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色

　　

　　01、

　　“小份七块五，大份十块，加生菜再拿五毛，请问你要……你可以滚吗？”

　　炒年糕的香味从锅子里一阵接一阵的飘出来，齐嘉嘉虔诚地捧着十块钱，却受到了老板并不友好的对待。

　　齐嘉嘉看了看身后排了三条街的食客长龙，牙一咬，心一横，又拿出来十块钱叠在上面，“两份！”

　　老大坐在办公室里一毛不拔，这次出外景花的可是她私人财产。

　　陆宜修看也不看她一眼：“下一位。”

　　“我只想吃顿香喷喷热乎乎的炒年糕！”齐嘉嘉泪眼汪汪，被陆宜修一巴掌给推到了边上去。她一个没站稳，小腿就磕在了水泥炉子上，蹭破一层皮，看了眼陆宜修一米八七的个头，忍了忍没发出火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就是等他下班！

　　陆宜修的炒年糕铺子在极僻静的小巷子里，又不容易找，之所以会有这样源源不断的顾客，还是因为齐嘉嘉。

　　她作为一名拍客，每天的任务就是走大街串小巷找奇葩，找到陆宜修的时候，他穿一件黑色风衣站在雪地里，挥动的铲子上还沾着红色辣酱，掂起锅子时有火苗在沸腾，衬着五官越发冷峻好看。

　　照片一经po上网，立刻引来转发无数，他的炒年糕也顺势火翻了天。而齐嘉嘉为了能进一步采访，从下午五点等到了夜里两点半，陆宜修送走最后一拨食客才终于收了工。

　　她一路跟着陆宜修到他家楼下，白眼一翻：“你以为那些花痴都缺一份年糕吃？她们都是来看你的脸的。”

　　“那脸也是长在我身上，我帅的天昏地暗惨绝人寰生活不能自理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陆宜修撇她一眼，自顾上楼去，没想到齐嘉嘉熟门熟路，快跑了几步堵在他家门前。

　　“我说齐嘉嘉，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如果你是说美貌的话，我不否认。”齐嘉嘉接话茬永远不落人后。

　　“我是说——”陆宜修咬牙切齿，“臭不要脸。”

　　02、

　　陆宜修当年可没有这反唇相讥的本事，他长相温柔，性格温柔，就连阳光洒在他头发上的金边都是温柔的，齐嘉嘉看着偷拍陆宜修的照片发愁，还是从前好，哪像现在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眼看着炒年糕小哥火的铺天盖地，已经在头条上挂了整整三天，老大按耐不住，对齐嘉嘉从极力施压转为理性疏导。

　　“如果能做到他的独家专访，到时候给你开个专栏，三七分成，有钱大家一起赚。”

　　于是，齐嘉嘉一大早就跑到陆宜修家里蹲点，她坐在视线最好的保安室的台阶上，搓着手等了三个小时，才看见一个人影，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身后有大批背着书包的小姑娘在追。

　　不管是久别重逢的一星期，或者是从朝夕相处到各自天涯的八年，齐嘉嘉总是能一眼就认出陆宜修。

　　她眼疾手快扯住陆宜修的袖子，拉到了墙根里，把嘴堵了上去，恰好挡住他，半分钟后，才松开了陆宜修。

　　“这大冷天的，你脸红什么？”齐嘉嘉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可不能放过嘲讽他的大好机会。

　　陆宜修喘了口气才猛地推开她，扯紧了自己大衣：“你该不会每次采访谁都亲上去吧？”

　　“你要是接受采访，我就告诉你。”

　　“不要脸！”

　　陆宜修身后的墙被雪覆盖成纯白，他的嘴唇鲜红，气势汹汹。

　　他以前也总这么说她，翻来覆去的，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高一那年，齐嘉嘉体育课跟人玩捉迷藏，快要被逮住的时候，一侧身就躲进了男厕所。

　　因为上课时间，男厕所里只有陆宜修一个人，裤子还没提……

　　谁知道齐嘉嘉连眼睛也不捂就恶人先告状：“我问过有没有人了，你怎么不答应？”

　　“你喊那么小声是给蚊子听的？”

　　“反正我是不会负责的！”

　　陆宜修是班上最沉默寡言的同学，几分钟后也才喊出他认为最恶毒的话：“齐嘉嘉，你不要脸。”

