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水坡上一对衣袂飘飘的璧人正立于凉亭内观赏着落雪纷飞红梅傲的美景,而我却只能哆嗦着手执油伞候在不远处,任由风雪将双眼迷离。
若以为我是冻得发抖那就错了,我不过是在生气而已。
眼不见为净,我垂眸踹着地上的积雪,不禁在心头暗骂自己是脑袋被门夹了,竟傻乎乎地告诉阡墨,经我四下打听来的消息得知,江姑娘最喜欢的便是看这紫水坡的红梅雪景。
现在倒好,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比这地面映出的雪光还要刺眼,我真是有病啊我。
“阿黑。”就在我一边抖,一边在心头指着鼻尖大骂自己是笨蛋的时候,阡墨那温润如明溪般的声音从凉亭内传来。
我听到声音立马犹如被主人所召唤的小狗,屁颠屁颠地跑至两人面前:“公子是准备回府吗?”
对上我满是期待的小脸,阡墨修长的眉宇微蹙道:“你冷?”
即便是美人当前,公子还是知道关心我啊。然而就在他伸手过来的瞬间,我却连忙佯装打着冷颤将手缩进衣袖:“阿黑手凉,怕冻着了公子。”
话音刚落,一件带有余温的银色大氅落至我的肩头,阡墨顺势接过我执在手中的油伞道:“江姑娘想去雪中走走,你就守在此处烤会儿暖炉吧。”
阡墨眼底浮动着宛如春风般的笑意,我又怎会冷,只是公子你不说刚才那句话会死吗。
只为拿伞而已,原来他并没有想要来探我手的温度,自作多情的我顿时唰的一下红了脸。
“阡公子不仅温文儒雅,就连对待下人也是这般好。”江芸在一旁莞尔笑道,声音好似黄莺般清脆。
江芸乃当朝大将军之女,文采出众,特别是她写的武侠话本更是深受世人所追捧,也正因如此,当初阡墨未见其人便已倾慕于江芸。
江芸乃将门之后,生性直爽,说话的语气并无醋意抑或看不起我的意思。
然而就在此时,阡墨竟笑着连忙在我心坎上补刀:“阿黑自幼便跟在我身边,虽是下人,可我却一直将她视为兄弟看待。”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我则愣愣地站在凉亭内看着手上因种红梅而不慎被树枝刮伤的血痕。
“谁要做你兄弟了。”我收回手极没骨气地嚷道。
瓷杯中的清酒映出一张黑如灰炭般的脸,我撇撇嘴,那酒中的脸也跟着撇撇嘴。
这是我的脸没错,不仅只是脸,连同我全身的皮肤亦是如此。所以就算我先前被窘得满脸通红,也只会被掩盖在这漆黑的肤色之下,没人能够看得出来。
十二年前,在我被阡墨捡到的时候便是这副黑乎乎的模样,可阡墨并没有嫌弃我,反倒将我带回府作为他的贴身丫鬟。用他的话说,我能扛能打,长得也够安全,出门在外别家都是公子保护丫鬟,而他则有丫鬟保护,那是安全得很啊。
“嘶——”我将清酒倒在掌心的伤口处,疼得龇牙咧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公子,什么时候你才知道心疼我?”我低声说了一句,转而脱下阡墨的大氅跑到雪地中故意将自己冻伤。
2.
“欧阳大夫,她现在情况如何?”
