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对她一见钟情,可那张化验单送到他面前时,他知道和她再无可能。四年后,她是弟弟喜欢的女孩,他把她推到弟弟身边,却反而爱她更深,可是他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去争取她。偷亲的那一下,是他死前最奢侈的礼物。
1
才走了几步路,慕容修额际便有些发汗,三毛怕他撑不住,忙伸手去扶他。
他笑道:“哪里就这么虚弱了?”
他仍是坚持自己走到车上,却着实费了些力气,面色苍白,微微喘气。
三毛瞧着心酸,就埋怨道:“不过就是一台仪器,就算要几百万,先生也不是买不起,何苦还要每个月跑医院来受罪?”
“左右我也活不了几天,何必斥巨资置那玩意儿?”他打趣道,“将来你们又用不着。”
生死大事他说来云淡风轻,好似再普通不过。
三毛笑不出来,眼眶一热,扭过头去。
车子开出去,慢慢驶上环山公路,三毛远远瞧见路边停了辆悍马,驶近了发现竟是自己家的车。他四处张望,果然瞧见慕容恪蹲在路边,抱了只受伤的松鼠细心照料,他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正垂着眼,温柔地凝视他。
三毛低声唤道:“先生……”
慕容修扬了扬手,车子便停下来。三毛凑过去,指着那个女孩子对慕容修说:“那是菱大哥的女儿,二公子最喜欢同她待在一块儿,他们看着很般配。”
慕容修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食指“嗒嗒”敲着膝盖。三毛晓得他在想事情,便噤了声。
半晌,慕容修道:“开车吧。”顿了一下又吩咐三毛,“说些菱歌唱的事情给我听。”
“原来先生知道她叫歌唱……”三毛自打嘴巴,“是我卖弄了,菱大哥是先生的臂膀,他的女儿,先生自然是认识的。歌唱现在替菱大哥打理他手下的几家夜总会,里头的女孩子统统穿得跟拍古装戏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说来也怪,二公子自诩出淤泥而不染,帮里的人他从来不屑一顾,偏偏好似对歌唱很是上心,明明歌唱也抽烟喝酒,干尽坏事……”
慕容修扯了一个很淡很淡的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三毛知他听得高兴,继续道:“先生若是也觉得好,不如催二公子动作快点,也好了却先生一桩心事。”
没想到,慕容修真的听进去了。
晚上,慕容恪回大宅吃饭,慕容修问他:“什么时候带菱小姐回家?三毛说你们相处得不错,我有没有机会主持你们的婚礼?”
慕容恪大窘,狠狠剜了三毛一眼,嫌他多事。
“大哥。”他微微红了脸,声音越发低下去,“歌唱并不知道我喜欢她……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思……”
慕容修一怔,没料到是这种情形,回想起白日里菱歌唱凝视慕容恪的温柔神情,十之八九也是喜欢他的。他看人看事一向精准,道上的人称他算无遗策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下他心中便有了计较。
三毛跟他的时间最长,一早就揣摩到他的心意,第二天就奉上菱歌唱的联系方式,慕容修一看就笑了:“你日日夸自己心细,怎么还抄错了一个数字?”
三毛起初没有反应过来,接过来对照后顿生懊恼:“果然错了。”忽地诧异道,“先生怎么知道数字错了?”
慕容修也反应过来,自知失言,蓦地沉下脸,呵斥道:“多嘴!”
这些年,他极少有动怒的时候,也许是为了宽慰身边的人,往往表现得温和乐观,在三毛面前,这还是头一次。
于是,三毛不敢再问,垂了眼皮子面壁思过,思来想去,不知慕容修何时同菱歌唱有了纠葛。慕容修却是当着他的面拨电话给菱歌唱。
因为先前的缘故,三毛嗅出了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可瞥到慕容修波澜不惊的脸时,又疑是自己多心了。
2
手机一直在响,菱歌唱挣扎着爬起来。她刚刚才适应夜总会的作息时间,对这些扰人清梦的电话很是愤恨。
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对方的声音淡淡的,她以为是慕容恪,就没好气地说:“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接电话了。”
“不好意思,那我晚点再打过来。”
对方直接就挂了电话,行事风格实在不像慕容恪。她呆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这世上和慕容恪声音差不多的还能有谁?
