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心结
因为母亲再嫁,童珂成了慕其琛名义上的姑姑。他恨童家人,却又情不自禁地想逾越这种不亲不疏的关系照顾童珂……直到父亲死亡的真相曝光,他才发现自己给了她一场困顿的爱。
文/容昕尘
-1- 她的谎言
童珂滚下楼梯的时候,慕其琛正和商务会所的人谈项目。
这些商人谈判的方式很有意思,他们将赌场那一套带到生意场上,几块地就在眨眼之间拱手让位。
轮到慕其琛坐庄,手里现在剩下的牌正是倾城牌九中最大的猴王对,一旦出牌,能让在座的老板统统输得空手而归。几番下来,那些老板都急红了眼,死死盯着慕其琛翻牌的动作。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守在门外的助理突然闯进门,神色焦虑,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俯身在慕其琛耳边低声说:“慕总,我接到医院的通知,说是童小姐刚刚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慕其琛听到助理的话,太阳穴那里突突直跳,一向平静的音调居然有些不稳:“她怎么样?孩子有没有事?”
助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慕总,童小姐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她并没有怀孕。”
慕其琛愣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助理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本黑曜石般的双眸瞬间变得冰寒,他顾不得手里那把足以翻云覆雨的王牌,猛地站起身,扔下一句“有事,我先走一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会所,一路飙车赶到医院。
住院部人来人往,某一间VIP病房的气氛却让人噤若寒蝉。
慕其琛用右手紧紧掐住童珂的脖子,眼里尽是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童珂,你竟敢骗我!”
慕其琛力道狠,且不留情,童珂被他掐得不住地咳嗽,连一句示弱都没有,就那样冷静望着他,嘴角噙着笑,却字字如刀:“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慕其琛,我这么做的目的,难道你真的不懂吗?”
童珂不想让慕其琛再碰她,所以才故意说自己已经怀孕,而慕其琛欣喜若狂之余竟然没有一丝怀疑。如今谎言被戳破,慕其琛英俊的眉宇间涌上了近乎阴郁森冷的气息,他慢慢松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言不发,眼底露出肃杀般的寒意。
如果流产,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至少她还有过他的孩子,但事实真相却是,这一切不过是她为了逃避他的谎言。
两人僵持了很长时间,连空气都陷入死寂。
一直站在门口的周医生咳了咳,主动对病人家属好意劝道:“慕先生,你姑姑她才刚刚恢复,你再怎么担心也得礼貌点,毕竟她是你长辈……”
周医生只知童珂小姐是慕其琛的姑姑,却不知他们也是情人的关系。
听到“姑姑”二字,引得慕其琛讥笑起来。故意要做给外人看似的,他弯下腰,在她唇边落下暧昧的吻,连称呼都一并刻意换了:“姑姑,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我过几天接你回去。只是……”声音顿了顿,“你欠我的,我会让你连本带利地慢慢还,在这一点上,你最好给我记住。”
周医生被慕其琛出格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再看童珂,脸上也没有任何反感的神色,像是习惯了。
慕其琛直起身,又对垂首一旁的助理沉声吩咐:“从现在开始,每时每刻都给我派人看好她,直到出院为止。”
童珂抬起眼睛,望着慕其琛离去的背景,淡淡自嘲,他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只是软禁吗?不,这才刚开始。
-2- 她的无视
慕其琛初遇童珂那年,是在他母亲的婚礼上。
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就要急着再嫁,慕其琛阻止不了,于是婚礼当天,他手捧着父亲的骨灰,带着一帮人将婚礼砸得天翻地覆。
新郎的妹妹童珂一点情面都不给堂堂慕少爷,当下就报了警。
虽然警察看在慕家的分上没怎么为难他,但慕其琛厌恶童珂的多管闲事,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当着那么多警察的面嘲笑她,语气极其轻蔑:“我的好‘姑姑,别怪我这个做侄子的没提醒你,你哥的算盘打错地方了,我父亲的遗产可是大部分都留给了我。你们现在从慕家滚出去还来得及,别到最后让彼此太难看。”
童珂到底比慕其琛大了两岁,言行举止成熟许多,听到这话后不恼也不怒,表情寡淡疏离,就连一丝微笑都欠奉:“我哥和你母亲签了婚前协议,双方经济独立,所以我们不会要慕家的一分财产。”
慕其琛忍不住冷笑:“不是为了钱,难不成童狄还能对我母亲是真爱?!”
