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初

　　在火车上站了几个小时，刚想着下车后让我爸开着他那辆小三轮货车来接我，我就得知他住院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我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过去，后来，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没事，你今晚不要来医院看我了。”他说完后就急匆匆地挂了。

　　和平常一样，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噼里啪啦说完重要的事，说完就挂，他说聊久了浪费钱。

　　“你爸真是个小气的人。”从小，亲戚对他的评价就是这个。

　　这次他出事后，别人都说他命大，被撞飞十米远也只是个耳朵缝了几针。

　　我妈说，他被送到医院时，全身是湿的，因为他开车送货连水都舍不得在外面买，从自己家带了两瓶凉白开放在车上备用，早上五点就去送货，后来撞车了，两瓶水洒了，打湿了他全身。

　　我妈说到这时眼睛里泛着泪光。

　　“这么省钱，几块钱的水还非要从家里带。”我妈觉得又气又好笑。

　　他头上绑着绷带，瞪了我妈一眼，气呼呼的不说话。

　　他胖胖的，还没有我高，但力气很大，一个人就能背着一个冰箱上四楼，所有的电器他都能修，在我眼里无所不能。

　　他一直像个小孩一样，连抽血的时候都要人哄，还死鸭子嘴硬。

　　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他从小就和自己的孩子对着干，不给你看电视就绝对不给你看;他想让你早起，就会想方设法把你闹醒;他还会对你的学习有要求，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会一直念叨你，让你受不了，恨不得离家出走。

　　小时候，我也的确离家出走过几次，多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性格。

　　后来轮到我妹妹受不了了，现在他和我妹妹依然合不来。

　　我妹妹也到了叛逆期，而我父亲，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处于叛逆期的性格。

　　我曾看到过一句话，说每个人都有缺点，如果连他最亲的人都没办法包容他的缺点，那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据说一个人成长的标志，就是你开始理解你的父亲。

　　我曾无数次抱怨过我爸爸的倔脾气，觉得他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温和宽厚，像个老顽童一样，还需要自己的孩子去包容。

　　后来仔细想想，其实还是他在包容我们这两个孩子的。

　　他很宝贵他那辆给别人送货的电动小三轮，有次回老家，他开心地在那个车后面放了一把椅子，示意我上去。

　　因着当时太阳大，加上我觉得这样抛头露面地在后面坐着跟拖猪没什么两样，我直接拒绝了，也没看他的表情，跑到车站搭汽车回老家。

　　后来，我妈妈说她和妹妹都是坐爸爸的车回去的，只有我是搭的汽车，他一路很沉默，显得心情很低落。

　　我当时还觉得他让我搭他的车只是为了省钱，后来想想，或许他是想多和我有点交流。我经常在长沙，对他的那辆小车并不是很喜欢。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很省钱的人，家里人给他买件稍微好点的衣服，还要谎称价格很低，他才会穿得开开心心的。

　　但他从来没有对我省过钱，只要我想要，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把钱打给我。

　　记得我刚出来工作，遇到困境，哭着给他打电话时，他在电话里说：“你回来吧，不工作也没事，爸爸还能养得起你。”

　　那是我从他那听到的最温和的话，却让我有了不畏风雨的力量。

　　毕先森曾和我说，你不要说你自己的爸爸小气，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不可以说，因为他的小气是对他自己，却从未对自己孩子有过吝啬。

　　这句话让我差点流泪。

　　如今再看躺在医院里的他，被撞得鼻青脸肿，还有心情和我妈开玩笑。

　　“哎，你说，如果我这次没命了，赔的钱估计也够你和两个女儿过一辈子了。”

　　他这一辈子似乎都在为整个家打拼，甚至从没有想过这一辈子让自己过得稍微体面一点，吃穿都只用最低端的，却从没有怨言。

　　他只是个平凡人中最普通的父亲，却是我一辈子的大山。

　　感谢上天没有夺走他的生命，让我还有机会孝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