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男人说,他叫穆弦。他说华遥只是一个繁衍后代的工具……那为什么一定是她?直到看了莫林给她的“影碟”后,她才明白。
大概三个小时后,穆弦带领舰队跳跃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我被转移到一艘足够干净的小型飞船上,莫林、莫普带着十多个士兵,驾驶两艘同样的飞船保护我。
“帝都空间港管理很严格,留在外太空会遇到帝国巡逻队。”莫普解释说,“我们以指挥官麾下救援船名义登记入港,没人会注意。基于人道主义原则,也不会有人为难救援船。”
我很同意。穆弦是去干非常危险的事,要是留下重兵保护我,反而引人注目。现在大隐隐于市,更加稳妥。
十六个小时后,我们的三艘飞船做最后一次空间跳跃,抵达斯坦星大气层外。
在太空中做超光速跳跃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你会有刹那的失重感,感觉周围空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压缩。你以为会被压成肉酱,可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那种窒息感消失了,周围一切如常,唯有胸口会有轻微的恶心呕吐感。
就像猝死了一回。
我站在走道里,忍受着胸腹的恶心感,紧抓住金属扶手。飞船正以疯狂的速度下沉,乘风破浪般冲破灰暗涌动的云层。
我的身体随着船体剧烈震颤。这感觉非常眩晕刺激,很爽。
终于,混沌消失,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空气变得干净清透,我看到了澄蓝的大海、暗黄的大陆轮廓,有点激动。
我们越降越慢,临近地面时,几乎是以漂浮的速度移动。只见蜿蜒的海岸线之后,银灰色的建筑高耸入云,形状密集严整,一直延伸到视野不可见的尽头。其间夹杂绿色树林、起伏丘陵,整个城市显得严谨而富有生机。
距离地面很远的高空中,悬浮着数艘庞大的飞船,那是星球的守备部队。
我们的飞船停靠在一个广阔的空间港。从这里一眼望去,除了灯塔和仓库,全是平整光滑的停机坪,另外还有三十几架飞机停靠。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我每天足不下机,顶多站在卧室的阳台上透透气(登陆后,舱顶可以打开)。空间港有不少女兵出入,有时候也会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迎接家属,所以我的出现一点也不突兀。
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夜里。
斯坦星的自转周期是三十二个小时,夜晚很长。我原本在房间看碟,莫林忽然敲门走进来。
他叹着气说:“小姐,有通缉犯逃入了空间港,港口守备队奉命搜查,应该很快会上我们的飞船。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任何雄性靠近这个房间。”
我并不担心,反而有点想笑:“上次看到的鬓绒幼犬算不算雄性?我很想养一只。”
莫林很为难地摇头:“如果是雄犬,必须阉割。如果是雌犬,指挥官会排斥……”
“砰!”一声突兀的闷响,轻微却清晰地钻入耳际。
莫林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张成O形。
“那是什么声音?”我疑惑地问。
“礼炮?”莫林迟疑。
“你们要干什么——啊!”有人在不远处惊呼。
房间里的通讯器同时响了,莫普焦急的声音传来:“莫林,是军队,快带小姐……”他的声音消失在一阵电流刺刺声中。
莫普倒吸一口凉气,我也大吃一惊——军队?冲我来的?
可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不是很隐蔽吗?
“莫普!莫普!”莫林拼命摁通讯键,但是那头始终沉默。他呆呆地抬头看着我,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俩面面相觑。
紧接着,我们听到密集凌乱的脚步声,就像鼓点沉重迅速地落下,从前方舱门处传来。
有人强行登舰!
我们又听到数声沉闷的枪声,还有激光枪射击发出的刺刺声。而打斗声和呼救声一直没有停歇——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船上发生!
“我出去看看!”莫林自告奋勇,冲到门口,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探头出去。
“砰!”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听到一声闷响,就在门框上响起。
“莫林!”我惊呼地冲过去,莫林已经十分敏捷地将头缩回来,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大口大口喘气。
我松了口气。
可是,逃脱看起来很难了。
枪声渐渐消歇,我俩站在房中束手无策。莫林一直在不停绕圈,越来越焦躁。他喊道:“怎么办?通讯被破坏,现在又联系不上指挥官!噢,我是个家政型机器人,怎么保护小姐您呢!我怎么跟指挥官交代!噢,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一点都不害怕?”
