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晚拉住欧盛霆的时候,他正好从车上下来要到别墅里去。
她在这儿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他,生怕他走掉。周晚的手抓得死紧,让欧盛霆修长的眉当场就拧成了结:“周晚,你该知道我向来说话算话,我们分手了就是分手了。”
眼前这个个头小巧,五官精致的女人便是他刚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周晚。
周晚眼里此时已蓄满了泪水,月光下,像发光发亮的宝石,却看着可怜又委屈:“盛霆,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才铁了心要跟我分手。但是我可以改啊,多难改我都可以改。”
“你不是哪里不好。你是有病,脑子有病。”说这话时,欧盛霆却是极为认真的,他平时脾气虽不大好,但作为大集团的继承人,也极少有出口便说侮辱人的话语的时候。
他是在与周晚就职的公司谈生意时认识她的。周晚不仅能力强、会做事、性格乖巧,人也善良有礼貌,几次接触下来很快就俘虏了欧盛霆的心,两人很快成为男女朋友。他喜欢周晚,周晚对他也很好,但接触得深了,他却越发觉得周晚根本不像她表面那么阳光。
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周晚就表现出了惊人的疑神疑鬼和恐怖的占有欲。除了翻看他的手机外,她几乎无时无刻用各种方式确认他的所在,还有跟谁在一起。如果有哪个女性朋友跟他联系让她知道了,她二话不说就到人家的公司去闹,被他训了也只会可怜巴巴地瘪着嘴,然后更加变本加厉地去骚扰对方。
像是被这个答案刺激到,周晚话语惊讶:“盛霆,我没病。”眼睛湿润得好像下一秒就能掉下眼泪似的。
欧盛霆不耐烦了,掰开她的手把她甩到一边。这时,摩托车“突突”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循声望去,一辆摩托车正快速驶来在他们旁边停下。
他正想问怎么回事,戴头盔的男人立刻就气势汹汹地抽出一把水果刀来。他的穿着有些落魄老气,声音嘶哑难听:“欧盛霆,你敢抢我的生意,去死吧你。”
想来是哪个因为他的缘故破产的企业家吧。他做生意手腕狠辣,树敌不少,但没有一个敢这么大胆找上门来的,欧盛霆英俊的脸上露出少许的惊讶,更多的是嘲讽,真是不要命了!
他捏了捏拳头,正胸有成竹地打算等头盔男接近时制伏他,却有人自身后钻了出来,站到他面前,手里举着个皮包大喊:“你过来我就打死你!”
是周晚。她高举着细瘦的手臂,大有男人一过来就拿包狠拍他的架势。她瘦削的背直直地挺着,像上了弦的箭,绷得紧紧的,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她转过头来说:“盛霆,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月光温柔地将她团团笼罩,她的脸颊上泛着莹光,柔和又可爱,眉眼里有着忐忑和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坚持。
真可笑,明明她怕得腿都在微微打颤了。
这么想着,欧盛霆眼里的眸光沉了下来。
头盔男拿着明晃晃的刀上前,周晚明明连身体都在发抖了,却还是强撑着不挪动脚步。欧盛霆只得把她拉到身后,但那刀还是堪堪划过她的手臂,有五六公分长,立时就见了血。
欧盛霆的心猛地一跳,抓过男人的手狠狠往下一折,头盔男痛呼一声。在欧盛霆分神去看周晚的情况时,他赶紧掰开他的手,扶起摩托车骑上就飞快逃走了。
“该死。”欧盛霆低骂了一句,要不是有周晚在,他早就开车追过去了。
“周晚,你怎么样了?”