于是她连忙拨回去,结结巴巴地说:“慕容……先生?”
他发出低笑声,还是道歉:“对不起。”
歌唱顿感压力很大:“没关系没关系。”
他约她在家中见面,歌唱不敢拖沓,立即梳洗换衣,驾车前往。
说起来,她同慕容先生真的不算熟,前前后后统共也就见过一次面。这几年,他一直躲在“世外桃源”养病,不理世事,歌唱此刻“承蒙召见”,不由有些紧张。
慕容老宅建在山顶,四面围墙高耸,依稀可见葱翠点缀其中,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处处布满暗哨,前后花园里更是蹲了十几只半人高的大猎犬,歌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三毛出来迎她,领她去了会客厅:“先生正在服药,菱小姐请稍等。”
他并不离去,立在一旁,斜着眼睛觑她。
歌唱心中打鼓,仗着与三毛有些交情,便压低声音问:“先生怎么忽然想见我?是不是我犯了什么事,他要动我?”
她巴不得三毛透露点风声给她。
三毛存心套她的话,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我也纳闷呢,你规规矩矩的一个人,怎么就得罪先生了?”
“天地良心,我也就四年前见过先生一次,怎么会得罪他啊?”
三毛立刻觉出不对,菱大哥和先生关系亲密,先生即使养病也时常同菱大哥相聚,不是在慕容大宅便是在菱府,身为菱大哥唯一的女儿,歌唱怎么可能只见过先生一次?
三毛觉着里头有鬼,刚想刨根问底便见慕容修踱步而来,他连忙垂首立好。
歌唱一时没有认出慕容修来,记忆中那个淡淡的身影仿佛渐变的水墨画,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渐渐清晰。
其实,他也不过是年过三旬的年轻男子,眉目分明,只是身材略瘦,唐装本就宽松,穿在他身上更显得空荡荡的。
歌唱连忙站起来。
3
从前,她没有这么礼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还在大学念书,他来接她放学,开着一辆黑色悍马,锋芒毕露地站在校门口,漫不经心地说:“老菱托我接你去宴会现场。”
那时,父亲已经是拥有一方势力的大人物,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而他年纪轻轻的,偏偏一口一个“老菱”,叫她好不讶异。
他不愿表明身份,歌唱便不肯上车。她本就不愿意参加父亲的宴会,老人家年纪越大越爱排场,她吃不消。
僵持中,他揪住她的后领一拎,轻轻松松就把她甩进车里。
她穿着裙子,狼狈地跌进副驾驶座里,好像底裤都露了出来,又羞又气,狠狠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他还是不肯说名字,她便用激将法:“听说有越狱犯人前来投靠我父亲,就是你吧?”又说,“父亲最近和一个瘾君子合作,看你精气神很接近。”可是没有用。
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全神贯注地开车。
后来,他们并没有去宴会现场。其实他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却打电话将责任统统推给她:“……对,你女儿溜走了……公交车,我还在追,可能来不及赶过去……最近局势不稳,她一个女孩子恐怕不安全……”
“你真无耻。”歌唱直言不讳。
他就笑着说:“你想去哪里,我听你的指挥。”
他真的听了她使唤,把车子开到海边,又开到郊外的农庄。农庄里有一口枯井,依着一棵高大的槐树,正值七月,白色的槐花堆满枯井四周。
歌唱刚刚看完《犬夜叉》,对一切枯井都有好奇心,还怂恿他跳进去:“说不定就穿越了。”
她一直幻想能见到一口通往异世界的枯井,只是缺乏尝试的勇气。没想到,年纪明显比她大的他还有冒险精神,被她成功地怂恿了。
他跳下去后,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井底现出一个洞口,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喂喂,你在不在下面?喂喂,你没事吧?”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得这样喊他。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怀疑他真的穿越了,于是也小心翼翼地跟着跳下去。他连忙伸手想接住她,但冲击力实在太大,两个人摔在了一起。
原来是一口深井,他们之前见到的井底并不是井底,而是一层枯枝败叶,井里光线昏暗,看上去便以为是井底。
“我喊你,你怎么不出声?”歌唱大怒。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叫喂。”还指责她愚蠢,“我若是真的掉入其中不见踪影,你首先应该找援助,而不是没头没脑地跟着下来。你看不出上面其实是一层枯枝败叶架起来的吗?”
