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阮喜欢吃鸡蛋羹,配着师父酿造的桂花酿酒,香甜可口。桂花浓郁的香味盖过轻微的腥味,齿颊留香。
但师父不喜阿阮喝酒,闭关前在酒窖设了结界,不许她偷喝。他说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伤身,可明明他就老是喝。但师父动不动就板着脸,怪吓人的,搞得她不敢反驳。
师父闭了关,阿阮便每日带着师父的神兽青狮到山腰采果子。青狮比她难伺候,只肯吃荤的,陪了她一会儿就自个儿追兔子去了。
果子采了一兜,阿阮寻青狮回谷时,却发现青狮正警惕地围着一团白色踱着爪子。谁知,那团白色只微微动了动,青狮就孬种地吓得躲在了她的身后,呜呜乱叫。
“呆货!”阿阮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怀里的果子扔进了挂在青狮身上的篮子里,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戳了戳那团白色。
洁白的羽毛胜似冬日纷纷扬扬的雪,纯粹得毫无杂质,只是身下淌着殷红的血,触目惊心。阿阮摸了摸下巴,觉得眼前的生物有些眼熟。良久,竟惊叫出声:“鸡!”
从前阿阮饭后无聊,揪着师父问鸡蛋是怎么来的。师父说自然是鸡所出,还给她画了只鸡。眼前这团白色,除了颜色不同,其他基本与师父画的鸡相似。
阿阮琢磨着,若是将这鸡带回去治好,它必定感激不尽,每日给她下一个鸡蛋,她就不愁没得鸡蛋吃了。
白祁醒来已是十日以后的事了,刚一睁开眼,青狮凶神恶煞的面孔猛然放大,把他吓得够呛,差点又晕过去了。
阿阮连忙护犊地将白祁抱在怀里,瞪着青狮咬牙切齿:“呆货,你要敢碰我的鸡,我跟你没完!”
谁知她这话一出口,怀里的“鸡”却不乐意了,死活要挣脱出她的束缚,并且还语气不善:“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
“鸡……原来会说话的?”阿阮瞠目结舌地打量着白祁,问青狮。青狮舔了舔爪子,懒得理她。
白祁将下巴扬得高高的,一副了不得的模样,黑色的喙上下动了动:“我可是九重天的七皇子白祁殿下。前些天受了天劫才会现了原形,而且我明明是只白鹭啊白鹭!大胆刁民,居然敢将我与鸡相提并论,真是岂有此理!”
他是何方人物阿阮不在意,她最在意的是:“那你会下蛋吗?嗯……既然是皇子,应该很厉害,要是连蛋都下不了……是不是有点太没用了?”
这是什么逻辑?可是,皇子的神圣与威严是不可轻视的,他自当无所不能。于是,一挺胸,豪言万丈:“不就下个蛋吗?小事一桩!”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然而,他堂堂七尺男儿,就算变成了白鹭也不可能会下蛋。没多久,他就彻底后悔先前说过的话了。
阿阮几乎是一闲下来就过来盯着他看,盼着他快些下个蛋给自己吃。他被她看得心里发怵,索性爪子一伸,躺在软塌上:“我先前病了,得将身子调养好才能下蛋。”
同一个理由用了整整十天,但阿阮还是每天都将好吃的全推到他跟前,又期待又愉悦地对他笑。阿阮是长得极好的,双瞳剪水,红唇齿白,笑起来眼角会微微向上挑,说话的声音亦是清脆如铃铛。
阿阮似深谷的泉,纯真自然,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欺骗少女的浑蛋。白祁踌躇了一阵子,打算跟阿阮坦白,谁知阿阮突然伸手揪起他的翅膀,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的屁股,自顾自地呢喃:“蛋自己不出来,要不我帮你把它抠出来,你也省了力气……”
白祁只觉的脸上火辣辣的,脑袋浑浊成了一团浆糊,死命地伸着爪子要逃跑。敢情他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士可杀不可辱,想要略施灵力惩治这个流氓丫头。哪知这么多天的悉心照料,他的灵力已恢复得七七八八,用力过猛,砰的一声,就现了人形。
阿阮眼前少了一只“鸡”,却突然出现了一位一丝不挂的男人!