他母亲虽保养甚好,风韵犹存,但毕竟要年长童狄十余岁,再加上童狄出现的时机恰好,这让他难免不怀疑童狄是直奔着慕氏的家底而来。
谁知童珂却看向他,眉眼间的神色十分认真:“又为什么不能是真爱?不管你母亲是否富有、漂亮,我哥也会一样爱她,娶她。”
说到这里,童珂像是想到什么,淡淡地开口:“还有,你别叫我姑姑,我也不想凭空多出这么大的侄子,以后我们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一句话,让她彻底地和他,还有慕家撇清了关系。
这意料之外的言语让慕其琛眯起眼睛,今晚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童珂。
眼前的女孩,五官清秀,长相上乘,身上还穿着婚礼中斜肩的白色及地礼服,裸露的肌肤在灯光下细如凝脂,像瓷娃娃一样。
良久,他嗤笑一声:“最好如此。”
-3- 他的强吻
如同童珂说的,这之后她无论在哪里遇到慕其琛,都会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哪怕她去慕家做客时,无意中撞到刚洗完澡上身赤裸的慕其琛,也能面不改色,半分视线都舍不得分给他。
明明是自己讨厌的人,可童珂这么久以来的无视,又让慕其琛心里很不舒服。
两人真正产生交集,是在慕其琛二十岁生日那天。
慕其琛出手极为阔绰地包了酒吧全场,让过来为他庆生的朋友同学High到爆,结果一不小心玩过头,他宿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竟然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
慕其琛并未把这一夜情放在心上,更何况他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只不过这次和慕其琛发生关系的女孩,未满十八岁。女孩怀了孕去堕胎,结果事情败露,女孩的父母一气之下将慕其琛告到校方那里,甚至扬言要告慕其琛强暴他们家女儿。
就在事情愈演愈烈的时候,消失许久的童珂突然出现,并且很快替慕其琛摆平了这件棘手的丑闻。
原来那位女孩之前向慕其琛告白失败,却又不甘心放手,所以就请她的学长在慕其琛的酒里下催情药,想借此逼他对她负责。结果学长临时见色起意,把药下到了她的酒里,于是乘人之危,将罪名栽赃在慕其琛的头上。
一切真相大白之后,慕其琛难得找到童珂,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童珂看是他没有任何意外,淡淡地笑了笑,解释:“那女孩堕胎住院那会儿我代表你们慕家去看她,不止一次被她父母赶出来。去的次数多了,倒发现有个男生也经常在那里徘徊,我觉得有点蹊跷,所以有次男孩约女孩出去谈话的时候,我偷偷跟过去,然后录了音。”
之后她又给男孩塞了一笔钱,男孩向她坦白了所有的事。
慕其琛静了静,面无表情道:“连我母亲都不想管这种丢面子的事,你为什么要帮我?”
