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作为天界最嚣张的土豪,她最贫瘠的竟然是感情?这位冷面的仙尊以各种理由回绝她的示爱,在她向他求双修时更是扬言自己不会爱人,可是,仙尊啊,你怎么转头就跟别的仙子跑了?
【一】
叶枯荣的原身是一块石头。她在天界只是一位散仙,但她那一手点石成金的法术却叫她有了“天界第一土豪”的称号,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但谁说土豪就没有烦恼了?叶枯荣摇头感叹:如果晋权仙尊能跟她在一起,那她才是天地间最逍遥自在的仙。
土豪小仙在财路上顺顺当当,唯独在情路上不得章法……
“晋权仙尊,你与我结成仙侣可好?我许你生生世世无限荣华富贵。”叶枯荣头戴凤冠,身着火红嫁衣,一身的珠光宝气,高坐在大红轿上朗声说着。
她今日求亲的排场当真是盛大,无数的真金白银、玉石宝器铺就了十里的红毯,来凑热闹的胖嘟嘟的小仙童还学着他的主子,捻捻根本就不存在的胡须说:“叶枯荣这颗顽石,又在炫富了。”
叶枯荣的想法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是她喜欢的人,他理所应当就该得到这天地间最好的东西。
只是天界出了名寡言少语的晋权仙尊依旧不为所动。
“你回去吧。我一心修道,生生世世都不会与仙人结成仙侣。”
晋权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那个为他盛装而来的小仙子一眼都不肯。
叶枯荣着急了:“狗屁!与我结成仙侣,怎么就会妨碍你修道了!”自百年前在蟠桃大会上见过这高高在上的仙尊一眼后,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冷面的晋权。可她次次示好求爱,次次皆遭到拒绝。
一开始他对她完全视而不见,后来也许是她叫他烦了,晋权仙尊就说要闭关练功,要参悟佛法,要一心修道,骗得她一年又一年地老老实实地在洞府里待着,等着他出关。
而如今晋权就更是懒得敷衍了:“我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人结成仙侣,言尽至此,你不必再强求我。”说完,他绣着腾龙的宽袖一挥,转身进入殿中,大门徐徐关上,关上了众仙看热闹的视线,也关上了这一幕闹剧。
叶枯荣连忙跟上去,却被结界震了回来。她有些狼狈地从石阶上爬了起来,扶着歪掉的凤冠说:“晋权,我不会放弃的!”
还是那个小仙童,他小大人似的说:“叶枯荣看上谁不好?偏偏是这位晋权仙尊。”
叶枯荣的原身是石头,心却跟嫩豆腐似的,但这位仙尊胸膛里跳的可真是一颗坚硬冰冷的石头心。
【二】
晋权仙尊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不会与人结成仙侣,就是说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所以即使求亲被拒,在大庭广众下丢脸,叶枯荣也不觉得是什么羞辱,她有千百年的时间可以让晋权喜欢上她。
她曾听闻凡人说过:只要真心诚意,便能感动天地。而她只要感动一个晋权,不难吧?
想通后,叶枯荣又嬉皮笑脸地往晋权殿里跑了,新学做的点心、刚收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可以是她的理由。晋权严词赶过她几次,无效,便只得避而不见,但叶枯荣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可多得是。
晋权仙尊这日与菩提老祖探讨佛法,那日与上将军比武切磋,过几日又应邀去南海参加龙族灵女的封位大典……叶枯荣在洞府喝着美酒,为自己掌控了他的全部行程洋洋自得着。可她却忘了,什么都可以操控,唯独人心不可控。
转眼又是百年,这一日,天奴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晋权仙尊在凡间渡天劫了!”
叶枯荣手里的酒杯霎时就落了地,怎么可能!晋权的几个大劫不是早就过了吗?!