欧盛霆把周晚半抱在怀里,扯下领带先帮她捂住了伤口。
她的眼神呆呆地看了他几秒,下意识地说:“没事。”反应过来后才对他艰难地扯了个笑容,说了句让欧盛霆心里立刻就觉得酸涩的话。她说,“幸好你没事。”说完,才有些如释重负般放心地晕了过去。
他这么高大,她这么弱小,她怎么会想到要来保护他呢?这个傻子。伤口并不深,尽管知道她可能是晕血,但欧盛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匆匆抱起她就赶往医院。
二
客厅虽小,却干净整洁,只是明明外面天气大好,屋内的窗帘却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盏白炽灯。
这么偷偷摸摸都是因为坐在沙发上的这个男人。
“疼吗?”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却透着满满的关心。他的身材很是高大挺拔,脸却长得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了。一条粗大的伤疤从左脸横跨到了右脸,不笑就有些狰狞,笑起来就更加恐怖了。
从他的声音和身形不难看出,他就是昨晚要杀欧盛霆的那个头盔男。
“当然会疼,不过疼得值得,至少欧盛霆愿意重新接受我了,这苦肉计没白使。”不似在欧盛霆面前那般柔弱温和,此时的周晚笑容里有几分得意,“刘鞘,你的表现倒是没让我失望。”
昨晚那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根本就是周晚的计划,让刘鞘假扮成破产企业家,假意找欧盛霆“报仇”,实则是自己借机在欧盛霆面前表现出对他的深情意切,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用苦肉计重新挽回欧盛霆。
果然,从医院出来,欧盛霆就亲自送她回了家,其关切程度比热恋期时还过之不及。 名叫刘鞘的丑男犹豫了一下,才迟疑说:“晚晚,真的一定要跟欧盛霆在一起吗?”
跟我在一起不好吗?只是这后半句他却不敢说出口。
周晚黑白分明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睥睨:“难道我要跟你这个在逃的杀人犯在一起?”
看到眼前这个明明长得凶神恶煞,面对她时神情却透着小心翼翼的男人,周晚就不由得来了气。刘鞘是她养母的儿子,养母在世时她并没有见过他,只知道有这么个“哥哥”因为年少时错手杀了人,一直都在逃亡。没想到在十年后的今天,他竟然会回来并且找上了她,要她看在母亲的情分上收留已经厌倦了逃亡的他。
周晚这人长着一张面善的脸,其实寡情得很,但养母跟她情分深厚,她自然无法拒绝刘鞘的要求。
但刘鞘最让她生气的,并不是让她私藏他在家里,而是……
“晚晚,我也可以在晚上做点工作,只要努力,养活你和孩子是没问题的。”刘鞘就像是一只巨型犬,坐在沙发上低眉顺眼,骨子里透着忠诚的味道。endprint
他的左手有些无力地下垂,是因为被欧盛霆折到了筋骨。
周晚一连串讥讽的话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生硬地说:“让孩子当黑户,然后我们娘俩再一起饿肚子?”
周晚这二十多年来做的最傻的事除开收留了刘鞘,还有欧盛霆和她分手的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就和刘鞘上了床,并且非常“幸运”地一举中奖。
见刘鞘还想开口,她挑了眉,声音里带了几分凌厉:“刘鞘,我跟你说过,那天晚上只是意外,我喜欢欧盛霆,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当我孩子的父亲,你愿意帮我就帮,不愿意那我只能去打掉孩子了。”
她用孩子控制了刘鞘,也意图用孩子真正攀上欧盛霆这棵大树。
刘鞘猛然抬头,表情错愕地看着她,跟着却是露出了太过赤裸明显的苦涩的笑容:“好,我明白了。”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想方设法给你。”在所不惜。
安静的客厅,刘鞘的语气铿锵有力,几乎让周晚感受到了他奔涌而出的力量。
三
“你早点睡,明天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
把周晚送到了家门口,欧盛霆顺手把她掉落下来的鬓发梳理到耳后,手指修长有力,动作体贴温柔。
周晚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边,像慵懒的猫一样轻轻地蹭了蹭:“盛霆,晚上留下来。”
已经很明显了,让欧盛霆留下来过夜,自然是要同床共枕。
交往的时候他们有拥抱有亲吻,但当他想进一步的时候,周晚总笑着婉拒,说还不到时候。所以周晚今晚的邀请倒是让欧盛霆愣了一下。
“盛霆……”她用更紧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轻声的、带着撒娇的叫法让欧盛霆眼睛微眯,手臂环住她便将她带进了屋子,关上了门,抵在了门板上。
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周晚被动却乖巧地承受着他略显粗暴的亲吻。
情意正酣时,房内响起异常之大的物品掉落的声音。这让欧盛霆支起了脑袋:“房里有人?”
