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昕尘

　　一 用死亡向忠贞致敬

　　顾辛晴是个模特，一个已经瘸了腿的女模特。

　　十六岁入行，二十岁成名，如今在模特圈的地位如日中天，可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她却止步于半个月前的一场火灾。

　　顾辛晴被人救起时，半条腿早已失去知觉，嗓子被浓烟熏得也几乎不能说话。而更让她绝望的是，相处了多年的男友沈律却在此时此刻狠心抽身离去。

　　一夜之间，她从天堂跌入地狱。

　　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送到顾辛晴面前的。

　　她刚做完腿部康复训练返回病房，就看到他站在窗前，颀长的身影笼罩在日光下，沉默挺立仿如雪中翠竹。

　　顾辛晴只看一眼，神情陡然变色，将手边的花瓶狠狠地砸了过去，冷冷地看着他：“不是说过老死都不相往来了吗？为什么你还会出现？”

　　花瓶被他单手稳稳接住，几秒过后，瓶身渐渐碎成四分五裂，一片一片掉在地上。而他始终纹丝不动，身上没有流血亦没有任何伤痕，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诡异的情景，他却只是平静地望着愤恨交加的顾辛晴，歪着头一脸困惑地问：“这是你们人类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吗？”

　　眼前的男人，虽然长着和沈律一模一样的面容，言行举止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他不是沈律。

　　顾辛晴惊骇地看着他，同时被吓住的还有刚从外面进来的男人。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快步走到顾辛晴面前，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顾小姐你好，我是IDCM-709的负责人，抱歉我来晚了，刚刚有事出去了一下。顾小姐，请问您是对IDCM-709不满意吗？”

　　顾辛晴怔了怔，喃喃的重复：“IDCM-709？”

　　“是这样的，您上个星期成功通关《手机男友》的游戏后，在我们公司量身打造了一款陪伴型机器人，他就是IDCM-709。”负责人满含歉意说，“如果顾小姐对IDCM-709不满意，可以把他送回原厂进行销毁。为了补偿，我们可以免费为您重新定制其他类型的机器人。”

　　《手机男友》是时下最流行的女性模拟恋爱游戏，玩家可选择王子型、虐待狂、大男子主义、毒舌男、肉食系等男友的性格设定。当玩家的恋爱点数为一百即成功通关，之后便可免费领取一款为其量身打造的智能机器人。

　　负责人见顾辛晴不说话，于是滔滔不绝地劝道：“顾小姐，我个人认为你要是将IDCM-709送去销毁就太可惜了，他是这批新出厂的机器人中性能最出色的一个，各方面也几乎完美接近于人类……”

　　顾辛晴没有理会负责人，而是坐着轮椅慢慢滑到那个机器人身边，淡声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我的话、永不背叛我的人，你是吗？”

　　他的目光清澈澄净，认真问：“怎样才可以向你证明？”

　　顾辛晴仰头看他，慢慢说：“从这里跳下去。如果你摔得粉身碎骨，说明你未必有多优秀；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我就留你在身边。”

　　他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极为配合地推开窗，猛地纵身一跃，从十楼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顾辛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紧紧捂住了嘴唇。

　　这就是机器人，用死亡向忠贞致敬。

　　二 我生而为你

　　顾辛晴将IDCM-709改名为顾恒，留在了身边。

　　那天的最后，顾辛晴再次见到顾恒时，发现他全身有几处掉了仿真皮，露出里面层层缠绕的电线与钢铁，忽然有点后悔。她问床边正削着苹果的他：“我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顾恒一怔，摇摇头，凝视她说：“对于我来说，你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的。”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果刀，不假思索道，“就像如果你要捅我一刀，我也绝不会反抗，而且如果你需要，捅多少下都没有关系。”

　　顾恒的语气严肃认真，像在说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却逗得顾辛晴哈哈大笑：“我好像……害得我的机器人得了被害妄想症……”

　　顾恒满脸迷茫：“被害妄想症，那是什么？”

　　顾辛晴一扫数日来的阴霾，嘴边笑意渐盛：“顾恒，你会一直照顾我吗？”

　　顾恒坚定地看她：“会。”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会。”

　　顾辛晴沉默了几秒，看了顾恒许久，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会……说爱我吗？”

　　四周的一切变得那么静，静到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顾恒笑起来，没有任何犹豫：“我爱你。”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硬生生逼出顾辛晴的眼泪。

