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翠
【一】
骨节分明的手指撩起窗帘的一角,窗外依旧是灰暗的天空和混乱不堪的场面。即使这边是在偏僻的郊外,仍然可见一辆辆车子被随意丢弃在路边,公共设施被破坏,垃圾到处都是,整条道路几乎看不到一点干净整齐的地方。更可怕的是,除了那些死状凄惨的尸首,还有游荡在街头巷尾的一只只丧尸。
温桦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眉头紧锁成一个结。曾有遥远国度的人预言今年夏天是世界末日,无数人笑过、紧张过,就是没有放到心上过,没想到真的爆发了丧尸病毒,并且像汹涌的潮水一般大肆传染开来。从病毒爆发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整个世界似乎已经找不到一片安逸的地方了。
温桦霖是一位生物研究所教授,丧尸病毒爆发的那天他正好在做研究,由于研究室的安全设施牢固,还有必要的粮食储备,因而他逃过了一劫。但随着粮食逐渐减少,他也需要另谋出路。
温桦霖在心底细细地盘算着,发现自己聪明绝顶的头脑在这种危险时期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闯过游荡的丧尸群。
“砰。”突然,一声巨响在自己头顶响起,温桦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紧身皮衣皮裤的女人一脚踹开了通风口,朝他伸出了手:“温桦霖,幸好你还在这儿。”
女人的那只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有些脏兮兮的。温桦霖皱了一下眉头,思索着这人是谁,她却以为是自己被嫌弃了,于是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又伸出了手。
那女人露出一口白牙,笑眯了的眼睛像月牙一般,简直就是一个傻大姐。她这一笑倒让温桦霖迅速地想起了她这个人来,因为他所接触到的人多是精英人士,唯独她是例外,也最特别,特别地傻。
“周喜翠。”
他的俊眉朗目里全是冷淡,完全没有一点久别重逢,苦难相逢该有的热络。她却因他的记得而面露欣喜,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温桦霖在心里嫌弃地冷哼了一声,心想,她跟那时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最大的变化应该是那与日俱增的傻气。但温桦霖此刻并不知道,当他有朝一日想起这一天时,竟会觉得怀念和心安。
末日穷途,人心险恶,她是温暖的太阳。
周喜翠是他的初中同学,是他曾经一对一帮忙的对象。这位女同学学习十分刻苦、努力,堪称所有学生的典范,但成绩依旧一塌糊涂。他对和傻瓜交朋友没兴趣,所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她,她却奉若宝典,傻兮兮地说考上了高中一定会感谢他。
温桦霖最后一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是她放弃升学考试,去了一所藏在深山老林的武术学校。
温桦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曾说过她这么蠢的人,学再多也是浪费时间。脑袋愚笨的她应该是头一遭听清了他话里的嘲讽,顿时脸色煞白,仿佛是头一遭知道孤僻的他也会口出恶言……
“温桦霖,跟紧我啊。”
温桦霖的胳膊被拽了一下,也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他定了一下神,看到周喜翠抿着嘴唇的侧脸,见她挥刀砍向一只只行来的丧尸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利落果断。而他在她的背后,被她固执地护在自己的保护圈里,竟没有丧尸近得了他的身。
该说是傻人有傻福吗?周喜翠被迫走了一条特别的路,没想到练就的一手好刀法会在末日成为保护自己的资本,连他也拣着了一个便宜。
“绝对不要被丧尸抓伤或者咬到,要不然就会感染上病毒,自己也会变成丧尸。”周喜翠又是一刀割断了上前来的丧尸的脖子,抽空跟温桦霖说了这一句。
她从山里一路找到研究所来,对丧尸也多多少少有了了解。
温桦霖没有搭理她,其实他早就猜出来了,这里有不少丧尸都穿着他们研究所的白大褂,里面还有不少熟面孔。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凭她这一手出色的刀法,她的生存机率大很多,却偏偏要跋山涉水地来带上他这个“拖油瓶”。
听到他的话,周喜翠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从他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她白嫩的耳朵立刻飘红。