该死的刘鞘。周晚牙关微咬,面上却还是带着娇嗔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说什么呢你?那间放杂物的房间已经好久没整理了,估计是老鼠跑进去了。”
“需要我帮你赶老鼠吗?”欧盛霆相信了。
周晚佯装有些恼怒地说:“看不起我是女孩是吗?一只小小的老鼠我才不会怕呢。”然后在欧盛霆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推到主卧的卫生间里说,“你先洗个澡,我去看看,顺便去楼下帮你买换洗的内衣裤。”
被她这么一说,欧盛霆也想起自己今天一整天都还没有洗漱,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水声刚响起来,门外的周晚就变了脸色,她气冲冲地轻敲了敲刚才那间发出声响的房门。 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所谓的放杂物的房间其实是一间卧房,只有简单的一床一柜和一台电脑,这就是刘鞘生活的全部。
“刘鞘,我警告你,你别再想给我捣乱!”
从背后关上门,周晚拽住刘鞘的领子恶狠狠地说。
高大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移开了视线,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好几秒后才说:“理智上知道你想跟他在一起,但情感上始终无法接受。” 分明是有些委屈的样子。
周晚的口气稍微软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不尽早跟欧盛霆上床,就算跟他结婚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迟早会让他怀疑的。”
见他还是不松口,周晚的措辞又严厉起来:“你个没钱没势的在逃犯,还想娶了我让我们娘俩跟你一样过暗无天日的日子?你敢搞砸我今晚的事,我就把你的孩子打掉!”
周晚的脾气向来来得十分快也火爆,只有在外人包括欧盛霆面前才会完美伪装。 孩子就像压垮刘鞘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得不勉强点了点头。周晚这才满意地打开门准备出去。
但就在开门的瞬间,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人时周晚却差点跌坐在地上,竟然是欧盛霆!
他看了房内的刘鞘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周晚身上。面上乌云密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周晚你行啊,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方才他才刚打开淋浴喷头,就突然想起他的后备箱里有上次出差时留下来的一整套换洗内衣,于是重新套上了衣服出来准备让她直接去拿就行,没想到,却让他不小心听到他们的对话。尽管声音已经被刻意压低,但仔细一听仍然让他发了怒。
“盛霆,你别误会,你听我说……”周晚慌了,一时之间,竟想不出理由可以解释。
欧盛霆也不跟她多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周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说完,掉头就要往门口走。
“盛霆,别走!”周晚跑到他前面去挡他的路。
这时候她也没多大的想法,只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让欧盛霆离开了,那她也就完蛋了。
欧盛霆毫不留情就要扯开她,但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周晚惊讶地望去,就见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鞘手拿着灭火筒,全身散发出严酷的气息站在欧盛霆的身后。他就是用这个砸晕欧盛霆的。
他还是在关键时刻选择成全她的私心。
四
欧盛霆睁开眼,看着头顶上陌生的天花板,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后脑勺传来些许麻麻的感觉才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此刻正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双臂被绑在椅子后面,双脚也被绳子固定住了。
那个周晚诓他也就算了,他可以不予追究。但她竟然还敢囚禁他!欧盛霆只觉得怒火中烧。
这时房门开了,周晚笑眯眯地端着一碗粥进来了:“盛霆,睡得还好吗?”
神情与往日无异,就跟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个相貌丑陋的男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进来,话也不说就站在角落背贴着墙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周晚,你绑着我干什么?还不赶紧松开!”