　　不是那个人。

　　替身终究只是替身而已，就算亲手打造了一个与沈律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又有什么用。

　　又不能改变沈律不爱她的事实。

　　顾辛晴还记得发生火灾的那天，她为庆祝沈律的生日特意推掉走秀活动，提前一人开车到沈律的工作室悄悄准备烛光晚餐。

　　这是顾辛晴和沈律交往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为他下厨做饭。她做得很用心，买菜洗菜，全都亲力亲为，甚至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一向任性骄傲的她竟然也没有一时发脾气彻底撒手不管，简单地包扎好后又继续下厨。

　　顾辛晴完全沉浸在浪漫晚餐的幻想里，就这么在工作室等了沈律两个多小时。其实这很常见，两人约会见面的时候，往往迟到的都是沈律，而即使顾辛晴明明读懂他眼中的敷衍和虚伪的道歉，也只能装成视而不见，故作善良体贴的大方女友。

　　谁让这场爱情里，她是爱得最深的那一个呢，所以注定卑微。

　　顾辛晴打到手机快要没电，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条陌生的信息，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沈律和别的女人开房的照片。

　　那一瞬间，顾辛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封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攫住她的心脏，又狠狠地摔在地上。慌乱无措中，顾辛晴无意碰倒了餐桌上的蜡烛，结果却点燃了餐布，接着火苗就越窜越高，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endprint

　　她本有机会从那场火灾中逃走，却为了他最珍贵的服装设计作品，又冒死只身返回去拿。漫天火光，她找遍整个工作室，不幸撞在衣架上，一排排衣架接连倒下，全部砸在她的腿上，直接砸得她昏死过去。

　　顾辛晴在医院醒来后，一直等一直等，从天亮等到深夜，然而等来的却是沈律要和她分手的消息。万人钟爱的大牌设计师沈律的世界里，接受不了任何瑕疵，不管是人还是作品。人因有用而存在，现在的顾辛晴在沈律眼中，无异于一张废牌。

　　她因沈律而深受重伤，甚至或许一辈子都不能重返T台，而他却将她像一个垃圾似的随手丢弃。

　　人类这种所谓的爱情，讽刺在他们之间上演得淋漓尽致。

　　三 他那么爱她，为什么却又见死不救？

　　一眨眼半个多月过去，顾辛晴的腿伤慢慢好转，顾恒也逐渐适应了人类的生活。只是有的时候依然懵懵懂懂，闹出不少笑话。

　　比如他会出其不意地从超市买一盒杜蕾斯回来，跑去送给躺在床上看书的顾辛晴，语气颇为兴高采烈：“辛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顾辛晴正看书看得入神，想也没想地就接过来，结果瞪着一双眼睛问他：“谁让你买它了？”

　　顾恒迷茫地望着她：“怎么了，你不喜欢它吗？”

　　他在超市结账的时候，看到前面排队的一个男孩从货架处拿了这个东西给旁边的女孩，女孩看了一眼就笑着伸出粉拳捶了男生，娇羞地靠在男生的怀里。

　　顾恒虽然不明白他们买的东西的用途是什么，但他根据女孩的反应下意识地将那个小盒子判断为可以让人开心的东西，于是也学着那个男孩，将东西买了回来。

　　顾辛晴无语地听顾恒讲完，深深庆幸她没有和他一起去超市，否则丢人就真的丢大了！

　　顾恒见顾辛晴随手就将盒子扔掉，神情有些受伤，闷闷不乐地开口：“你为什么要扔掉它？它也是有生命的啊……”

　　顾辛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开玩笑，一盒杜蕾斯会有生命？它明明是扼杀生命的好吗？

　　顾恒见她不答话，依旧在那里委屈地自言自语：“你们人类就是这样……如果物品不对谁起到作用的话，就会被扔掉，连存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被允许……”

　　眼看顾恒就要陷入忧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顾辛晴果断关掉他的电源，让他进入休眠状态，世界一下变得清静下来。

　　从那以后，顾辛晴就禁止顾恒替她买除了吃的以外的任何物品，生怕这个呆萌天真的机器人又买回来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自从顾辛晴为沈律受伤以来，她深知自己再也没办法重回T台，于是自动放弃了模特这个身份，在吃的这方面也不再忌口，没有那么多讲究，不需要每天的食谱都严格控制，不需要计算每一样食品有多少卡路里……想吃什么，她都会让顾恒买来。

