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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长宁(二)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A 热度: 15004
丁丫

  【前情提要】程宁第一次遇见顾长熙,是一个雨夜,她以为他是小学弟,好心地与他共伞,以为能发展出一段美好的姻缘。谁知第二天发现,他竟然是她的老师!还就她的论文折腾得她死去活来,这原来竟是一段孽缘!

  周三是一个分水岭。每周一过周三,很快就到了周末。下午的时候孙志扬往宿舍打了个电话,估计是请她们先去唱歌,董白白和吴欢兴高采烈地拖着没精打采的乔娜出去了,宿舍一下冷清了不少,我上了会网,也收拾东西出门了。

  路过学校水果摊儿的时候,我想了想,买了两斤桃子和一爪香蕉。

  公交车上摇摇晃晃将近一个多小时,我抱着一堆水果坐得昏昏欲睡,就在快要睡着的当即,听见售票员拉着嗓子报站——我到了。

  父亲这房子还是在我来这上大学之前买的,电梯房,面积不大,两室一厅,不到七十平米,但是地段好,城市的三环边上。这几年全国房价一直飙升不下,在寸土寸金的B市拥有这样的一套住房,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百万富翁了。

  刚来B市的那阵,我看着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曾豪情万丈地希望自己能拥有那万家灯火中的一盏。但是经过了这几年的大学生活,才发现,远处的万家灯火始终是在远处,是别人的,不是你的。

  按响门铃,开门的是秦阿姨。

  “哟,小宁来啦。”

  “阿姨好。”

  “赶紧进来,难得回家一次啊,你爸正在厨房忙着呢。”秦阿姨热情地给我取拖鞋。

  正说着,我爸围着个围裙,从厨房探出一只快聪明绝顶的油头,瞧见我,道:“小宁。”

  “爸爸。”我打个招呼。

  “等会儿就吃饭啊,”他朝我笑笑,看到我手上的东西后,眉头一皱,“回家还买什么水果。”

  “顺路买的,我看这桃子和香蕉都还挺新鲜的。”我笑道。

  “我来吧。”秦阿姨赶紧接过去,“你看你这孩子真是客气。先在沙发上坐会儿吧,多多学钢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回来我们就开饭啊。”

  “嗯,不着急。我还不饿。”

  秦阿姨指指客厅:“桌上有水,渴了自己喝。无聊就打开电视看。我帮你爸看会火去。”

  “阿姨您忙。”

  秦阿姨显然对我的懂事表示很满意,点点头进了厨房。

  秦阿姨名叫秦珂,是我父亲现在的合法妻子。

  我刚上小学二年级,父母感情不合,协议离婚了,我跟了母亲。也是那一年,父亲来到了B市,遇到了大学时的学妹秦珂,一年后,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程多多,出生了。

  直到高三那年,父亲又好像忽然想起了我这个女儿,执意向我发出邀请函,力邀我到B市念大学。我当时对大学没有特别的挑剔,父母离异后,我与母亲一直相依为命,我在意妈妈的感受。

  妈妈一直知道我喜欢画画,喜欢建筑,而B市是国际化大都市,A大恰好建筑学又全国闻名。在父亲的极力怂恿下,母亲终于点了头,我虽有迟疑,但最终还是来到了A大,念自己心仪已久的建筑学。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指针嘀嗒嘀嗒地度量着我的耐心,这个时间段,电视里播的全是少儿节目和动画片。我随意换了个台,勉勉强强地看着喜羊羊和灰太狼。

  快六点半的时候,程多多终于回来了。

  程多多比我小将近九岁,今年刚上初一。可现在的孩子都发育得好,个头一蹭就一米七多,只是瘦得很,跟个竹竿似的,背一硕大的书包,戴一夸张的黑框眼镜。一回屋闻着香味就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蹿:“爸,这么香,今儿吃什么呀?”

  “你姐回来了,打招呼没?”

  “姐?哪儿啊?”