“要松开啊?”周晚又笑,“好啊,你在这上面签了字一切好办。”
她拿出了一张纸,平展开来举到欧盛霆眼前。endprint
竟然是一张婚姻协议书,她要他娶她并且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准他单方面提出离婚,甚至不许他过后再追究她囚禁他的这件事,只字都不许与任何人提及,否则他名下的产业就都自动归周晚所有。
这份协议就像一条锁链,把欧盛霆牢牢锁住,叫他从此只得听命于她,反抗不得。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欧盛霆冷哼了一声,“周晚,你能想出这种主意来,还真是脑子有病!”
之前她对他变态的独占欲让欧盛霆对她原本的喜欢也渐渐消磨殆尽。直到后来她在别墅前舍身保护他,才让他对她重燃了旧情。能不顾自己的性命保护他的人,他不去喜欢又还能喜欢谁呢?却没想到这也是一出闹剧。
周晚就像毒蛇一样,缠上他就不放了。欧盛霆现在想起她来都觉得可怕,哪里还会存半点喜欢。
周晚最厌恶的就是人家说她脑子有病,欧盛霆却一再触了她的逆鳞。她干脆摔了碗,撂下狠话:“我就是有病又怎样?你不签,这辈子都别想踏出这里半步!”
她想清楚了,只有这种办法才能逼他就范,逼他跟她在一起,并且认下她的孩子。
欧盛霆笑她原形毕露,也不跟她多说,而是把目光转向一直不说话的刘鞘:“枉你还是个男人,竟然帮着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以一种恶劣的方式推出去。”
“不,应该说你也是‘勇气可嘉,自己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他的言语非常轻蔑,赤裸裸的嘲讽,简直句句戳人伤口。
刘鞘静静地听着,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然后他干脆站直了身体往外走,背影却异常沉重,挺拔的脊背竟有少许的佝偻。
周晚看着只觉得心头烦乱,找了条毛巾把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欧盛霆的嘴巴给堵上了,这才追了出去。
刘鞘没去哪里,就站在窗帘前,一动不动,僵硬得像块石头,周身萦绕着莫大的沮丧的气息。在听到脚步声时他说:“他说得对,我是很没用。”
不是什么责备怪罪的话语,只有浓浓的自责和卑微。即使知道那是欧盛霆的激将法,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说的都是实话。
周晚这时本来是什么都不应该说的,但不知怎的就自然而然说出了讥讽的话语:“别觉得不甘心,你一个在逃犯难道……”
在不久以后,周晚再回想她和刘鞘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会发现她永远都在揭他的伤疤,甚至在他被欧盛霆恶意中伤后仍是火上浇油,让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她话还没说完,刘鞘却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她,第一次不经她允许就放肆而用力地紧抱着:“我明白,我都明白。”
声音压抑而沉重。
五
狠话虽然撂下了,但周晚心里其实也很没有底,毕竟她也不可能真的把欧盛霆软禁一辈子。
在周晚正琢磨着办法时,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了椅子碰地的声音,这个时候欧盛霆喊她有什么事?
周晚拿了钥匙开门进去,即使心里有疑问,面上还是笑吟吟的:“盛霆,你终于想通了吗?”她这句话本来就是白问,欧盛霆之前表现得那么坚贞不屈,哪有可能在两天都不到的时间里就答应这件事。
欧盛霆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把我绑得这么紧,我怎么签字啊?”
这句本该让周晚高兴的话却因为欧盛霆的反常而变了味,她站到欧盛霆旁边几乎想都没想就了然地说:“你想骗我给你松绑?”
“当然不是。”
欧盛霆有些神秘兮兮地笑了,然后在周晚皱眉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直接将她推倒在地后就往外跑。
周晚的额头磕到了地上,抬起头时脑袋还晕乎乎的,只能看着欧盛霆急匆匆地往玄关走,隔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大喊:刘鞘,快出来。”
欧盛霆根本不是骗她让她松绑,而是趁着刘鞘这个时间去洗澡才骗她开的门。
因为角度问题,周晚此刻才看到丢在椅子脚下的一块瓷片,应该是前两天她砸碗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没想到让欧盛霆给藏了起来,暗中割断了绳子。
当时她是叫刘鞘去收拾的,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粗心大意!周晚爬起来的时候,刘鞘已经穿好衣服站到她面前了,一看眼前这情况,他自然也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追!”