她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只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他的脸像染色缸,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抿着的嘴倒是铁青铁青的。他愤愤地一把捂住她澄清的眼眸,语无伦次地大吼道:“我恬不知羞……不,是你!好色女,看够了没有!”
“扑哧!”阿阮咧开嘴笑了起来。白祁羞愤难当,他的一世英明就毁在这里了!
02
阿阮的蛋没了着落,她暗暗伤心了一阵子。不过白祁将自己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拜托他寻个蛋应当是件易事。
可是这白祁别扭得很,她连师父平时最喜欢的那几件衣裳都借给他穿了,他还是鼻孔朝天。她撇了撇嘴,要扯他身上的袍子,月白锦缎,绲线金边,衬着他颀长清瘦的身材,实在是赏心悦目。
白祁按住阿阮乱动的手,太阳穴突突地跳,喝道:“动手动脚,成何体统!你这呆傻天真的模样都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明明就是个流氓色女!”
“你不帮我,我才不要将师父的衣裳借给你呢!”阿阮也是气呼呼地吹胡子瞪眼,她好久没吃过鸡蛋了,她好想好想师父……
其实阿阮喜欢鸡蛋,是因为师父。在阿阮模糊的记忆里,她吃的第一种食物,便是师父亲手做的鸡蛋羹。半稠的透明汤汁上漂着白白嫩嫩的鸡蛋,含在嘴里即化,甜甜的滋味融在心头。师父是这世上唯一给了她温暖的人。
阿阮没爹没娘,师父说初见她时她不过还在襁褓之中,却被扔到了无人烟的林子里。他心怜之,就将她带回谷中抚养成人。
白祁被阿阮闹得头昏脑涨,叹了口气答应了替她找找。她踮起脚,伸出丁香小舌在他的脸颊处舔了舔,月牙弯弯的眼眸,笑得十分快活:“白祁,你真好。”
白祁的脸一下又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嘴里却一点也不饶人:“无礼!叫我七皇子殿下!还有……”他嫌弃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这轻浮的动作是谁教你的!”
“嗯,青狮啊,每次我给青狮逮到了山猪,青狮都会这样,难道……不对吗?”阿阮咬着手指的模样真真是无辜至极,到底是活在深山老林里的孩子。他那么尊贵,也懒得跟她计较,哼了一声甩袖而出。
白祁觉得阿阮害他丢了脸,才不会轻易放过她,更别说如她的愿了。
白祁招来一朵祥云,送行的阿阮惊讶得捂住了嘴,啧啧道:“师父平时也只不过在剑上飞来飞去的,你居然能站在云上飞来飞去,好棒!”endprint
“那是自然。”
一路上想起阿阮崇拜的眼神,白祁得瑟得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丫头是挺讨人喜欢的,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已想好了整她的法子。
白祁早听闻八荒之西有一种奇异的蛋,形似鸡蛋,是仙物。仙人吃了能够增长修为,可凡人服食后会发冷发热,上吐下泻,全身无力。虽伤不了身体,却也得躺一段时日。若这消息传到白流温耳中,怕是会舍不得徒弟受罪而自行出现吧。若是要怪罪,也只能怪阿阮贪吃。
白祁眼巴巴地看着阿阮将整个蛋吞入腹中,正等着她发作,却见她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晕倒在地上。血溅到他的袍子上,红得惊人,她身上的温度在极速流逝,脸白得像个死人。
青狮察觉到了不妥,朝他一阵大吼,向他扑来。白祁也是不知所措,以结界挡住了青狮。对着她又是推又是拍的,她却纹丝不动,连脉搏也没了……难不成真的死了?他忽然想起她明媚的笑容,不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这时,嘎吱一声响,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幽幽的夜色里,借着摇曳的烛光,白祁看到站在门口目光深沉的白流温。白流温眉头微蹙,凝视着阿阮,脸绷得紧紧的,仿佛一触碰就要断掉。
良久,他才回过头盯着白祁。
白祁有些心虚,弱弱地唤了白流温一声:“阿叔……”
03
阿阮不知道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竟不在山谷里,而闭关修炼的师父也已经出关了。
白流温揉了揉阿阮的头,又是无奈又是愤恨:“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能相信陌生人吗,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怎么罚了又罚,还是不长记性!”