  我从沙发窝里直起身子,跟他笑笑,表示自己的存在:“多多。”

  “姐,好啊。”程多多有点腼腆。

  “妈,”程多多转身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今儿老师夸我了,说我进步大。唉,妈,可乐呢?”

  “乖宝贝,”秦珂擦擦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一脸喜悦,“老师都夸你啥了?”又转身从冰箱里取一瓶冰镇可乐递给程多多,“快跟妈说说。”

  程多多随意往沙发扶手一歪,牛饮一口:“说我手指灵活,进步快,下节课去就不再练七级的练习曲,改练八级的了,我们这一批里,我是头一个呢。”

  “是吗?”这次说话的是我爸,他端着个锅铲,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厨房门口,显然也十分高兴,“那不错,不过不许骄傲,要继续努力啊。爸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知道了爸。”

  “乖儿子。”秦珂宠溺地摸摸程多多的头。

  “摸什么摸,”程多多条件反射地一甩脑袋,非常不满地道,“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好好好,不乱不乱,不摸不摸。”

  由于程多多回来了,我们很快地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我很少话,吃饭完我主动收拾桌子准备去洗碗,爸爸却一把夺过我手上的筷子,道:“你去歇会,我一会儿送你。”

  我还没开口说什么,父亲又转身瞅着程多多:“你去洗,记得把厨房收拾利索。”

  “为什么又是我,我的手可是弹钢琴的手。”程多多哀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做饭,快去,别啰唆。”说着又轻轻踢了他一脚。

  我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程多多,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走的时候,父亲替我拎起包,坚持出要把我送到电梯口。

  秦阿姨欲言又止的眼神在父亲身上停留了一阵子。

  楼道的灯是声控的,父亲家在十二楼,我按了电梯的下行键后,灯一下又灭了。

  楼道安安静静的,父亲站在我的身边,我们俩却都沉默无言。电梯的显示灯不断变化着,1、2、3……

  黑暗中,我看不到父亲,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甚至觉得就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我也希望父亲能向跟程多多一样跟我说话,亲切自然,无隔阂,有父爱的威严和慈爱,为我的进步感到欣慰和喜悦,吃完饭也轻轻踢我一脚,半是严厉地让我去洗碗,而不是像招待客人一样,对我以礼相待。endprint

  想起他离开我那年,我也才八岁,还没有程多多这般大小。

  忽然一阵动作的声音让楼道重新恢复了光明,我看到父亲打开我的包,正往里面放一个信封。我倏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去阻拦。

  “爸爸……”

  “小宁,”父亲看着我,“别亏待自己。”

  “不用,爸爸,”我尽力阻止他的手,“我不缺钱。”

  “拿着。”父亲似乎有些愠怒,“爸爸给的钱,有什么不能要的。”

  “我真的不缺。”我坚持着。

  “拿着!”父亲的话变成了简单的重复。

  我看着父亲的眼神,有期待,也有专属于父亲命令般的威严。

  我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低声道:“谢谢爸爸。”

  父亲将包递给我,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

  我背着包心思重重地走出小区。

  没走多远,看到路灯下有个人影十分眼熟。

  那人穿一身休闲装,背对着我,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他的步伐悠然从容,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走着走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秒,我一下认出这人是顾长熙。

  第二秒,我立马反应迅速地低下头,趁着灯光昏暗,心里默念:你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没想到那人眼神却是极好,没走两步,我听到前方似是不确定地声音:“程宁?”

  还是被认出来了。

  “顾老师?”我佯装偶遇惊讶状。

  顾长熙走过来,笑道:“我看着像你,试着叫下,没想到真是你。”

  试着叫下,你以为召唤小狗呀。

  心里这么想,可嘴上还是乐呵呵地道:“这么巧,顾老师。”

  “这是去哪儿呢?”

  “回学校呀。”

  “行,早点回去吧。”顾长熙点点头,不再多说,便朝前走去。

  我松了一口气。

  顾长熙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我也正准备回学校,要不我送你吧?”

