”陈若镜低头道歉,恭敬又谦逊。
徐一泽下巴微扬,不悦地拿起她递过来的训练场地使用时间表,走进休息室里坐下,认真地看了起来。
再抬头时,他见陈若镜仍站在面前,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模样,便问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什么好处?”
“请原谅,徐先生,休息室志愿者的任务就是随时关注球员在比赛之外的需要。”
言下之意,她不得不站在这里,看着他。
“你……”徐一泽一时语塞,摆手想赶她出去,可刚抬手就改变了主意,“你把我储物柜里的十支球拍全部送去穿线吧。”
陈若镜依言拉开他的柜门,弯腰抱起十支沉甸甸的球拍,转身往外走。
“你抱得动吗?”徐一泽猛地站起身来,眼神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陈若镜脚步不停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没关系,请您继续休息,我可以的。”
她出去时还不忘借手肘的力道带上门,自然也就没看见徐一泽纠结的神色。
到穿线室把球拍放下后,路上热心过来帮忙的竞赛场地组志愿者张雯熏抹了把汗,抱怨道:“徐一泽也真是的,怎么让你一个女孩子干这种重活儿。难道他指定你服务,就是为了整你吗?”
陈若镜一怔。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前两年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徐一泽会对她温柔地笑,一如他们初遇时那样。
而现在,他好不容易认可了她的能力,亲自指定她,却总是不满。
她明明已经把距离和态度把握得足够合适,难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吗?
志愿者是不能借职务之便接近球星的,而她却有了非分之想。
2
半决赛当日,徐一泽仍然对陈若镜板着一张脸,检查装备的过程中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他点了她的名,说:“你一会儿跟我一起进场地。”
陈若镜刚想点头答应,就见张雯熏慌张地跑进来,苦着脸向她求助:“若镜,你快帮帮我!组长今天把我安排去服务费尔奇,他是西班牙球星,我不会西班牙语。你的第二外语不是西班牙语吗,我和你换吧!”
陈若镜当机立断:“我去和你们组长联系,看看能不能换班。”
她刚想走,一个凉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陈若镜握拳,低头说:“抱歉,徐先生,请您体谅我们的工作。”
徐一泽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问:“我难道不是排在第一位吗?”
“对不起。”陈若镜转身小跑离去,握紧的手也缓缓松开,掌中的四个指甲印中隐隐渗出血色。
他是第一位,永远都是,不是在服务顺序上,而是在她的心里,可她永远无法对他说出这番话。
“咚”的一声,徐一泽的拳头砸在衣柜上。
“徐先生,您……该上场了。”张雯熏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提醒。
徐一泽轻轻地“嗯”了一声,拿起球拍,无意识地摩挲着。
张雯熏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是场地服务的注意事项。看徐一泽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走,她慌忙将本子往包里一放,却没注意到露出一角的Q版钥匙扣。
徐一泽余光瞟过,心中一阵发冷。看吧,他的球迷多得是,只不过最初的那一个,或许已经变了。
宽敞的网球场上有劲风吹过,看台上拿着国旗挥舞的球迷都在担心徐一泽的控球水平会因此受到影响。然而在几个干脆利落的发球得分后,球迷们都沸腾了起来。
“徐一泽!徐一泽!徐一泽!”
他今天一直板着张脸,不管是发球还是接球都凶残得好像要直接把球砸进地里。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挥拍的动作上下起伏,在他高高跃起扣杀的那一刻,柔韧的腰背发力,行云流水的動作一闪而逝,留下了惊艳的一幕。
“6-2,徐一泽率先拿下一盘!”
