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八岁那年,她义无反顾地舍弃自己的一切救他,用自己面如罗刹,换他俊朗如画。十年后故人重逢,他见面不识君,甚至恨她入骨。只是当一切真相摆在他面前,他还能恨她,还能下得了手杀死她吗?
1.
“令夫人已病入膏肓,她顶多能活一个时辰,有什么话就趁着她还活着,都说了吧,免得留下遗憾。”挽香收了诊脉的手,不再看床上面容憔悴的女子,收拾了药箱,站起来打算离去。
“不,不。请你师傅亲自来!他一定能救锦蓉的!”宋思辰拦住了挽香的去路,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请你告诉我,你师傅在哪里!”
“宋少爷请自重。”守在外间的苍鹿冲进来,一把拍开宋思辰抓着挽香的手,冷峻的面容上有一丝怒意,“早先就告诉了宋少爷,家师已经过世,如今继承师傅衣钵的是挽香师妹。”
“师哥,走吧。”挽香淡淡地瞥了宋思辰一眼,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冒犯。苍鹿接过她手里的药箱,护着她走出去。
“倘若不能救活她,我便与她一起死,我知道你们能救她,医者怎能见死不救!”宋思辰跑到门口,冲着挽香的背影大喊。
“没有人能够起死回生。”挽香淡淡地说,“就算师傅还在人世也不能。”
“说谎!我十二岁那年摔下悬崖,你师傅都能医活我,这是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宋思辰已经失去理智了,“什么神医挽香,明明就是见死不救的杀人凶手!你的心跟你的脸一样,丑陋得可怕!”
“够了,师妹我们走吧,宋少爷简直不可理喻。”苍鹿不能再忍下去,他拽着挽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家。
失魂落魄地回到床边,宋思辰伸手轻轻触着锦蓉的脸。
锦蓉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深深望着宋思辰,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带入轮回一般。
她吃力地说:“思辰,你不要难过,能嫁给你,锦蓉已经很开心了。”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这是第二次,他没有办法救活眼前的人。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与邻家小女孩儿去后山采芍药,遭遇一伙山贼,邻家小女孩儿替他挡了一刀,被山贼砍中后背,而他则在惊慌失措中坠下了悬崖。
他以为他一定会死,可路过的神医救了他。
“海棠呢?”醒来后他拽着神医的袖子,急急地问。
“那个小女孩儿没能救活,她被砍中后心,当时就死了。”医治他的大夫说,“宋少爷,你摔坏了脸,我已经替你治好了,一个月后再拆掉脸上的布条。”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直到他遇见锦蓉。十六岁的锦蓉眉目清秀,他一见倾心。
说媒下聘,纳吉娶亲,他风风光光地将锦蓉娶了回来,成亲那天他对自己发誓,此生不会再让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然而不过是五年,锦蓉便重病缠身,大夫说她是心病,久病成疾。
“最后,思辰你告诉我。”锦蓉痴痴地望着他悲伤的脸,缓缓问,“你爱过我吗?”
“我若不爱你,怎么可能娶你?”他哽咽着说,“你说什么傻话啊,锦蓉。”
她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惨然:“骗子,你从未爱过我。”
他想说他没有骗她,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带着那样忧悒的笑容,去了。
“锦蓉你等等我,我与你一起去。”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2.
听到宋思辰跳河自杀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挽香正坐在竹林客栈里喝酒。说这事的人,一口一句“神医挽香是杀人庸医”。挽香气得手一抖,碗里的酒撒了一桌。
她拎了手边的药箱就要走,苍鹿拦住她冷冷道:“师妹,他自己存心寻死,与你何干?”
挽香推开苍鹿,不顾他的阻拦往外跑:“被人说成杀人庸医,我可不乐意!”