  “不不不……”我连说三声“不”,立马又停住,这样的拒绝毕竟太□太伤人,忙堆起一脸笑,道,“哪能让您破财伤神地送我回去呢,您别客气,别客气……”

  我习惯性地捋捋耳边的发,忽然发现头上空空如也,想起来时的帽子落在沙发上,顾不得顾长熙,朝他摆摆手,“顾老师,我帽子落家里了,先走一步。”

  十九楼很快就到了。

  家里的门虚掩着,有温馨的灯光泄到走廊上。我伸手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老程,你是不是又给她钱了?”

  “我说你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呢,她都是一个成年人了,头脑健康四肢健全,有书读有学上,不缺吃不缺穿,你干吗还老给她钱呢?”

  “就算你是她爸爸,但是多多不是你儿子了?他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也得为你儿子想想啊,他要上中学、上大学、上研究生,要成家要立业,哪样不花钱啊?不说远的了,就说多多现在学钢琴,下次课换八级的练习曲,学费也得跟着涨了,一次课两百,一个月就将近一千,钱花花地都着走了,虽说心疼,但这也是该花的钱啊。可你倒好,出手倒也大方,我说你干吗执意要送她呢?那信封里装的可是多多好几个月的学费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给她钱,老程我提醒你,你可只有多多这一个儿子。”

  ……

  “行了,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我的手顿在空中,半蜷着的手捏成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还是垂了下来。

  我站在门口,知道父亲就站在门里,而我们之前,隔得又真正只是这一道门吗?

  我打开包,将那个从未打开过的信封取出,放在门口,敲了敲门。

  来不及等电梯,我从十二楼顺着楼梯,一路狂奔而下。

  6

  从一楼出去的时候,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刚出小区,忽然路边一辆小车闪了下车灯,有人冲我鸣笛。

  我眯起眼睛,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人,正是顾长熙。

  他居然没走。

  “顾老师?”我有点惊讶。

  “走吧,等你呢。”他朝我扬了扬下巴。

  我也无心推迟,索性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顾长熙拉手刹的时候看我了一眼,忽然笑了,问:“你帽子呢?”

  我愣了一下,看向窗外,敷衍了一句:“不要了。”

  “其实刚刚我也是忘了东西。”

  “哦,什么?”我勉强配合。

  他指了指方向盘下,打趣道:“车钥匙,不过却不敢不要。”

  一点都不好笑。

  见我不答话,他从镜面一扫,似乎注意到什么,又道:“刚刚见你从里面出来是气喘吁吁地,怎么了?”

  想到刚刚的事,心里又有些难以释怀,我换了个坐姿,看着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往后移动,恹恹地答了一句:“锻炼身体。”

  他侧脸看了我一下,再没说什么。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抬手开了车里的CD机。

  轻柔的女声缓缓流淌出来,唱着不知名的外国歌曲。歌声如丝,我渐渐被吸引,心中的难受和烦闷也渐渐被抚平。

  一抬头,顾长熙听得有些出神。

  我悄悄打量起他来。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支在窗缘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头一次见他,但不管是大雨那夜,还是上课之时,都没有认真看过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发髻很高,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眉毛很浓,或许武侠里的长眉入鬓,说的就是这样。眉骨有点高,有点欧洲人的感觉。眼睛是双眼皮,睫毛不算翘,但很长。眼下有卧蚕,据说这样的眼睛,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鼻子异常挺拔。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一个淡淡的酒窝。endprint

  平心而论,顾长熙应该算是长相不错的人。但也没有三头六臂,不知为何会将那帮女生迷得神魂颠倒,特别是我一想到之前的际遇和悲催的论文,心里就更提不起气来。

  我忽然想到一提到他就两眼桃花的张欣,不知如果她坐在这里,会做何反应。

  是会还是尖叫道晕倒,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我忍不住嘴角微扬,轻轻笑了一下。

  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在想什么?”他问。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实话,临时找个话题:“顾老师是B市本地人?”