“可白祁是个神仙啊,他不是个人。”阿阮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笑得甜甜的。
阿阮与师父如今所在的地方叫做九重天,白祁就住在这儿。这让阿阮很兴奋,无聊时还可以寻白祁玩呢,比一个人在山谷里好多了。她压根儿不知道白祁给她的蛋有问题,只当是自己困到了极点。
至于为何一觉醒来就到了九重天,师父说是白祁的父皇拜托他到这里办些事。一日,师父要跟一位浑身草药味的老头儿出门,临走前老头儿还捏了捏她的脸蛋,甚是欢慰地叹了口气:“小娃娃真是越长越美了。来,唤声太上老君爷爷。”
阿阮不记得自己见过他,但还是乖乖地开了口。她想偷偷溜出去找白祁,正盼着师父快些离开。
青狮不待见白祁,阿阮好说歹说,答应下回给它逮山猪,它才不紧不慢地动鼻子寻人。
九重天风景怡人,亭台楼阁,假山碧湖,仙风仆仆,轻纱一般的薄云滑过肌肤,温温凉凉的。白祁正坐在一片粉色的樱花海之中阅读书卷,洋洋洒洒的花瓣像一场淅沥的雨,落在他的发间,滑过他的脸颊,定在他的肩上……
白祁穿一身绛蓝真丝袍子,面料上绣着的云霞栩栩如生。他的面容是极俊朗的,眼眸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清贵之气。阿阮看得有些呆,心扑通扑通地跳,像是藏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白祁远远就看到了阿阮,黑着脸起身要掉头走开。哪知阿阮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眼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语气软软的:“白祁、白祁……阿阮好想你。”
阿阮被师父禁足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日抄经书,实在闷得慌。他都不来找她玩,忒不够朋友了。
“胡、胡闹!叫我七皇子殿下!”白祁憋红了脸,“还有……男女有别,不许动手动脚!”
白祁已经十分确定阿阮是个下流坯子了。因为当初是他犯了错,所以在她昏迷不醒的日子里,他不得不躬身照顾她。
有时他乏了,便趴在床边歇一歇,迷迷糊糊地一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被昏迷的阿阮四肢并用地缠着。他吓得不轻,甚至还怀疑起自己有梦游的毛病。
后来白祁才知道,问题不在于他。有一天,看守的丫鬟跟他说阿阮醒了,他心中大喜,匆匆赶去。只见阿阮坐在床塌上懵懵懂懂的,眼眸像蒙了层水雾。他正要开口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衣领却被阿阮猛地扯住,他踉跄了几步,下一刻却瞪大了眼,所有的血液涌到脸上。
她……她吻了他!清淡的女子体香仿佛混了迷魂散,唇上温软的触感让人流连忘返。她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灵活的舌头舔着他的薄唇。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却又有些舍不得推开她,心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似有淡淡的兴奋。
“小白,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呢?你怎么可以跟别人在一起呢……”她轻声呢喃,湿热的鼻息拂在他的脸上,目光迷离,像在凝视着他,又像是在透过他寻找着什么人的影子。一行眼泪自她的眼中流了出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
白祁心底不解,想要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门口传来的清脆的盆子坠地的声音却让他猛地一惊。地上洒了一摊水,刚刚通报的那个丫鬟呆若木鸡地愣了一会儿,啊了一声,捂着脸跑了。
而怀里的人咂了咂嘴,倒在床上又昏了过去。
这是要闹哪样啊!白祁的心中有只猛兽在咆哮,他恨不得掐死无知觉的阿阮!
不过两日的时间,所有仙人就都听说了,那位九重天最跋扈清高的七皇子殿下思慕着他阿叔的爱徒,还趁人家昏迷的时候吃她豆腐。阿叔自然也听闻了,板着一张脸逐他出门。他恨恨地嘀咕了一句:“不用本殿下照顾了,更好!”
但心里却有些想念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还有她甜滋滋的声音。
很久以后,白祁才明白,原来那日昏迷中短暂苏醒的阿阮,既是她,又不是她。而她口中的“小白”,却的的确确不是他。
04
阿阮缠着白祁带她去玩,白祁懒得理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她跟屁虫似的紧随其后。经过花园时迎面走来一群仙娥,看到他们,又是捂嘴偷笑,又是窃窃私语的。
阿阮不解,扯了扯白祁的宽袖:“白祁,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玩的?她们都看你呢。”说着便探手要搜,白祁一下子跳出老远,恼羞成怒地警告她:“别跟着我!离我三丈远!”