良好的势头没能让徐一泽开心起来,他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毛巾,没有在意站在不远处诚惶诚恐等候的张雯熏。不过,也有喜欢和志愿者搭话的球星,比如输了一盘却还风度翩翩的费尔奇,就会时不时问陈若镜一两句话,看起来似乎相处得挺融洽。
“对别人倒是能笑出来……”徐一泽冷笑一声,再度投入了如火如荼的比赛中。
第二盘徐一泽的表现更是惊人,以6-0打得西班牙人毫无还手之力,无奈败北。
3
徐一泽提着球拍一脸郁色地进入球员通道,没有理会在采访区等待的记者。
“好羡慕你啊,费尔奇看上去脾气很不错。我光是站在徐一泽的旁边就怕得不行,还是会西班牙语好。”
徐一泽脚步一停,这个姓张的女孩分明是自己的球迷,却对陈若镜说出这样的话。
陈若镜温和的声音传出来:“还好,只要做好本职工作,球星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他推开门,沉声道:“对你来说谁都一样,是吗?”
陈若镜明白,她毕竟是负责他的志愿者,贸然跑去看顾他人,徐一泽自然会觉得不爽。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诚恳地道歉,费尔奇就挂着笑容走了进来。
趁两个球星各自去沐浴的工夫,陈若镜去穿线室将徐一泽的备用球拍抱了回来。
她一进休息室,张雯熏就拉住她,着急地说:“徐一泽这是怎么了?坐在那儿要吃人似的。”
他着一件清爽的白色衬衫,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清香,湿漉漉的碎发搭在额前,显得年轻又英气。
陈若镜小心地把球拍放在沙发上,一抬头就对上了徐一泽阴沉的眼睛。她心慌地低下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这么简单的服务工作都会惹他生气。
“咦,这支球拍的线……” 张雯熏突然出声道。
徐一泽顺着张雯熏的视线望过去,见其中一支球拍上的线竟然是断的,便拿起来仔细观察。
“这好像是被利器割断的,那些手法精湛的穿线师绝不会犯这种錯。我记得昨天是你拿过去的,也是你拿回来的……”
陈若镜记得很清楚,昨天把球拍交到穿线师手上的时候,线都是完好的。而方才拿回来的时候,因为相信穿线师的水平,所以没仔细看过。
“不是我。”她整理好心绪,换上坚定的目光。
不想,徐一泽竟然愉悦地笑了起来:“我不管是谁,既然这是你的职务,你就该负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做好本职工作,不是吗?”他嘴角微扬,带有一丝残忍的意味,“你去给我穿线,一根一根地穿,穿完才能下班。”
让一个完全不熟悉球拍构造的人去给球拍穿线,无疑难如登天,何况这只不过是他其中一支备用球拍。陈若镜却一句话也没说,拿起球拍就往穿线室走。
她转身时,徐一泽没有忽略张雯熏迅速翘起又迅速压下的嘴角。他厌恶至极,在陈若镜走后也不想给这人好脸色看,便背起包往桑拿室走。
张雯熏没想到他竟然连一句再见都不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陈若镜到了穿线室,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穿线师忙完手上的活儿。徐一泽根本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便打发她来做这样专业的事,显然是对她极为不喜了。
她只能苦笑,惹他这样不悦,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再接近他。
“这大球星可真会刁难人。”一个资深穿线师对她深表同情。陈若镜抿了抿唇,对穿线师道了声谢,低头一边学,一边调整。
她不怪徐一泽,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其实有温柔的一面。他会这样,无非是有什么事坏了他的心情。
如果亲手替他给球拍穿线能让他稍微高兴一些,陈若镜不介意在这里工作到深夜。
可她忙活了好几个小时,不是磅数调错无法给线打结,好不容易穿完一半,起始线忽然又崩掉了。
夜深人静,空旷的穿线室里只剩陈若镜一人艰难地忙碌着,时钟嘀嗒作响,她双手捂住脸,允许自己脆弱五秒钟。
“我真是搞不懂你!”徐一泽站在门口,看上去既生气又悲伤。
4
陈若镜眼睁睁地看着他抢过自己手里的球拍,往旁边一扔,拉起她的手腕往外走。
纵使她心态再平稳,此时也不免委屈起来。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能被温柔以待。她冲动地甩开了他的手,僵硬地说:“我不走。”
她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隐隐带着几分哭腔。徐一泽心里针刺似的疼,看见她手上被网球线弄出的勒痕,再也生不起气来。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声道:“球拍的事情不是巧合,我们去看监控录像。”
徐一泽说得理所当然,陈若镜却是一愣,问:“你相信不是我?”