是她亲口说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之后更是连一丝目光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过,现在又怎么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童珂淡淡地笑了下:“你虽然看起来很叛逆,但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分寸。”她忽然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用不知哪来的信任口吻说道,“在女生这方面,我相信你。”
慕其琛没来由地烦躁,他冷笑了两声:“是吗? 你不该这么信我。”他蓦地伸出手,攫住她的下巴,薄凉的唇重重吻上她的唇瓣,丝毫不带感情。
独属于童珂的甜蜜芬芳让慕其琛流连忘返,动作也越发深入温柔起来。
饶是童珂平日里再镇定,这下也被慕其琛弄得手足无措起来。她回过神来之后狠狠推开他,一巴掌想扇过去,但举到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童珂放下手,勉强笑了笑:“你还真是……非要和我作对。算了,看在你算我晚辈的分上,我当你不懂事,原谅你,下不为例。”
慕其琛的瞳孔深了深,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她这句话,心里很失落。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不亲不疏的辈分,进一步是逾越,退一步是陌路。
-4- 她的笑容
十二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正好是圣诞,天空下着细密的雪,落在地上很快地化成了。
童珂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慕其琛正在参加朋友聚会,拿出手机看到是她的号码,竟然觉得有些紧张,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响声持续了十多秒,慕其琛这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没多久他便迅速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跑,就连身后那些朋友的呼喊都全然不顾。
电话里童珂说了什么慕其琛记不得了,他只知道她在哭,哭得很厉害。
直到慕其琛赶过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童珂下班路过巷口时,突然被一个小混混围住骚扰,她很少遇到过这种事,一时慌了神,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抄起角落垃圾桶里的酒瓶就往小混混的头上砸过去,然后乘机逃了出来。
直到走了很远之后,她这才有些后怕,劫后余生不仅没给她带去安慰,反而让她哭了出来。
慕其琛的名字从童珂的脑中闪过只有一秒,一秒过后,她就打给了他,只因为他之前向她承诺过。现在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陪陪她,哪怕这个人是慕其琛也好。
果然慕其琛说到做到。说不上为什么,童珂看到他就觉得很开心,坐在台阶上仰着头看他,嘴角微微扬起:“慕其琛,你来了啊。”
这是童珂第一次叫慕其琛的名字,不过比起这个,慕其琛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她露出的笑容上。她笑得很好看,像是雪地最繁盛的花。
他能看得出来,这个笑与以往他见过的都不同,是真心的,毫无芥蒂的。
慕其琛一时间便失了神,彼时他没有察觉到,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天具体还发生了什么慕其琛后来忘了,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他背着童珂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水里,她为他撑着伞,在他背上说着许许多多的事,他沉默地听着,没有不耐烦。
-5- 她的绝情
年关将近的时候,一份匿名文件突然曝光,内容关于童狄的建筑工地因购置不过关材料,导致工人一死两伤的恶性事件。
事情闹得很大,童狄的公司一下子招架不住,然而真正给童狄致命一击的,恰恰是和他有过密切合作的慕氏。
慕氏的执行董事,也就是慕其琛的母亲,关键时刻甩掉童狄这个烂摊子,甚至还落井下石,联合外人一起对付他,用心显而易见。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慕其琛母亲突然倒戈相向的原因,除了慕其琛。
她在嫁给童狄第二天,就告诉慕其琛,他的父亲当年是被童狄撞死的,本来还来得及送到医院抢救,但偏偏童狄肇事逃逸后,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于是就这样断送了一条性命。慕其琛的母亲隐忍负重,嫁给仇人,一直等待着最佳时机,然后曝光那份匿名文件,目的就是要让童狄孤立无援,将他逼至绝境。
自从母亲把一切都告诉慕其琛后,他想了很多。
他不是没有恨过童家的人,但越相处,他也越来越为自己找借口,撞他父亲的人是童狄,和童珂无关;他母亲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不管他这个儿子,家里也只有偶尔过来的童珂会对他笑,陪他说说话,做饭炒菜给他吃。
他对她在意得越深,就会把她和父亲的事分得越请。他甚至想过,如果童狄不在了,他会替童狄好好照顾好她,若是她对他也有那种想法,他不介意放弃慕家独子的身份来娶她,和她过一辈子。
但这只能是慕其琛想想而已了。
因为童珂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到的,是慕氏如何将她哥哥逼上绝路,如何眼睁睁地弃他于不顾,如何在他患上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时候断送他一切经济来源。
童狄被医院赶出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童珂长久以来对慕家的怨恨终于全数爆发。
那天是慕氏十周年庆功酒会,童珂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带着十几个童狄公司的元老,一起去搅局,就如当初慕其琛大闹婚礼那样。
整个现场一片杯盘狼藉,没多长时间,那些元老就被慕氏的人请走,唯独童珂他们不敢动,毕竟童狄和慕其琛母亲一天没离婚,童珂就还是慕家的人。
童珂从经过的酒席桌上随手拿起一杯红酒,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到慕其琛母亲面前,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下全数倒在她的脸上。童珂狠狠地将杯子摔倒地上,淡淡地笑了笑,眼底的神色却如碎裂的薄冰:“踩着我哥血肉的滋味,是不是和这杯酒一样鲜美?”