不远处有仙娥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仙娥叹息道:“自古皇家皆薄情,七皇子殿下也不能免俗啊。可怜了那天真可爱的凡界小女孩。”endprint
“白祁,他们在说你坏话哦,要不要阿阮帮你教训她们?”她这肇事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让他越发火大,狠狠地瞪她一眼。白祁好凶哦,她缩了缩脑袋没敢再吭声,水汪汪的眼眸我见犹怜。
白祁暗暗叹了口气:“想去玩就别跟丢了!”
阿阮是第一次到凡界的闹市,适逢中秋佳节。皎洁的圆月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天际,阿阮伸手比了比,这月亮跟她的手一般大。山谷里的月亮可比这大得多呢!师父在月下舞剑的身姿更是好看得让人难以移目。
凡界的一切对深山少女而言都是非常有趣的。她一会儿要白祁给她买这买那,一会儿拉着他往人群中挤。他警告了几次男女授受不亲,但某人就是死性不改。他低头盯着她柔若无骨的手,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她的。
月光下美好纯真的笑脸,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叫他如何不心动?这个胡闹难缠的毛丫头不知何时竟偷偷地钻进了他的心里,可他那么尊贵的九重天七皇子殿下,才不要把那些肉麻兮兮的话挂在嘴边呢!
舞台上的舞妓正挥着长剑在跳一曲《嫦娥奔月》,白祁觉得稀松平常,而阿阮却是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末了,回头笑着跟白祁说:“果然师父舞剑才是顶顶好看的,女子都不能及!”
每次一提到白流温,阿阮的眼中就会流露出崇拜和向往。
“你就那么喜欢你师父?”白祁挑了挑眉,说完后才觉得这话略为微妙,那淡淡的酸醋味完全跟他的身份配不上号!
阿阮想也不想地连忙点头:“虽然师父有时候很凶,老是罚阿阮……可阿阮就是喜欢师父。”
“哦。”白祁讪讪地转身。
可阿阮却突然咧开了嘴笑着,小脸蹭了蹭白祁的后背,这是青狮撒娇时的习惯性动作。她说:“阿阮也喜欢白祁啊,所以白祁不要难过!阿阮很喜欢你的!”
“谁、谁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难过啊!还有,不许乱跟人说喜欢!”嘴上是这么说,可他的耳根烫得不行,心毫无节奏地乱跳,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阿阮捂着嘴偷笑,心想:白祁好好玩,没说几句话,脸就红扑扑的,跟喝醉酒似的。
应着凡人中秋的习俗,白祁跟阿阮坐在城楼上吃着月饼赏月。阿阮看到蛋黄就双眼发光,硬是吵着要买双黄莲蓉馅,可甜腻腻的,两人都不甚喜欢。阿阮那丫头古灵精怪地将蛋黄挑了出来,自己吃掉,把剩下的全留给了白祁。
白祁的脸黑如墨汁,阿阮捏着一块莲蓉喂到他嘴边,笑吟吟地轻轻啊了一声,像在哄小孩吃饭一样。他心里挺受用的,就顺着她的手将月饼吃了个精光,舌头甜得发麻,心里更甜。
阿阮从宽袖里掏出一对雕花玉佩,是半透明的碧绿岫玉,晶莹剔透,是刚刚在闹市上买下的。她摊开他的手掌,将其中一块放了上去:“漂亮的东西,你一块,我一块。”
“切,明明是我掏的钱……”白祁撇了撇嘴,“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的礼物。男女之间赠玉佩,有定情之意。
在城楼上吹了一会儿风,繁华的闹市归于平静,时间已经不早了。白祁正准备返回九重天,却发现阿阮耷拉着脑袋睡着了。坐着都能睡,实在是奇葩!