他忍无可忍:“你再傻,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吧。”
网球中心的办公人员虽然大多已下班回家,可安保部门是有人值班的。大球星亲自光临监控室要求调阅录像,安保人员一听是他的拍子出了问题,连忙照办。
“是她……”陈若镜虽不至于毫无防人之心,可对于和自己部门不同、没有利益冲突的张雯熏完全没有防备,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徐一泽叹气,道:“你啊,一门心思就知道工作。”
他也没再多问她和那个女孩的事情,不过这件事虽然影响不大,性质十分恶劣。徐一泽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不留情面地要求他尽快处理这件事。
陈若镜平时和张雯熏关系不错,却没有出声求情。破坏徐一泽的球拍,这也是她无法原谅的事情。
看完监控录像,徐一泽又拉着她往停车场走:“如果我不要求查监控录像,你是不是准备永远背黑锅?还是在穿线室里白忙活三天三夜?”
陈若镜没说话。
“受到这种待遇也不知道反抗一句,我都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因为我,还是真的是滥好人。”徐一泽把她往SUV副驾驶座上一扔,然后坐上驾驶座。
深更半夜的,陈若镜不免有些敬佩他:“你居然训练到这么晚。”
徐一泽有些无奈,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侧头看她:“你是笨蛋吗?我还真是白纠结一场。”
她原本平静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忙道:“你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说是,你真的很努力,至少在训练上。”
徐一泽眯起眼睛道:“你关注我,对不对?”
陈若镜慌乱起来:“我好歹是你的球迷。”
他讽刺一笑,道:“你这个球迷倒是资深得很,在我还不是球星的时候就跟追星的小迷妹一样。”
被发现了?!
陈若镜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在意,握住车门内侧的把手偏过头去,逃避徐一泽如看穿一切的视线。
徐一泽忽然心情大好,哼着歌把她送回学校,并道:“明天是决赛,我让小王早上七点来这里接你。”
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一直到走进学校才忽然想到,男子比赛要下午四点半以后才开始,徐一泽的赛程更是排到了晚上,他让她去这么早去,是什么意思?
想到明天能跟徐一泽在一起待更久,她忍不住笑了笑。可很快,这丝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因为她忽然想到,刚才他送她到学校南门时,没有一丝回忆起往事的迹象。看来,当初的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吧。
5
徐一泽的助理带着陈若镜走进球员理疗室,在一层帷幔前站定。她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人隐隐透出的身体线条,他的背脊微微起伏,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要服务球员吗,今天就跟着我吧。小王已经和组委会沟通过了。”
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从徐一泽昨晚说的话,陈若镜大概知道,自己很早就喜欢他的事情已经暴露。或许他昨天的刻意为难,纯粹是因为不想自己的死忠粉去服务别人。
真够孩子气的。
球员活动区的项目丰富多彩,可徐一泽很少享受。他平时不是在训练就是在研究对手的技术特点,连水吧都不怎么来。
“我要喝鲜榨橙汁。”
徐一泽坐在沙发上,视线紧紧地跟着为他前后忙碌的陈若镜,橙汁、粥、维生素,想到什么就要什么,相当任性。
他喜欢看她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样子,像是这样就能证明一些东西一样。
中网的志愿者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运动员和观众们也是靠这个找到他们寻求帮助。
此刻陈若镜在活动区里穿行,自然免不了被其他的选手逮住,让她帮忙拿杯水、送点心。
等她把徐一泽想要的东西拿过去时,后者早已气得脸色发白,起身冷冷地道:“走。”
他走在前面,拿着手机低声吩咐。陈若镜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更衣室”三个字。
没有给她丝毫反应的机会,徐一泽拐过两个弯,穿过走廊,径直推开一扇门,命令道:“进去。”
陈若镜不解,轻手轻脚地踏入,下一秒忽然被一条裙子盖住了头。
“啊!”