慕其琛的母亲举止优雅得如同欧洲宫廷中的贵族,为自己擦干脸上的酒水后,不仅没动怒,反而对童珂微微笑道:“小珂你来了,要不要坐下来和我们一起?”
“不必了。”童珂一字一句说,“因为,我嫌这里脏。”似乎真的一刻都忍受不了,她转身就走。
慕其琛母亲做到这份上,童珂其实已再无话可说,她今天来,只是想看看这位名义上的嫂子有没有后悔。
只是,她失望了,她为童狄感到不值。就如最初她对慕其琛说的那样,童狄对他母亲是真爱,可他母亲未必也是如此。
“童珂!”
慕其琛大声喊她的名字,当着所有人的面追了出去,直到出了门才把童珂拦住,只不过下一秒他就怔住,然后心沉到谷底。
眼泪落在童珂洁白的脸颊上,像是初雪融化的水,显得格外凄清。
刹那间,慕其琛的心如同被利刃割伤,他双眉紧蹙,用力钳制住童珂的手臂往前走,脸色冷得吓人:“你跟我来。”
到了休息室后,慕其琛放开童珂,沉默了好久才对她开口:“对不起。”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童珂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蓦地用力拽过慕其琛的衣领,红着双眼,声音有些发抖:“慕其琛,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
慕其琛的目光错开了她的逼视。
“你知不知道?!我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童珂却不放过他,嘶声力竭地哭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你们叛了死刑!我哥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他的车被偷,所以撞死你父亲的责任就要一并推到他的头上?”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进慕其琛的心里,“你们不查清楚,擅自给我哥定了罪,不打一声招呼,就让他莫名其妙失去了一切。现在他快要死了,你们感到开心了吗?满意了吗?痛快了吗?!”
慕其琛只觉得身体震了震,眼里骤起波澜,如同掀起阵阵狂风暴雨:“你说童狄他……没有撞死我父亲?”
得知这个真相后,他松了口气,竟觉得心底有丝窃喜。
不是童狄的话,他们之间又能重新来过了吧,不,他已经不能满足目前这段姑侄关系了,他想他需要更多。
慕其琛在原地来回走动,一向冷静沉稳的他一瞬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了很久,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我们先去告诉我母亲,接下来我再安排童狄的事情……童珂,你说好不好?”说着,就迫不及待地开了门。
童珂的眼神空洞,灰败无光,声音轻得如针掉在地上:“你们已经把他最重要的公司给毁了,来不及了……”她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悄无声息地逼近慕其琛。
慕其琛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等他转过身来,笑容却突兀地僵在了嘴角。
他的瞳孔急速收缩,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视线重重锁住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慢慢地倒在了血泊中。
-6- 他的心思
童珂出院的那天,慕其琛食言了,他没有来接她,直到他回来才发现,童珂在沙发上已经等他等得睡着了。
慕其琛关掉还在播放的电视,俯身将童珂抱回房内。
童珂很轻,自从她哥哥童狄患上肺病之后,她也跟着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落下了病根,变得特别消瘦,虚弱得好像风吹一吹,就能把她吹跑,这让慕其琛心疼不已。
慕其琛把童珂轻放在床上,伸出手抚平她微蹙的眉,静静地看着她恬静的面容,眸中雾霭重重,深不可测。
童珂似乎睡得不舒服,又翻了个身,睡衣里的春光堪堪可见,引得慕其琛心神一荡,低头去吻她的唇,从最初的浅尝辄止,到最后的欲罢不能,越吻越深。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但凡碰上童珂,慕其琛卓越的自制力形同虚设。
或许是前几月慕其琛忍了好久的原因,这一晚,慕其琛要她要得很凶,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童珂知道假怀孕的谎言已经触到了慕其琛的逆鳞,所以今天她格外乖顺,像是有意在逢迎他。
折腾了大半夜,慕其琛才放开童珂。他起身去洗澡的时候,童珂听到手机突然振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童珂怕是从公司打来的紧急电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刚要开口,没想到电话里那头却传来一个软糯甜美的女声,宛如空谷黄莺:“其琛,你怎么这几天都不来看我啦?人家好想你嘛……”
下一秒,手机从童珂的手中跌落到了床上。
-7- 他的女人
慕其琛从洗浴间出来,就看到童珂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发呆,像是在想着什么,直到她看到他走过来,才回过神,却又避开他的视线,垂眸轻声说道:“你刚刚有电话进来,我帮你接了,是个女人……”
慕其琛本来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听到后面四个字时,他转眸望向她,神色蓦然间变得深不可测起来,目光如一张细密的网,捕捉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她说了什么?”