苍鹿见拦不住她,只好跟着跑了出去。
挽香找到宋思辰的时候,他已经被抬回了家,就搁在正堂,浑身湿漉漉的,已经断了气,只有心窝还有一丝热气。
“师妹,人已经死了,我们走吧。”苍鹿拽着挽香,想将她拉出宋家。
她甩开苍鹿的手,淡淡道:“在救活他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苍鹿与挽香做了十年师兄妹,知道她执拗的性子,拦不住她,便只好留下来帮她。
“师哥你也出去,明天太阳升起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将宋思辰移到房里之后,挽香转身对着仍然杵在跟前的苍鹿说。
“你一个人?”苍鹿有些不放心,但挽香已经连推带搡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房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挽香将药箱放在手边,然后伸手抽下宋思辰的腰带,轻轻解开他的衣襟,他光洁的胸口袒露出来。挽香的手轻轻在他的心口来回摸索,最终在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之间,寻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眼。
挽香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金针,从针眼刺了进去,殷红的血珠沁出来,红豆一样大小。
“还有救。”她嘀咕了一句,心里却是一喜。然而还有救,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救,挽香从未救过这种已经断了气的病人,但她不想放弃,她必须要救活他。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心隐隐有些疼。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宋思辰可算是有了呼吸,她松了一口气,才忽然发觉自己很累,她身子本就不太好,师傅活着的时候便叮嘱过她,切忌劳心劳神。
确定宋思辰被救回来了,她才趴在床边睡了过去。她睡觉一向不沉,睡了一小会儿便听见身边有动静,跟着她就被人用力拽上了床,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睁开眼睛,看着宋思辰近在咫尺的冷酷脸庞,心脏狂跳起来。
“你说没有人能起死回生,可是你救活我又算什么?”他低吼着,像只受伤的野兽,“十年前你师傅是这样,十年后你也是这样!”
她的脸涨得通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不过即使这样,宋思辰也看不出她的脸色吧,因为神医挽香还有个外号叫罗刹女——她的一整张脸,都是丑陋的疤痕。
她看着宋思辰狰狞的脸,情急之中,用力按下他心口扎针的地方。他如碰到烙铁一般将她推开。她的头撞在了雕花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宋思辰脸色煞白地缩在床上,他捂着心口,因为疼痛满脸都是冷汗。
“哈哈。”挽香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让我痛,我便让你更痛!”
3.
“杀人庸医,见死不救,面丑心恶。”他竟然还有咒骂她的力气,咬牙切齿道,“我不要你救,我宋思辰,不稀罕你救!”
她笑得更加厉害了,明明宋思辰并没有说什么好笑的话。笑着笑着,眼泪都忍不住流下来了,她说:“宋思辰,你不稀罕我救,我还偏要救,救你一次,救你两次,救你三次,哪怕无数次,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死!”
“那你为什么不救锦蓉?!”他吼道,“你这个丑女是不是嫉妒锦蓉?你嫉妒她,所以不救她!”
“我嫉妒她什么?”挽香趴到他身边,伸出手细细描摹着他俊朗的五官,他厌恶地想躲,她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扯住他的发,强迫他面对她,“嫉妒你夫人的美貌,还是嫉妒她能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你闭嘴!”宋思辰满面怒容,“我不许你说我不爱她,我不许你说!”
“若你真的爱她,令夫人又为何因为心病药石罔效?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挽香喝道,一张脸越发显得狰狞丑陋,“你不爱她,不是我害死你夫人的,害死她的凶手是你,宋思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急于否认,但心里却越来越恐惧,“我爱锦蓉,我爱她所以娶她,我爱她……”
挽香松开他的头发,冷眼看着他,“医者治好一个人不容易,你别再寻死觅活的。”
“为什么不救她……”他声音里失去了怒气,低低地喃喃,像是无意识的耳语,“你能救活我,你明明能救。”
挽香不想再和他说话,她现在需要休息,收拾好了药箱,推开门走出去。
苍鹿就守在院门口,挽香看到苍鹿后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苍鹿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疲惫的面容,有些心疼。
“为什么一定要救那个家伙。”苍鹿埋怨地抱起她,虽然知道她一定听不见,还是继续说,“师傅在世时明明叮嘱过,自寻死路之人不救。那宋思辰与夫人伉俪情深,一心寻死,你救得了一次,难道还能救他一世?”
“能的。”睡梦中的挽香忽然无比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苍鹿愣了一下,他以为挽香还清醒着,然而低头看去,她的呼吸缓慢均匀,并没有醒来。
她只是在说梦话。
“别再救他了。”苍鹿心里有些发酸,他低头看着她沉睡的脸,然后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心。
4.