  “算是吧,老家是这里的。”

  “怪不得。”

  “怎么?”

  “您说话的口音有点像南方人,分不清L和N。”

  “怎么?”显然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这点。

  “我的‘宁是N,是鼻音,而您有次叫我的时候,发的是L的音,听起来有点像‘程玲。”

  “哦?”他稍微一愣,继而淡淡一笑,“这倒真还没有太在意。以后我注意点。”

  他谦虚的态度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搞得像在给他提意见。

  “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我表现得很大度,“而且一般我们也不会太在意这些,这并不会妨碍您对知识的输出,一看您火爆的课堂就知道。”

  他莞尔一笑。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再接再厉继续道:“据我所知,很多其他专业的同学都悄悄来旁听。”

  “是吗?”他从后视镜里扫了我一眼,“跨专业的同学也能听懂?”

  “当然能!”我乘胜追击,“建筑本来就是静止的音乐,是美的象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您的课堂浅显易懂,深入浅出,通俗而生动,活泼又不失水准,简单却不乏高雅,但凡来上你的课的同学,无一不被您的个人魅力深深折服!”

  听到我最后那句话,顾长熙笑着转过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那一眼到底是对我的赞许还是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确定,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满意的。

  “程宁,我发现你的文采还不错。”

  “哪里,顾老师您过奖了。”我谦让道。

  “我一般都实话实说,而且你还有一个优点。”

  “什么?”

  “反应灵敏。”

  “没有吧……”我有些害羞。

  “一般反应灵敏的人文思应该也灵敏,再加上你不错的文采,”顾长熙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道,“所以,我很期待你的那篇论文。”

  唉?我看着慢慢转动的方向盘,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

  怎么又扯到论文了?

  我还不知道如何接话,又听见他道:“我买了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关于天坛的专著,还有一本上有篇论文是探讨中国建筑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对你的论文比较有借鉴价值,周一上午我在办公室,你来取一下。”

  一听这话,我心里便犯了愁,周一上午本来已经和白白她们说好去唱KTV,非节假日,又是上午,团购的活动,连唱五小时每人平均才十块。KTV是离学校稍微有点远,但是周一上午大家都没课,中午那里还提供免费的午餐,本来多好的一件事儿啊,又被搅黄了。

  我踌躇道:“顾老师,我……”

  “我很少借人书,特别是新书,”顾长熙一边看着车窗外,寻找靠边停车的位置,一边慢慢说,“怎么,不想要?”

  说完还眼梢微挑,看了我一眼。

  到嘴边的话,只好吞了下去。

  我心里无语地哀叹几声,万般不情愿,可嘴上还得感激涕零道:“好的,谢谢老师。”

  回到学校刚过九点,宿舍楼下正是热闹十分。

  一进宿舍,董白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我跟前,嘿嘿一笑:“小宁,嗯?”

  白白笑得有点让我毛骨悚然:“怎么了?”一看宿舍只有她一个人,我又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吴欢和乔娜呢?”

  “她们去洗澡了,”白白又阴森一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奇怪地看着她。

  “我都在阳台上看见了,你从车上下来的。是谁是谁?什么时候开始的?那车是什么牌子的?”

  我无语地白了她一眼:“白白啊,你真是人如其名啊,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别说了行吗?”

  去父亲家吃饭本来就不太愿意,走时又听到秦珂的那段话,心情更糟。回来又雪上加霜地碰到顾长熙,被戳到痛处不说,周一的娱乐节目还泡汤了。

  一想心里就窝火不已。

  白白不死心地碰了碰我的肩:“还是不是朋友,我都看见了还不承认?”

  我懒得理她,走到阳台收拾衣物,准备去洗澡。

  “说说嘛,”白白紧随其后,朝我挤眉弄眼,“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

  我继续自己收拾自己的东西。

  白白见我意志坚定,一声不吭,使出了狠招:“你要不说,等她们俩回来了,我告诉她们。”

  吴欢是我们年级出了名的八卦之星。此人生平两大爱好:网游和八卦。要是这事被她知道了,即便我是尼姑,也会被调查出有私生子的事情。

  人言可畏。

  “好吧。”我转过身去,“我告诉你一点点。”

  白白一见有戏,眼睛都亮了。

  “他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

  “那是什么?”