童珂静了静,才开口:“她说……她想你了……只是她听到是我,有点不高兴……”顿了顿,她怕慕其琛误会,急促地抬头解释,“我说我是你的姑姑,但她好像没相信……所以要不要我明天再去和她解释下,我……”
“够了!”慕其琛厉声打断她,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颚,面色阴沉,声音像是一点一点从牙齿间逼出来,“童珂,你他妈到底还有完没完?你算是我的什么人,要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永远都是这样,童珂总能轻易挑动慕其琛的怒火,停也停不下来,喉咙里似乎藏着凶器,每说一句就给他划上一刀,“还有,你这么急着解释给谁看?到底是怕别人误会还是怕童狄知道你为钱向我出卖身体后骂你贱?!”
他这一番鲜血淋漓的话,终于将童珂伪装的冷静面具彻底撕碎,眼里迅速涌起一阵薄雾,她如同孤苦无依的浮萍。
“你哭什么?觉得难受?”慕其琛一点一点擦干她滑落的泪水,笑了,声音却冷得像冰,“可你有我痛吗?”
他的眼神如淬了毒的利刃,看着童珂,字字发狠:“我曾经那么爱你,结果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你犹豫过吗?拿刀捅我的时候,你心软过吗?”
“你没有。”
“童珂,那时候,你是真正恨不得我死。”
说完最后一句,慕其琛再也不看她一眼,砰地狠狠地关上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空荡荡的房间一片死寂,童珂捂住眼睛,掌心一片潮湿。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
当年童珂捅慕其琛的那一刀, 刀位在左心脏正中,足以让人毙命。但偏偏那么巧,他自幼心脏的位置便与常人不同。
慕其琛是天生的右位心,所以才能在那一刀之下起死回生。
只有当真正感受到失去,才能明白“失去”是什么。那一刀下去之后,童珂后悔了,在慕其琛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她跪在他的病床前,不止一次祈求他母亲不要送她去坐牢,她想亲眼看着他醒来,安心了,再去自首,哪怕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一辈子也没关系。
然而童珂不曾想到的是,慕其琛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处理掉休息室里的监控带,接着拖着伤重的身子亲自奔波,用尽人脉和金钱,压下了所有关于童珂杀人未遂的不利证据。
她知道他为什么做,因为他爱她,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爱。
爱让人是非不分,甚至没有了原则。
那之后没多长时间,童狄的病情开始恶化,随时都会因呼吸衰竭而死亡,童珂走投无路,只能求助慕其琛,然后用身体一点一点地换回了治病的钱。
童珂一直期盼这样的日子能早点结束,但今晚慕其琛问她算是他的谁的时候,却猛然一怔。
是啊,他们这样算是什么呢?