叶枯荣不久就到达了凡间,此时凡间正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而叶枯荣的心像是在这风雨中摇曳的树叶。
晋权就站在林子中央的空地上,任由一道雷电从他头顶劈下。他不闪不躲,背脊挺直得宛如一把剑。平时他的衣着发冠总是整齐得近乎苛刻,可此刻他的水蓝色道袍尽是焦灼痕迹,发冠也散落在了地上,更让叶枯荣惊讶的是……他怀里护着的是一个姑娘。
“今日本该是主子陪梵音姑娘渡天劫的,谁知道梵音姑娘撑不过第一道雷,主子没法只好上前帮忙。”晋权身边的天奴一脸着急地说着。
渡天劫本就是件危险的事,饶是晋权修为再高,这九道重雷打下来,会发生什么后果,谁也无法预测。
叶枯荣眼睁睁地看着他,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梵音姑娘在晋权心里该是何等重要,要不然晋权也不会不顾一切地去帮她。
眼看一道重雷又要打下来,叶枯荣急了,赶紧去拽他的袖子:“晋权,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晋权的眼神很黑很深,在风雨之中抬头看她的这一眼显得更加漠然:“走开!”
他袖子一挥,用法力震得她飞出了四五米远——她凭什么管他!
又一道重雷至。
叶枯荣看见,晋权用自己的怀抱抱紧梵音,将她护住,用他的背脊去替她承受不属于自己的伤害,那样的动作分明是怜惜,是心疼啊。他拒绝叶枯荣时曾说自己永远不会去爱人,但原来真正遇到自己所爱之人,昔日承诺皆可抛弃,就是仙尊也是如此。
那个天奴扶她起来说:“仙子,你快帮帮我家主子吧!”
“谁会想帮那个骗子!”
风雨中她的呢喃被雷声掩盖,天奴还想凑过去听,却发现叶枯荣亮光一闪化为了原身,本是夜明珠大小的灰色石头霎时变得跟伞盖差不多。它横于晋权上方,替他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
雷电风雨骤停,一切归于平静,叶枯荣变回了原形摔倒在地上。她看到晋权勉强看了梵音一眼后,才敢放心昏过去。可她呢?她的原形龟裂了一个口子,毁了半数的修为,他怎么不看看她?
【三】
晋权有一段时日常去南海,也许就是那时,他和梵音的感情已经见了端倪。可叶枯荣只以为是南海的法术吸引了他,她太过笃定冷面冷心的晋权仙尊不会爱人,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最大的变数会是他爱上了别人。
梵音的原身是一颗珍珠,她是南海最圣洁的灵女。世人皆爱温润的珍珠而非冷硬的石头,叶枯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和梵音的云泥之别。
但那又怎样?梵音受伤被南海的人接回去疗伤,而此刻在晋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她叶枯荣在救他。
晋权承受了梵音该应的劫,本就逆了天数,亏得他道行高深才不至于魂飞魄散。可他也受了重伤,一身法力倒行逆施,脑子不甚清醒。
叶枯荣进了房间,果然又看到晋权蹲在角落。他穿着她给他做的嫩黄长袍,显出几分稚气,即使高挑挺拔,也显得毫无违和感。
“小蘑菇,快起来。”
晋权自昏迷清醒后就不记事了,一直以为自己是朵小蘑菇,乖乖地蹲在角落生长。
“要浇水长大,不要起来。”
如果不是叶枯荣亲自把他带回来,她也不会相信这个说话呆呆的男人会是那个倨傲的晋权仙尊。
叶枯荣双手扶住他的腰,使了点小法术就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好了,小蘑菇被我摘了,小蘑菇要吃丹药了。”
眼看着自己被比自己瘦弱的叶枯荣提了起来,晋权也不沮丧,仍是眉眼高兴的样子,他温顺地坐在椅子上,“啊”的一声张大嘴,方便她把丹药送进他的嘴里。
这枚丹药是叶枯荣从老君那里讨来的,虽根治不了他的伤,却有少许修补的作用。
“枯荣,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他歪着脑袋,懵懵懂懂地问着。
他醒来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她,所以即使不记事了,对她也显得格外亲近,而叶枯荣自然求之不得。
叶枯荣的私心是不愿意他好得太快的,她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与他接近,她希望他可以永远神志不清,依赖着她,她不会不耐烦的。可她更怕晋权的身体出问题。
叶枯荣想了想,用哄小孩的口气说:“那是能让你‘好喜欢我的药啊!”