挽香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一样,疼得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这种久违的感觉,她几乎都快遗忘了。她紧紧咬着牙,只希望这疼痛赶快过去。
苍鹿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清粥,看见挽香疼痛的样子,他吓得把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跑过去扶起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师妹,怎么又开始痛了?你这旧疾不是三年都没发作了吗?”
他心里焦急得很,但是却毫无办法。
他虽然是挽香的师哥,却没有学医的天分,师傅收了挽香之后,也不再逼他学医。但自从他看到挽香宿疾发作,他就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天分学医,假如他的医术超过师傅,就一定能医好挽香的吧。
“师哥。”挽香费力地问,“宋思辰……活了吧?”
虽然她确定已经救活了他,但总觉得不放心。
苍鹿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继而愤怒不已:“你因为救他宿疾发作,他还不知感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他活了没有?”
“告诉我,他活了没有?”她用力抓着他的袖摆,目光执着地盯着他。
苍鹿无奈地叹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宋思辰很好,他还活着,你别担心他。”
她松开苍鹿的袖摆,闭上眼睛喘着气。
“为什么这么挂心一个不相干的人?”苍鹿不能理解,他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你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你为何这么担心他的死活?只是因为他说你是杀人庸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尽管这个笑看上去非常可怖,可苍鹿从她的笑容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柔。
等挽香的这股疼痛过去,已经是太阳西下,宋家差人来请挽香,说是要设宴谢谢她医好宋思辰。
“劳你们费心了,我们不会去的。”苍鹿冷冷地回绝。
“为什么不去?”挽香却说,“我费心救了他,他宋思辰怎么也该对我说声谢谢吧。你们回去,派一顶八抬大轿来抬我。”
苍鹿不知道挽香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像是上辈子和宋思辰是仇敌一般,这辈子遇见了便是对头的冤家。
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宋家当真派了一顶八抬大轿来接挽香。
她今天正巧穿了一身红衫,乍然一看,倒像是新娘子上花轿。
轿子一路抬进宋家,苍鹿扶她下来,她望着宋家的门楣,感叹了一声:“也算是八抬大轿进过宋家。”
苍鹿心中一动,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
宋家人都十分感激挽香,特地设了家宴款待她。她环视了一圈,却不见宋思辰,“宋少爷人呢?吃饭前我再替宋少爷复诊一下吧。”
“如此甚好,多谢神医。”宋老爷感激地说。
挽香笑了笑,被一群人领着朝宋思辰所住的院子走去。
推开他的房门,扑面而来的就是刺鼻的酒气,宋思辰正趴在桌上,喝得烂醉如泥。
挽香皱了皱眉,只觉得心中愤怒不已,她揪住宋思辰的衣襟,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宋思辰,你这副样子,对得起我辛辛苦苦救你一命吗!”
5.
所有人都怔住了,宋老爷想阻止挽香,却被苍鹿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挡了回去。
他宋思辰就是该打,挽香为了救他宿疾发作,他却丝毫不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命,肆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跟我来!”挽香扯住宋思辰的衣领,不知她哪来的力气,居然能将喝得烂醉的他拖走。
众人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等他们想起来要去追,挽香已经拖着宋思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思辰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由挽香拖着走,喃喃自语:“我怎么可能不爱锦蓉,我明明那么爱她……”
挽香拖着他走到宋家的荷花塘边上,用力将他推了进去,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宋思辰顿时恢复了神智。
“又是你!”他恼怒地看着挽香,“怎么总是你,你为什么阴魂不散?我去死,你要救,我喝醉酒,你也要多管闲事,你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挽香淡淡道,“不光你觉得我讨厌,就是我自己……都很讨厌我自己。”
“那就不要管我!”宋思辰大喝。
“我也不想管你。”她说着,偏开头去,不让他发现她眼底聚集起来的水汽,“可是宋思辰,我喜欢你呢,喜欢到不能不管你的地步。”
“什么?”宋思辰愣在了那里,他错愕地看着挽香,像在看一个疯子。
“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你,有问题吗?”她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狰狞可怕的微笑,“你是临安城里最俊俏的公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是凡人,这很正常吧。”
“疯子,你是疯子。”宋思辰喃喃着,用一种惧怕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你可以继续寻死,这样你家人来求我救你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能提出让你娶我才医治你的条件。”她冷冷地说,“你要是这么想娶我过门,你就继续寻死觅活。”
“师妹!”苍鹿找到挽香的时候,她刚刚说完要说的话,苍鹿看着傻愣在荷塘里、失魂落魄的宋思辰,不解地问挽香,“你做了什么?”