姑侄吗?他们彼此始终都不曾把这层关系算数过,又何谈姑侄。情人?她对他没有过半点明示暗示,更从来没想过,如果有天他们之间出现了别的女人,她要如何自处。
-8- 她的心结
童珂隔天就在医院里见到了电话中的那个女子,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她的脚好像受了伤,走路不怎么自然,正叽叽喳喳地和身边扶她的慕其琛说话。
不知道慕其琛回答了什么,引得女子咯咯地掩唇笑起来,笑声甜美娇柔,如散落玉盘的珠子。
童珂为童狄拿药的手顿了顿,身后排队的人见她始终不走,不耐烦地催促,声音大得让慕其琛朝这里看了过来,但也只有一刹那的停留,然后很快看向别处。
怪不得慕其琛昨晚没有回来,应该是来医院看这个女子了吧……又或许,不仅昨晚,甚至是更久之前,他都在陪着这个女子。所以她从楼梯摔下来之后,他只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还缺席了她的出院。
慕其琛的注意力终于放在了别的女人身上,这样他大概很快就对她腻味了吧,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他。
她本应该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心酸和苦涩爬满了整个心房。
童珂边走边这么想着,直到她走了很远都没有留意到,慕其琛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顾双宜在慕其琛眼前挥挥手,不满他的心不在焉,撅着嘴质问:“其琛,那人你认识啊?怎么看得这么认真?”
慕其琛收回目光,敷衍道:“没有谁。你刚才说什么?”
“问你呢,昨晚那个接电话的女人到底是谁哦?她说是你姑姑,还说你去洗澡了……我可不信,哪有姑侄两个这么晚还待在一个房间的,都凌晨一点了!”顾双宜眯起眼睛,哼了一声,“说,是不是你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慕其琛将她扶到病房,让她在床上坐稳后,终于放开了手,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顾双宜,你有时间管我的事情,倒不如花心思多多锻炼你的腿,早点康复,对你我都好。”
慕其琛是在童珂受伤住院那天认识顾双宜的,他被童珂假怀孕的谎言气得不清,整个人被负面情绪笼罩,所以连顾双宜从马路对面横冲直撞过来他都没有发现。也幸好顾双宜的伤势不算太惨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或许是因为父亲被人撞死的缘故,慕其琛将所有对父亲的遗憾都弥补在顾双宜的身上,只要她需要他,他都会尽量抽出时间过来看她,无关感情,只为责任。
但在顾双宜看来,却显然不是如此。
顾双宜一把熊抱住慕其琛的腰,满眼笑嘻嘻:“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其琛,你可不许耍赖哦!”
眼前这个男人,身姿修长挺拔,眉眼生得极为好看,却又不失上位者的霸气和凌厉,让人过目难忘。更重要的是,就连对待伤重的她,他也显得格外有耐心。
所以,她看上了他。
慕其琛淡淡地说:“我会负责到你腿好为止,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他对顾双宜又交代了一些事后离开了那里,几分钟过去,他出现在了童狄病房的门口。
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的童狄以为是童珂办事回来了,也没看来人,就随口道:“童童啊,你倒杯水给我,我有些渴了……”
慕其琛没吭声,弯下腰给杯子注满水,递到童狄骨瘦嶙峋的手边,这才缓缓道:“是我。”
童狄猛地睁开眼,看见慕其琛的身影,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浑身刺刺地冒着寒气。他抄起杯子就向慕其琛身上狠狠地砸了过去,动作半点情面都不给。
虽是生着重病,但童狄的目光像是要把慕其琛撕碎:“慕其琛,你给老子滚!”
慕其琛也不躲,硬生生地承受住童狄的怒火,玻璃碎片割伤他的手臂,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触目惊心。他扫了一眼伤口,对童狄似笑非笑:“倒有两下子,看来童珂把你照顾得不错。”
慕其琛把一份离婚协议书摔在童狄面前,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冷冷说:“童狄,既然你这么恨我们慕家,那就把它签了。”
刚刚那一激烈的举动已经让童狄感到吃力,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声音因用力过度而显得不稳:“慕其琛,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对童珂那份肮脏的心思吗?你真的以为只要我和你母亲离婚了你就能得到童珂?做梦!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碰她一下!”
“不,你死了我和她才没可能。”慕其琛居高临下地看着童狄,语气轻描淡写,“所以我不但不会让你死,我还会让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慕其琛出了门,立刻打电话给助理,沉着声音问:“美国那里的医生什么时候赶过来……对,越快越好。”
慕其琛挂掉电话,眸中雾霭重重,深不可测。
当初如果不是慕家断掉童狄的后路,童狄的病不会拖到现在,所以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有童狄真正康复了,童珂才会对她心结全解。
-9- 他的妥协
得知慕其琛专门为童狄邀请了美国的医生救治,这让童珂在他的办公室里高兴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慕其琛仿佛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取悦到了,轻笑出声,他合上文件,向她示意:“童珂,过来。”
童珂被慕其琛抱到腿上,他笑着问她:“真有这么开心吗?”