她支支吾吾地说:“刚好……刚好路过。”
她这个谎撒得一点都不高明。
温桦霖勾唇一笑,不再追问。他本来就是明知故问,因为无论过了多少年,她对他那点喜欢的小心思依旧分明,让人好猜得很。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她竟然会是这么长情的人。
“从这里出去,后面有我开来的一辆灰蓝色的货车,你迅速上去,我断后。”这时,他们已经接近大门了,周喜翠回过头来快速地说着。她的脸颊还有点泛红,然而在看到从旁边窗户弹出身体的一只丧尸时,顿时脸色大变,就在丧尸的尖牙要咬上温桦霖的肩膀时,她一把扯过他……
温桦霖回过头时,只看到周喜翠双手握刀,砍掉了一个丧尸的半个身体。此时,她浑身沾满那丧尸的血,还细细地喘着气。
“温桦霖,你吓死我了。”她有些稍显僵硬地回过神来,一手抹掉自己额上的汗,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见她要用沾了汗血的手来抓自己,温桦霖毫不掩自己的嫌弃,避开了。
周喜翠愣了一下,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对不起,我忘了你挺爱干净的。”说完还“呵呵”地傻笑了两声。
可是,这个时候连性命都难保了,竟然还谈什么干净,他温桦霖不过是依旧嫌弃她这个人罢了。
【二】
温桦霖没想到周喜翠这人笨笨傻傻的,运气却格外地好,那辆开来的据说在路上随便找到的车竟然还是超市的补货车,一些生活基本用品都在后车厢里放着。
“你的运气不错。”车子在闯过了丧尸群,开上了宽敞的国道后,温桦霖才语气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开着车的周喜翠还特别认同地点了点头答应着,又附上了标志性的傻笑。温桦霖轻哼一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以至于忽略了周喜翠黯淡下来的眼神。
她的运气……很好吗?
他们走的这条路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一路上人烟稀少,看到的丧尸也很少。夕阳出来时,把整个世界染成了橘色,似乎只剩下这条绵延看不到尽头的水泥路和两边的田野,车里小声地在播着音乐,这一刻安逸得让人能忘记前途的凶险。
两人好长的时间都没有说话,温桦霖不停地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着什么,而周喜翠则边开车边发呆,偶尔用余光打量温桦霖的侧脸,几度欲言又止却又不敢主动开口,怕打扰他,怕被嫌弃了。
温桦霖一直觉得她傻,其实她不傻的,不会连人家不喜欢她都看不出来。
后来,周喜翠偷看自己的频率实在太高了,温桦霖停下笔,有些不耐烦地说:“有话直说。”
周喜翠被吓了一跳,这才小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温桦霖顿时被她问得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口,差点被这个笨蛋给气死。敢情她就跟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开,车子开出这么长的一段路才想起问路!想骂她的话实在太多,温桦霖只能言简意赅地说:“笨蛋。”
这两个简短的字里还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于是成功换来周喜翠好委屈的眼神。
温桦霖最后决定回到他们位于帝都的研究所总部,他相信那里应该还在正常运作着,并为了对抗丧尸病毒积极行动着。
但是因为周喜翠这个笨蛋盲目开车,浪费了不少汽油,他们只能找一家位于附近的加油站加油。
等到把加油站的丧尸清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于是他们做好安全设施,决定停下来过夜。当然,温桦霖是不需要动手的,这一切都有周喜翠任劳任怨地主动抢着做。
加油站的休息室里开着一盏小灯,灯光晕黄,温桦霖的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这阵子发生的点点滴滴。周喜翠在他的身边抱膝发呆,只是他的思路几度被她打断。
周喜翠裹着毯子,不是打着喷嚏,就是身体不停地打着哆嗦。这么几次下来,温桦霖想不发觉她的不对劲都难,于是分神去注意她。
周喜翠撑着身体去勾桌上的纸巾,露出一节腰身来,温桦霖看到后,顿时脸色大变。
周喜翠的脑袋迷迷糊糊着,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猛地提了起来,腰上胡乱缠着的绷带也被一把扯掉了。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温桦霖瞪着她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凶神恶煞:“你受伤了怎么不说?是在哪里受的伤?”