挽香瞥了宋思辰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师哥,我们走吧。”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苍鹿觉得宋思辰的样子太奇怪,不可能是挽香说的“没什么”。
挽香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入手便是疙疙瘩瘩的感觉,这张脸陪了她好多好多年,以至于她已经快要遗忘自己曾经的样子了。
“我对他说,我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爱上他这个临安城第一美男子了。”挽香笑着说。
苍鹿脚步一滞,停了下来:“你开玩笑的?”
挽香没有回头,轻声道:“我没有说笑哦,师哥,罗刹女真的爱上临安第一美男了。”
6.
苍鹿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很多时候,苍鹿都不知道挽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端着熬好的药去屋顶找挽香,她宿疾发作的时候,都要喝药,这样才能暂时压制下去那可怕的疼痛。
“师哥,你说那宋思辰还敢寻死吗?如果寻死的代价是娶罗刹女,他应该就不会去寻死了吧?”
她没有回头,但那脚步声是她极为熟悉的,陪伴了她十年的师哥才有的脚步声。她托着腮看着天上挂着的月亮,轻声说:“忽然有些期待他继续寻死呢。”
“把药喝了吧。”苍鹿在她身边坐下,“不然疼起来够你受的。”
“谢谢师哥。”她的乖巧,一如他才认识她的时候。她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师哥,你的年纪似乎跟宋思辰一样大吧?人家都娶过一个夫人了,你也差不多该娶妻安定下来了。”她淡淡地说着,跟着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拿帕子擦了擦嘴,继续说,“你一直跟着我这么漂泊着,也不是个事儿。”
“师妹,我以为我的心意很明显。”苍鹿缓缓道,“这辈子我就打算守着你,谁也不要,哪里也不去。”
“不要这样,师兄你长得这么好,也不比宋思辰差,何苦一直执着于一个罗刹女。”她轻声笑了起来,拿帕子捂住了嘴,轻轻擦拭着嘴角。
“既然不比那宋思辰差,那为什么我守着你这么多年,你却一点都不动心,反而是宋思辰,你不过才遇见他,就说你喜欢上他,这未免太儿戏。”苍鹿反驳她,他还要继续往下说,坐在他身边的挽香忽然朝后仰倒,而她抓在手里的碗,则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师妹!”苍鹿拉住她,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她握在手上的帕子,这才发现她的帕子上都是血迹,她脸色苍白,脸上的疤痕都像是变得透明了。
他抓着她的手腕,忽然觉得手上黏湿一片。他飞快地抱着挽香下了屋顶,就着客栈的灯,他看见挽香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伤口绽开,像是婴儿微笑的唇。
“你做了什么?!”苍鹿脸色大变,他这才明白刚刚挽香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你为了救宋思辰,用自己的血……”
“师哥。”她半睁着眼睛,脸上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好好找个美丽的姑娘,找个爱你的、能够回应你的感情的姑娘,成亲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我这个不争气的小师妹,总是惹你生气的小师妹,你就忘了吧。”
苍鹿失神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看上去白得近乎透明,那些可怖的疤痕暂时收起了狰狞之色。他忽然愣了愣,他发现躺在床上的小师妹,很像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起死回生。”她喃喃道,“像师傅那么厉害的人,也做不到。”
“不要说话了。”苍鹿捂住她的嘴巴说,“我去给你熬药,你睡一会儿吧。”
挽香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7.