他面对着房门坐着,屋外的绿树藤蔓、蓝天白云尽数倒映在他眼里,他有些苦恼的表情像极了孩子:“可是,我明明已经好喜欢你了。”
叶枯荣的心霎时剧烈一跳,她求之不得了那么久的“喜欢”,竟然是由神志不清的晋权大大方方地给了她。
晋权探过身体,揽住了她的腰,把脑袋放在她的颈窝猫儿似的蹭着她,嘴里感叹道:“枯荣,香香。”
他表现亲近的方式让叶枯荣的身体在一瞬间有些僵硬,然而当她试探着把手掌心放到他的头发上时,仿佛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她的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叶枯荣在天界这么久,日子并不忧愁,可也只有这阵子她是打从心里欢喜的。
即使她和晋权同为仙人,可晋权从来都是她高不可攀的神祗。如今,他待在她身边扮演一朵蘑菇,乐此不疲地和她玩“种蘑菇和摘蘑菇”的游戏。更重要的是,他亲近她、喜爱她并且唯她是从。
叶枯荣给晋权送来她刚做好的衣裳时,就看到晋权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手中捏好的泥人,自言自语地说:“这是谁?”
捏泥人是叶枯荣用来陪他消遣用的游戏,叶枯荣手脚笨,捏了没两下就不乐意了,他却迷上了。
“你捏的不是我吗?”叶枯荣好笑地问着。晋权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做出这种表情,总叫她觉得他在傻乎乎的同时又有几分天真可爱。
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泥人,只一眼便笑容尽失,口气和表情皆失控了:“你怎么捏了别人?”
晋权赶紧把自己的双手摊到她的面前,推卸责任:“是它们要捏的。”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起身有些忐忑地抚摸她的头发说:“不要生气,要乖,我再给你做一个。”他学着她哄他时的模样,笨拙地讨她开心。
叶枯荣想,我不是因为你不捏我而不开心,我是因为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将梵音捏得如此逼真而难过。
原来他就是这么不清醒、这么无害的时候,也能兵不血刃地伤到她。
叶枯荣本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刚一抬头就看到他突然揪住了自己的领口:“枯荣,我疼,我好疼。”他的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表情痛苦万分。
叶枯荣的心霎时紧缩成了一团。
晋权仙尊一身法力凌乱,像是失去了屏障,让煞气入侵了五脏六腑才会吐了血,再这么下去,怕是不妙。
药仙这么跟叶枯荣说的时候,叶枯荣沉默片刻后只问了治疗的方法。
晋权消耗太大,在温暖的褥子上睡得正香。叶枯荣坐在榻边叫醒他时,他看了她一眼,就下意识去抓住她的手。
叶枯荣看着他脸颊贴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冲她笑着,明知道他是无意识的行为,她的一颗心却柔软了万分。她把一颗珠子塞到他的手里,说:“我出去一趟,你等我回来,你别忘记我。”
那是一颗漂亮极了的夜明珠,晋权看着就十分喜欢,便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嘟囔着明天要挂在腰带上。
“你要想我啊。”
叶枯荣没得到回答,因为晋权握着那颗明珠睡着了。
叶枯荣轻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头有些不安。
【四】
在昆仑雪山之巅,生长着一株可以除煞气、增加修为的至真至纯的花——冰凝花。此花可谓稀世珍宝,但数百年来无人敢去摘取。昆仑雪山是一片特殊的地域,无论仙妖,到了这儿都会失去法力。仙妖都不敢轻易接近,更何况是凡人了。
药仙叫叶枯荣再想想别的法子,不必冒险,只是土豪小仙却一意孤行。
她可以接受晋权不喜欢她,却无法忍受他受苦、受累、受痛。
没了法力,叶枯荣就像蝼蚁一样攀爬着这座大山,其中的艰险自不必说。月色清亮地撒在白雪上,昆仑雪山如披了一层细纱,美得温柔而细腻,并不知道有个小仙子从山上滚下去了多少次。叶枯荣自以为是个顶坚强的人,可当她把冰凝花抓在手里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这一路上太难了,太苦了,可是现在她太开心了。
叶枯荣不知道,她此刻拿到冰凝花是多么的喜不自禁,来日便是多大的痛苦。
叶枯荣单单取冰凝花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即便她在拿到冰凝花后连休息都没有就回到了天界,天界也还是发生了她意想不到的变故。
她欢天喜地正要回洞府,就有等在门口的天奴迅速跑了过来:“您可回来了!您离开后不久,晋权仙尊就被梵音灵女带走。她用南海秘术治好了晋权仙尊的伤,今天恰好是他们结成仙侣的大典。”
也许是为自己的主子感到委屈,那天奴的表情像要哭出来似的。
叶枯荣一怔,转身就往晋权殿内赶。
那里果然是张灯结彩,喜乐非凡。
叶枯荣风尘仆仆地赶来,在喜乐融融的大殿门口站着,显得格外的突兀。
她浑身狼狈不堪,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回来,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而她看着殿内晋权的眼神竟是茫然的。
他穿鲜艳的红色果然也很好看,原来他不板着脸的时候是这副模样。他举杯同其他仙人对饮,眼角是说不尽的快意风流,连那斜入鬓角的眉也沾染了喜气。他与那气质高贵的梵音站在一起,姿态亲昵,俨然是伉俪情深的模样……
叶枯荣伸手捂住了胸口,强压下心头那不断翻涌的思绪。终于有位仙人注意到她,随即满殿的声响渐弱,满殿的眼睛都看向了她。
晋权走向她时,已经收回了面对梵音时温驯的眼神,微皱的眉头隐约露出不满:“你来干什么?”