她的腰上赫然出现被抓伤的五道手指痕,伤口已经发青、发红,还不断往外渗着黑血,一看就知道那分明是被丧尸抓出来的伤口。
周喜翠就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表情倔强地逃避着他的问题。她整个人都恹恹的,他这才发现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肤色惨白,眼眶发青。他的脑子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从研究大楼出来后,她的动作明显没那么敏捷了,而在那前,她才拽开了他,并且砍掉了一个要偷袭他的丧尸,她不会就是在那时候受伤的吧?
温桦霖的神色严肃,又不说话,看得周喜翠又急又不知所措:“我不会变成丧尸的,你别怕。我就算变丧尸了,我也不会害你,你别怕我。”
温桦霖在知道她被丧尸抓伤后,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杀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温桦霖明白此刻他最该做的就是拿起桌子上的刀,让她毙命,以绝后患,可此时周喜翠的样子看起来快哭了。于是温桦霖思索了一下便说:“好,我会看着你的。如果你起了变化,我会毫不留情的。”
他的话果然换来了周喜翠的感激涕零,只不过周喜翠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妥协不是为了顾念旧情,而是如果周喜翠幸存下来,那么他就会依旧多出一个保护者;要是周喜翠不幸变成了丧尸,就算他杀死她,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温桦霖的世界,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至于胜利的过程则不重要。
夜晚的天空黑得没有半颗星星,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周喜翠经历了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折磨。
周喜翠躺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沙发上,对着墙壁,盖着毯子不停地发抖着,头发被冷汗浸湿,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温桦霖屈着一条腿坐在旁边的地板上,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要……不要伤害温桦霖。保护他,保护他……”周喜翠脆弱而痛苦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哪怕是在顽强地抵抗着入侵大脑的丧尸病毒,也不忘催眠自己,就算自己变丧尸了,也绝对不要让自己伤害到温桦霖。
可她那么痛苦,整个人看起来备受煎熬,却没有一双从背后伸来的温暖的双手。其实她只需要轻轻一个拥抱,甚至只要十指交握,都可以不那么难受。
然而这些都没有。
其实这些痛苦原本是不该她承受的,她只不过是一心一意地为一个人好而已,自己为了救他落到这个地步。可他守在她的身边不是因为担心和照顾,而是为了在发现她对他有一丁点的攻击意图时,可以第一时间了结她。
“啊!”周喜翠终于撑不住而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可她就算出声了,也拼命地把声音压得很小,让人听起来就像猫凄厉的叫声一般。尽管她的音量不大却效果惊人,竟让温桦霖铜墙铁壁一般的心在一瞬间出现了裂缝。但他对自己的这种变化毫不知情,只是觉得胸口发闷,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心脏处。
这漫长的一夜,温桦霖都睁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直到天空泛白的时候,一直一动不动的周喜翠终于有了动静。
她有些僵硬地直起身,面色死白,瞳孔充血,嘴唇发紫,嘴边露出两颗尖厉的獠牙。果然不出所料,她变成了丧尸。温桦霖抬起手,迅速地把刀抵到了她脖子的动脉处,却在下一秒就犹豫了,因为他的脑海里突然闯进了她昨晚信誓旦旦的话语“不会伤害他”。
就是温桦霖这几秒的犹豫,周喜翠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她嘴唇动了动:“……霖。”