  “龟二代。”

  07

  如果扎小人真的有效的话,我真想绑一个,上面贴上顾长熙的名字,把他扎成刺猬。

  周一我按时抵达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居然不在。

  天知道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告别宿舍那帮人的,特别是在乔娜和吴欢都不能理解的表情衬托下,董白白看我的眼神是有多么的犀利和意味深长。

  可是当我按时到他办公室时,他却不在!

  但这次他对面桌的老师却在了,好巧不巧,竟然是我们的班主任,陶青。endprint

  没想到顾长熙居然和陶青是一个办公室,而且还是面对面的座椅!

  忽然就想到那日初到他办公室,当他得知我是一班的同学时,眼神却笑着瞥了一眼对面空空的位置,我现在才明白,那一眼是有多么的危险。

  如果他要打我的小报告,比抿一口茶还要简单。

  “程宁,怎么了?”陶青问。

  “陶老师好,”我决定速战速决,“我是来找顾老师的,他好像不在?”

  陶青扶了扶眼镜,思索了一下:“本来是在的,接到个电话,刚走。找他有急事?”

  “没有,”我摆摆手,“我是想找他借两本书,参考着写论文。他不在就算了,我另找时间再来。”

  “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们班主任一向人美心灵也美,说着就掏出了电话。

  “不用不用。”我赶紧摇头,“真不用。”

  陶青似有不解,我意识到动作有些激烈,灵机一动,想了一个权宜之计。我做了一个听筒的动作,道:“打电话有辐射,对胎儿不好,要不您把电话告诉我,我待会自己打给他?”

  “也行,”陶青笑道,“那你自己和他联系吧。”

  说着,就念了一串数字,让我记下。

  我道完谢正准备离开,陶青忽然想起什么,道:“程宁,你的论文是不是和天坛有关?”

  我心里一动,难不成顾长熙真的跟陶老师说了这事?

  我不动声色,又听见陶青道:“今天早上我看他整理来着,聊天时他说要借给某个同学写论文,哪,”陶青指了指顾长熙桌子靠窗那侧,“顾老师就放在那里的,你看看是不是?”

  我走过去,果然有一本崭新的天坛专著和一本建筑学杂志。

  阳光照在精装的硬皮封面,天上面是一张天坛的照片,天高云淡,祈年殿坐落在汉白玉的基座上,红墙金瓦,熠熠生光,让人感到一种圣洁感。

  可底下几个烫金的字几乎亮瞎了我的眼。

  “Temple of Heaven”

  为什么是英文的!

  “是吗?”陶青好心地问。

  “是的。”我艰难地点点头,抱起那两本书,艰难地离开了办公室。

  白白她们唱歌这会儿也没回,我决定去教室待会儿。

  专业教室在五楼,每个同学都有一个自己的天地。有爱学的同学还自己买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

  当然,大多数都是落满了灰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规律,买书的人都很少翻动自己的书,反而找别人借来的书,却会认认真真地看完。

  基于这个想法,我的桌子上面非常整洁,一本多余的书都没有。

  只有一个孤单站立的老式竹制笔筒。

  我刚一把书放到桌面,邻桌的雷一楠就凑了个脑袋过来。

  “咦,你居然也买书?”他问。

  “不是,借的。”我信手翻了翻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纸,除了图片,其他的一点都不能引发我的阅读欲。

  雷一楠起身过来,瞧了瞧:“天坛的,我靠!中国古建看全英文的!程宁,你要逆天了不是?”