　　顾恒的确是个听话的机器，在对待顾辛晴的事情上尤为固执。她要什么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她办到，买不到的甜品他也能穿越大半个城市，排半天的队伍，最后不辞劳苦地送到顾辛晴面前。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顾辛晴对他开玩笑说，“杨贵妃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雨后初晴，彩虹绽放，她坐在窗边给顾恒讲杨玉环与李隆基的故事。后来说到安史之乱，杨玉环成了李隆基的替罪羊时，顾恒不明白地看她，问：“李隆基那么爱杨玉环，她死了为什么却又见死不救？”

　　顾辛晴合上书，低声喃喃：“因为李隆基自身也难保，所以只能丢下她不管啊……”

　　顾恒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只是摇摇头说：“原来人类的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他看着她很长时间，突然灿烂一笑，“辛晴，你是不会不要我的吧？”

　　他虽是笑着的，眼神深处却显示着浓重的不安。顾辛晴不知为何，忽然心软疼痛。

　　她突然想起之前他说的话：“你们人类就是这样……如果物品不对谁起到作用的话，就会被扔掉，连存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被允许……”

　　也许在机器人的眼里，人类是很薄情的吧。可他又忍不住去相信，她能给他永恒。

　　顾辛晴摸了摸顾恒的脸，轻叹一声：“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四 你一个智能机器人能懂什么

　　顾辛晴再见到沈律，是在一场时装秀的新闻上。

　　那天是顾辛晴出院的日子，所有的行李顾恒都替她收拾好了，出院手续也已办好，只等着顾辛晴的私人助理开车过来接他们。

　　就在这等待的过程中，顾辛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电视，下一秒她的神情陡然僵住。

　　此刻新闻上记者正采访着沈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模样，微微上挑的眼角，一眼望去，满是风流。站在他身旁的，还有一位性感高挑的女子。顾辛晴认得她，是那天和沈律开房的女人。

　　当真是男才女貌。顾辛晴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直到顾辛晴将掌心掐出血来，她才艰难地从新闻上转移目光，面色冷淡地关掉电视。

　　“辛晴，他是谁？”

　　顾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顾辛晴身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看到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觉得很奇怪吧？”顾辛晴转过身，抬了抬眼皮，敷衍地笑了笑，“他是沈律，我就是按照他的模子将你打造出来的。”

　　“辛晴，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叫沈律的男人？”顾恒轻轻眯起了眼睛，眸光深邃，认真说，“那天你把花瓶砸到我身上的时候，神情里全都写着喜欢。或者说，你对我这张脸的喜欢。”

　　顾辛晴从未见过眼神这样犀利的顾恒，像是一下子就将她看穿，让她无所遁形。想到这里，她就有种说不出的烦躁。瞬间冷了脸，语气里已经没有丝毫温柔：“不要因为我对你有一点好，就以为有资格可以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顾恒，你一个智能机器人能懂什么？！”

　　顾辛晴说完摔门离开，只剩下顾恒整个人一动不动，在病房里僵直成了雕塑。

　　时隔三个月，这是顾辛晴第一次对他发火，因为沈律。有那么片刻，顾恒甚至觉得嫉妒。endprint

　　嫉妒？

　　顾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这是被病毒感染了吗？竟然产生了人类所谓的阴暗情绪。

　　晚上八点，华灯四溢，霓虹闪烁，到处都是夜生活热闹的景象，偏偏顾辛晴的私人别墅里一片清寂。

　　顾辛晴晚饭也没吃，就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喝酒。身边都是瓶瓶罐罐，满目狼藉。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她有一瞬间的不适，渐渐感觉胃部开始灼烧，疼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像虫子一般。伤还未完全好，这样的喝法无异于受罪。顾辛晴不是不知道，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想借酒精麻痹自己。

　　“我只不过离开一会儿，你怎么就醉成了这样？”

　　顾恒冲完电刚走出房间，就看到顾辛晴一瓶一瓶仰头喝，像不要命似的。他走下去，俯下身子，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楼梯上的她。

　　顾恒本以为顾辛晴又会像白天一样指责他，让他别多管闲事，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仰头看着他哭，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地上，如珠落玉盘。