她把这条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长裙扯下来,疑惑地望向徐一泽。
徐一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硬地让她换上。
“不行。”陈若镜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们有规定,在球场出入必须穿制服,以免引起混乱。”
“你!”她的冥顽不灵让徐一泽相当恼火,“你就这么喜欢被人使唤,真是犯贱!”
这个词刺在了陈若镜的心上,她没有想到徐一泽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阵钝痛,无力地低下头,紧紧地捏住衣角。
俗话说恶语伤人六月寒,诡异的沉默在更衣室里弥漫开来。徐一泽有些后悔,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补救,最后气恼地转身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迈入球员休息室,陈若镜刚带上门,就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上来,扯着她的衣襟落泪:“若镜,我不是故意的!你跟组委会说,不要开除我好不好?”
徐一泽回身抓住张雯熏的肩膀,强硬地把她推到一边,将陈若镜护在自己身后,怒道:“你搞清楚,你划破的是我的球拍。有什么话冲我说,不要让她为难。”
张雯熏一愣,双手颤抖着慢慢举起来,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陈若镜见她情况不对,迈出一步想让她冷静一些。徐一泽却反手搂住她的腰,就是不让她上前。
他突如其来的碰触令她惊慌失措,连原因都来不及思考,便急着挣脱,目光望向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
徐一泽不怒反笑,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愤愤道:“我都不在乎,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两人亲密的动作似乎刺激了张雯熏,她忽然捂住脸号啕大哭起来:“你们怎么能这样?!大家都是志愿者,凭什么你就对她另眼相看!你是球星啊,明明大家都应该没机会的,你这样的人,明明应该谁都看不上的,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本报纸剪贴簿,指着上面收集的一篇篇报道,啜泣着说:“去年你还没那么出名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去年负责你的人明明是我,你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而她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就能一步登天!”
陈若镜被她忽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刚想说点儿什么来撇清关系,却听得徐一泽语声一沉,缓缓道:“你错了,三年前我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她就已经悄悄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6
三年前,国家网球中心。
徐一泽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看着正在帮首轮选手准备饮品的蓝衣志愿者,眼神平静。
这是他进入国家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重量级的比赛。网球男单一向是国内体育界的短板,没有人会关注这么冷门的项目。来看比赛的人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女单、女双和男单的几名外国知名球星的身上。
徐一泽知道他没有资格要求更多,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一个忐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徐一泽转头一看,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正认真地注视着他,眼里隐含着一丝期待。
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應这份从未得到过的期待。
“我想要一瓶矿泉水可以吗?”他礼貌地问。
女孩一瞬间雀跃起来,可她很快意识到在球员面前流露过多感情很不妥,便垂头敛目忙碌起来,把能拿到的饮料和维生素都给徐一泽拿了过来。
他喝下那些运动饮料时,并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被那样期冀的眼神看着,对接下来的比赛有了许多信心。可不能在首轮被淘汰了,他也是有球迷的呢。
徐一泽的首场发挥超乎了教练的预期,他自己也心情飞扬,谁知一迈入休息室就听到两个女孩的低声交谈——
“若镜,你怎么这么傻呀,组长都说了让你去跟洛特的,他可是四大满贯得主,多好的机会啊!”