这个字就像是从她喉咙口挤出来的一般,艰难晦涩,完全没有她往日声音的明朗。
只是她说完这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温桦霖的眼睛诧异地睁大,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丧尸说话。
【三】
自丧尸病毒爆发以来,温桦霖靠着望远镜对附近的丧尸做了不少研究,他就从来没有见过像周喜翠这样的丧尸,不残暴,不狰狞,傻傻的,甚至……很听话。
周喜翠站在他旁的边,正一点一点地擦着在加油站里找到的罐头上的污秽。她的动作很呆滞,像机器人一样。他看着手里拿到的罐头,开口说:“周喜翠,这罐头没擦干净。”
听到他的话,周喜翠的动作停了几秒,然后才转身从他的手里接过东西,继续擦着已经十分干净的罐头。
温桦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拧她的脸颊,发现她脸上的温度很低,在这样闷热的夏天,摸起来就像捂着一块冰块一般,于是干脆伸出另一只手也拧上去了。哪怕他把她的脸揉圆戳扁,她依旧没多大的反应,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红眼睛,歪着脑袋瞅着他,简直比温驯的宠物还乖。
温桦霖缓缓地收回了手,这下才真的确认了周喜翠是真的很听话。他之前还在担忧,没想到她就算变成了丧尸,那也是最傻的那只。
他们在加油站休整了两天,又重新上路了。
出乎意料的是,因为周喜翠变成丧尸的缘故,他们在路上遭受的攻击并没有那么多了,因为周喜翠同类的气味很好地为他做了一个屏障。
雨季来临的时候,他们放弃了那辆货车,一是物品已经用得差不多,二是大型货车太费油了,他们很难及时补充汽油。
世界动荡,他们一人一丧尸却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周喜翠于温桦霖而言,是最好的保镖。温桦霖一度以为周喜翠对他的好只是她作为人类时残留下的记忆,一旦她这点记忆完全被丧尸病毒侵蚀,那么就是他们决裂的时候。
但温桦霖没有料到的是,哪怕周喜翠变成丧尸,她对他的情感依旧存在。
大雨来临之前的夏天,天气沉闷得吓人,他们正步行穿过一条杂乱的小巷。
突然,温桦霖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周喜翠也跟着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那红色的瞳孔很干净,既像盛在玻璃杯里的红酒,又似最通透的红宝石。
温桦霖捡起脚边的红苹果,手里的苹果已经腐烂了,看起来真是糟糕透顶。现在这种环境下,能吃饱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有新鲜瓜果可以吃了。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究竟还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温桦霖随手将苹果丢弃,再抬头就看到周喜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表情似懂非懂的……
因为下了雨,所以那天晚上他们找了一个屋子做了停留,只是等一切准备好,温桦霖回头叫周喜翠时,却发现一直紧跟着他的呆丧尸不见了。
大雨酣畅淋漓地下了两天,尽管天气不再那么酷热难耐,可还是让温桦霖在半夜醒了过来。
他止不住心头烦躁的情绪,薄凉的眼神看向身旁依旧空空如也的床位。
她已经无端消失两天了。
温桦霖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表情,如果看见了,一定会讶异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失神恍惚的时候。
此时,门被拍打的声音突兀地在雨声中响起。温桦霖猛地起身,不是因为警惕,而是他听出来了这样拍门的节奏和力度是周喜翠独有的。
温桦霖依旧冷静稳重地开了门,门一拉开,发现站在门口的果然是周喜。尽管这一人一丧尸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四目相对间,周喜翠透着一股傻气,温桦霖则是冷硬。
不知怎地,温桦霖骨子里的那股火气突然就压不住了。他直接把周喜翠扯进了屋子,把门关上了。下一秒,周喜翠被他压在了墙上:“你既然有本事消失,就有本事别回来了!”