　　“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要过脸一样。”齐嘉嘉看见其他人都被抓到，才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留下陆宜修一个人忿忿不平。

　　陆宜修估计追他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只好请齐嘉嘉进家里喝热水。

　　名人的个人隐私最值钱，齐嘉嘉深谙此道，一进门就举起了早已调成拍摄模式的手机，被陆宜修一把夺过。

　　齐嘉嘉斜着眼睛瞥他：“八年没打交道，你倒是学聪明了。”

　　陆宜修没打算跟她斗嘴，却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我听说你们这行都是靠提成吃饭，你对我这么死缠烂打，是不是因为如果我不接受采访，你就……你就……”

　　陆宜修又词穷了。

　　齐嘉嘉却了然于胸，原来他是怕自己丢了饭碗？

　　她怎么就忘了陆宜修不仅是个好脾气，还容易心软呢，立刻从沙发上滚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其实我得了肺癌，家里没钱治病，如果你能接受采访的话，我就能拿到一大笔奖金，念在我们多年老相好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吧！”

　　陆宜修果真吃这一套：“就这一次！”

　　03、

　　“你有什么很特殊的经历吗？比如毕业后为了梦想曾经四处飘荡，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残酷？或者你喜欢行走在戈壁啊这种地方，辗转了多年最终找到了人生的真谛之类的。”

　　“去那种地方机票不少钱吧？”陆宜修一本正经回答：“我卖过烤红薯，炸丸子，煎豆腐，以及炒年糕。”

　　真是丰富的人生经历！

　　“童年有阴影吗？前女友总得有几个吧？”

　　大人物方向不能走，挖一挖感情史总会有卖点。

　　谁知道陆宜修在这方面更是匮乏：“我童年生活幸福美满，且不近女色。”

　　笔记本上至今还一片空白，齐嘉嘉最后只好把声音放低一点：“虽然这么问有些冒昧，但是……你有什么亲戚最近死了吗？”

　　“滚。”

　　齐嘉嘉被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自信笔力了得——就算陆宜修只是个死卖年糕的，也能给他坳成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陆宜修当年是长什么样的？

　　稚气未脱的脸，站起来就一片阴影的身高，大家给他起外号叫包子，因为他沉默寡言，不善交谈，被人欺负了还笑呵呵地，活像个任人蹂躏的软包子。

　　齐嘉嘉是欺负陆宜修大军中的战斗机，放他自行车的气，偷他将要上交的作业本，画花他的教科书，还擅闯男厕所……齐嘉嘉狠狠摇了摇头，把那些回忆都摇走，她当年怎么那么狠毒啊？

　　后来陆宜修上到高二，一向温良的他因为打架被勒令退学，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齐嘉嘉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齐嘉嘉的文档命名为《我的初恋：年糕男神回忆录》，可是陆宜修那张带着笑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字也打不下去，“啪”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齐嘉嘉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在座位上发呆了一个小时，然后探过身子对同事说：“他不过就是个卖年糕的，现在出个门都被媒体追的到处跑，咱们放过他算了。”

　　同事凑过来，“是谁当年说做这行就要有臭不要脸的专业精神？齐嘉嘉，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喜……喜欢他？

　　齐嘉嘉说谎不用打草稿，这一刻也立即否认：“喜欢他？当然不会，他这么穷。”

　　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一声饭盒落地的声音。

　　陆宜修手足无措地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来给你送饭的……我不是故意偷听你说话。”

　　陆宜修转身想走，齐嘉嘉伸手抓他，因为昨晚失眠，又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脑袋充血，天旋地转，毫无预兆地跌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之前都在哀嚎，上辈子一定是拯救银河系……没成功！

　　齐嘉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躲在被子里偷看外面的情况。

　　漂亮的女护士抱着一份医疗单问陆宜修：“病人的年龄多大，突发时的症状如何，有没有类似的病史？”

　　陆宜修红着一张脸，嘴巴嗫喏着，没有说出话来。

　　女护士又问了一遍：“您是病人家属吗？朋友？同事？路过的？”

　　陆宜修还是不说话，脸是憋的越来越红了。

　　因为这边动静十分诡异，查房护士往这里看了一眼，立刻扑了过来：“你是不是网上特别火的年糕小哥，哎呦这大长腿……”