她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还没有变成这一副鬼样子,她坐在爹爹肩膀上,看见风筝买风筝,看见糖葫芦买糖葫芦。那时临安是三月,花红柳绿,然后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年。少年手里握着一大朵芍药花,芍药开得很美。
少年对她笑了,她是那样地开心,比吃了糖葫芦还要开心。
“师妹,师妹,醒醒。”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她,她的眉心皱了皱,清醒了过来。
苍鹿重新熬了药端过来,他扶起挽香,喂她喝掉一碗药。
挽香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无论她说什么,苍鹿都不会走。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苍鹿的心意,可她却无法回应他,因为有个人比他更早地,就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并且她是随时都可能死掉的人,也不能回应他什么。
“师哥,带我去看看宋思辰吧。”她看着苍鹿,眼中带着一丝脆弱地祈求,“最后看他一眼,看完我就离开临安,再也不回来了。”
苍鹿眼圈有些红,他偏过头去,闷声回了一声好。
他背起没有力气走路的挽香出了客栈,月色将天地万物照得通透,薄纱一样笼罩着天地。
“师哥,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挽香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咯咯笑了起来,“师哥你可真好玩儿,被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我是鬼小孩。”
苍鹿心口一疼,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幕?
十年前,他同师傅来临安城给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看诊。
那天师傅说想看看桃花山上的桃花开了没有,将他一个人丢在那个贵人家里,他耐不住寂寞便跑去找师傅。
他真的找了很久,等他找到师傅的时候,却发现师傅在地上填坑,不知道是将什么宝贝埋了进去。忍不住好奇的苍鹿一直藏在暗处,等到师傅走开就去挖土。
他挖了很久,最后挖到一个草席,草席里面像是裹着什么东西,他兴奋地打开草席,就在他打开草席的同时,一个满脸血肉模糊的小女孩儿猛地坐了起来。
“鬼啊,鬼啊!”十二岁的苍鹿吓得几乎落荒而逃。
“我不是鬼,你杀了我吧,我死不了,我好痛苦。”脆弱的童声带着颤抖,她伸着血淋淋的手向他求救。
“我当然记得。”苍鹿伸手抹了一把脸,“那时候要不是我把你背回去,埋你的那个地方,树也应该长到好高了吧。”
“是啊,师傅说他在那里埋了一颗很名贵的水蜜桃桃核儿,他可心疼了。”挽香低低笑道,“师哥,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因为你还活着啊。”他叹了一口气,其实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但长大了的他明白了,那时候,在见到那个面目模糊、浑身是血,被一卷草席裹住埋进地里的小女孩儿,他心里浮上来的那种疼痛,名为怜惜。
8.
宋家门前点着两盏灯笼,苍鹿带着挽香找了偏门进去,谁也没有打扰。
他们一路躲避着下人的视线,可算是走到了宋思辰住着的院子,他房里还点着灯。苍鹿带着挽香站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窗户里,坐在梳妆台前,盯着一把桃木梳发呆的宋思辰。
“师妹,师傅说你是为了救一个人,才会变成罗刹女,他说你原本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苍鹿盯着宋思辰,轻声问挽香,“你是为了救谁,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挽香像是没有听到苍鹿的声音一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户里的宋思辰,眼神痴痴地,带着深切的不舍。
苍鹿闭上了眼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一开始他不懂,挽香为什么执着地要救宋思辰,为什么用他敢死她就逼他娶她这样的威胁,吓唬得宋思辰不敢再寻死。
但现在他想他明白了。
“就这么喜欢他吗?”他问,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揉捏着,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宠了她十年,他仔细地照顾她,她每一次宿疾发作,他都比她更痛,他明明没有学医的天赋,却拼命去记草药和药方,只是为了能治好她的病痛。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她,他始终放不下她。
他放不下那个朝他伸出手,要他帮忙杀死她、好让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小女孩儿。
“就这么……放不下他吗?”他沙哑着嗓音问。
他记得师傅临终前对他说的话,师傅告诉他,挽香其实只有半条命,因为另一半条命她给了别人。
“师傅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小女孩儿,她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一心一意想要救人。她说伯伯我伤得这么重,已经救不活了,他只是流了血,只是摔坏了脸,我把我的血还有我的皮都给他。”师傅眼里泛着水汽,他对苍鹿说,“师傅一直很愧疚,我以为她伤在后心不可能被救活,所以用她的脸、她的血救了另一个孩子,甚至为了不让那个孩子知道,她要我随便找个地方把她埋了,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一定要照顾好她,苍鹿,当是替师傅赎罪,每次看到她因为给那孩子渡过血而宿疾发作,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难受。答应我,苍鹿,不要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她其实活不了多少年,你只要陪她到死,就可以去走你自己的人生了。”说完这句话,师傅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师傅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离开了人世间。
其实师傅不明白,他从未想过要去走自己的人生,他这辈子都只想守着她,守着她生,守着她死。
可是就连这么卑微的心愿,她都不愿意成全他。
挽香一直在说,没有人能够起死回生,师傅不能,她也不能。
她只是将自己剩下的生命之血,全部灌给了那个本该死于十年前的男子。
9.