　　顾恒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绝望的顾辛晴，一时间他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顾恒擦干她脸上的眼泪，有些懊恼地开口：“辛晴，别哭了，看到你哭我好像感觉到心疼？咦奇怪，我怎么会有心疼的感觉？大概是我的身体中了病毒坏掉了……辛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你明天带我去厂里修理一下，好吗？”

　　醉酒中的顾辛晴理解不了顾恒的胡言乱语，她一心沉浸在沈律抛弃她的世界里。听到顾恒说心疼，便呵呵地冷笑起来。她猛地伸手拽住顾恒的衣领，眼神冰冷如匕首：“心疼？沈律，你居然说心疼我？心疼我就要离开我？！心疼我就要另娶他人吗？！”

　　“沈律，你浑蛋！”

　　狠狠的一巴掌毫无预兆地扇在顾恒的脸上，他自然没有痛感，倒霉的反而是顾辛晴，她没坐稳，加上刚刚挥舞力量之大，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顾恒一跃而下，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她抱在怀里，然而下一秒，他蓦地睁大眼，双眸满是震惊。

　　不知什么时候，顾辛晴忽然伸手紧紧搂住了顾恒的脖子，闭眼吻住了他。

　　五 智能机器人的情感进化

　　顾辛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多，酒精让她的脑袋疼痛欲裂，浑身乏力。她张了张口，喊了几声顾恒的名字，空旷寂静的房间却无人应答。

　　顾辛晴费力地撑着双手从床上坐起，直接套了外套就出去找顾恒。终于在楼梯口找到了他，然而却惊讶地发现，顾恒的机体已处于瘫痪状态，无论强制重启多少次，都没有办法唤醒。

　　顾恒彻底成了一个冰冷的人体机器。

　　“顾恒！你怎么了啊……顾恒，你醒醒！”

　　顾辛晴慌了，她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顾恒变成这样，更记不起是谁抱她到床上休息。唯一能做的，就是连忙开车送顾恒去机器人维修厂进行修理。

　　替顾恒维修的正是当初那位负责人，他边打开顾恒的机体边问顾辛晴：“顾小姐，机器人禁止食用人类的一切物品，请问您究竟给IDCM-709喂了什么？”

　　顾辛晴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纳闷道：“我并没有给他吃任何东西啊，怎么会……”

　　负责人扯出几根金属线看了看，叹了口气：“IDCM-709的脑部神经已被酒精腐蚀，需要重新进行更换。顾小姐，请您以后务必记得，要将一切人类食品远离机器人，否则第二次就不会只是一个手术这么简单了……”

　　顾辛晴张了张口，却始终记不起自己到底给顾恒吃了什么，才害得他成了这样。

　　难道是顾恒自己偷吃的？

　　“顾小姐，你绝对不可以质疑我们制造出来的机器人的严谨和自律！”

　　负责人像是觉察到顾辛晴的心思，怕她产生误会，于是主动从顾恒体内取出记忆芯片，插入读取器里，坚持要给顾恒证明清白。

　　没过多久，一幅幅顾恒与顾辛晴两人相处以来的场景飞快地在屏幕上闪过，很快定格在顾恒僵硬着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地抱着顾辛晴到床上的画面。

　　这是顾恒的机体被酒精腐蚀前，最后的记忆。

　　顾辛晴早在看到她搂着顾恒的脖子亲吻的时候就已彻底惊呆，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就是顾恒瘫痪的原因？

　　她、她难道已经饥渴到去扑倒一个智能机器人的程度了吗？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顾恒啊……

　　而替顾恒维修的负责人的神情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着天文字符，头也不抬地对顾辛晴说：“顾小姐，我得告诉您一个坏消息。”

　　顾辛晴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什、什么？”

　　“根据IDCM-709的最后记忆显示，IDCM-709耗费最后一丝力气只为了能将您抱上床休息，说明他已经不需要再靠顾小姐的指令完成任务，程序显示IDCM-709进化成了凌驾于人类智慧和肉体之上拥有情感和意志的存在。”

　　顾辛晴怔住，头脑里一片空白，完全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

　　负责人将记忆芯片重新放入顾恒体内，又向顾辛晴解释：“所谓的高级智能机器人和普通机器人的区别在于，他们可以自动衍生出人类的一切情感，而这种情感程序一旦自主启动，很容易引发病毒的肆意攻击，所以他们就会失去机器人的冷静判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