慕其琛的笑容如云破月,好看至极,和外界形容的那个狠戾决断不苟言笑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这让童珂看得些许怔住,但也只有几秒,她就连忙转移视线掩饰自己的失态,低声道:“嗯,很开心,我现在只有童狄一个亲人了,所以……谢谢你。”
慕其琛扬了扬眉:“只是……谢谢而已?”
童珂有些窘迫,稍稍犹豫了会儿,然后飞快地吻一下他的唇,退开的时候耳后浮上淡淡的一层绯色。
慕其琛的双眸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须臾,他敛去眸底的神色,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唇角勾起,语气分外认真:“童珂,我也很开心。”
看到她能主动,即使是为了感激,他也很满足。
砰的一声撞门声,打破了两人难得的温馨时刻,童珂下意识地站起身,慕其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来的人是已经恢复腿伤的顾双宜,她走近他们,扬手就扇了童珂一巴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羞辱:“童珂,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居然还好意思对其琛下手,有你这么做姑姑的吗?”
童珂被打得蒙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其琛一把抓住顾双宜的手,厉声:“顾双宜,你干什么?!”
顾双宜挣扯了挣,没挣得动,嘴一撇,委屈地说:“你说我要干什么?当然是以未婚妻的身份教训某个恬不知耻的‘长辈啊!”她故意回头,冲童珂挑衅道,“姑姑,你说对吗?”
童珂听到“未婚妻”这三个字后,身体僵了僵,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沉默。
慕其琛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心底叹了一声,他开口:“童珂,你先出去吧。”
童珂见他没有否认顾双宜未婚妻的身份,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她听到顾双宜得意扬扬的笑声,闭了闭眼,低声道:“好。”说完后,她笔直地向着门口走去,只是脚步略有些不稳。
门被关上,慕其琛不再废话,对顾双宜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和我母亲做的交易,但这个婚我是不会结的,理由想必你也很清楚。”
慕其琛直到顾双宜出院后,才知道她的真实背景原来是一银行行长的私生女。当年慕其琛的母亲正是和那家银行联手,才能逼得童狄公司破产,最终倒闭。
顾双宜看到他非常坚决的态度,却也不气,笑容莫名自信满满:“慕其琛,你要不要和我赌,你是一定会答应和我结婚的。”她突然拿出手机,调出某个视频,按下了播放键。
熟悉的场景在慕其琛眼前重现,那是童珂刺杀他的一幕。他的眼神蓦地一变,连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双宜笑嘻嘻道:“不偏不巧,那天我正好经过那里。哦对了,我那里还有很多备份,在想着要不要找个日子发给警局呢?”
慕其琛的眼底如碎裂的薄冰,一踩即碎。他握紧拳头,沉下声音警告她:“顾双宜,你敢这么做试试看。”
顾双宜啪地合上手机,笑得兀自灿烂:“那就要看你的诚意喽。”
慕其琛的喉结滚动了下,闭上了眼:“好,我答应你,和你结婚。”
彼时的他不知道,眼前的顾双宜却是个患有精神病的女孩。
-10- 她的离开
美国专家赶来之前,童狄自杀了,从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他临死前,给童珂留了份遗书,上面的内容让童珂肝肠寸断。
童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不要为我伤心,好好地过下去。有人告诉我,你为我治病的钱,是你向慕其琛用身体换回来的。我童狄再软弱无能,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妹妹往火坑里推,所以只有我死了,我们兄妹两个才能真正和慕家一刀两断。童童,离开慕家的人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童狄,绝笔。
眼泪从童珂的脸上流下来,像煮沸的开水,将她烫伤。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却不过还是以为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童狄的死,不过是给童珂的惩罚,他让她明白,有些感情,一旦开始,便是诅咒。
如她和慕其琛。
童狄的葬礼上,慕其琛是最后出现的,童珂看到他,神色淡淡,并未多说什么,对待他的礼节像真正的姑侄那样。
祭奠完童狄,慕其琛没有离开,而是一路默默地跟在童珂身后,直到她转身不耐烦了,他才抿了下薄唇,缓缓道:“童珂,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原来你都知道了。”童珂没否认,眉眼悲戚,“事到如今,你觉得我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
明明是很平静的一句话,却说得慕其琛五脏六腑都疼。他抓住她的手,眼里迸射出不属于他的脆弱,声音嘶哑地问:“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别走,行吗?”