白祁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将她背到背上。明明那么嘴馋,怎么就轻飘飘的呢,好像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哎,傻丫头……我也喜欢你呢。”他仰着脸看着天上的月,轻声呢喃,那些爱意都飘散在了风中,熟睡的她没能听到。
05
白祁早已到了婚配年龄,连比他小的八皇子都已经成了家,王母急得一催再催。为了挣脱王母的唠叨,他才会主动请缨下界寻找白流温。怎奈中途碰上了天劫,好在阴错阳差,倒是将白流温召回了九重天。
这日,王母又召他过去重提旧事。白祁眉头微蹙,抱着拳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近日魔界频频出现异动,然而九重天上那柄能够与魔界抗衡的神剑,早在一万年前仙魔大战时便崩裂,失去了威力。父皇吩咐儿臣下界将阿叔寻回九重天修剑,如今阿叔是回来了,可神剑还未修成。”
“可你的人生大事也不能这样一拖再拖了,现在就只你孤家寡人的,让我这当母后的怎么不操心……”王母面露愁容,将一旁待命的月老唤了回来:“月老君人,你这几天就设几场相亲宴,为七皇子择佳偶吧。”
月老得令后退下,白祁立在一旁,支支吾吾:“母后,其实儿臣……儿臣已有心上人。”
“可是你阿叔的那个小徒弟?”王母喝了口茶,对儿子的绯闻自然有所耳闻,“你们不适合,你就别再惦记着她了。”
“因为她是凡人?”白祁有些不甘心,几乎脱口而出。
王母摇了摇头,并不愿多说:“唯独她不可以。”
其实白祁早就察觉到阿阮不寻常。初见时神兽青狮惧怕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层结界,而阿阮却轻而易举地冲破那结界,将他带了回去。后来阿阮误食八荒之西的仙蛋,常人不过大病一场,她却陷入了半死不活的昏迷状态,还有阿叔跟太上老君治疗阿阮时的神情……
阿阮的身上,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他很想搞清楚,却又毫无头绪。
眼看着逃不过月老安排的相亲宴,白祁唯有穿戴整齐赴约。收拾行头时看到了阿阮送的玉佩,勾了勾嘴角,佩戴在了腰间。
到达约定的庭院,紫色的丁香挂满枝头,随风摇摆,淡雅的香气弥漫不散。花木的掩映下,阿阮正领着青狮散步,笑容明媚更加可爱,活像一个花仙子。
月老站在凉亭外等白祁,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相亲的对象。他往凉亭内看了一眼,美则美矣,却少了些灵动。
阿阮见到了白祁,正要过去找他陪自己玩,却被月老拦了下来。
第二天,白祁出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口呆头呆脑的阿阮。
阿阮有些难过的样子,绞着手指问白祁:“白祁,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跟阿阮玩了?昨天月老说你要成亲了,以后你只能对跟你成亲的女子好。”
“我才没有要成亲呢。”白祁顿了顿,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喜欢本殿下,所以听到本殿下要成亲了所以很难过?”
“我当然喜欢白祁啊,我想白祁一直都只对我一个人好。”阿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跳得那么快,脸也有些发烫,她捂着脸嘀咕,“我好像发烧了……”endprint
白祁虚咳了几声,还是没忍住笑弯了腰。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吧,见你如此诚心,本殿下就勉强接受了你的表白。”
他不管她是什么,只要是她,他要定了。
阿阮喜欢到凡界玩,白祁只要得了空就带她下界。他们在凡界就像一对寻常的情侣,十指紧扣,耳鬓厮磨。他答应了阿阮,要陪她走遍大江南北,吃尽人间美食。
阿阮现在最爱吃坚果,她说坚果外硬内软的,跟白祁很像,她很喜欢。白祁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闷闷道:“胡闹!”却还是带着她去买了一大袋核桃、花生、榛子、松子备着,连小贩都略担忧地提醒:“虽然坚果很健康,但也不易吃多啊……”
敲敲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群穿着孝服的人抬着个棺材唱着挽歌走在街道上,冥钱飘了一地。阿阮看见那些穿白衣的人眼红红的,憔悴不已,压低声音疑惑地问:“白祁白祁,他们都怎么了?”