　　顾辛晴的身体震了一震，她指着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顾恒，不可思议道：“你是说……他如今拥有了情感？”

　　“是的。”负责人点头，语气变得有些悲伤，“在IDCM-709之前，我们刚处理完一起智能机器人自爆事故。起因是他爱上了一名人类女子，却又亲眼目睹她为了深爱的人自杀，所以悲伤之下启动了自爆程序……所以我说，IDCM-709的情感进化可能是一个坏消息。”

　　用死亡向忠贞致敬，这就是机器人的生存方式。这和人类多么相像，求而不得心之所爱，像飞蛾扑火般决绝而又深沉。

　　这是第一次，顾辛晴觉得生为机器人的顾恒这样脆弱。endprint

　　六 如果想得到心，那就去先得到她的身

　　顾恒一睁开眼，就对上床前顾辛晴的复杂目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双眸子清澈又无辜，困惑地问她：“辛晴，是不是我毁容了？”

　　顾辛晴一怔：“你怎么会这么问？”

　　顾恒的语速放得极慢，像是在极力遮掩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我的脸对于你来说是很珍贵的……你又这么盯着我看，我只能理解成这张脸出什么问题了……”

　　顾辛晴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完，她能听出，他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几丝无奈和黯然。

　　她忽然想到之前因为沈律而迁怒到顾恒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愧疚。她握住顾恒冰冷的手，笑了笑：“顾恒，我为那天的发火对你说抱歉。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你这张脸，但我更喜欢的是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陪伴。”

　　“顾恒，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顾恒歪着头，低声重复：“你说……喜欢我？”

　　顾辛晴迟疑了一下，虽然他直接忽略了“喜欢”后面的字，但她还是点点头，微笑起来，弯着眉眼：“修理你的负责人告诉我，你现在拥有了人类的感情。那么，你能理解喜欢这个词吧？”

　　“我还以为我是坏掉了，原来是进化成了情感机器……”他恍然大悟，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他看着顾辛晴，双眸突然异常明亮，“你是喜欢我，所以才亲吻我的吗？”

　　顾恒晃了晃脑袋，语气有些害羞：“你亲吻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爆炸了，原来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触电吧？还真是奇怪的体验呢……”

　　旧事重提，让顾辛晴的神色开始不自然，变得窘迫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我喝醉了……总之是我不好，害你无缘无故出了故障，下次我会注意的……”

　　说完之后，顾辛晴就飞快地逃离了顾恒身边，像是多呆一秒都会觉得尴尬。

　　顾恒愣了愣神，之后慢慢笑起来。笑纹从嘴角开始慢慢向两处漾起，连冷硬的轮廓都跟着柔和了几分。

　　顾恒情感进化的特征越来越明显，也变得更加温柔体贴。他陪顾辛晴上街购置衣物时会主动走在外侧，过马路时会自然牵起她的手，她走路累了就轻而易举将她背在身后……就像个真正的人类。

　　然而相对于人类的圆滑世故，顾恒还是保持了几分身为机械体的简单与直白，尤其是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那次他见顾辛晴在体重器上称体重，走过去看了一眼，立刻毫不留情地当面打击她：“辛晴，你真应该要严格控制饮食了，否则我们下次买衣服的尺码又得换了……”

　　顾辛晴气结，板起脸将他推出门外，瞪着他：“顾恒，罚你在外面站一晚上！今晚不准进来！”

　　顾恒站在门口，一脸茫然：“为什么？辛晴，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回答他的是 “砰”的一声关门声。顾恒摸摸鼻子，一转头，看到他的好伙伴智能清洁工从旁边的窗口跳下来，跑到他身边，好心地告诉他：“我前主人说，与人类女子交际的第一条法则，永远不要议论她们的年龄与体重。”

　　它的前主人是顾辛晴的邻居，一个三流言情小说作者，她因为清洁工的机体逐渐老化而将它抛弃，后来又被顾恒从垃圾桶里捡到，带回了家。

　　顾恒沮丧道：“原来我又做错了……难怪她会把我丢在这里。”

　　矮矮胖胖的清洁工蹲在他的脚边，叹了口气，撑着下巴看他：“顾恒，你说为什么人类总是这样轻易就能够把我们丢弃呢？”