她陡然反应过来:“你知道你还跳?”
“我无聊嘛。”他微微笑了。
那是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歌唱知道,这是一个桀骜不驯、骨子里充满冒险精神的男子。
她后来一直记得他的笑,随着岁月的流逝,虽然五官模糊了,但他的笑在记忆中越来越鲜明。
最后,他们被农庄里的人拉上去的时候,歌唱发现他的腿受伤了,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他一点都不在意,连医院都懒得去,还邀请她:“小菱子很有趣,改天再找你玩。”
这大约是客套话吧。
从父亲口中知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先生时,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下次见他时会不会畏惧,整个晚上在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但后来,她没有再见过他,即使是在帮里的年会、父亲的宴会等等应该见到他的场合,她也没有再见到他。
4
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隔了四年之久,锋芒毕露的慕容先生如今稳重深沉。
他招呼她坐下,细听之下她才发现,其实他和慕容恪的声音并不像。他的声线一直很低,像山底最深处的泉水,寂寂流淌。
他并没有同她转弯抹角,直接说:“我想请你调教一下阿恪。”
慕容恪是黑社会的耻辱。
他自念书起就勤奋上进,热爱学习,孜孜不倦念到硕士生,出来后又开了一家动物诊所,喜爱小动物,正直善良,不近女色,滴酒不沾……其“罪名”罄竹难书。
菱歌唱是慕容恪在帮中唯一的朋友。
但她之所以是慕容恪的朋友,是因为她从不挑战他的底线。
“教他像慕容家的男人,教他得到帮会的认可,教他成为黑帮老大。”慕容修的语气不容置疑,“在我死之前,教他接过我手里的一切。”
要接受这个烂摊子,歌唱不是不头疼,可是她听到最后一句时,心中陡然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些年,他断断续续做化疗,病情时好时坏,头发掉光了,人也越来越瘦。
后来,有人向他推荐中医,他就改喝中药,虽不见得有多大的功效,头发却长了回来,不过新长出的头发却总是灰白,仿佛同主人一样历经沧桑。
他说得这样煽情,歌唱只得硬着头皮保证:“我一定完成任务。”
有了她的信誓旦旦,他顿时放了心,连连咳嗽,疲态尽显。三毛也算好了时间,连忙请他休息,他自嘲道:“不中用了。”
停一一下,他认真地说:“我把慕容恪交给你了。”郑重其事得好像托孤一样。
歌唱忍了又忍,坐到车里时终于没忍住,眼泪啪啪落下来。
她抽纸巾抹去眼泪,抬首间见树丛中有摄像头探出,意识到自己这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大约入了慕容修的眼,不禁面红耳赤,连忙踩了油门,落荒而逃。
慕容修果然瞧见了,他立在窗口,目光深远。三毛在边上恭维他:“先生好计谋,歌唱少不得要拖二公子近近女色,不知道她会不会亲身上阵?想来,他们感情加深指日可待。”
他心生感慨:“先生一直深谋远虑,走一步看三步,算无遗策,名不虚传。”
算无遗策啊……慕容修垂下眼皮,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
很久之前的某天,他看着她从校门口走出来,皎洁的面庞和明澈的眼睛倒映在他纯黑的墨镜中,他心中涌起莫名的蠢蠢欲动。
那一刹那,他的人生被他一眼望到了头。这个叫菱歌唱的女孩子,他会在一步步的靠近中与她相识相爱,结婚生子,相伴一生,他那么确定。
他记得那天的蓝天白云,槐树的白色落花和她压在身上的柔软。
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透过玻璃屋顶仰望漫天的星光,计划着与她未来的每个细节,同时,腿上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传来。