“我们走吧,师哥。”她轻轻扯了扯苍鹿的衣摆,像是小时候,她被别的孩子嘲笑长得丑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要强迫自己微笑,装作没有关系地揪着他的衣摆,让他带她离开一样。
“师妹。”苍鹿却没有动,他说,“师妹,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吗?”
挽香歪着头看着宋思辰,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师哥,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心很疼很疼的那种喜欢。”
她的眼睛里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泪,但她还在微笑,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在看到他有夫人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师哥,你还记得他夫人的模样吗?假如我能平安长大,我应该比她还要好看呢。”
“他娶了她,可是他爱的不是她,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我很痛苦,师哥,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我,他不过是因为那个人长得像我,所以才自以为很爱她。”她喃喃道,“她有心疾,只因她爱一个人,却得不到那个人的爱,她一直压抑着,才会让自己病到药石罔效的地步。”
“明明我这么喜欢他,明明他那么喜欢我,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他我是谁,他也没有认出来我是谁。”她惨然地笑了起来,“我对他说我喜欢他的时候,他那么地嫌弃,不过是换了一张脸而已,他却认不出我,师哥我好难过,我一直都好难过。”
“师妹不要哭。”他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不要哭啊。”
“我捧在手里的师妹,我舍不得你哭啊。”他叹息般地喃喃。
他想起那天,她要宋家派去八抬大轿去接她,她穿着一身红衣从轿子上走下来时说了这么一句:“也算是八抬大轿进过宋家。”
那时候的她,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在宋思辰为了自己的夫人无法被拯救,用狠毒的话语辱骂她的时候,挽香她……又是什么感觉呢?
“师妹。”他望着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活得那样理所当然的宋思辰时,心底蓦地浮上一阵怨恨,该活着的人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他却仍然厌恶她、憎恨她。
“师妹,师哥帮你去提亲。”苍鹿轻声道,“师哥这就帮你去提亲。”
他低头看了挽香一眼,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紧张地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是仍然存在,他就稍稍放下了心。
他将挽香背回客栈,然后取出一粒药丸独自一人去了宋家。
他架着宋思辰大闹了宋家,当着众人的面将药丸给宋思辰吞了下去,还将宋思辰捆得结结实实,不给他自我了结的机会。他威胁所有人,只有等宋思辰娶了挽香,他才会给宋思辰解药。
宋老爷吓坏了,满口答应明天就让宋思辰和挽香完婚。
10.
凤冠霞帔要全临安城最好的,宋府要装扮得喜庆热闹,观礼的人要多,鞭炮烟花爆竹都要最上品的。他想让她最后的时光,活得漂亮精彩。
他亲自替她梳头上妆,最后换上大红喜袍,披上红盖头。
她其实很虚弱了,整个过程她都在睡觉,他需要很大声才能叫醒她,苍鹿很害怕,他怕她还没有风风光光嫁给宋思辰,就再也叫不醒了。
宋家迎亲的轿子来得很快,苍鹿背着她上了花轿。她并不知道苍鹿为她做的这些,她从昨天晚上睡着之后,就一直在沉睡,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她只是虚弱到了极点。
“师妹,师哥送你上轿。”他将她平稳地放在轿子里,然后放下帘子,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去了宋家。
宋思辰今天也被换上了一套大红喜袍。苍鹿给宋思辰吃的其实是一粒僵直药丸,吃了不会要人命,但会四肢无法动弹,浑身僵硬,什么都做不了。
他很想去死,他不想背叛锦蓉,更加不想娶那个罗刹女,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苍鹿抱着挽香走进来。他怔住了,觉得滑稽可笑。
不只他觉得可笑,底下所有人都想笑,但他们不敢,因为宋老爷提前说了,无论今天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许议论,不许嘲笑。
拜天地的时候,挽香还在睡,苍鹿没有叫醒她,而是抱着她跟宋思辰拜了三拜。
拜完天地,紧跟着就是送入洞房。
苍鹿将挽香放在床上,他强迫宋思辰掀开挽香的盖头,然后才喂宋思辰吃了解药。他拍了拍挽香的脸,喊了好久才将她叫醒。
她有些埋怨地看着苍鹿,像是在怪他为什么要喊醒她。
“师哥,我好困,我还想睡觉。”她小声地说,眯起眼睛,又要睡去。
“不要睡,师妹。”他对她笑了笑,指着站在一边,才刚刚吃下解药,还没有彻底解除僵直的宋思辰,“看看师哥给你准备了什么,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
挽香努力睁开眼睛,顺着师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跟着她的睡意都消失了,她错愕地看着一身喜袍的宋思辰,再低头看了看身着大红袍的自己,“师哥,你做了什么?”