　　齐嘉嘉心道不好，没想到女护士直接打断了她：“你认错人了，这是个哑巴。”

　　陆宜修：“……”

　　齐嘉嘉掀开被子下了床，悄悄扯了扯陆宜修的袖子，小心翼翼问出口：“你该不会是……不能和女人说话吧？”

　　陆宜修神色闪烁，反唇相讥：“你不是女人啊？！”

　　齐嘉嘉终于呼出一口气，想要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才发现包落在了公司。

　　“别找你的包了，你都已经开始昏厥了，还是看病重要。”陆宜修手里拿着一沓单子，“我找人问了，检查肺癌的话要跑不少窗口，或者你有没有熟识的医生？”

　　肺、肺癌？

　　她真的是因为昨晚失眠才晕倒的！

　　齐嘉嘉拧紧了眉头，说一个谎，就要再说千千万万个谎来圆，原来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不只她一个！

　　04、

　　虽然动用了“我的病历在外省所以没办法在这里治疗”这种奇怪的理由，但是好在陆宜修还是相信了。

　　齐嘉嘉坚信，不过是八年时间，就算他拿了一副坚硬的外壳伪装成变形金刚，心里还是住着一个柔软又善良的小天使。

　　她连夜码出一篇《年糕男神不得不说的秘密》，又附赠了陆宜修几张生活照，一经发出浏览量立即上万，评论也跟着水涨船高，快要把网站的服务器给挤爆了。

　　老大亲自打出一份网友意见调查表扔到了齐嘉嘉桌子上：“这些是精选出最火的评论和问题，我想，你接下来的工作有了新的目标。”

　　——小哥这么多才多艺为什么会沦落到街头卖炒年糕？求再出扒皮，哦不是，求再出访谈！

　　——他帅成这样，到底是喜欢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男的还是女的？求出恋爱秘史！

　　……

　　——宁愿他是gay也不愿他有女友！请转告他我有场恋爱想跟他谈谈！

　　最后一条乱入的是什么鬼？

　　明明上周大家还在疯狂迷恋微博上的“国民老公”，这周就全部打铺盖狂奔到了陆宜修旗下。齐嘉嘉知道这么下去陆宜修必定连踏出家门一步都难以实现，可另一边是她的饭碗，正在心烦意乱，接到朋友的电话，这周末要高中同学聚会，她查了查工作流程表刚想拒绝，那边提醒她：“听说白恩东也会来。”

　　这个名字一出，什么陆宜修，什么饭碗全都被抛之脑后，齐嘉嘉的嘴巴都不听使唤了：“放心，一定准时到。”

　　去陆宜修家里做访谈的时候，发现他也接到聚会电话，不由得好奇：“你存在感那么低，还会有人记得你？”

　　陆宜修拿起手机向她炫耀：“一个是最近爆火的男神，一个是去了KTV只会唱‘掀起你的盖头来的网站拍客，齐嘉嘉，你觉得咱们两个比，他们更喜欢让谁做老同学？”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齐嘉嘉抬头看天花板：“哼，我那会儿明明最喜欢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齐嘉嘉留下来吃晚饭，无意间提起白恩东，陆宜修的手不动声色抖了一下，而后才抬起头来：“我记不清楚了。”

　　白恩东，众所周知齐嘉嘉高中时代的梦中情人，那时她欺负陆宜修成了习惯，唯独在白恩东路过的时候才会停手，并且警告他：“我看你不顺眼这件事，谁你都可以告状，唯独别告诉白恩东。”

　　白恩东是年级有名的高富帅，当时女生们在一起约定，捉迷藏的最后赢家才有资格追他，也是那次，齐嘉嘉脸也不要了，躲进了男厕所。

　　齐嘉嘉咽下一块牛肉，才回答：“我还喜欢他。”

　　聚会那天，陆宜修去接了齐嘉嘉，在雪地里步行，她穿了一件新裙子，冻的手脚发软，依然小声嘀咕：“我不冷，我不冷，我不冷。”

　　陆宜修要解自己衣服扣子，齐嘉嘉一眼看出他的意图：“不许脱给我。”顿了顿，“你是我饭碗，坚决不能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