“你在玩什么把戏?你以为我会担心你?你想得美!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
温桦霖一直都是冷静而自持的,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显山露水地失控得这么明显,言语格外尖酸刻薄。
对面温桦霖的怒吼,喜翠只是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前他只要有一点不高兴,她都紧张得要死,而如今他的喜怒哀乐似与她再无关联了。
温桦霖与她对视片刻后,突然像泄气的气球一般轻笑出声。他到底自己在气什么,而且气了也是白搭,反正周喜翠现在就只是一只冷血无情的丧尸。
突然,周喜翠的手动了。
温桦霖看见她用僵硬的手慢吞吞地从衬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然后只手送到了他的眼皮下。
周喜翠现在的模样真的跟乞丐没什么两样,身上都湿透了,又脏兮兮的,像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似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可她递过来的东西是她唯一的最干净的一样。
她的手心里赫然放着的是一颗很小很稚嫩的苹果,见他不收,她又向前伸长了手。见到她的动作,他莫名就猜到了她此刻该有的表情。
忐忑的、紧张的、不解的。
原来她消失的这两天里就为了找一个苹果,就因为他在路上多看了几眼,她以为他想吃,于是在雨里找了两天才回来。
这一瞬间,温桦霖只觉得自己如鲠在喉。
“周喜翠,你真是一个疯子。”说这句话时,温桦霖接过了那个苹果,手却轻轻地发颤着。
这个世界可怕的不是丧尸,也不是食物资源的匮乏,而是周喜翠这个女人把爱他这件事当成了本能,连最猖狂的丧尸病毒都不能打败她。
【四】
从国家的最南方到最北方,他们跨越了好几个省市,遇到大大小小的挫折,放弃了不少交通工具,也遭遇过无数次丧尸的攻击,到了秋风起的时候,才总算要靠近帝都了。
到达帝都的前一天晚上,温桦霖还用超市找来的化妆用品给周喜翠化了一个妆,毕竟帝都存活的人类怕是只多不少,暂时还是不要让周喜翠引起恐慌为好。
“你本来就长得丑,变成丧尸后就更丑了,连化妆都救不了你。”温桦霖拿着眉笔的动作就跟拿毛笔的一样,随手就给周喜翠化了两道眉,手法粗糙,画得又难看,竟然还嫌弃模特长得难看,摆明了就是欺负丧尸周喜翠不会说话。
周喜翠慢慢地侧过脑袋去看旁边的镜子,被温桦霖当作小白鼠一样地调教了好几个月,她已经不像开始那样呆若木鸡了,至少一些简单的情绪懂得表达了。
果然,老实巴交的呆丧尸在看到镜子里自己脸上的大浓丑妆,大红色的嘴巴立刻就耷拉了下来,一副相当难过的样子。
“还不高兴了?”温桦霖挑眉,语气中带着警告。
犬类动物周喜翠立刻又把嘴巴提了上来,生怕惹到主人不高兴了。
尽管嘴里嫌弃着,但温桦霖仔细地看了看她,还是觉得挺满意的。他给她画的那两坨高原红至少让她整个人不再死气沉沉,而是有了点喜气。
天一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温桦霖嫌她身上的温度太低,已经把她踹下床了。她就这样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守了温桦霖一夜。
温桦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又开始陷入沉思。他要是回了研究院总部,那周喜翠要怎么办呢?
第二天,温桦霖和周喜翠就到达了帝都。出乎温桦霖的意料,帝都比所有他们经过的所有城市都要安静,既无丧尸,也无行人。
这种沉寂让温桦霖隐约感到了不对劲,但他还是带着周喜翠继续往研究院的方向走。
就在他们经过一条大路时,一直安静的周喜翠突然从喉咙处发出奇怪的声音,急促得像是某种预警。温桦霖还来不及明白这种声音的含义,突然就有一大群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喜翠的气味在这个时候不管用了,竟然无法将他们迷惑住。
丧尸们面目狰狞,双臂生硬地抬着,长指甲坚硬得可以插进钢铁里面,就像饿狼一般,齐齐地朝向了温桦霖。
这几个月下来,温桦霖已经能熟练地用刀对付丧尸了,但就算还有周喜翠帮忙,他们依旧腹背受敌,被逼到了墙角。