他生怕她来捣乱,连客套都不愿意了。
叶枯荣动作有些呆滞地把一直妥善收藏在怀里的冰凝花递给他:“给你的。”
她牢牢地盯着晋权看,不过三个月未见,竟恍如隔世。他的伤好了,他又变回了那个连跟她说句话都不耐烦的晋权仙尊了。
晋权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了声谢,随手就把她的冰凝花塞到大门边上的花瓶里。那么一朵遗世独立、珍贵万分的花朵就这么被淹没在一堆姹紫嫣红中,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宝物竟是他随手就可扔的玩意儿。
晋权忘了,他忘记他不清醒的时候如何依赖她,忘了自己有多爱黏着她,忘了自己说好喜欢她。叶枯荣急了,有些语无伦次地大声说:你对我曾经也是极其喜爱的。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一片寂静,继而是哄堂大笑。其实仙人们也没有恶意,只是笑这石头小仙太不自量力,以为撒个谎就能抢下晋权仙尊。
晋权的丹凤眼里尽是戒备和讥诮地说道:“我就算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都不会喜欢你。”
他把所有柔情都给予了梵音,所以对一直纠缠的她总是这么无情而决绝,当真以为她也是石头心,怎么糟践都可以。
叶枯荣全身冰冷,只觉得在雪山之巅最冷的时候也比不上此刻。她的嘴角扯了又扯,终于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反悔了,你把花还我。”
也不等晋权回答,她就自己伸手拿回了冰凝花。之后她却并不将冰凝花收回,而是在晋权诧异的视线里,挽起她的宽袖,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胳膊,然后不知疼似的在掌心腾出一小簇焰火,转眼便把花烧成了灰。
晋权和她站得近,以至于他能看到随着火苗的熄灭,她眼里的波光也随之暗淡下去,成为了一片死水,再无其他。
叶枯荣拍拍手,转身便走。众仙总算松了口气,他们实在担心这个在天界行为向来乖张的叶枯荣会做出什么事来。
晋权也不知怎的,就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叶枯荣昂首阔步走到了院子里,看着她突然停了下来,举袖往脸上摸,似乎在擦拭什么。
是……眼泪?
下一刻,他就听见叶枯荣掷地有声地说着:“从今时今日起,我叶枯荣若是再喜欢晋权仙尊,便叫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不得轮回转世。”
好重的毒誓!
晋权听得眉头一跳、心一颤,她却潇洒挥袖,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落拓却孤傲。
直到很久后晋权才知道,就是在这一天,他把那个全天上、天下最最喜欢他、疼他的小仙子伤得体无完肤却不自知,他把那个小仙子逼得立了毒誓,却转身和梵音完成了典礼,高调地结成了仙侣。
【五】
之后的数百年里,叶枯荣走到哪都会被天界的大小仙人调侃几句,遇到关系不好的直接就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声称被晋权仙尊‘喜欢,又被仙尊当众‘打脸的小石头吗?”