“阿黑姑娘感染风寒,现下正在发烧,还好她长年习武,身体底子不错,待我去开一记药保管服下后明早便能退烧。”
“有劳欧阳大夫。”
我躺在床上,迷糊中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暂时失去嗅觉,我唯有强撑意识去辨别那指腹上可有因长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趼。
许是看到我痛苦的模样,伴着那手瞬间的抽离,阡墨的轻唤声在我耳边响起。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这次是我不好。”
“谁让你硬是叫我在大雪天去山上种红梅!哼,现在就要让你知道,阿黑我也是女人,也有弱不禁风的时候!”我不由得在心头腹诽道。
世人皆知紫水坡的红梅林早就被一场大火烧光了,江芸为此还写过不少惋惜的诗句。不过也正因如此,阡墨才想出这般损招,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在紫水坡上一夜种下百株红梅以博取江芸的芳心。
若我只是个忠心的丫鬟也就算了,偏偏我又忠心得不够纯粹,就算我皮肤太黑,身份太低,我也不会傻到为他人做嫁衣。更何况阡墨又不是那般只在乎外貌而无视内涵的渣男。
我痛苦地哼哼出声,只觉得阡墨握住我的手一顿,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如此废柴,寒风一吹你就跟个女人似的躺在床上挺尸。”就在我得瑟自己秒使苦肉计的当头,阡墨那嫌弃的声音委实如一阵寒风般往我心坎上刮。
什么叫跟!你哪只眼睛看过我跟你一起上过茅房,真金白银也不及我这个犹如墨玉般瑰丽的女人来得真!
我吃力地张开嘴,然而说出的一番话却变成咿咿呀呀的支吾声。
“都快烧成傻子了,还不安分。”阡墨俯身为我掖了掖掀开的被角,柔软的发丝好似羽毛一般拂过脸颊。
我睁不开眼,然而手却挣扎着拽住那缕发丝不放。
我心道,傻的明明是你!
翌日,待我醒来时,只见一缕柔顺乌黑的发丝正被我攥在手上,而他的主人则靠在不远处的木椅上小憩。
这是什么情况?我眨巴着眼看了看手中的头发,又再看了看阡墨。
“杀千刀的废柴,你终于知道醒了。”听到动静,阡墨蓦地睁开眼走到我床前。
“公子我……”
说话的声音好似被碎石磨过一般沙哑,使得阡墨不禁蹙眉,连忙唤家丁将药端了进来。
“赶紧把药喝了,若是觉得苦的话这还有话梅。”看到阡墨神情专注地将瓷勺内的汤药吹温而后送到我嘴边时,我不禁一愣,只觉此时喝下的药汁比话梅还要甜。
3.
原来生病的日子是如此妙不可言,我跟阡墨简直就是身份大对调!
屋外阳光正好,我说想晒太阳,阡墨便像伺候姑奶奶一样将我小心扶到院内藤椅上坐下。我趁机得寸进尺地让他给我讲故事,阡墨神情一怔,随即戳了下我脑门道,“乳臭未干的小毛孩。”endprint
“……”
我仰起脖子正欲反驳,便见阡墨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本蓝皮小书,封页上“江芸著”这三个字格外显眼,我撇撇嘴道:“公子,阳光下看书对你眼睛不好。”
“也是。”见阡墨将书放到一边,我才满意地露出微笑,哪知阡墨却又说道,“这书上的内容我倒背如流,根本用不着看。”
在无视我幽怨的目光下,阡墨眉飞色舞地为我讲起江芸的话本来。
“阿黑,你可觉得这锦玉折乃是我的翻版?”讲到兴起之处,阡墨将快要见到周公的我摇醒问道。
“什么?”我打着哈欠问道。
阡墨见状倏地沉下脸说:“你到底有没在听?”
就算没听,我也必须点头如捣蒜地回答道,“有啊,阿黑刚才一直认真听着。”
“那你倒是说说看锦玉折是怎么拿到赤月宝剑的?”
一双狭长的眼眸正促狭地看着我,真以为我回答不上来?我清了清嗓子将那书中的男主角是如何拿到宝剑的经过娓娓道来。
“阿黑!”
我一抬头,只见那张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深邃的眼眸好似星辰般闪耀,心蓦地漏跳一拍,就在我发怔的瞬间,只听阡墨激动地对我说道:“没想到你居然也是江姑娘的仰慕者!”