陈若镜却满含笑意地回答:“我不是想给你这个机会嘛。”
“谁信啊,你的眼睛都贴在那个徐一泽的身上了,还缠着组长换班。你这个球迷,真是不走寻常路,咱们国家的网球男单选手哪里有能出头的呢。”
原来她真是自己的球迷。
彼时徐一泽才二十出头,在网球界名不见经传,微博上只有一万多个粉丝,还几乎都是路人粉。
所以,有一个宁愿放弃和男单头号种子选手亲密接触的机会,也要在自己身边转悠的球迷,对徐一泽来说是新奇又幸运的体验。
自那以后他便格外注意陈若镜,注意到她总是不着痕迹地出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陈若镜不会像一般的粉丝那样,举着名牌、横幅坐在看台上摇旗呐喊。她反而害怕他发现这件事,每次稍微露出些雀跃、欣喜的神情,便会像犯了错一样立刻低下头去。
也正因如此,徐一泽好几次想要问她究竟是怎么发现他这个毫无名气的球员,却总是不能下定决心。
毕竟,她从没真正说过是他的球迷。
徐一泽是在次轮被淘汰的,他沮丧不已,感觉无法面对那双总是小心掩饰着期待的眼睛。可当他踏入休息室时,发现陈若镜不在这里。
徐一泽很失望,但他知道,球迷没有义务原谅球员的失败。只是,他不知道明年再来的时候,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她。
没想到,乘电梯到停车场时,他再度见到了正蹲在地上逗猫的她。她手里托着猫粮,温柔地劝慰:“不要撒娇,快,先吃饭。”
“你怎么在这里喂猫?”他走过去问道。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出现,忙抱起小猫站起身来,耳朵红红的,解释道:“对不起,同学有急事把猫托付给我照顾一天,我也没时间,只能把它暂时交给停车场的管理员照看,可是现在需要喂食,所以我……”
所以她才没在休息室里等着他。
徐一泽的心情忽地放晴,他笑了笑,伸手道:“我也想喂猫,分给我一点儿吧。”
陈若镜把手上的猫粮分给他一些,两人一起蹲在地上逗弄慵懒的猫。她犹豫地看了徐一泽两眼,踌躇着说:“徐先生,虽然您今天输了比赛,可是也不要太在意,每年都有比赛呢。”
“我已经不在意了。” 徐一泽喂完手上的猫粮,站起身来,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下次再见吧。”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客气话,徐一泽却将其当作承诺,从未忘记过。这一年中,他又参加了法网、澳网的比赛,在国际上渐渐打出了一些名声。
当他欣喜地再次来到国家网球中心,等待他的却不是陈若镜,而是组委会安排的其他志愿者。而陈若镜像是忘记了她曾经那么在乎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把他当成普通的选手看待,再也不曾央求组长换班来照顾他。
徐一泽很生气,即使他早已收获了无数粉丝,并如愿闯进了八强,也没能真正高兴起来。
所以,他更加努力,在次年取得了法网大满贯,成为国内炙手可热的网球明星。这样,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拒绝他的指定。
7
“我不是……”陈若镜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想,一时间忘记了在旁边啜泣的张雯熏,急着想要解释。
“好了。”徐一泽忽然很怕听到她的解释。如果她说,她并不是他的球迷,先前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怎么办?
他让助理过来把失控的张雯熏带走,自己则低头收拾东西,准备一会儿去场上热身训练。陈若镜在身后一直叫他,为了逃避可能的糟糕答案,他只装作没听见。
“徐先生,徐先生……徐一泽!”陈若镜忍不住高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她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无措。
方才徐一泽的剖白的确显得自己对他来说非同一般,可说穿了,这也不过是球星对第一个粉丝的雏鸟情结,和喜欢无法等同。
徐一泽却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陈若镜心底涌出一股勇气,她决定将深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说出:“你还记得,四年前的冬天,我们其实见过吗?”