“追不到你就去死算了,别回来了!”周晚怒火中烧,说话就更加没了分寸。
受伤的痕迹在刘鞘眼里一闪而过,然而他只是抬手抚了抚她被磕得淤青的伤口:“我一定会追回来的。”
她郑重地说完后,从口袋翻出口罩带上,迈开长腿就追了出去。
周晚锁好门也跟了出去。她住的地方较偏僻,附近都没什么住户,离公路也有点距离,所以只要快,欧盛霆应该也没法跑远。更何况之前怕欧盛霆攒了力气挣脱开绳子,一天三餐她并没让他吃饱,体力上他不可能坚持得了太久。
周晚在后面看着刘鞘那豹子一样迅速的步伐,心里稍微有点安定下来。尽管她心里仍是十分不安,右眼皮直跳,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前面刘鞘和她拉开了距离,在拐角处时他的身影就不见了。周晚赶紧卯足劲追了过去。
眼看还有段距离就是公路了,周晚稍微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看到欧盛霆过了公路,再前面就是热闹的人潮了。
她心里暗叫不好,就见穿着黑色卫衣的刘鞘箭一般地冲了出去,甚至连现在是红灯也不管不顾。
“刘鞘,回来!”
周晚大喊着,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刘鞘冲到公路中央时,已经有一辆货车飞驰而来。
但已经太晚了,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天际,也划开了周晚心中尚存的自欺欺人。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像蝼蚁一样,被车头撞飞出好几米远。
人摔在地上,地面立刻就沾了血。
她喘着粗气,可喷出来的气息是十足的冰冷,寒意从心底窜开,疯狂地在四肢里流窜。周晚想赶紧跑过去,却没想到脚步都是踉跄的,跌跌撞撞很久才到刘鞘跟前。
周晚用发颤的手揭开他的口罩,刘鞘表情沉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可是他面上都是血,那道以往她总是避之不及,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疤痕被血染得更显恐怖。endprint
“刘鞘。”她伸手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黑漆漆的天空,昏暗的路灯,停下来围观的车子让周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是她始料未及的绝望。
但无论她怎么喊,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刘鞘却始终没有回答她。
周晚的嘴巴动了动,然后整个人就突然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她的眼神着急,声音略显沙哑而凄厉:“救命啊!救命啊!”
眼泪滴在刘鞘的脸颊上,洇开了血迹。
这个夜晚过得十分漫长。
六
周晚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但唯一的父亲却非常嗜酒好赌,每天晚上醉醺醺地回来后就只会打她出气。周晚在十四五岁被打得最惨的时候甚至想过杀死自己的父亲,不过后来他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尽管周晚因此摆脱了他的殴打,却也成为了孤儿。
她最糟糕的时候还在街上捡过垃圾,后来是养母见她可怜,便收养了她,用微薄的工资养大了她。不会有人知道她有多讨厌寂寞和贫穷,所以当自信阳光的欧盛霆在她面前出现的时候,她一度以为他就是来弥补她生命里的缺漏的。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跟她分手。接到他分手的电话时,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外面大雨滂沱,她匆匆下楼想当面去找他说清楚时,却发现原来一整天的大暴雨让整条路都浸了水。
她站在昏暗的台阶上,握着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看着那似乎深不见底的污水,仿佛又回到流浪那时,万家灯火,她却无人可依。
“晚晚!”