对上我茫然的眼神,阡墨又道:“刚才我根本就没讲这段,哪知你竟描述得如此详尽。”
仰慕者……
我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
阡墨如此倾慕于江芸,那江芸的书,我又岂能不知,岂能不晓。
“果然是兴趣相投的好兄弟!”
就在阡墨欣喜地与我这假仰慕者讨论锦玉折是否真喜欢罗刹女的时候,有家丁跑来通报说江芸来了。
在听到江芸的名字时,阡墨眸光一亮,他倏地站起身道:“你在这儿晒着,我去见江姑娘。”
“公子。”见阡墨要走,我连忙拽住他的衣角,“同样是仰慕者,我也想见江姑娘。”
放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都别想。
大厅内,只见江芸一袭火红袄裙,轻纱覆面,身姿婀娜,宛如一支迎风摇曳的红梅令人为之惊艳。
“阡公子。”江芸莲步轻摇走到阡墨面前道,“为答谢阡公子让我能够再次看到紫水坡上的傲雪红梅,江芸特地画了这幅九九消寒图,还望阡公子莫要嫌弃。”
为避免两人肌肤相触,见江芸递出画卷,我连忙闪身到两人中间将画卷接下:“江姑娘一番心意,我家公子又怎会嫌弃。”
江芸一愣,而后对我笑道:“阿黑姑娘何不打开来看看。”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阡墨便已将画卷抽走,舒展开来的宣纸上八十一朵红梅正栩栩如生,次第开放。
“画得好!江姑娘不仅文笔过人,就连画功也同样了得。”阡墨笑赞道。
“阡公子过奖了。”江芸颔首转而又道,“今日正好是我与阡公子认识的第九九八十一日,江芸作此画不仅是为答谢阡公子,更多的则是为纪念我们相识的这一场缘分。”
“江姑娘。”阡墨抬眸时,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不就一幅画,至于吗。
4.
时间倒回到八十一天前,那日我因吃坏肚子而放单阡墨,据阡墨说,那日金秋灯会上江芸会亲自前来签名售书,于是他果断抛弃茅房中的我跑去与自己倾慕的姑娘见面。
江芸的话本太受欢迎,不过片刻就已全部卖光。当阡墨急急赶到时,江芸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一群仰慕者抱着签名话本在呵呵傻笑。
就因没赶上一睹江芸芳姿,阡墨还硬将这事儿怪到我头上,说是我一直在茅房里呼唤,害他根本没办法离开。
不过后来他又因此而庆幸能在灯会上偶遇江芸,那时江芸头戴轻纱帏帽,虽不见其貌,但其提在花灯上的字迹却让阡墨一眼便将她认出来。所以阡墨就同锦玉折一般故意装成扭到脚,撞到江芸身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最后阡墨甚至还感激地说我这肚子拉得好,拉得妙,促就了他的姻缘。
若早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我就不在茅房里面呼唤了。
“公子喝茶。”
“嗯。”
“公子你已经对着这幅画整整傻笑两个时辰了。”
“嗯。”
“公子好傻。”
“嗯……”
待我说到此处,阡墨才回过神来,他单手支颐地挑眉道:“怎么,病好了,想让本公子派你去刷马桶是吗?”
我闻言浑身一抖,立即说道:“这两日虽不再发烧,但脑子还有些昏沉,竟是说胡话,公子莫要与阿黑一般见识。”
我眨巴着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以前我每回做错事情,都会用这招来搞定阡墨。
阡墨静静地看着我,就在看得我心跳加速,险些快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道:“我欲过两日亲自去大将军府上提亲, 你可觉得适合?”