无论如何,徐一泽都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本以为自己对她的关注已算得上长久,没想到她竟然会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陈若镜见他不回答,心底知道了答案。在失望将所有思绪淹没前,她努力翘起嘴角,喃喃道:“没关系……”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对徐一泽而言,那不过是一次顺手的帮助,却成为她初到异乡的救赎。他没有义务记得,她也没资格以此来证明些什么。
场地组那边派人来催徐一泽去热身,他冷着脸,扳过陈若镜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往外带:“我不管四年前发生过什么,总之我能确定一点,你一直记得我,不曾忘记过,不曾淡漠过,这就够了。剩下的等比赛完再说,我确定之后我会有很长的时间,听你慢慢道来。”
走到球场上的一瞬间,一束光打过来,亮得有些刺眼。陈若镜无措地站在球网前,不知道他究竟带自己过来干什么。
徐一泽对助理打了个手势:“带她去家属席,我记得组委会给我留了票。”
在场的工作人员齐齐发愣,家属席?可是眼前的人明明是一个穿蓝衣的志愿者。
徐一泽甩了甩手上的球拍,不耐烦地重复了一次。再转向陈若镜时,眸光中却透出温柔,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说:“乖,坐在家属席上等我。”
那样的眼神,令她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温柔的月夜里,他眼中温柔的笑意。
眾目睽睽之下,陈若镜即便想要退却,也退无可退。她向来无法抵挡他那样的眼神,那让她甘愿沉溺于此的眼神。
决赛开球的刹那,球场瞬间被球迷们狂热的呼喊所占据。陈若镜也专心地看着场内,看着她一直注视着的那个人。
跳跃、击球、腾挪、扣杀,徐一泽的每个动作都充满自信,即使他面对的是世界排名第一的选手。
他好像放空了一切,眼中只有那颗明黄色的网球,和对面同样努力的对手。
解说激情澎湃地夸赞着这位国内记录的保持者:“赛点到了!徐一泽以他过人的天赋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即将摘得中国网球最高赛事的桂冠!还有一球,一球!”
全场震耳欲聋的“徐一泽”三个字,让陈若镜整颗心躁动起来,当最后一个球沉沉扣下,欢呼声瞬间响彻整个钻石球场。
徐一泽把球拍一扔,振臂高呼,散乱的碎发丝毫不影响他那张俊逸的脸的美感。他飞快地冲向教练席,和团队成员击掌庆祝。
陈若镜用力地鼓掌,猝不及防间,徐一泽忽然跨过教练席的长凳,跑到只有一个栏杆之隔的家属席前,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倾身紧紧地抱住了她,并在无数的闪光灯前将她抱过了栏杆。
工作人员和记者顿时傻眼了。徐一泽向观众席鞠了一躬:“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采访只能延后了。”
8
全场的观众都在兴奋地议论着,甚至有人猜测徐一泽准备求婚,陈若镜却被某人困在场边休息区的一角,无法逃离。
“离颁奖典礼还有十五分钟,我要听你讲我们过去的事情。”
他笑容灿烂,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他的忘记没什么大不了,让陈若镜觉得自己先前的纠结很可笑,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她终是说了出来。
那是陈若镜上大学后的一个冬夜,学姐介绍她去某学术论坛听高级口译课,让她树立起学英语的兴趣。可是论坛结束得太晚,回学校的公交车和地铁都停运了,只能打车。
陈若镜一个人有点儿害怕,就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顺风车。
和她同车的是三个个子高大的男生,一路上都在谈论网球训练的事情。
按照路程的远近,司机应当先把她送到学校南门,再送三个男生回训练基地。
陈若镜对北京的路况不熟悉,等她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停在了训练基地的门口。望着司机猥琐的笑脸,她的心里一阵惊恐,几乎想要在这个荒凉的京郊基地下车逃跑。
可坐在最边上的男生竟然没有下车。
“你们先回去吧,我今晚去外语学院找一个同学。”他眼含笑意,朝她眨了眨眼,像是在告诉她别怕。
队友嘲笑他:“一泽,你一个从小练体育的,在外语学院能有什么同学啊?”
“去去去,你知道什么。”
“好吧好吧,半夜门禁过了,回不来可别怪我们!”
那时的徐一泽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外套,在后座中央一坐,监视似的看着前面司机和陈若镜之间的空隙。如果司机动手动脚,他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制止。
陈若镜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安慰的眼神,莫名地安下心来。
车开到学校南门门口,徐一泽在她身后下车。而她因为太害怕,拔腿就跑,一直跑进校门,才有胆量回头看。
他果然不是来找同学的,瘦高的身材在路灯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呼出的寒气在夜空中消散。陈若镜愣了一会儿,跑到校门口想要问他的全名,却发现他早已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
这样寒冷的天气,他要怎么回基地?如果被关在外面,又会冷成什么样呢?