挡在他前面的周喜翠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吼,丧尸们听见后只是短暂的后退,很快又上前。这一波丧尸潮是他们这一路走来遇到最强大的,也是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棘手。
如果不是周喜翠,他早就被撕裂、啃噬,可现在就连周喜翠对抗起这些丧尸来也十分吃力。
他们抵挡得艰难,当他把刀插进就近丧尸的脑袋里,还来不及拔出时,有钻了空子的丧尸就已经把利甲朝向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喜翠反身替他挡住了。
她的防线崩溃,她只能以面朝他的姿势把他包围在自己的身体下面,丧尸们的利甲割破了她的皮肤,却没能伤害到他一分。
温桦霖几乎被罩在她的阴影下,他由下往上抬头看她,只见她脸上自己给她化的妆依旧显得丑陋滑稽,可她看他的眼神依旧没变,依旧如那日重逢时她朝他伸出手那般,带着温驯和安抚。
她的眼神莫名地让温桦霖的心里不再害怕这些丧尸,就算他们张牙舞得爪再可怖,那也比不上周喜翠啊。
因为从他存活在这个世界起,就从没有人像周喜翠一样,让他的心想流泪。
他自诩聪明绝顶,于是笑她、讽她、瞧不起她,说她四肢发达,头脑愚笨,如今却觉得羞愧。她分明是至真至纯啊,哪怕到了末世,那少女时对他的喜欢都不曾退却过。
这种场面只持续了十几秒,很快就有连串的枪声响起,而他们周围的丧尸也越来越少。温桦霖这才得以直起身来,而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在不远处拿着机关枪横扫的几个男人。
尽管面生,但他们身上穿的确实是他们研究院的大白褂。
【五】
温桦霖和周喜翠得救了,而那几个男人也确实是研究院的人。在温桦霖表明身份后,他们还把他和周喜翠安全送达了研究院的总部。
只是等到和研究院的负责人李教授见过面后,温桦霖才发现整个研究院的人员都发生了变动。白白胖胖的老教授口吻遗憾地说,研究院原先的人都多多少少遭遇了不幸,A国只好重新调遣了他们这一批人过来接手。老教授还对温桦霖的到来表示欢迎,很高兴他能来为拯救人类的事业救出贡献。
李教授的话很简单,却让温桦霖为一之振,因为A国并没有放弃人民!
那天晚上,温桦霖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终于有了整洁的床、可口的食物和充足的水源。但在温桦霖的脸上却全然找不到该有的激动和兴奋,相反的,他的神色很沉重。
周喜翠站在他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显然他的反常也让她觉得不安。
她的丧尸身份没能掩饰住,但在温桦霖表示她不会主动伤人而且只听他的话后,她被勉强允许和温桦霖待在一块。
半晌,温桦霖终于出声了:“周喜翠,我知道你多多少少能听懂我的话,现在我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周喜翠立刻正了正脑袋。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和新同事做研究了。我相信丧尸病毒一定是可以被彻底根除的,我们一定能找到药物让那些变成丧尸的人变回人类的。李教授今天还告诉我,过去他们从丧尸身上提取的DNA已经有眉目了,只是……”
接下去的话温桦霖稍作了调整,这才得以继续说下去:“只是研究院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还保有人性的丧尸,如果有像你这样的研究体,那么我们的研究势必会取得巨大突破。”
温桦霖深吸了一口气,说:“周喜翠,研究院希望你能当我们的研究对象。”
周喜翠听懂了,但是她不愿意,嘴里发着抗议的怪声。
温桦霖在听到李教授郑重地做出这个请求时,他也快疯了。研究过程充满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周喜翠一旦开始被研究,势必只会凶多吉少。
在被丧尸群围攻的时候,他才决定如果活下来,一定要对周喜翠好一点,可不到一天时间,他又要为所谓的人类的未来,把她推进火坑。
“周喜翠,你听我说,我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你的。你不要怕,我一定会让你顺利变回人类的。”
周喜翠不愿意听了,发出的声音更加焦躁难听,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
就算现在变成了丧尸,她好歹还能陪在温桦霖的身边,可一旦研究出了什么差错,谁来保护他?