表情在瞬间冻结,我张了张嘴,终是无法说出话来。
那天晚上在吃完饭后,阡墨便让管家去张罗提亲用的聘礼,阡府虽在朝中无势,但却垄断着整个楚国的药材生意,就连皇宫的用药也是由阡府所提供。上次边塞发生战乱,阡墨为此无偿送去二十车珍贵伤药,据说当时大将军还特意敬酒来感谢阡墨的善意之举。
“身家清白,为人仗义,长得也够俊,会在我害怕时哄我入睡,在我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这样的男人舍他其谁?嗝……”我坐在紫水坡上,一边喝着烈酒,一边望向眼前的红梅陷入回忆。
那一年,阡墨就是在这儿发现仅剩半口气的我:“喂,黑姑娘,你睡在这里会被冻成雪人的。”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一只柔软的小手戳着我脸颊说道。
我身中奇毒,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活下来的可能,然而阡墨硬是耗费不少阡老爷子的稀有药材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时在我醒来后,每夜都会因做噩梦而无法入睡:“阿黑莫要怕,我讲故事给你听可好?”不知阡墨是如何发现我的异样的,每到入夜后他都会抱着话本跑来哄我入睡,以至于这些年来听的武侠故事比我上的茅房次数都要多。endprint
落在手背上的雪絮同我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曾经给我讲故事的小公子现如今竟喜欢上一个写话本的姑娘,哪怕连对方是何样貌他都不曾知晓。
“只要那人是江芸,不管美丑他都会喜欢吗?”我在寒风中摸着自己手背漆黑的皮肤低声问道。
“老大!”就在我正准备起身去找宁荷的时候,欧阳大夫急急地喘着粗气在不远处朝我喊道。
5.
老大这个称呼唯有在私下里欧阳煞才会如此唤道:“老大,黑市那边已经打听到月凝花的下落了。”
我闻言一喜,便暂时搁置去找宁荷的念头,转而跟欧阳煞医去了黑市。
待第二日我打着哈欠前脚刚踏进阡府大门的时候,阡墨蓦地拉住我的手:“回来得正好,赶紧随我去珍宝阁选对玉镯。”
“玉镯?”得知月凝花的消息,一时间我竟彻底忘了阡墨准备去将军府提亲这件事情。
看见我神情诧然,阡墨不禁得意地笑道,“当初锦玉折送给罗刹女的定情信物便是一对白玉镯。”
人家那对玉镯可是能开启宝藏的钥匙,我抽了抽嘴角,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阡墨拽去了珍宝阁。
这一路上阡墨欣喜的模样就如同儿时他牵着我的手,带我穿过繁花,从后院狗洞爬出去,偷偷跑到茶楼听人说书。
想到后来阡老爷子因特地出来寻他而不慎遇害,我下意识地将阡墨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试试看。”
阡墨挑了一款羊脂白玉镯,只因江芸话本中出现得最多的便是这羊脂白玉。
一阵冰凉从我手中穿过,尺寸不大不小,雕出的龙凤正栩栩如生地缠绕在我的腕间。
“如何?”
对上阡墨期待的目光,我不禁一怔,仿佛他唇边的笑容只是因我而悦,然而心头却不禁涌出一股酸楚。
“江姑娘肯定会喜欢的,不过……”目光扫过放在木柜上的一支紫春玉簪,我道,“兴许江姑娘更喜欢这个。”
“这个?不是你喜欢的吗。”阡墨半眯着眼一笑,却让掌柜拿来玉簪插在我的发间道,“虽然这玉镯你戴着也挺合适,不过我是要拿来当定情信物的。下月是你的生辰,这玉簪就当是我提前送的礼物。”
在我的惊讶中,阡墨像土匪一样拔下我手腕上的玉镯看了又看,最后让掌柜用上好的紫檀木盒装好。
“公子,你到底喜欢江姑娘什么?”我仍不死心地问道。
阡墨沉吟半晌,而后抬眸看向我说道:“同为倾慕者,就连你这个女汉子都喜欢她,更何况是我。”
“我……”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冲阡墨嚷道,“你才女汉子,你全家都是女汉子!”
正所谓人逢喜事心情好,阡墨也不恼,他反而伸手搭在我肩膀上笑道:“没错,你正是我家的女汉子!”