她抱臂蹲在地上的时候,低哑的男声略带焦急地喊了她一声。
她慌忙抬头,就见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撑着伞,双脚浸在水里,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在黑夜里像光一样,缓缓接近……
“你想害死我啊,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要是被人举报了,我还得陪你蹲大牢啊!”她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小声埋怨着。
“这种天气不会有人看见的。”距离耳边十分接近,他带着温暖的笑意说,“看你没回来,实在有点担心,下次我会注意的。”
冒着被认出的危险来接她还被她埋怨,刘鞘却连辩解都没有就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的声线偏低,在这样寂静的街道,让人觉得分外稳重和踏实。
他迈开步伐,背着她走在暴雨里,踩过深达半腰处的积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她背了一路。
也许是这样的天气和这样的处境让人降低了戒备,周晚鲜少示人的脆弱在这一刻完全将她颠覆。
那天晚上回去,她喝了酒,看着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刘鞘,迷蒙的视线中也并不觉得他有多丑了,只觉得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视线比所有犬类还要来得忠诚温驯。
“你喜欢我吧?”她吃吃笑着,满意地看他面上闪过的慌张。
然后在他惊慌的视线中,带着一身酒气亲了他……
“晚晚……”
周晚猛地睁开眼,看着身下熟悉的床,所有的记忆一瞬间都回笼。
那天晚上她和刘鞘在一起了,但酒醒后她便百般恐吓他,不许他再提及此事。之后知道有了孩子,她更是积极地想要跟欧盛霆复合。她在刘鞘面前毫不掩饰她的爱慕虚荣,贫穷能把人逼疯,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即使刘鞘对她再好,再用心,再让她感动,她也断然不会跟他在一起。
可是,刘鞘死了,那个会在深夜冒着暴雨,踏过全城的积水背她回家的刘鞘在送医后还是没能活下来。在公路上的时候,她的脑袋就有些空白,茫茫然地跟着去了医院。然后呢?警察来了,她恍惚地做了笔录,因为收留逃犯被扣留。再后来,欧盛霆派律师来了,以她一个单身女子被威胁,无法反抗为由替她开罪。
欧盛霆虽然心里不屑她和刘鞘,但刘鞘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追他而死,所以他才不追究并且放过了周晚。
刘鞘就算死了,也还是保护了她。他毫无原则地对她好,让她在他死后才猛然回过神来,便越发觉得凄楚。
后来她回了家,看到家里刘鞘为数不多的东西,开始猛砸,冷静下来后又一点一点收拾回来。她的意识开始半清醒半茫然,她总以为刘鞘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或者是为她洗衣服,为她做饭,但刚要走近时,眼前就空荡得只余下空气。
“追不到你就去死算了,别回来了。”
“啊!”周晚在房间里突然就抱着自己的头痛呼,脑海里回放着那天晚上她怒吼刘鞘的那句话,让她的脑子像被一颗颗地雷轰然炸开一样。
疼痛难忍时,有一抹疯狂的念头闪过,继而扎根,再疯狂地生长……
欧盛霆带着几个部下刚从欧氏大厦下来要去视察时,就看见在大堂等待的周晚。
“欧盛霆。”她站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地喊他。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长大衣,双手在衣兜里,黑长发披散着,表情十分平静,气质清冷得与往日天差地别。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尖锐的感觉。
这还是自刘鞘出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欧盛霆尽管对她囚禁他的事感觉非常厌恶反感,但顾念旧情,他终究还是让部下先走,自己站定了等她走过来。
“什么事?”问这句话时,周晚已经站得离他很近了。
“欧盛霆,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跑他也不会死……”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厉刻薄。
欧盛霆感觉不对劲,下一秒,腹部骤然一痛,上面插着一把小刀。他吃惊地看着周晚,她眼里徒然都是赤裸裸的恨意,细瘦的手更是又加了力道。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是你杀了刘鞘,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
她近乎咆哮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欧盛霆的意识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她被赶来的保安控制住,沾血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而又失落地喃喃自语着:“你为什么要让他去死?为什么……”
七
周晚疯了。
警察到的时候,她的情绪仍是异常激动,口中叫喊着,却都是语无伦次的话语。经精神科的专家来鉴定后,才确认这人的确是精神失常了。警察查找了她的资料,发现周晚十五六岁时就曾因抑郁症入过院,后来因为没钱才中断了治疗。endprint
所以即使欧盛霆重伤进了重症监护室,她也并未被送到看守所,而是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敞亮的病房,周晚正盘腿坐在床上扯着自己的衣角,她的脸颊在微熹的晨光中如白玉一般瓷白,表情呆呆的,像个不谙人事的小女孩。
这时,门开开合合,有人进来了。锃亮的皮鞋踩在了光滑的地面上,视线往上是男人高大的身材和英俊不凡的面孔,他开口:“晚晚。”
周晚迟钝地抬头:“你是谁?”就好像意识还是清醒的一般。
男人走到床边坐下:“我是欧廷舟,欧盛霆同父异母的弟弟。”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刘鞘。”
周晚皱眉,第一次很认真地正视他,表情有些困惑:“声音有点像,可刘鞘是丑丑的。”她皱皱眉有点嫌弃似的,并用手在相同位置画了一条疤。
欧廷舟觉得她的动作有些好笑,但心里却是疼的,于是语气越发柔软:“疤是特效化妆化出来的,祛了就好。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是真正的刘鞘。”
“为什么?”