太多的意外和太多不可控制的事情让温桦霖变得有些不耐。他说:“你要么做研究对象,要么就从我的身边离开。”
这句话一出口,温桦霖就后悔了,可他在周喜翠面前骄傲惯了,哪里拉得下面子服软示弱。
他的威胁吓到周喜翠了,她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红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委屈,不再抗议便是默认地答应了。
温桦霖明知道只要他坚持,周喜翠无论如何都会答应他的,但当事情真的如他所想了,他却一时百感交集……
【六】
以周喜翠的名字命名的研究正式启动了。
前期的研究不过是提取周喜翠的血液和头发去做分析,温桦霖全程都参与了。这种研究方式很温和,周喜翠乖乖地让他抽血,一点儿也不反抗。
研究工作忙碌,他们甚至还有时间一起吃饭,不过当然是温桦霖吃美味,周喜翠在旁边笨拙地切着一块生牛排。周喜翠手中的刀叉和瓷盘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温桦霖不觉得难听,反而看着她怎么也切不出来,有点急躁又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
短暂的日子里面,他们都不觉得研究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负担,直到前期准备做完,开始进入实验。
封闭牢固的实验室里,一方窄小的玻璃窗开在一角,以供研究人员观察。这就是他们今天实验的地方,而实验的内容就是让周喜翠和成年丧尸进行对抗。
不大的房间,有好几个成年丧尸扑向了周喜翠,逼得她从一开始的躲避到积极应战。指甲间的厮杀,牙齿间的啃咬,都让周喜翠应对得狼狈不堪。
房间里的战况很激烈,外面的气氛很凝重。温桦霖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时而波谰不惊地盯着里头的情况,时而看看旁边仪器上显示的周喜翠的力量和速度。只是谁也没有发现他袖里的手捏成了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这些丧尸和在帝都第一天就攻击他们的丧尸一样,是异变了的丧尸,在速度和力量上比普通丧尸更厉害而且不认同类。这样的实验对周喜翠而言很残忍,有几次温桦霖都看见周喜翠分神地看向几道锁加持的门。温桦霖知道她是希望他能来救她,她想要出去。
可是这一切他无法阻止,因为这是他选的路,是他逼她走的路。
这场试验直到傍晚以周喜翠的胜利才告终,丧尸的尸体被清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温桦霖。
周喜翠孤零零地站在房间里,衣服不再完好,全身上下充满了颓败和冷酷的气息,但当温桦霖提着药箱靠近她时,她看向他的眼神委屈得像不被爱护的孩子。
“ten……”周喜翠挤出了一个奇怪的发音,温桦霖给她清理伤口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头看她,只见她红色的瞳仁里没有怨恨和怒火,只有委屈。
温桦霖明白,她是在说疼。尽管她对疼痛不再敏感,却不代表她不会疼,而她现在很疼。
温桦霖的心口闷得发慌,抑制不住地紧紧抱了抱周喜翠后,又捧住她的脸说:“我要亲你了,把牙齿收回去。”
周喜翠好像被吓到了,但很快就把尖牙收了回去,一脸期待地看着温桦霖。
落日的余晖从窄小的玻璃窗透进来,洒在了地面上,温桦霖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嘴唇。
如果在从前,有人跟温桦霖说“你会亲一个傻女人”,他肯定会嗤之以鼻;更别说他会去亲一只丧尸了,但在今天,他亲吻了一只叫周喜翠的傻气丧尸。
他喜欢她。
在那之后,周喜翠明显变得活泼多了,无论什么实验下来,她都赖着温桦霖要亲要抱。温桦霖无奈,只好有求必应,而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对着她那张惨淡的脸下嘴也越发没有压力了。
冬天的时候,周喜翠被隔离在一个小屋里,研究院试出来的新药品在她的身体里起了消极作用,导致她的身上多处溃烂。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为了预防传染,只能暂时将她隔离开来。
在她被隔离后,就连温桦霖也只被允许每天探视她几分钟。他隔着玻璃窗看她,只见她那双无神的红色瞳仁在看到他时染上了薄光,她的手贴着玻璃窗,享受着跟他短暂的互动。
两人隔着一层玻璃,却像隔了一个世纪,而她的欢喜叫他心疼。
温桦霖离开时,周喜翠的眼睛沿着他离开的路线望着,噘着嘴巴跟着他,直到他不见身影,才回过身,只身对着这冷冰冰的墙壁。
而温桦霖靠着墙,双手颓然地捧着脸,不知道这一切要什么时候结束,他快忍受不了了。
【七】
大雪到来的时候,他们的研究院的氛围也如深冬一般。
周喜翠已经被推上手术台做解剖了,丧尸的生命力顽强,只要不是伤到大脑和脖子动脉,身体受什么伤害都不会轻易死亡。温桦霖眼见周喜翠身上越来越多缝合的伤口,像一块块补丁,丑陋地烙印在她的身体上,他和研究院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研究可以,但他不希望再伤害到周喜翠的身体。在一次激烈争吵后,李教授说他研究时带了个人感情色彩,决定暂停他作为研究人员的身份。
温桦霖不服,报告一篇篇地往上面提交,却都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那天晚上,温桦霖把研究院送来的饭都倒进了垃圾桶,他没有胃口,而到了晚上睡觉时也依旧失眠着。
夜深人静,温桦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而那人站在他的床边,手指探向了他的鼻息。
“是谁?”温桦霖一手拽住那人的手,警惕地出声。
这时,房间里发出“哐当”一声,那是刀子落地的声音,那人的声音透着诧异:“你怎么还没死?”