“……”
在阡墨准备去提亲的前一晚,我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终是撑起身来决定去找宁荷。
月上中天,此时的茶楼早已打烊,未免惊动店小二,我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翻墙而入。
“宁荷。”我在屋外低声唤道。
“江姑……”
“进去再说。”宁荷话还没说完话就被我带入房间。
“阡墨已经决定明日便去大将军府上提亲。”
宁荷不由得一怔,借着月光在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时,我不禁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放心吧,大将军那边我已派人说过,明日就麻烦你再去一趟。”
“嗯。”宁荷缓缓点了点头说,“一切都听从江姑娘的意思。”
心知这样做委实难为了她,我还跟以前一样,待同她交代好事后,我将一沓银票塞到她的手中。
6.
从茶楼出来后,我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去了黑市。欧阳煞告诉我说,月凝花已经到手,派出的人不日便能赶回都城,到时我身上的余毒就能彻底清除。
等我清除余毒后摇身一变白富美,就不怕阡墨硬是要夜里点灯才能够看得到我,到时候也不怕自己再没底气将他摁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悬在心头十余年的大石即将落地,我看着手里的紫春玉簪,在不知觉间便一觉睡到大天亮……
“糟糕!”看到窗外高挂的艳阳,我倏地穿上衣裳就往大厅跑去。
“公子呢?”
只见管家站在大厅内正清点着聘礼,看情况阡墨还未出发。但现已快到晌午,难不成阡墨准备下午再去提亲?抑或是他突然脑袋开窍,在最后关头临时改变主意?
“公子出远门了,说是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怎么回事?!”
我闻言一惊,立即拆开信一目十行地将阡墨写的内容迅速看完。
“你大爷的阡墨,脑袋被门夹过吧!”我丢下信纸,便立即骑马追了出去。
阡墨在信中说,江芸已经为他打听到真正杀害他父亲的凶手,现在那帮人正带着月凝花从西域赶来,他欲同江芸在中途设下埋伏来截杀这一帮人。
怎么可能!
我挥动着马鞭,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真正杀害阡老爷子的凶手乃是上一任的黑市老大宋威,药材生意虽说明处是由阡府所垄断,但暗地里操作这一切的却是黑市。换句话说,真正掌握着所有药材买卖的人是宋威,而阡老爷子不过是他放在明处的一颗棋子,通过市场缺货的方式,进而在黑市里以极高的药价出售来牟取暴利。后来阡老爷子想要从中抽身不愿再做这昧良心的买卖,但又因其知道的秘密太多,宋威担心被阡老爷子出卖,最后干脆派人将阡老爷子杀人灭口。
阡老爷子出事还不到三日,我便从大将军那里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真相。我乃大将军与一名丫鬟所生的庶女。当年父亲的正妻因难以生育,害怕我娘终有一日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从而趁父亲远征塞外之际逼我母女二人服下毒药。娘亲惨死,我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却容貌受损。一直以来父亲对我都心生愧疚,所以在我提出欲为阡老爷子报仇时,父亲甚至不惜动用旗下的隐卫助我挑了整个黑市,使得年仅不过十岁的我正式成为黑市老大。阡墨之所以能在阡老爷子去世后继续稳坐药材市场第一把手的位置那也是因为有我罩着的缘故。endprint
即便明知道假江芸带走他是个陷阱,我也必须去。想到此处,身下的骏马一声嘶鸣便踉跄地往地上倒,还好我动作快,一个闪身躲开了向我掷来的暗器。
“出来!”我拔出长剑大喝一声。
清脆熟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一袭穿着火红袄裙的女子缓缓从树林间走了出来。女子未以轻纱覆面,脸颊处被烫伤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这不是宁荷又是谁。
“阡墨呢?”