“师哥只是让你风风光光嫁给了宋思辰而已。”他的眼圈有些红,“师哥不想你带着遗憾离开。”
“我不是说离开临安的吗?”她有些焦急,有些心慌,“师哥带我走,我不要嫁给他。”
“你骗不了师哥。”他笑得那么那么温柔,眼底的伤痛埋得很深。
“丑八怪,你真虚伪。”宋思辰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故意害死锦蓉,故意不救她,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害死她好嫁给我!”
苍鹿冷冷看了他一眼,说:“宋思辰,你大可以继续骂,你现在骂得越狠,将来你就会越后悔。”
“我不会后悔!”宋思辰满眼猩红,“你最好赶紧带她走,不然等我完全能动了,我一定要杀了她替锦蓉报仇!”
“哦,如果你想要我死,那不用脏了你的手。”挽香冲他笑了笑,“因为我可能……熬不过今晚呢。”
“师妹,师哥出去给你放烟花,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了。”苍鹿听挽香说完这句话,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宋思辰一眼,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并轻轻将门关上了。
11.
洞房里,只剩下穿着大红喜袍的新娘和新郎。
挽香一开始很焦急,很慌乱,但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身体,她是怎样都无法撑过今夜的。
她看向宋思辰,用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她也应该没有遗憾了吧。师哥为了让她走得开心,默默送给她一场婚礼,她应该微笑着接受。这是她能给师哥的,最好的成全。
“你什么意思?”宋思辰有些不明白挽香的话,“熬不过今夜,你快死了?老天爷终于惩罚你这种杀人庸医,自私自利的杀人凶手了?”
“自私自利啊。”她喃喃道,“或许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自私自利了一点。”
“你真就这么喜欢我吗?”他在等待解药生效,他已经看好了,梳妆台上有一根簪子,足以杀死她的簪子!
“是啊,真的很喜欢你呢。”她俏皮地眨眨眼睛,就像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耍时一样,可是同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这张脸上,他一定会觉得丑陋吧。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想象小时候他对她微笑的模样。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他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无比恶心,恶心到他想要快点杀死她。
挽香认真地想起来,喜欢他什么呢?
“不知道。”她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只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那么你去死吧!”他猛然扑向梳妆台,拿了簪子朝她刺去,“去死吧,去死吧!”
“辰哥哥。”在那簪子就要刺破她衣襟的时候,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宋思辰愣在原地,见鬼似的看着她:“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你其实真的不需要这么恨我。”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并不爱你的夫人,因为你不爱她,所以她死于心病。而且我刚刚就告诉你了啊,我熬不过今夜,我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人,你不要杀我。”
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她对他笑了:“辰哥哥,不要为了杀我脏了你的手。”
啪——
簪子从他手里滑落,他怔怔的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喊我辰哥哥?”
“因为海棠从小就是这么喊你的啊,辰哥哥。”她伸手触了触他的脸,“我是海棠,你为什么没有认出我呢?明明……明明你喜欢的是我,可是为什么却认不出我呢?”
他脸上瞬间苍白一片,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开她的触碰,飞快地摇着头:“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海棠,海棠已经死了,她替我挡了致命的一刀,她已经死了。”
12.