他是半夜住院的,腿上的疼痛终于不能再忍了。起初他并不知道这么严重,在等待化验结果的那几日,他跷着二郎腿,在病床上翻阅手下搜集的关于菱歌唱的种种。她的喜好、她的童年、她的功课、她的志向、她的联系方式……他甚至计划了下一次相逢。
然而,那张薄薄的化验单送到他面前时,他知道一切再无可能。它就像一把利刃,忽然斩断了他牢牢握在手里的线,让他猝不及防,跌得鼻青脸肿。
自此,他避开与她相见的每个可能,因为他一定会在一次次的相见中爱上她,直至不可自拔,这是算无遗策的慕容先生给自己的预言。
四年了,他以为预言已破,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
为了慕容恪,他主动约见她,这才知道,感情在时间面前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沉淀得更深厚。他内心被压抑着的渴望仿若被撩拨,在心门前波涛汹涌,即将破门而出。
5
菱歌唱急忙给慕容恪打电话。虽然他们前一天才见过面,但这厮近年来奔波非洲大草原,致力于解除草原上的种种动物陷阱,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在哪里。
好在这会儿他人还在城里,菱歌唱单刀直入:“慕容恪,我们来打个赌,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一个月,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她手底下有十来个夜总会、酒吧、台球室,和她混些日子,唐僧也该吃肉了。
慕容恪声音飞扬:“我若赢了又如何?”
“你若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成交。”
但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甫一见面慕容恪就煽情地说:“哥哥时日无多,我决定放下手边一切工作,回大宅陪伴他。但我又答应了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为了不违背诺言,歌唱,你同我一起回大宅吧。”
她既不能无情地要求他撇下病重的兄弟,又要完成他兄弟交待的任务……在悍马飞快地驶向慕容大宅的路途中,歌唱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途中,慕容恪下车接了个电话。夕阳的余晖温暖柔和,然而凝视金色光芒中的男子,歌唱却如被刺痛了双眼,缓缓地,竟有眼泪流下。
这样看过去,那个身影真的很像那天傍晚等待她放学的男子。
“喂,你怎么哭了?你可别吓我啊!”慕容恪一下子手足无措。
她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地说:“被你帅哭了。”
“菱歌唱,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其实他并不是油腔滑调的男人,但这种话他不止说过一次,只是每次都以玩笑的口吻试探。
实际上,他的心意歌唱是清楚的。她同他玩了许久的暧昧游戏,这次终于决定不再娇嗔着笑骂他,而是斩钉截铁说:“没有,是你想多了。”
“看来我帅得还不够。”
慕容恪嘟囔着继续开车,并没有以为这是迂回的拒绝。这个善良单纯正直的男子啊!也许是她给了他太多的错觉,她的温柔凝睇、她的日夜守候,还有一次他在非洲受伤,她不顾一切的飞奔而至……
她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出神,直至车子终于驶入慕容家的山顶大宅。
这个世人眼里神秘低调而美好的桃花源,其实有太多忧伤,深吸一口气,吸进的都是男主人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药味。
“大哥表现得乐观,但他心中其实非常彷徨无助。”慕容恪领她参观宅子,指着树下的一口枯井说,“他生病的那一年,他命人填平了这口井,自此,它成了枯井。枯井太不祥了。”
歌唱拿脚踢着地上的落叶,轻声说:“也许这是一口通往异世界的时间井。”她朝慕容恪笑,“要不要跳下去试试?”