“石头和明珠,明眼人都会选明珠啊,那石子又硬又冷,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叶枯荣听见时就只是冷笑一声,扔了一堆法器,就有天奴上前为她揍人,一贯的逍遥自在、任性妄为。
自然,也有人多嘴在她耳边闲话家常:晋权仙尊和灵女的修为又提升一阶了;晋权仙尊和灵女手牵手去参加老祖的诞辰,酒醉正酣时仙尊情不自禁亲灵女的那一下被传为了美谈……叶枯荣只以一把桃花扇掩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但渐渐地也有了不好的消息:鲛人为害南海,晋权仙尊和灵女已经和鲛人对战了三天三夜,鲛人虽败,但重伤了灵女.……
这个消息在晋权亲自上门后得到了证实。晋权仙尊这回不仅带着数不尽的厚礼,还带上了诚意十足的笑容。
他开口便说要她收的一颗仙君炼了千年才炼出的药丹。
叶枯荣轻抿了一口茶,不回话,故意吊着他。她又怎会不知道他冷静自持的表象下焦灼的心情。
两人沉默了约一炷香的工夫,晋权突然开口说:“枯荣仙子,如果你还记恨着我,那我随你处置,只是这丹药是急用,望仙子慷慨相赠。”
他许是等得不耐烦,态度也有些强硬起来,他向来对她最是没有耐心了。
叶枯荣赶紧赔笑着说:“哎哟,仙尊说的什么话,我适才只是在想这丹药叫我放到哪里去了。”说完,她自掌心变出了一个瓶子:“晋权仙尊想要,我哪里有不给的道理。”
她笑眯眯的,仿佛他们之间毫无芥蒂,她亦不曾在晋权殿痛苦万分地说过不再喜欢他。晋权稍微松了口气,伸手去接,却见她手一扬,瓶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不小心手滑了。”
她摊开双手,表情无辜又天真。
其实叶枯荣的这个动作是故意要羞辱晋权的,然而心高气傲的晋权仙尊只是皱眉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睛里有挣扎,还有对她的不满,而后他却只是心平气和地弯身去捡。
只是他即使在她面前俯首,却依旧显得高不可攀。
叶枯荣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
昔日她为了救他搜尽了天地间的良药,费尽心机,最后却只是落得了一场空。
如今他为了救别人,甘愿向她屈服,她怎么可以甘心和服气!
晋权拿了丹药,检查了是真的后,他抬头看向叶枯荣。她的脸色青了又白,而后她蓦地站起来放声大笑,笑得肆意又悲凉。
她该不会又有什么把戏吧?不会是反悔了吧?
晋权正思索着,却见叶枯荣利落地转身进了里屋,只留下一句:“仙尊,好走,不送。”
只是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没能救回那可怜的灵女。
那日正是最舒爽的午后,叶枯荣正支着脑袋昏昏欲睡时,却听见一声咆哮响彻了天界。
听这声音,是……晋权仙尊。这声音悲切得撕心裂肺,入了她的耳,像要撕裂她的心肺。
叶枯荣拼了命告诉自己,他已经是别人的了,他再怎么伤心和难过,她都不会再去珍惜他!
当天就有天奴跑来告诉她,那灵女救不回了,晋权仙尊悲痛万分,将她的仙身封印了。
叶枯荣静静地听着,叹息了一声之后,却并无大仇将报的快感。
不久后,天界又出了大事。晋权仙尊妄图转动乾坤盘回到百年前与梵音相遇之时,差点叫三界大乱。
天帝念他为情所困,只是判他鞭笞数百,以儆效尤。
行刑那日,散仙们都跑去看了,与晋权交好的仙人自然是惋惜和同情的,就只有一个叶枯荣,当着众仙的面“哈哈”大笑。
那日在他结成仙侣的大典上,他风光无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狼狈不堪。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在轮回台上受刑,并不比她那日的狼狈好多少。
晋权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垂首,仿佛她就真的是过路游客,无关紧要;又仿佛自梵音离开后,就再无旁的能吸引他的兴趣。
叶枯荣微微一怔,随后笑得更加大声。她坐在宽大的软垫上,轿子由八个天奴抬着。她执酒大笑,惹得旁边的仙子频频皱眉。
他们以为她在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可她是笑他痴情得近乎痴傻,堂堂天界一位仙尊,为了一个女子落到这步田地。
她更是笑自己,明明知道他这么痴傻地爱着他人,却终究舍不得、放不下他,简直是活该又犯贱。