　　顾恒怔住，想了很久才说：“大概是因为，不够在乎吧。”他踌躇了几秒，诚恳地问，“所以我想永远留在辛晴身边，让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吗？”

　　它挠了挠脑袋，忽然眼前一亮，说：“我曾经看过主人写的书，她那些《邪魅前夫夜敲门》《诱宠皇妃》之类的文里说过，如果想得到女人的心，那就去先得到她的身体……顾恒，你可以试试！”

　　他，可以吗？顾恒微微皱眉，得到辛晴的身体等于得到她的心？

　　顾恒忽然想起之前顾辛晴亲吻他的画面，不禁抚上了唇，暗自思忖，他若是吻到了顾辛晴，应该算是得到了她的身体吧？

　　七 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顾辛晴终究还是心软了，还没等顾恒站够一夜就将他拉进了门，推他到墙角充电。她没有注意到他一直望着她的那种若有所思，径自关了灯睡觉。

　　顾恒却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很快进入休眠状态。他闭着眼靠在墙上，那句“如果想得到女人的心，那就去先得到她的身体”的话，让他在深夜静静地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暗自做了某种决定。

　　这天是顾辛晴结束模特生涯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寥寥无几的祝福短信，不痛不痒的关心祝福，让她的这个生日过得无比凄清。

　　幸好还有一个顾恒陪在她身边，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顾辛晴坐在门前的阶梯上这么想着的时候，顾恒手中拿着一盒专门为她定做的生日蛋糕走到她面前。天边夜凉如水，星光渐闪，灯火打在青瓦琉璃建筑上，连拾阶而上都仿佛梦境。

　　顾恒慢慢坐在她旁边，偏头一笑：“辛晴，生日快乐。”

　　这一声生日快乐让顾辛晴的眼眶迅速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她没让顾恒看出异常来，很快掩饰好了自己眼中的情绪，伸手推开他递过来的蛋糕，轻声说：“谢谢你，不过我不吃这个。”

　　顾恒手中的动作僵住，脸上有着被拒绝后的尴尬和不解，讪讪地问她：“你不喜欢我买的蛋糕吗？”顿了顿，声音变得闷闷的，“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顾辛晴看他有些误会，于是连忙着急地向他摆手解释：“顾恒，不是你的关系，是因为我有乳糖不耐症，很少吃这种蛋糕。”她说话的同时眼睛看到了顾恒身后的啤酒罐，眼睛一亮，一把抢过来，在手中晃了晃，笑着看他，“比起蛋糕，我还是更喜欢它。”

　　还没等顾恒阻止，顾辛晴就已经捧着那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喝完之后抱着它轻声喃喃：“这种一个人的生日就应该喝醉不省人事才好，多想一觉睡过去……”

　　喝到最后她竟有几分醉了，身子东倒西歪，顾恒眼疾手快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松开。endprint

　　那一刻，怀中的女人睡得那样安恬，顾恒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上了她粉嫩的唇。

　　顾恒的机械体因为酒精腐蚀而发生再一次的退化，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隔天醒来的顾辛晴感到十分震惊和意外。

　　修理顾恒的还是之前的那位负责人，他检查了顾恒的身体后，摇摇头，目光变得同情，抬头对守在一旁紧张的顾辛晴说：“这次不仅仅是酒精腐蚀的问题，IDCM-709情感程序进化太快，产生很多漏洞，导致现在大量病毒在他的体内扩散，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只能……”

　　顾辛晴瞪大眼，颤抖着声音问：“顾恒会怎样？”

　　负责人叹道：“变成一堆废铜烂铁，再也没有任何意识。”不过，还有句话他终究没忍心说出来，一旦顾恒成为废铜烂铁，按照人类与机器人的协议规定，就必须送往机器屠宰场进行永久销毁。

　　顾辛晴的脸“唰”地变得惨白，再看向躺在机器仪上的顾恒时，眼底如针扎般开始硬生生地疼。

　　之前负责人曾告诉她，这次换成是顾恒主动亲吻了她，他才会再一次地被酒精腐蚀。而让顾辛晴不明白的是，顾恒为什么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却还是要这样做。

　　顾辛晴闭了闭眼，她突然想起机器人自爆的一起事故，心下顿时一紧。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变得冷静：“有什么办法能清理他机体内的病毒？”

　　负责人坦诚相告：“格式化IDCM-709，删除他所有的记忆，卸载他体内的情感程序，将他变回冰冷无情的智能机器人。”