黑暗里,温桦霖很快就看清那人的长相了,是李教授身边一个并不打眼的助手。
温桦霖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八】
“温教授,你不能进去。”
守在实验室外头的人拦住了温桦霖,还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一向孤僻的年轻教授的身上怎么会有血印?脸颊上的血迹是被溅到的吧?
温桦霖寒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手起刀落,一个人倒地,另一个人措手不及,也被他解决。
在杀人时,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因为这个研究院里的人都该死。
原来研究院的那批人早就死亡了,现在的这些人都是鸠占鹊巢,为了私人利益在做研究。他们企图用药物去操控丧尸,让丧尸为他们所利用,进而达到控制世界的目的。那些变异了的丧尸根本就是他们失败的研究成果,任何来帝都求救的人都会被他们杀死。如果那天他们不是暗中观察,看出了周喜翠的不一样,他们也不会出手救人。
研究院对周喜翠的研究不是为了找到根除丧尸病毒的药物,而是为了找到更好控制丧尸的药物。
这些信息都是从那个被他抓到的助手口里挖出来的,而那个助手是得了李教授的命令来杀害他的,李教授怕他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只是那个助手怎么也不会想到温桦霖并没有吃他下了药的饭菜,他更不会想到,在他被绑住了,被逼得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甚至把文件给温桦霖看了后,却在一眨眼间被他灭了口。
温桦霖满腔的怒火和杀意在看到周喜翠的那一瞬间平息了下来,只见她穿着白袍,安静地躺在床上。他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失败的实验,此时的她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对他的呼喊也毫无反应,显然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温桦霖的心头回放,他记忆里的周喜翠一直都是乐观傻气,会让人不由自主喜爱的,就算是变成了丧尸,除了开始那几天她表达不出情绪外,余下的时间都是鲜活的,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如一只丧尸一样彻底地死气沉沉了。
他想起有一次她在玻璃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Z”字,眼神充满期盼地望着他,可他假装不知道,巧妙地移开了话题。
“Z”不就是代表着走的意思嘛,她希望他能带她走啊。
周喜翠做错了什么?因为他而变成了丧尸,一路保护着他;又是因为他,乖乖地当了小白鼠。她的人生全部被他搅乱破坏了,那他给了她什么?原来除了那几个亲吻,他给她的东西少得可怜。
温桦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乞求她能救救自己淌血的心口。即使他这么难受,她却不心疼他了,不管他了。
这时,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研究院的人找来了。他们装备齐全,人员众多,他带着周喜翠是没办法逃出去的,可他还是给了周喜翠迟到的承诺:“周喜翠,我会带你走的。”
话一说完,他抓着她的指尖插入了自己的胸口,让丧尸病毒入侵他的体内。
温桦霖渐渐地感到体内有一股灼烧感在撕裂着他的身体,原来周喜翠当时是这么难受啊,可他当时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尽管来吧,让他变成最凶狠的丧尸,将那些恶人都杀害吧!
温桦霖的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而在触及周喜翠时眼神却是柔和的。他的额头与她相抵,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周喜翠,穷途末路,你是我的归途。
当李教授带着一帮人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冷厉的背影。男人动作轻柔地把怀里的周喜翠放下,待回过身来时,却让一大帮的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红瞳黑发,嘴角隐现着嘲讽,眼里是纵情的杀意和如霜的寒冷,他正缓缓地向他们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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