她的眼神好奇而单纯。
“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当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只有欧盛霆出事,我才有机会堂堂正正回到欧家。”
因此,在要接近她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全面的调查研究,他更是事先辗转找到了真正的刘鞘。那个刘鞘和一个女人生了孩子,生活过得十分艰难,再加上孩子得了重病,他答应事后保他妻儿这辈子不愁吃喝,由此买断了他的性命。所以在周晚家里,他是故意留下碗的碎片,让欧盛霆割断绳子,又是在去追赶欧盛霆的拐角处,他就停了下来,换了早就等在那里的身材五官都与他有八分相似的刘鞘。
做这些不过都是为了让周晚崩溃,为了他去伤害欧盛霆。如果欧盛霆不出事,作为欧氏私生子的他就不可能回来,并获得继承权。之所以选中周晚为人选,一是因为她没权没势,二是她有精神病史。和欧盛霆分手,因爱生恨也有杀人动机。
“你骗我!”
她的眼神透彻得让欧廷舟几乎以为她是清醒的,接着她表情一变:“刘鞘死了,被车撞死了,你为什么要骗我?都是你,都是你害了他,你快把他还给我。”
欧廷舟一把抱住她说:“晚晚,我并没有死,喜欢你的刘鞘还活着。”
“为什么?”喊完这一句,她就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并不大,却凄厉得像连绵的雨声。
欧廷舟不得已,只得叫医护人员进来打镇静剂。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细密的亲吻落在周晚的发顶上,欧廷舟的语气里带着满溢出来的歉意和温柔。
他设下的这个局本来就是非常冒险的,周晚就像最顽固的石头,无论他怎么击打都敲不开她的心,他甚至不能确定刘鞘的“死亡”是否会让她找欧盛霆寻仇。于是那天周晚喝醉酒亲他,他也就半推半就和她发生了关系。他们之间多了肉体这一层关系,再加上无意中又有了孩子,那周晚就不能对他视若无睹了吧。若是自己“死了”,以她偏激的性格,一定会去找欧盛霆报仇。
是计划使然,也是他自己的私心,想要知道周晚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却也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激烈得让他心惊,也心疼。
原来她是这么喜欢他。
欧盛霆伤得重,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欧氏不能没有自己人当家做主,于是欧父让一直养在国外的私生子欧廷舟归国,当了代理总经理。 欧廷舟从出生起就因为尴尬的身份不被重视,受够了委屈和侮辱,内心就越发坚定了不能输的念头。欧盛霆所拥有的,他就是偷就是抢就是骗也要弄到手。可他没想到代价原来是这么大,拉下欧盛霆的同时,他自己的孩子也没了,周晚被送进精神病院时就流产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个他原以为疯了的周晚会在他带着她散步的时候,突然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八
“你应该不知道,我确实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了心里。”
说这话时,周晚眼神清明,哪里是精神失常该有的样子。
那天她就是这么清醒地听他讲是怎样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利用她的。
她当时会哭得那么厉害,原来她是在哭自己遇人不淑,哭自己平白就遭人欺骗,向来精明的她却把感情傻傻地付予他人,甚至做出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他报仇这种事。
这时,警察已经闻讯赶来,他们全副武装,甚至出动了枪械,戒备地盯着周晚。周晚身上的毛发几乎全竖了起来,她手中的刀就快贴上欧廷舟的脖子,大喊着:“说,把你怎么假扮刘鞘,欺骗我,让我发了疯杀欧盛霆的事全都说出来!”