我一愣。
我是挺紧张的,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害怕好像也不至于。于是我安慰他:“要是你某一天忽然被外星半兽抓去强迫了一个晚上,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觉得可怕了。”
莫林登时用手抱着头,瞪眼咧嘴,做出十分痛苦的表情:“那太可怕了!我不要被半兽强迫!咦,可是我不会被强啊,我没有……等等!你说的外星半兽不会是指挥官吧?”
我没回答,因为我想到一个可能。
我迟疑地说:“外面的人,会不会是诺尔王子派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除了皇室,谁能调动港口的正规军队呢?一定是穆弦的计划暴露了,诺尔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想抓我威胁穆弦!
一想到我很可能会被绑成粽子送到穆弦面前,再想到他阴郁倨傲的目光,我的郁闷简直难以形容。
莫林听到我的猜测,眼睛瞪得无比大,嘴也张得很大,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门外走道终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
我和莫林紧紧靠在一起,抓住彼此的手。他还在低声念叨:“指挥官,原谅我,她现在需要我……”
“砰!”门被强行撞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矗立在门口。一个俊朗的年轻军官大踏步走进来,神色倨傲,目光警惕。
我心里咯噔一下——穆弦留下的都是精锐,看来终究寡不敌众。
莫林很有勇气地挡在我面前,冷冷地说:“这是私人房间,你们太无礼了!”
那军官根本不看莫林,沉着脸对我说:“小姐,跟我们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啊,是冲我来的。看来所谓通缉犯根本只是借口,他们一上了飞船,就展开了武装强攻。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士兵们个个高大沉肃,全盯着我。我只穿一条单薄的裙子,没来由地很抵触他们的目光。正想到柜子里拿一件军装穿上,又觉得不妥,随即作罢。
踏出舱门,外头有点冷。我攥紧裙摆,却意外地触到口袋中小小的匕首。掌心传来属于穆弦的冷硬质感,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走的那天,温柔的低头亲吻,还有大雪初霁般的笑容。
停机坪里阴暗一片,一盏灯也没有开。荷枪实弹的士兵影影绰绰,将莫普和其他士兵围在正中。看到他们还活着,我松了口气。
身后的莫林拼命挣扎呼救,却被武装士兵们摁在地上。莫普等人听到动静,也开始大声地喊“小姐、小姐”。我的眼眶瞬间湿了,双脚仿佛也走不动。士兵见状一把将我推上旁边的轿车。
轿车在公路上悬浮奔驰,连绵不断的建筑浮光掠影般闪过。空间港很快就看不到了,我压下泪意,问身旁沉默的军官:“他们不会有事吧?”
军官看我一眼,硬邦邦地答道:“不知道。”
我沉默片刻说:“他们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这话当然夸张,但我说得非常冷漠。
军官很诧异地看着我,默了一会儿,低声答道:“我只收到将他们俘虏的命令。”
我一愣,明白过来,松了口气。
大概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帝都,一座银色金属铸成的漂亮城市。
已经是深夜,这里依旧灯火通明,道路像暗灰色绸带,在空中和地面交错延伸。形态各异的建筑在星光中映出湛湛银泽,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辉光里,一时分不清是天空还是地面,辨不出真实还是幻影,美得令人窒息。
我有些难过地想,没想到第一次到帝都,是在三更半夜,以肉票的身份。
这都怪他,害我落到如此荒谬的境地。
城市的东面是一片绿色山林,古朴的白色豪宅在山腰若隐若现,沿山而上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到这个架势,我更加肯定心中猜测——这里的主人非富即贵,一定是诺尔王子。
下了车,我被带到二楼一个宽敞奢华的房间,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斯坦星一晚上可是十六个小时),将近一天一夜没睡,我困得不行,迷迷糊糊歪在沙发上,一不留神睡着了。
某个瞬间,我突然惊醒。
首先看到的,是头顶白如薄雾的灯光,而后是深棕色的柔顺短发。
陌生而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湖水一样湛蓝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呆了呆。
是个男人,他单膝蹲在沙发旁。
他在看我,不知看了多久。
我立刻爬坐起来,身子向后靠,拉开与他的距离。他微微一笑,漂亮的五官在灯下显得明朗生动。
“别紧张。”低沉嗓音如流水潺潺,“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他站起来,走到我对面的沙发旁坐下。他穿一身白色军装,左胸前挂满银光闪闪的勋章,整个人显得挺拔颀长。
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地窥探,我有点惊魂未定。联想到他的人在飞机上暴风疾雨般地武装袭击,我更觉得这人笑里藏刀,有点可怕。
他靠在沙发上,手臂搭着靠背,修长双腿交叠着,显得极为闲适,几乎是慢条斯理地说:“有点意思。这种情况居然还能睡着,不怕被杀吗?”声音懒懒的,略带轻佻。
“你抓我来,应该不是为了杀我吧?”我答道。真要杀,现在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我答得很镇定,心里却七上八下,完了完了,他显然是诺尔王子。肯定是穆弦的阴谋暴露,我被连坐了。
他一愣,骤然笑了,英俊的眉目刹那肆意舒展,薄薄的嘴角深深弯起,露出雪白的牙齿。
“也许吧。”
看到他被逗笑,我有点意外,心头略松,想,最好继续保持这个气氛,他一高兴,也许我的境况能好一点。
有了这个想法,我生出几分希望,心想要尽量顺着他,哪怕讨好他。
毕竟穆弦已经靠不住了,我得自保。
“你的芳名?”他盯着我。
我老实答道:“华遥。”
“二十五年不近女色,你是唯一一个。”他的眸色清亮锐利,“一定很重视吧。不知道他会为你付出什么代价?”