童珂叹口气,淡淡地笑了笑:“慕其琛,你要结婚了,恭喜。”
慕其琛颓然地闭上眼睛,心底是一泓化不开的苦意。他早该知道的,童狄不在了,他和童珂之间,唯一的关系也就彻底断了。
慕其琛突然伸手固定住童珂的后脑勺,低下头重重地吻了上去,越吻越深,越吻越绝望。
终于,他结束这个吻,放开童珂,黯然地开口:“你走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因为过度用力,紧握成拳的十根指头都发了白。
童珂轻点头,转身就走,娇弱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笔直。
慕其琛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渐渐融进金色的阳光里,身姿优美如剪影。也许是这里的阳光太过刺眼,一向冷静沉稳的他竟觉得眼眶泛酸。
他爱她,但也只能走到了这里。他最后能为她做的,原来是亲手放她离开。
然而慕其琛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前,他的母亲就已找过童珂,把慕其琛即将结婚的消息告诉童珂后,递给她一张支票,对她说了这样一段话:“我知道童狄的死令你对我们慕家再也无法介怀,这是我唯一能想到补偿的方式。收下它吧,按照你哥说的那样做,离开这里,然后忘掉一切。”
童珂看着那张支票苦笑,虽然慕家欠他们太多,但她又何尝不是欠着慕其琛的呢?他本可以因为那一刀而对她诸般折磨,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对她呵护备至,倾心相待。
所以她对他始终恨不起来。
童珂忽然明白了慕其琛为什么会开口对她说痛,明白了他因为她而陷入的两难处境,更明白了他那种得不到的绝望和不甘。
他们相遇得太糟糕,从一开始就是姑侄的关系,所以到最后也只能是姑侄的情分。
-11- 他们的结局
童珂从来没有想过,那一次分别,竟然成了她和慕其琛的生死诀别。
慕其琛婚礼当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新娘顾双宜不知为何缘故,深夜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整栋别墅,熊熊大火瞬间就将所有都化为了灰烬,包括慕其琛。
事后警方介入调查,将纵火犯顾双宜逮捕归案,却又因其患有精神病而无罪释放。原来她曾被一个工人收养,结果她养父在童狄公司的建筑工地上施工的时候,因为施工材料出了故障,从高空失足摔死,顾双宜也是因为这件事精神受到了刺激。
童狄的管理不慎,还有慕其琛母亲的一己私欲,让顾双宜失去了养父,她发誓要以牙还牙,所以故意去童狄那里挑拨离间,目的就是要他自责和愧疚,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便跳楼自杀。
慕家这里,顾双宜先是在慕氏的酒会上跟踪了慕其琛,没想到却被她正好撞到童珂杀人的那一幕。再然后,她故意撞上慕其琛的车上,引起他的注意,一步步接近,最后将他放火烧死。
只是人不可能起死回生两次,慕其琛睡在了那一场大火里,就再也没有醒来。
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童珂眼一黑就昏死过去,醒来后就订了回国的机票,匆匆赶了回去。
童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慕其琛的墓碑前,仅仅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却分外漫长,像是永远都无法到达。
她跪倒在那里,看着他的照片,恍然想起,当初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都没有抬起头好好看过他一眼。
童珂哭得几欲呕吐,她紧紧捂住胸口,内心有种恨不得死去的疼。
这种疼比童狄去世时,更疼,千万倍的疼。
原来她早已爱上了他,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直到她已永永远远失去了他,她才发现,她爱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只是,她明白得太迟,也不会再等到他。
他给她的这场爱,将她此生都捆成了牢,而她再也不能走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