看到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刃,宁荷不禁摇头笑得更大声了些:“怎么,身为大将军之女原来江姑娘也有害怕的时候啊。若是我说阡墨已经被我给活活烧死了,你又当如何?”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些年我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今日。”捕捉到我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宁荷顿了顿又道,“江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又怎会记得我这个八年前差点活活被你烧死的女娃呢。”
八年前,正是我派人剿了黑市的那一年。
“你是说八年前你在黑市?”我不禁惊诧地问道。
“不错,当时我不仅在黑市,被你杀的宋威正是我爹。”宁荷抬眸看向我,眼底满是愤恨的神情,她顿了顿又道,“想不到吧,其实当年就连躲在药柜里准备吓我爹一跳的自己也没想到,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姑娘,竟会命人在杀了我爹之后,将我锁在房间内差点活活烧死。幸而房间内有一密道,就算容貌被毁,我最终也还是逃了出去。阿爹被害,黑市被夺,我流落街头被茶楼的说书人所救。我一直计划着向你们阡府复仇,没想到你竟找上门来,甚至还让我知道,你居然是大将军的女儿。难怪当年你小小年纪就有能耐在一夜之间吞掉整个黑市。啧啧,只可惜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身重奇毒,若是没有凝月花,以你现在的模样,阡墨又怎会看得上你。”
她竟然是宋威的女儿,难怪在阡老爷子出事前,我从未在茶楼见过宁荷。
“既然你以杀害阡老爷子的凶手为由诱阡墨出来,那你就该知道,不管是你父亲的死还是吞掉整个黑市都是我一人之举与阡墨无关。”我垂下手中的剑道,“一切皆是我的过错,当初我只为杀你爹,并不知你竟藏在屋内的药柜之中,放了阡墨,我任由你处置。”
毋庸置疑,宁荷她准确地握住了我的要害,晓得用阡墨来威胁我,而我为了阡墨又心甘情愿受她威胁。
7.
“是吗?”只见宁荷一拍掌,早已昏迷的阡墨便被黑衣人架着出现在我面前。
“你说他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她突然蓦地握住我的手,用长剑划破自己脸颊上的疤痕。
“你……”我还来不及吐出“有病”两个字,宁荷又将毒粉散在那伤口处,皮肤在瞬间溃烂,将那原有的烧伤掩去。
偏僻的山路上顿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阿黑你……不要啊,救命啊!”我都还来不及眨眼,宁荷便自导自演地扑到阡墨身上大声呼救。
此刻黑衣人早已不知所终,待阡墨睁开眼的那一瞬,宁荷才倏地收起她望向我时眼中嘲讽的笑意。
“江姑娘!”顺着宁荷惊恐的目光,阡墨在看向我手中带血的长剑时,神情不由得一怔。
“阿黑姑娘,你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虽说你爱慕于阡公子,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就算你现在毁去我的容貌,阡公子也不会因而喜欢上你的。”
你大爷的!我咬了咬牙,然而对上阡墨那双探究的目光却无话可说。
我能说自己才是真的江芸吗?扑在你怀里的那个不过是我雇来的替身,因为太在乎纤墨,所以才犹豫。当年知道他仰慕那个写话本的自己后,其实她十分欣喜,恨不得立马就告诉他真相,可是想起自己所中的毒,又感到深深的自卑,所以她才找了江芸,想要等自己解了毒之后,再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告诉他真相。只是谁又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
我撇撇嘴,在看到宁荷暗中从衣袖里拿出匕首时,我扔掉剑,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是阿黑色迷心窍,才不惜划花江姑娘的脸,好让公子回心转意从而喜欢上我这个不自量力的丫鬟。”
“真的?”阡墨沉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不敢去看阡墨的眼睛,害怕他第一次用厌恶的神情来看我,就像每每走在路上,别人看我的眼神一般,抑或比那更甚。
现在在阡墨眼中,宁荷才是江芸,而我则是心狠手辣的丫鬟。被心爱之人所误会,甚至痛恨,这样的报复无不是比一刀戳死我还要难受。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我握紧的拳头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些,我道:“阿黑这条命是公子给的,现如今我伤了江姑娘,愿任由公子发落。”只要你不叫我自刎以谢宁荷的毁容之罪,我便还有翻盘的机会,我在心头默念道。
我话音刚落,便听到宁荷虚弱的呻吟声:“阿黑心肠歹毒,若是就此放过她……”然而这样的声音却在突然间戛然而止。
“真是废柴!”