白祁愣了愣,回答她:“亲人去世了要入土,再也不能相见,所以很伤心。”凡人的寿命那么短,他竟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他的阿阮终有一日是会离他而去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他如此重要了?他不能没有她……
王母的蟠桃能让凡人成仙,白祁盘算着摘个蟠桃给阿阮。可一直没有机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被阿叔发现了。
白流温把阿阮关了起来,不许她再与白祁来往。阿阮原本还又哭又闹的,但白流温跟她说:“你是凡人,和白祁不同,你会老死,你愿意他为你伤心吗?”阿阮摇了摇头,心里虽还是难过,却也不再闹了。
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哭不闹,只抱着一袋坚果,每日都吃。
白祁曾怀疑白流温喜欢阿阮,他看阿阮的眼神总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但像白流温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爱上徒弟的。若真爱上,也肯定会将她打发得远远的,再者,他已有妻室。
白流温的妻子是魔族的大公主,属政治联姻。虽没多少感情,且分居多年,但碍于两族的关系,是不可能再娶了。
白祁趁白流温去了太上老君府才去找阿阮,守护的青狮只要一块肉就能支开。阿阮见到白祁,眼睛一下子被点亮,继而又垂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师父说阿阮会老死,我不想让白祁伤心。”
白祁蹲下身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不知所措起来:“喂喂,傻丫头……不许哭!真受不了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丑死了。”
他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连忙塞给她一个蟠桃,催促道:“快吃,吃了就能成仙了,长生不死的,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不容细想,阿阮将蟠桃吃了个精光,眯起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她挨着他坐着,突然又皱了皱眉,倦意袭来,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白祁,阿阮好困……想……睡……”
06
沉睡的阿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古老的梦。她梦见了白流温温润含笑的眉目,梦见了烈火滔天的炼狱池,梦见了一柄剔透银白的神剑,梦见了那一段早已经封尘消散的陈年往事……
白流温从来不骗阿阮,只会有所隐瞒,无论是从前的阿阮,还是现在的阿阮。
白流温曾说她是他从林子里抱回来抚养长大的婴儿,的确如此,但那已是一万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是她爱慕的师父,她是他宠溺的徒儿。他们在朝夕相处中渐渐爱上了对方,然而他自知师徒的爱恋到底不能善终。于是,他开始疏远她,而她却为了成全他造出绝世好剑的毕生心愿,跳下了炼狱池。
上古秘术,神剑者,以生人为祭,修得剑灵,所向披靡。
梦境中,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炼狱池边缘,嘴角噙着一抹凄美的笑容。她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不远处的清俊男子:“小白,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瞬。”
男子自始至终只紧抿着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女子终究没能听到男子的回答。
神剑出世那一日,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将所有的爱所有的恨全数冲刷得干干净净。从此世上再无凡人阿阮,她仅剩一缕魂魄,寄生于神剑上。
仙界凭借着这一柄神剑在仙魔大战中获胜,后来为了两族能够和睦相处,白流温娶了魔族大公主。而作为剑灵的阿阮得知后,终究还是伤心欲绝。自断了神剑,灵体消散。
如今的阿阮是白流温费了一万年的时间收集起三魂七魄,并以大半生修为造出的。外表虽与凡人无异,到底也只是一件复制品。初成之时,更是一直要靠太上老君的草药支撑。
阿阮非人非仙非魔,乃空灵虚无之体,又因沾了过多的鲜血,魔气入了魂魄,自是受不了仙物。才会在吃了白祁给的仙蛋后一再昏迷,凡人成仙的蟠桃更令她散了魂魄。
迷梦浮沉,阿阮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子发烫,仿佛再次坠入了炼狱池,周身都被熊熊烈火炙烤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白祁的声音,鼻音很重,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呢。她忽然很想他,很想很想。
“阿阮,不许再顽皮了,起来,我带你去买坚果。
“阿阮,别再闹了!再不醒我就再也不带你去玩了!你不是还想到西域瞧瞧吗?快起来啊!
“阿阮,只要你睁开眼,我,白祁就娶你为妻,永远宠你爱你,只对你一个好。阿阮,你听见了吗?