  雷一楠是B市本地人,说话一口本地腔。从大二起就开始和我坐邻桌,我曾戏称你将是我最后一个同桌,并因此敲诈了他一顿饭。

  “哎,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长叹了一口气,“写论文用的,做做样子吧。上厕所的时候可以翻翻图片。

  “你也太奢侈了吧?”雷一楠笑着将书扣过来,“靠,这么贵,一百多块的书你当《知音》用?”说罢又提了提那厚厚一本专著,“你怎么不说你是借来练肱二头肌的?”

  “别说我了。几天不见,干吗去了?”我夺过他手里的书,这么贵,我可不想弄坏了赔给顾长熙。

  “想我了?”雷一楠身子一歪,坐到我的桌面上,嬉皮笑脸地问。

  “可不是,”我笑道,“方案还有好多没有弄呢,正缺打下手的。”

  “别介,”雷一楠朝我摆手,“我自己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上个星期的方案刚刚被老乔毙了。这会儿痛苦着呢。”

  说到老乔,是我们学院挺严厉的一名老师,四十多岁,头上顶一地中海。刚上大一那会儿,我们有个课是平面构成,授课老师刚好有他。我本着一颗爱学习的赤子之心,整整一个国庆节都在专教画图,没想到一上课他只虚眼瞄了我的图一眼,皱眉问道:“你觉得美吗?”

  当时我差点以头抢地尔。

  除此之外,他还有如下著名的句式。

  “你觉得这可行吗?”

  “你觉得你天真吗?”

  “你觉得我是你妈吗?”

  ……

  还有:

  “墨线不分线性,我要扣分哦。”

  “水彩成次不分明,我要扣分哦。”

  “设计有硬伤,我肯定要扣分哦。”

  ……

  于是,私底下,我们也叫他“扣老师”。

  而这次的设计课,雷一楠的指导老师刚好是老乔,于是我同情地拍拍雷一楠的肩:“节哀顺变。另外,别太完美主义,送你一句话。”

  “什么?”

  “设计就和婚姻一样,永远不可能完满。”

  08

  张欣是一位勤奋的好同学,至少在早起这件事儿上,我是甘拜下风。

  周三一大早,当她楚楚动人地立在我们楼下时,我和董白白都有点愣神。张欣同学底子本来就比较好,皮肤白嫩细腻,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高鼻小嘴,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而今天,她略施淡妆,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身着一条浅粉色的荷叶花点缀的连衣裙,还真有点“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的感觉。

  我们都有点被惊艳到了。

  “还行吧?”张欣同学有点害羞地问。

  “啪!”

  我们还没有答话,只见一位早起打水的男同学,一头撞到了电线杆上,壶胆碎了一地。endprint

  我们三个女生都捂嘴笑了起来。

  我和白白抱着昨天新打的论文提纲,带着张欣,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位于逸夫楼的教室。

  不过这次的情形和上次去不太一样,我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教室里的人却还有大半都没有来。

  我和白白本想按照惯例,坐最后一排,却被张欣一阵好说歹说,陪她坐到了第三排。

  上课铃声响,顾长熙背着个印着A大字样的旧书包走了进来。

  张欣有点激动,掏出包里顾长熙的照片,对照着真人,反复对比一番后,转过来脸对我感慨道:“还是真人帅,学姐,你不知道你们有多幸福。”

  我和白白对视一眼,如果她和我们一样,也如此忐忑地坐在这里等着交论文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有心情发出这样的感想。

  顾长熙放下包后,一扫教室,微微皱了下眉,半开玩笑道:“我今天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怎么少了这么多同学?”