她愧疚得无以复加。
后来她翻了好多网球新闻,才终于看到“徐一泽”三个字,把人名和脸对上了号。这是她初到北京时遇上的第一份善意,自然无比珍视。
一年以后,她毫不犹豫地报名做了中网的志愿者。那时她已经关注徐一泽很久,偷偷去看过他许多不出名的比赛,看他轻轻地摸过场边聒噪吵闹的小朋友的头。
这是一个在球场上十分冷酷,却在不经意时会流露出温柔的男人。在国家网球中心的备战期和比赛期,她见证着他比谁都要努力地训练。球场有人时,他就把自己关在训练室,重复一个个最单调基本的动作。
即便她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偷偷注视中泥足深陷,却没有把握说自己足够了解他。
“我是你的球迷,不过……”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远处的观众席逐渐远离成虚幻的背景,“徐一泽,你知道吗?雏鸟情结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我是你的第一个死忠粉,或许让你难以忘怀,可这并不代表别的感情。”
“我知道啊。”他竟然笑出了声,十分开心的模样。
9
陈若镜看着台上捧起奖杯的男人,脚步不自觉地往退场通道挪去。他刚才被组委会喊去领奖,临走前很凶地对她说:“不准走,站在原地等我。”
她心里有些不安,又带着点儿不可言说的烦躁。徐一泽明明已经承认对第一个粉丝感情跟喜欢一个人不同,却又做出先前那样暧昧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吧……
“陈小姐,您要去哪儿?”
陈若镜刚挪动几步,就被工作人员团团围住。她懊恼地想要解释自己的身份,却没有人听她讲话。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徐一泽领完奖,走过来,一手拿着奖杯,一手勾住她的肩膀,“你又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对不对?”
陈若镜的身心都很无力,她偏过头,轻声叹道:“我还会继续做你的粉丝,所以你不必……”
“你喜欢我吧?”徐一泽绕到她的另一边,逼她看着自己。
她猛地抬头瞪向他:“是又怎么样?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承认,这对你来说就这么有成就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一泽顺势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既然你自己都分得清是在喜欢一个男人,还是在崇拜一个球星,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分不清呢?”
“我……”陈若镜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她也没有资格质疑徐一泽的判断。
这个事实让陈若镜有点儿气闷,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这等于是在向暗恋的人表白。
徐一泽见她发呆,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刚赢得中网男单比赛冠军的男人也顾不得还有没退场的球迷在,伸出手愤愤地揉了揉她的脸,道:“陈若镜,你能不能给点儿反应,枉费我这三年来的等待。”
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封闭训练和比赛,足以让他动感情的只有面前这个女孩。
陈若镜回过神来:“那你先前还笑我!”她那么郑重地提醒他雏鸟情结和喜欢的区别,他竟然还笑得那么开心!
“哈哈!”徐一泽变本加厉地笑起来,“因为你担心的时候又蠢又可爱啊!”
眼看她羞恼得耳朵发红,徐一泽的声音温柔下来,他凑到她的耳畔,轻声说:“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我抱住,跟着我走,已经不能反悔了。所以,不管你信不信,都得跟我交往,除非你想让我被全世界的球迷嘲笑。”
他把象征中网男单最高荣誉的奖杯塞到她的手里,迫使她紧握,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好了,现在所有看直播的人都看见你接受我了。”
“你!”她试图反抗,可心里涌上的欢喜令她不得不缴械投降。
有什么办法呢,这个男人以保护者的姿態闯进她的生命里,又以这种方式让她相信他的喜欢。而早已沉溺在他温柔里的她,就连最后的心防也在此刻土崩瓦解。
最终,她没有拒绝他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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