在我疑惑地抬头看过去时,只见阡墨像推猪一样,毫无温柔可言地将宁荷从他身上推开……
我眨巴着眼,看到被点穴的宁荷脸上有着同我一样的惊诧。
“没见过谁第一次表白还连带下跪的。”阡墨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在宁荷身上摸来摸去。
第一次表白?
我愣在原地半晌,直到刚才消失的黑衣人再次出现,我才在阡墨的一声大喝中回过神来。
在我避开黑衣人的攻击时,阡墨却在一旁喊道:“芸儿,只要你能打赢这黑衣人,我便勉强接受你的表白。”
“……”
这是什么情况?!我不禁在心头愕然惊叹道。
我自幼便钻研武当、少林各大门派秘籍,当时我父亲将秘籍交给我的时候,只道我是害怕再遭人暗算,却不知我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在我打趴下黑衣人,准备将现下的情况弄清楚时,只见阡墨竟将手掌探进了宁荷的怀里!
此刻的我被震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就在我快失去理智准备冲上去将那咸猪手折断的一瞬间,一朵已经风干的淡紫色花被阡墨从宁荷怀中拿出。
“月凝花!”我不禁脱口而出。
“不然你还真以为本公子会傻到浪费时间陪这母夜叉到这荒郊野外来?”阡墨将月凝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木盒中装好,转而掸着衣衫上的泥土,对我意味深长地笑道。
纵使我是写话本的,但对于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请允许我偶尔卡壳一次……
“你是如何知道的?”我静静地看着他有些茫然地问道。
“知道什么?”阡墨挑了挑眉缓缓向我走来,他每走一步,我的小心肝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我犹记得阡墨上回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是他将我灌醉后,让我站在他房间门口大喊了一夜“在我心头阡墨最帅”这之类的话……
“知道我养大的姑娘原来是大将军的女儿,还是说知道月凝花在宁荷身上,黑市得到的消息都是宁荷放出去的?喏,本公子赏你的……定情之物。”
不知何时,我手腕上已经多了对羊脂白玉镯。
“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屏住呼吸又补充支吾道,“知道我是大将军的女儿?”
阡墨很是鄙夷地牵着我的手,无奈地蹙眉解释道:“你忘了,当初你第一本话本出来的时候,你拉着我喝酒。你一喝醉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是江芸这件事,是你自己喝醉酒后亲口告诉我的,偏偏你清醒后却还要一味假装,你竟然不愿说,那我也就干脆当不知道好了。快走吧。”
“走?”我不禁陷入回忆,思索着上次醉酒后自己到底都对阡墨说了些什么……
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阡墨又道:“你还对我说,好希望自己也能像罗刹女一样无论美丑都被锦玉折置于心中,至死不渝。”阡墨说完,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低沉的声音犹如月光般温柔,“虽然我不嫌弃你黑,但我讨厌看不到你脸红的样子。现在聘礼已经到手。”他说着摇了摇手上装有月凝花的木盒:“快走吧,趁天黑之前去向你爹提亲。”
“那他们呢?”
阡墨看也不看躺在身后动弹不得的宁荷,拉着我便走:“留给岳父大人的隐卫处理好了。”
“岳父大人……”我看到阡墨脸上得瑟的笑意不禁抽了抽嘴角,这转变也太快了吧!我一边跟着他飞快地往前走,一边试图甩开阡墨的手道:“谁说要嫁给你了,你又没说过喜欢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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