行刑终于结束,晋权一下子就摊在地上。他的上半身伤痕累累,他脸上的棱角依旧分明,只是那倨傲皆沉淀为一片死寂。
叶枯荣看他的眼睛,里面是生不如死的绝望。那绝望她认识的,多少次她总会不经意在镜中看到这样的眼神.。
可是……这是他活该。
晋权只看到一双镶着碧玉的鞋子停在他眼前,跟着轻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晋权仙尊,我忘了跟你说了,那次给你的丹药里不小心淬了点毒,是一种任你法力再高也查不出来的毒,服用后虽然短期内会有好转,但过后内伤就会加重,药石无灵……”
你的梵音,是我害的。
晋权原先无神的眼睛霎时睁大,里头瞬间聚集的是对她汹涌的恨意。
难怪她无条件就给了他那颗奇药,原来早有预谋。
【六】
晋权这下子是对她恨之入骨了,但叶枯荣一点都不在意,与其不被爱、被无视,还不如被他恨着。
叶枯荣想了很多办法,希望他能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最简单的办法原来是被他记恨。
自轮回台受了鞭刑后,晋权就像换了个人,以往的克己端方、一丝不苟变成今日的浪荡不羁、不修边幅。他连自己的晋权殿都不回了,只执一壶酒,在三界惹了事也不还手,任由凡人的拳脚,伤人的法术、妖术往他身上招呼。
这哪还是那个不染烟火的晋权仙尊啊!叶枯荣跟在他身后善后,还唯恐被他发现。那日她告诉他梵音实则是被她所害时,他一身伤口还要施法对付她,如果不是有天兵天将在场,只怕她此刻也不能好端端地偷偷跟着他了。
叶枯荣苦笑,只是才一回过神来,却发现晋权已经被不知从哪来的二十几个鲛人团团包围。
他们这两天都在南海,叶枯荣跟着晋权故地重游,这些鲛人或许是上次叛变的鲛人族余孽,是来找晋权寻仇的。
他们此时靠近湖泊,雾气蔓延在这片地区,叫不远处躲着的叶枯荣看得有些模糊了。她虽然为晋权担心着,却不认为晋权在面对重伤梵音的鲛人们时会无动于衷。
但是叶枯荣错了。
随着其中一个鲛人试探性地攻击晋权得逞,晋权就像稻草人,任由他们在他身上施展攻击,却毫无反抗的意思。
“晋权!”
叶枯荣这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腾空出现在晋权面前,阻挡着鲛人们的进攻,同时大喊出声,企图唤醒晋权的理智,但没有用。
叶枯荣本来攻击力便不高,更何况那次为晋权挡最后一道天雷就损了大半修为,面对攻击力强劲的对手,她几乎很快便落于下风。她的四肢被四个鲛人锁住,整个人被腾空挂起,她眼睁睁地看着鲛人们用幻化出的剑气将晋权刺了个千疮百孔。
“不要!”
不要伤害他!
她喊着晋权的名字,但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笑,眼里毫无情绪。
叶枯荣突然明白了,梵音死了,他早就不想活了,他甚至是高兴的,因为只要他死了,她就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了。
叶枯荣最痛苦、最煎熬的便是此刻了,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她曾发了重誓说不再喜欢他,然而终究割舍不下,无论是天真的他,脑子不清醒却依赖她的他,还是对她冷酷无情、始终不喜欢她的他。
她只是喜欢他,只是希望他的欢喜和愉悦都是她给的罢了,怎么感情的发展却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怎么还要残忍地让她面对他的死亡?
“晋权。”
所有的隐忍、仇恨、不甘,在霎时波涛似的涌向了叶枯荣。她的眼前渐渐被一片血雾遮挡……
【七】
叶枯荣陷入魔障,她成魔了,她在南海灭了鲛人一族,手段何其的血腥残忍。
这个消息一经流传,便在天界引起了轰动。天界竟然会出现这种事,一个修得正果的散仙竟然还会误入歧途!这无疑让天界狠狠地丢了颜面,自然天界再也容不下叶枯荣。
天帝大发雷霆的时候,有一个仙人站了出来,自动请缨围剿那成魔的叶枯荣。他的姿态不卑不亢,眉眼依旧冷漠,一袭穿得一丝不苟的道袍衬得他即使在仙人中也显得格外的仙风道骨。
叶枯荣的脑子一直浑浑噩噩的,眼前依旧是一片红,周围是那些鲛人的残骸,而她紧紧抱着晋权的仙身呆坐在中央。
她的长发暴长,蜿蜒到了身后的草地上。她的眼睛通红,眉间是一颗朱砂痣,身上的灵气却已尽失,已然是成魔的模样。
一群天兵天将小心翼翼地上前,还未靠近便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扫得飞出了十米远。叶枯荣收回了袖子,厉声道:“别烦我!”