“阿阮……”
“白祁……”阿阮艰难地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她以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白祁,却没想到是师父。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寻不着白祁的身影。
白流温平静地低垂下眼帘,眉目间带着歉意,攥紧的拳头上青筋跳动:“阿阮,对不起,我并不愿辜负你。”对他而言,这世上,他最爱的,是他自己。最重要的,是九重天的仙族同胞。对她,他有悔。
“师父……”阿阮虚弱地喘了口气,哽咽道,“师父您到底有没有爱过阿阮?哪怕只是一瞬。”这是她的心结,或者说,是过去的那个阿阮的心结。
白流温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发,目光怜惜:“自然是爱过的。”
阿阮笑了笑,笑得如释重负:“从前的那个阿阮,她终于无憾了呢。”那么如今的阿阮,便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她要牢牢抓紧白祁,绝不重蹈覆辙。endprint
白流温说,阿阮魂魄破碎,白祁为了救她,让她成为真正的人,用尽一生的修为,自弃仙身,下界为人,自此饱受轮回之苦。
白祁从来都是以自己尊贵的身份为傲的。阿阮想起跟白祁腻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曾经抱着白祁撒娇,要他娶她,永生永世只对她一个人好。结果白祁笑话她不害臊,说他才不要娶个下流坯子回家天天被占便宜,他可是尊贵的七皇子殿下。
然而最后,为了她,他舍弃了引以为傲的一切,甚至低到了尘埃里,也毫无怨言。
阿阮在九重天调养了一段时日,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便要到凡界去寻白祁。
阿阮心意已决,白流温也不好多说,只将座下的神兽青狮赠予了她,还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玉帝此番让我修剑,想要借神剑之威镇压魔界。可那神剑失了剑灵,是根本不可能修好的。玉帝和王母对你虎视眈眈,一直想让你重回剑内,你走了也好。好好照顾自己,一切小心。”
阿阮点了点头:“嗯,师父,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白流温意识到,那个永远不懂得尊师重道,总是缠着他唤着“小白小白”的丫头真的已经不复存在了。原来从她跳入炼狱池后,他的心便空了,已经不会再为谁跳动。即使是后来再造出来的阿阮,也无法填补。
目送阿阮消失在云海中的身影,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07
一人一狮走天涯。
阿阮携青狮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她就会收藏当地的特色饰品,白象牙、传音海螺、翡翠玉笛……她要将这些全部都送给白祁当见面礼。虽然他喝过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大约已经将她忘了。
西域果真是沙海茫茫。烈日当空,走了好几日的阿阮和青狮口干舌燥,阿阮更是虚脱得昏倒在地。
醒来时,青狮趴在她身旁打盹,而她却是躺在了一张花纹繁复的胡榻上,不远处的桌子上,搁着一块雕花岫玉玉佩。
阿阮掏出怀中一直小心翼翼收着的岫玉玉佩,与桌上的玉佩比了比,竟是成双成对的。
帐篷外忽然响起一阵洪亮爽朗的笑声:“哈哈哈,阿七,你救回来悉心照料的梦中情人终于醒啦!”
“喂喂,三哥你别乱传假消息,才不是什么梦中情人呢!”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阿阮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门口,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果真是——
麻布帘子被掀起,记忆中的眉目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更加清晰,他脸颊上可疑的红晕更是无所遁形。他穿的不再是锦衣华服,可简简单单的毛纺开襟袍服配上羊角形毡帽,让他更添异域风情之美。
白祁错愕了,发现帐篷里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见他突然就泪流满脸了。他呆若木鸡地僵站在门口,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眉头微蹙,脸上的神情却越发温柔:“哎,你、你别哭啊……”
一位粗眉魁梧的大汉一把勾住白祁的肩,哈哈大笑:“哟,阿七,你到底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怎么你一进门,人家就哭啦?”
白祁瞪了大汉一眼:“三哥可别乱诽谤我,说不定是你干的好事呢!”
大汉嘻嘻一笑,将满脸通红的白祁推到阿阮床边,然后用一只烤羊腿将青狮引出了帐篷,一人一狮倒是相聚甚欢。
眼泪像止不住一般不停地流,阿阮慌忙地用手背擦去,口中念念有词:“好不容易将白祁找到了,怎么……怎么就哭了呢?明明应该笑的,呜呜——”
“你找我?”白祁递给阿阮一方手帕,目光别扭地移开,“我们果然是认识的吗?我好像没见过你,可我曾经……呵呵,梦到过你。”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阿阮吸了吸鼻子,眉目弯弯,“白祁,不管你信不信,前世我们有缘无份,今生我是来再续前缘的。”
我们说好了哦,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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