　　八 自己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顾恒被留在机械厂进行维修的那一天深夜，顾辛晴整晚都没有合眼。

　　那一晚她突然想起了曾经的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她和顾恒的初相识，再到后来他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变得越来越依赖顾恒，再也离不开他。

　　可如今，顾恒却即将要失去他们之间所有共同的回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也许是在很早之前，也许是在今晚，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快要永远失去他的时候。

　　顾辛晴一闭眼，不知什么时候竟哭了，泪水打湿了脸颊，在枕头上洇开成花。

　　“辛晴！顾辛晴！你开开门，开开门啊……”

　　顾辛晴以为自己过度想念顾恒以至于产生了幻听，她刚起身坐起，就听见楼下窗户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她慌了神，连忙跑了出去。

　　顾辛晴冲到楼下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原本该躺在机械厂的顾恒竟然出现在了她面前，他看起来很是憔悴不堪，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显得分外狼狈。

　　顾辛晴的呼吸顿时微微一紧，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顾恒，你怎么逃出来了？！”

　　顾恒掩在刘海下的深色眼眸晦暗一片，神情难掩悲伤：“辛晴，你不要我了……”

　　他脸色苍白如雪，一步一步逼近顾辛晴，灼灼的眼瞳紧紧盯着她：“你擅自做主删掉我的记忆，可你根本就没问过我需不需要！辛晴，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愿意再做回那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怪物！哪怕失去永恒的生命，我也不想丢失和你在一起的记忆！”

　　那一瞬间，顾辛晴竟然在他的眼中读到爱，还有……痛和不舍。

　　她的目光触及他的眼睛，一下子落了泪，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看起来格外无助：“顾恒，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做……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顾恒，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能没有他。

　　顾恒此时身体的能量即将全部耗光，他晃了晃身子，极力撑住自己，勉强对顾辛晴笑了笑：“辛晴，虽然负责人说我会被病毒攻击，但他也不能肯定我无法自我消灭病毒，这是连他也掌控不了的事。辛晴，你知道的，机器人不具备说谎的功能，所以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相信我，好吗？”

　　断断续续说完，他终于一闭眼，“砰”的一下沉沉倒地。

　　顾辛晴到底还是没有忍心将顾恒送回机械厂，她守了他一夜，直到天快亮时，顾恒才重新睁开了眼，视线慢慢落在了趴在床边熟睡过去的顾辛晴身上。

　　顾辛晴一醒来就对上顾恒的目光，立刻变得惊喜：“你醒了？”

　　顾恒不安地看着她：“辛晴，你不会再把我送过去格式化了吧？”

　　顾辛晴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昨晚我想了一夜，你让我相信你，所以……”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不会了，顾恒，你能打败病毒的，对吗？”

　　顾恒迫不及待地点点头，高兴地伸手抱住她。

　　九 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要保护自己

　　沈律是在三天之后出现在顾辛晴住宅门前的。

　　他来是为了取他曾经放在她这里的服装设计作品，或者说，那些顾辛晴牺牲掉前程，拼命保护回来的作品。

　　顾辛晴去厨房倒茶的时候，沈律的目光牢牢锁定顾恒，饶有兴趣地问：“像我的机器人？”说着正要伸手去碰他的身体，然而下一秒却被顾恒快速箍住手臂，动弹不得。

　　顾恒认真地看着他，严肃纠正：“我是机器人，但我不像你。”

　　机器人的力道终究还是比寻常人类重了些，顾恒松开他的手时，沈律的手臂已铁青一片。恰巧顾辛晴走过来，视线撞到这一幕，脸色顿时一变。

　　顾恒一眼就看到她的变化，眼睛骤然一缩，讷讷地退开几步，小心翼翼地道歉：“辛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他虽然是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钳制住沈律，可终究是伤了他。更何况，她曾经那么在乎沈律。

　　顾辛晴的目光慢慢移向他，却嘴角一弯，她瞥了一眼揉着胳膊的沈律，淡淡道：“为什么要道歉？以后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要保护自己，顾恒，你记住了吗？”

　　顾恒神情一震，刚笑着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沈律推到门外：“我和辛晴等会儿谈点事情，你一个机器人就别在旁边搅合了。”

　　顾辛晴觉得要面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些怪怪的，于是也向顾恒轻轻地点了点头。endprint