她和晋权终于在一起了,谁也别想拆散他们!
“你现在终于知道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了吧?”
是谁?谁在说话?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有人出现在她眼前的血红里,那人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高挺的鼻,上挑的眉,削薄的唇……怎么他跟她怀里的晋权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怎么跟我的晋权长得那么相似?”叶枯荣其他的记忆皆模糊了,唯有一个晋权成为了记忆的全部。
“你的?呵。你好好看清你怀里的是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眼里依旧是轻蔑、嘲讽。
他的指尖往她怀里的晋权一点,叶枯荣后知后觉地低头,她的晋权怎么变成一块木头了?
“死的这个晋权是我制造的分身。本来我只是想让你体会下我失去梵音时的感觉,没想到你会因此崩溃坠入魔道。”
“这样刚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付你。”
“叶枯荣,你别觉得我卑鄙,早在你害死梵音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会有今日这个下场。”
与叶枯荣浑身的血迹相反,晋权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叶枯荣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块木头,一眨眼的工夫就闪到了他的跟前。她用沾血的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是温暖的。
“晋权……”
她像小孩子一样,在确认他是真的后,发出了雀跃的声音,然而却被自己的一声痛呼中断。
她像是不知道晋权已经趁机把剑插入她的胸口似的,继续用欢喜的声音说:“晋权,你还在,我好高兴。”
“我以为你死了,我难过得也像要死了一样,现在胸口还是痛的。”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乞求地说:“你抱一抱我好不好?我的胸口就不会痛了。”
她听不进他说的那些陷害、那些欺骗,只知道她最喜欢的晋权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晋权面无表情,猛地收回了剑。叶枯荣笔挺地向后倒在地上,鲜血大片大片地在她胸口前绽放,深一层浅一层地濡湿了她的衣裳。她还不死心地对着晋权伸手,仍然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可是晋权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的手指在空中孤独地抓了抓,然后从指尖开始,她的身体渐渐幻化成了虚无……
周围是一片死寂,叶枯荣似乎听见了自己脑海深处远远传来一个倔强中犹带哭腔的声音——从今时今日起,我叶枯荣若是再喜欢晋权仙尊,便叫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不得轮回转世。
原来如此……
【八】
晋权上前收回了自己的剑,弯身的瞬间他的怀中却滚出了一颗明珠,刚好落在叶枯荣魂飞魄散的地方。晋权不快地皱眉,梵音的明珠怎么可以碰上这么污秽的东西!
晋权正要弯身去捡,却听到“咔擦”一声,明珠已经裂开,碎成了好多片,里头尽是些碎石头。
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浮在空中的碎石块解答了晋权的疑惑。灰色的碎石变成了透明的,里头是一幅幅记忆中的场景。
——叶枯荣专注地看着他,逗着他,照顾他,他向她撒娇说好喜欢她的场景。
——叶枯荣把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交给那个傻乎乎的晋权,他却挥手说不要,说好难看。她默默地收回,转身叫匠仙替她把石头伪装成了明珠。
——叶枯荣攀过雪山,攀过荆棘,在月光下热泪盈眶地将一株白花拢在怀里。
——叶枯荣问着镜子里满面愁容的自己,她骗晋权丹药有毒的事到底做得对不对?可不那样做,晋权哪里会有求生的欲望?
……
亮光消失了,碎石皆变得暗淡,落到了地上。这是叶枯荣的本命石,叶枯荣死,石头碎。
晋权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头一次出现这么明显的失态。他以为他受伤后是梵音所救,明珠是她所赠;他以为叶枯荣在他与梵音结成仙侣的法典上赠白花是去捣乱的;他以为叶枯荣嫉妒梵音,所以不择手段地害她……原来他的以为就真的只是他自己的以为。
叶枯荣从头到尾何其无辜。
晋权突然失声笑了,笑到最后骤停,他蹲下身去,颤抖着手指将碎石收起,然后轻轻地说:“叶枯荣,对不起。”
一直都是他对不起她,包括他的自以为是。在那一刻,晋权终于知道,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自己终将孤独下去,再也不会见到叶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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