“那天,我们去山上采芍药,辰哥哥采了很多给我,其中有一朵是白色的,可好看了。”她温柔地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好多回忆,“辰哥哥说,长大了,要送海棠一朵白芍药的发簪。”
宋思辰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也记得,这些他全部都记得。
“后来来了一伙山贼,他们要绑架辰哥哥和我。那些坏人看我们逃跑,就用刀砍我们,后来师傅正巧路过,打死了山贼,可是辰哥哥你却掉下了悬崖。”她脸上露出一丝惧意和紧张,像是还在为十年前的他担心,“你流了好多血,还摔坏了脸。”
宋思辰的心底浮上一层恐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时是什么情况,他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起死回生。”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她说的这句话。
不能起死回生,那么当初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触了触自己的脸,他是脸朝下的摔下去的,摔得血肉模糊的脸,又是怎样恢复如初的?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因为那个答案让他心惊,让他害怕。
他直直地盯着她罗刹一般的脸,这一次他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海棠的影子。
“你的脸变成这样……是不是为了救我?”
“辰哥哥,只要能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后来师傅带我偷偷看过你,你虽然不那么快乐了,但是你和小时候一样,长着非常好看的脸,也很健康。”她笑了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本来还想再看你一会儿的,可是当时我的宿疾发作了,浑身都疼。”
她吃力地解开自己的红袍,转过身给他看自己的后背,那瘦骨嶙峋的后背上,一道可怕的伤疤留在上面,哪怕时隔十年,他仍然替她感觉到巨大的疼痛。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最终站到她的面前,轻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因为海棠已经不是海棠了。”她苦笑着说,“而且师傅带我去看你的那天,是你和夫人大婚的日子。”
他的心口猛地一痛,像是被人用力捶了一拳头。
“我还蒙了面偷偷喝了一杯喜酒呢。”她有一丝小小的得意,“这样也算是吃过辰哥哥的喜酒了。”
“对不起。”他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哭得像个小孩一样。他用力抱住她,反复地说:“对不起,海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新娘子很好看,很像我。”她缓缓道,“所以我对自己说,就当是另一个我嫁给辰哥哥了,只要知道你喜欢的人其实一直是我,没有别人,我就很高兴了。”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这么混账的我?!”他终于明白苍鹿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苍鹿说:“你骂吧,现在骂得有多狠,将来的你就会有多后悔。”
不用等将来,他现在就后悔了,他多想时光倒流,他一定要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认出她,这样她就不用为了救他变成这样。
她救了他两次,第一次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容貌来换他血肉模糊的脸,没有人能起死回生,除非付出死的代价。
“因为我爱你啊。”她笑道。
“啪——”外面传来烟花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挽香抬头去看,却发现根本看不到。
于是她说:“你可以最后带我看一次烟花吗?虽然我更想再看一次三月开的红芍药。”
“好。”他抹了一把脸,“你等会儿,我去取一样东西。”
挽香点点头。他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根芍药发簪。
“你真的做了啊。”挽香睁大眼睛看着那根发簪,“真好看。”
“我带你去看烟花,海棠。”他弯腰抱起她,她实在太轻,轻到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她耗尽血肉,只为他能活着。
可他活着,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抱着她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天上大团大团的烟火绽放如花海。
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像是小时候,并肩坐在屋顶看星星一样,她说:“烟花,真好看。”
“你更好看。”他说着,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他的心痛到麻木,他曾经发誓,不让自己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可是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辰哥哥。”她最后一次这么喊他,“我们能一起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一定可以的。”他哽咽着说。
“好。”虽然她很想闭上眼睛睡觉,可是既然他说可以,那么她就试着努力看见明天的太阳吧。
尾声
当最后一朵烟花在空中凋谢,苍鹿循着从洞房蔓延出来的血迹,在洞房的屋顶上找到了那两个人。
那时候第一抹朝阳正好照在他们脸上。
只是他们都闭着眼睛,面色安详地依偎在一起,永远地沉睡了。他看见挽香的唇角带着甜甜的微笑,她一定走得很快乐吧。
而那个那样嫌弃她的公子哥,如今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件无价珍宝。他的心口盛开着一朵火红的芍药花,苍鹿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用绢纱做成的芍药发簪,被血染成了鲜艳的红。
十年前她为他耗掉半条命,十年后她又将另外半条命,义无反顾地给了他。
可是这个得到她整个生命的男人,也在她度过的最后一夜,流干血泪,随着她去了。
本是同日死,终是同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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