“开什么玩笑——”
话音未落便见歌唱纵身一跃,慕容恪大惊失色,高声呼三毛来救人。
歌唱并未受伤,这口井并不深,立在里头还可露出半个头来。她开怀大笑:“慕容恪,你是个胆小鬼。”
慕容恪松了口气,看着她的笑容微怔:“我真高兴你这样笑……歌唱,为什么这两天我忽然觉得你不高兴了?”
她仰起头,看到二楼向着园子的窗口立着一道消瘦的身影,不由眯起眼,道:“因为一个生命即将逝去。”
那天晚上,也许是认床的缘故,也许是宅子里无孔不入的苦涩药味,歌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不敢乱走,最后悄悄走到一个大阳台上。阳台一侧有躺椅,另一侧有白色的鸟巢摇椅。她轻轻坐进摇椅里,听着椅子的吱呀声,渐渐朦胧了双眼。
确定她睡着以后,又静静过了半个小时,躺椅中的人终于活动起僵硬了的四肢,慢慢站起来。他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月光昏暗,菱歌唱一时没有察觉阳台上有其他人,他便找不到时机出声了。
慕容修把手中的毯子轻轻盖在歌唱身上。她手上留着白日里跳井的擦伤,结了薄薄的痂,像结在他的心里,一碰就能流出血来。
这个女孩啊,还像四年前一样活泼大胆,而他已如垂暮老人,连奔跑都是奢望。
她这样闯入他的隐居生活,他不是不知道有危险。
慕容恪给他打电话时,他不是不挣扎,可是他也说服自己,生命将尽,就当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吧,于是,他同意了慕容恪带她住进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然而,在这无人的夜,静静凝视她熟睡的容颜,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她的手背。
6
留下痕迹的,只有歌唱身上盖着的薄毯子。
慕容修的毯子她是认识的,晨曦中醒来簇拥着这样的温暖不得不说是惊喜。她一直想把毯子还回去,但一直没有机会。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半时间他都在休息,早餐、中餐皆在自己房中吃,只有晚餐时露一下面,且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有一天,他在园子里散步,三毛没有跟着,歌唱终于逮到机会。
她还未开口,他首先说:“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弄丢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毯子,自顾转身离开,走了四五步,像忽然想起她的存在似的,回身问她:“交给你的事情完成得怎么样了?”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慕容恪身上。
其实,因为之前情况有变,这件事便被耽搁了下来。她不敢说谎,老老实实答:“我还在计划中。”
他笑了:“没关系,慢慢来。”
他很宽容,客气礼貌,但歌唱总有种不受待见的感觉,比如现在,他似乎刻意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同她说话。
慕容恪说她想多了,但越是注意越看出诸多蛛丝马迹。他眼神中的忍耐,即将相遇的刻意回避。
有一次,她吃到松鼠鲈鱼,就告诉众人:“这是我最喜欢的菜。”后来,她再也没有在饭桌上看到这道菜。
歌唱只得夹紧尾巴小心做人。
但冲突还是爆发了,她也没想到,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慕容先生也会有这样激动的时候。
“收拾你的东西,立刻滚出去!”
歌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大力推开门的慕容修。他咳嗽着,胸口剧烈起伏,可仍然不管不顾地想要驱赶菱歌唱,甚至大力拉扯她的胳膊:“走,离开这里!”
“您别激动,我马上走。”
菱歌唱哪里还有工夫追究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立即拎包走人。
走到楼梯口时,她听到书房传来拍门声,混杂着三毛的呼喊声,原来他被慕容修锁在书房了。
歌唱不想做见死不救的小人,亦不敢违逆慕容修,只好扬声安慰三毛:“三毛,我先走了,我会喊慕容恪来救你。”
“不,你别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三毛喊道,“请你留在这里陪先生,先生喜欢你!”