她的本意就是胁迫欧廷舟,让他自己在警察面前承认所犯下的罪行,所以她才会让护工跑去报警。
但现在的欧廷舟哪里会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他的声音惊讶又无辜:“我不认识什么刘鞘。
周晚,我知道你现在精神不正常,你把刀放下,我不会怪你的。”欧廷舟看似“好心”地劝服着,但却给旁人传达一种信息,周晚此刻仍是精神失常,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
这一切都跟周晚想象的有出入,她没想到他的命都在她手里了,他还能这样不管不顾,所以说欧廷舟心狠啊,为了达到目的对她狠心,对自己也心狠。
“欧廷舟,你会为你今日所说的后悔的。”周晚咬牙切齿地说完,手就已经做出了要割他脖子的动作。
砰!
枪声响起。
周晚拿刀的那只手被一直注视着情况的警察开枪击中。谁知道她像疯了一样,像不会痛一样,又用完好的另一只手用力去掐他的脖子。
她竟然这么恨他!
有一瞬间,欧廷舟沮丧得真想把一切都说出口,但来不及了,他的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黑乎乎的枪口又对准了周晚。
“不!”他说。可声音被枪声淹没。
欧廷舟缓缓回过神,却看到周晚整个人僵硬地倒在地上,双目睁大地看着天空。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太空洞,又好像藏了太多叫人摸不清看不透的情绪,最后通通都化为从眼角滑落出来的晶莹的液体。
她的嘴巴动了两下,没发出声,可欧廷舟却知道了,她喊的是“刘鞘”。是那个会对她笑、对她好、任她打骂,却包容她的刘鞘,而不是欺骗她、伤害她,最终害死她的欧廷舟。 她终于不再有动作,欧廷舟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睛渐渐被鲜血染红。
他尝试着说服自己,她既然狠心想杀他,就该有这样的下场,他一点都不用为她感到心疼。可所有对自己的鼓励都被一句话所击破——
“咦,刀竟然是高仿真玩具。”
清理现场的警察中有一人捡起了地上的刀,突然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似乎受到惊吓而发呆的年轻人突然上前抢过了那把刀,在自己的皮肤上狠狠地划了好几下,直到确认是假的后,才喃喃地说:“原来是假的,假的,她舍不得杀我的,舍不得的……”
一开始,他接近周晚的时候,是不喜欢她的。她看他的眼神太过鄙夷,就像他的那些亲戚和那些骂他“没有父亲”的同学一样,让他觉得受辱又不得不忍耐。可周晚跟他们不一样的是,他们都不会在他生病发烧的时候,骂咧咧虽嫌他碍眼,却还是认真地守了他一夜。那天深夜,在小台灯微弱的灯光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她眉头拧着,趴在床边睡着的模样,心里无端地便泛起了温柔。周晚就像一只刺猬,可你只要找对地方,她就会摊开柔软的肚皮面对你,毫无防备。
毫无防备地让他再狠狠地刺了一刀。
欧廷舟又蓦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高大的身体显得有些佝偻。
原来从一开始周晚就没打算真的要杀他,她的威胁不过只是想讨回公道而已。他自认为自己喜欢她,扮演了深情的角色,却原来他的戒备心是如此重。她只一个威胁,他就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如果刚才他说出了实情,安抚了她,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可惜,这世间再无后悔药,失去了便是失去了…… —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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