　　顾恒只能转身离开，然而当他在窗外看到客厅内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时，身体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烦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那天顾恒不知道他们最后谈了什么，只知道沈律暂时在顾辛晴这里借住了下来。

　　“机器人也会落水？”

　　顾恒一个站立不稳掉落池塘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来沈律的嗤笑声。顾恒从水中慢慢起身，头部落水的时候，仿真皮被池中的铁钩刺破，露出层层缠绕的金属线。

　　可顾恒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只是冷冷地看着沈律，不发一言。

　　沈律指着他滴答滴答落水的身子，眉一挑，取笑他：“喂，你该不会是出什么故障了吧？还是压根就是残、次、品？”说到最后，语气竟像是故意激怒顾恒。

　　他曾亲眼看到过这个机器人之前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痛苦得整个人蜷缩在地，浑身打颤。还看到过他半夜迷迷糊糊地从顶楼跳下来，将地上砸了个大洞。

　　这个机器人看上去真是病得不轻。想到这里，沈律不禁摇了摇头。

　　残次品这三个字冲击着顾恒的脑神经，他突然冲到沈律面前，一拳打在沈律的胸膛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一片。

　　顾辛晴的邻居出现在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顾恒后脑勺的金属丝，还有他被鲜血染红的可怖双眼，无一不让厌恶所有机械体的她惊声尖叫起来。她颤抖着身体，疯狂地跑了出去，嘴里大声哭喊道：“救命啊！机器人打人了！机器人打人了！”

　　顾恒被这一声大喊惊醒回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目光慢慢落在昏倒在血泊中的沈律身上，彻底呆住。

　　十 愿我下辈子生而为人

　　按照机器人和人类定下的协议规定，机器人一旦与人类发生冲突，机械体协会的人类将不计任何理由追杀机器人。

　　顾恒被机械体协会的人类挟持走的时候，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顾辛晴的家，还有顾辛晴卧室的方向。此刻，她还在房间内昏睡着，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甚至想不到，将她当成一生信仰追随的那个机器人，即将永远走出她的生命。

　　顾恒微微一笑，这样就很好了。

　　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顾恒虽然向顾辛晴保证，机器人没有说谎的功能，可顾辛晴却忽略了一点，这个前提是在他们不具备任何情感模式的状况下。

　　顾恒的机体最近被病毒侵蚀得越来越厉害，而这样下去，他终究难逃一死。可他不愿靠失去记忆来挽回生命，不想让辛晴知道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所以他才和沈律演了一出戏。

　　一个星期前，他在报纸上看到沈律和女友分手的消息，于是他主动找到沈律，将这半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沈律。当他说完自己的生命快要终结后，他恳求沈律，拜托沈律配合他，并且将顾辛晴托付给他。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更何况沈律还欠了顾辛晴那么多，他不知道该怎么还，所以当顾恒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事情发生的那天中午，顾恒在顾辛晴的饭菜里放入大量的咖啡因，那些咖啡因足够她昏睡一个下午了。他知道顾辛晴的邻居会每天准时在那个点出门上班，于是他在那个厌恶机器人的女人面前故意将沈律打伤，然而病毒体的入侵将他体内所有负面情绪爆发出来，他没有控制好力量，将沈律打成了重伤。

　　他回神惊愕之余，又更加庆幸，他离开顾辛晴的选择是对的，趁着她没有看到他这样可怕的一面的时候。

　　顾恒只有故意将沈律打伤被送到机械体协会，才能不让顾辛晴将自己救出来。这样才能让她以为，他只是因为伤了沈律被理所应当地追杀，而不是因为病毒体的攻击失去生命。

　　否则，她会因为没有曾将他送走格式化而后悔的。他不愿她后悔。

　　顾恒临死前，陪在他身边最后一刻的，是一只他曾亲手为顾辛晴雕刻的木偶。

　　那是他打算送她的生日礼物，可他却觉得雕得不好看，没有她容貌一半美丽，便到底没有能够送出去。

　　但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他紧紧握着木偶，恍恍惚惚地露出笑容，那笑容好似一幅水墨画，美不胜收。

　　没有人知道，当他们第一次见面后，她对他说“你叫顾恒，以后留在我身边吧”。从那时起，她的一颦一笑，就早已深深刻入他的心。

　　一转眼，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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