这样的话喊出来,世界顿时一片寂静。
歌唱霍然扭头,发现慕容修的脚步嘎然而止,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原来,三毛发现了端倪,一早在书房拦截慕容修:“先生,昨天我整理监控室,看到这段影像。”那是他在大阳台上亲吻歌唱手背的影像。
他故作镇定,淡淡地吩咐三毛:“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不,我要去告诉歌唱,我要她一直留在这里陪着先生。”三毛一直视他如神明,“先生,您那么苦,为什么不做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您若是不敢,我就替您去做,二公子知道了也会理解您的。”
“你敢!”他终于暴怒,再也控制不住脾气。
生命所剩无几的他,有什么资格去争取一个女孩子,何况她还是弟弟喜欢的女孩?
他把三毛锁在书房,去赶走菱歌唱。慌张的他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掩盖自己的秘密,然而,他以为会随自己埋葬的秘密还是曝光在残酷的现实中。
7
歌唱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慕容恪便自外面疾步走来,狠狠一甩,几张纸落在歌唱脚下:“原来你是象牙贩卖组织的人!你故意接近我,一次次假装生病,拖住我前往非洲的脚步!菱歌唱,你对我的一切全是别有用心,是不是?”
歌唱弯腰把记录她“罪证”的纸张捡起来,这个正直善良的男子,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
她轻声道:“是。你组织人员解除非洲草原上的大动物陷阱,妨碍了我们猎杀大象,触犯了我们的利益。若是换作其他人,早死了,但你是慕容先生的弟弟,杀不得,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
“哈哈哈,真是感谢我姓慕容!”他放声大笑,“是我忘性大,我忘了你和那些人一样,你们统统是残忍、肮脏的黑帮份子!”
他失望透顶,踉跄奔离。
慕容修没有出声,因为他也是慕容恪口中残忍、肮脏的黑社会。老菱那边走私象牙的事他是知道的,不承想有一天慕容恪成了他们的拦路石。他微微皱眉,轻叹一口气,道:“你父亲的法子终究是有欠妥当。”
她朝他看过来,然后缓缓垂下眼皮,低声说:
“起初,我并不愿意去做这件事。我第一次见慕容恪是在喷泉广场,隔着一层蒸腾水汽,他看上去像极了某个人,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我告诉父亲,我愿意去慕容恪身边,亲近他,成为他的朋友,假装喜欢他。我爱看他的侧面,逆着光,锋芒毕露。”
“有时候我也跟自己说,就这样吧,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假装欢喜他,过这一辈子,因为那个人,我心里的那个人,遥不可及。我记得他说“小菱子真有趣,改天找你玩”,于是我每天都在等,等一个电话,等一次相遇。我想象他还会站在学校门口,神采飞扬地向我招手。我出席那些讨厌的宴会,期盼再次见到他,然而没有,一次都没有,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没有。我一次次升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我的心就在这些情感的反复中煎熬,我就像历经沧桑的老妪。”
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熠熠生辉:“那天,我一直以为我看错了,原来没有,是吗?”
那天,他笑着说:“我无聊嘛。”眼中盛满温柔的宠溺,就是这样的眼神叫她心底的希望如星火,始终不曾熄去。
她没有说看错了什么,但他已经明白。
在女孩子真诚的坦白前,他一切的回避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已知道,即使他明天就会死去,她也会这样热烈地爱他。
“没有,你没有看错。”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结尾
三毛犯了两个错,一是罔顾先生的意思泄露他的秘密,一是揭露菱歌唱卧底慕容恪身边的真相。
所以,他被慕容修罚做清洁工,打扫整栋宅子以及前后的大花园。
但三毛一点都不后悔,先生高兴他便高兴。
现在,歌唱每天陪着先生在园子里散步,坐着说话,有时他们倚靠着,各自做自己的事。他们也看电影,但时间不能太长,因为先生需要休息。
他们很幸福。
先生走的那天,园子里的槐树开花了。
先生坐在摇椅中,像睡着了一般。
歌唱捡了一朵槐花,塞在先生手中,然后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腿上。
三毛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但他知道,她一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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