  不少同学左看看又看看,果真,平日一百五十人的课堂,今天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十人不到。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张欣更是一脸好奇。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知道吗?”顾长熙问。

  没有人回答。

  “那就有些遗憾了,”顾长熙倒也不生气,耸耸肩,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来,“我有个朋友上个星期要从瑞士回来,我就让他给我的学生带了点手工巧克力,没来的同学就没有这个福气了,来了的同学咱就多吃点。”

  底下有同学鼓起了掌。

  “顾老师,”角落里忽然有人举起了手,“顾老师,我们今天下午交图……”

  怪不得。

  建筑学的教学很有特色,我们的专业课没有考试也没有论文,一个学期前八周和后八周各有一个建筑设计,一般到了快交图的截止期限,大家就会变得非常忙碌,这个现象俗称“赶图”。而赶图一般都会涉及到如下几个字眼:熬夜、通宵,以及逃课。

  顾长熙的这门课是大二建筑学的限选课,主力军当然是大二的同学。而今天大二的同学交图,言下之意就是昨晚估计大家都通宵了,而且说不定现在还有不少同学在连轴转,眼都没有合一个。系里对迟交作业的同学很严,设计再好,一旦迟交,期末成绩就会被大打折扣。所以我们宁愿逃课,也要拼死拼活地将设计图交上去,以免拖图被扣分。

  所以,今天顾长熙的课就变得门庭稀落了。

  我在心里冷笑,顾长熙啊顾长熙,你也有今天。

  那说话的同学可能是大二年级的代表,他印堂发黑脸色发青,一看就知没休息好,是硬撑着来上课的。想必昨晚也是一宿没睡。

  他旁边还坐着个女生,也是一脸菜色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个现象并不是某个年级特有,但凡建筑学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而这也是任课老师最痛恨的。

  发言的那位同学的话说到一半便没声了,估计是没有胆量再说下去。

  外专业的同学都不太明白那位同学未完之话,愣愣地看着顾长熙,等他发话。

  顾长熙沉吟稍许,似惋惜道:“这么点儿人,上课也挺没意思的。”

  张欣捂着胸,心疼道:“我的心都快碎了。”

  顾长熙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既然这样,那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我们下节课再见。”

  我有点吃惊。

  被学生放了鸽子,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底下的同学揣测着老师的用心,不敢相信,也不敢动。

  顾长熙倏尔笑了,好脾气地道:“真下课了,同学们可以走了,走时记得拿巧克力。”

  十秒钟后,同学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书本,有两个胆大的女同学走到讲台上,当真拿了两颗巧克力。

  “我听说有很多外系的同学来旁听我的课,” 顾长熙若有若无地朝我这里瞄了一眼,温柔地笑问跟前那两名女生,“你们是吗?”

  此二人一愣,继而呈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他说。

  不公平!我在心里怒号。这是赤裸裸的专业歧视!

  对别的专业同学如春风般温暖,对待本专业的同学却如严冬般冷酷!

  我们才是交了学费来上建筑学课程的同学!

  我们才是上帝!

  特别是我!

  “白白,”我恨恨地道,“我们是不会稀罕那巧克力的,对吧?”

  董白白的身子本来已经起到一半,听见我的话,僵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看看讲台,又看看我,终于一咽口水,重新坐了下来。

  “学姐,”张欣主动地站起来,高兴地道,“那我帮你们领了哈!”

  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同学走得所剩无几。

  我们俩等着交论文,所以拖到了最后。

  顾长熙扫了我们俩一眼,却朝那两名大二的同学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带给没来的同学,”顾长熙将剩下的巧克力包好,递给那名男同学,“平时抓点紧,熬夜通宵对身体不好。今天就当给你们放的假。”

  男同学顶着黑眼圈,差点热泪盈眶:“谢谢顾老师。”

  顾长熙拍拍他的肩:“我也当过学生,你们经历过的我也都经历过,连通几宵了?”

  “两宵。”

  “你呢?”他问旁边那女生,打趣道,“走路都快睡着了。”

  那女生比画了一个数字“三”。

  “年轻就是厉害,吃早饭了吗?”

  他们俩摇了摇头。

  “是回建馆吗?”

  他们俩点了点头。

  “走吧,”顾长熙朝我和白白招招手,又回头朝他们俩道,“我送你们回去。”

  【下期精彩预告:】

  顾长熙殷勤地将我们送回了建馆,下车后,董白白激动地望着我:“那晚是顾长熙送的你,对不对?”

  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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