来了,到正题了。他抓我来就是想要挟穆弦,现在是想试探我的价值吗?
可我注定要让他失望了,穆弦只当我是繁殖工具。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他那天冰冷的话语:“只要对象忠诚健康,是谁没有分别。”
他处心积虑发动兵变,难道会为了我投降吗?绝无可能。
现在向这位殿下证明我的价值,无疑是非常愚蠢的事。我不想被送到穆弦面前,然后被无情地抛弃,到时候他肯定恼羞成怒,把我杀掉。还不如现在就让他知道,抓错人了,我根本无关紧要,最好放了我。
“贞操。”迎着他明亮的目光,我犹豫地答道。
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语气非常惊讶:“你说什么?”
我再次重复:“你能获得他的贞操。基于兽族的忠贞,他也许会为我守节,但也只有这个。”
这真是我能想出的,他可能为我付出的代价。
面前的男人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钟,忽然爆发出洪亮的笑声,白色军装下的胸膛明显起伏,眉梢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
看他再次被逗笑,我心情又轻松了一点。
笑罢,他颇为玩味地盯着我,手指一下下敲着沙发扶手:“那你呢?他死了,会不会伤心欲绝?如果放了你,会找我报仇吗?”
我心头一惊,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我废材一个,战斗力接近于零,他根本不怕我来报仇吧?
“如果你放了我,我更担心的是……回地球的路费。”这是大实话,我旁敲侧击跟莫普他们打听过,经过地球的宇宙飞船,费用很高。
他又愣住了,微抿的嘴角骤然弯起,再次笑出声。
“你跟他在一起时,也是这么有趣吗?”他的声音似乎也柔和愉悦起来,“他是不是爱上你的风趣可爱?”
我摇头:“我跟他还没什么感情,更谈不上爱了。”为什么他好像对我们的恋情很感兴趣?
他瞥我一眼,露出讥讽的微笑:“哦?你不爱他?他可是帝国最年轻的指挥官,连……皇帝陛下,都夸他是个无与伦比的人。”
他的语气……似乎冷冷的,有些忌妒和愤慨。
我心念一动。
他忌妒穆弦?
对,这样就解释得通了。穆弦才华出众,或者声望超过他这个上级,所以他们关系一直不好。穆弦忍受不了压迫,才会兵变。
他这个人看起来自负傲慢,抓到穆弦的女人,肯定非常得意。也会好奇穆弦这个强悍的对手,会娶什么样的女人。所以才会问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爱不爱、风趣可爱什么的。
而当他听到我跟穆弦没什么感情,觉得穆弦在爱情上是失败的,所以才感到愉悦,才会接二连三地笑。如果我刚才表现得很爱穆弦,说不定现在已经人头落地。
他根本就是对穆弦,怀着深深的忌妒和恨意吧?
忌妒让人发狂,我的生死或许就在他一念间,还是继续跟穆弦撇清关系吧。
“诺尔殿下,我的确不爱穆……苏尔曼……”对,外人都叫他苏尔曼。
他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很惊讶的样子,打断我的话:“你叫我什么?”
“诺尔……殿下?”我迟疑。
他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似乎有点想笑,似乎又觉得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叫我诺尔?那你认为我们一直在讨论的是谁?”
“苏尔曼。”我答道。
他蔚蓝的双眸紧盯着我,仿佛不想放过我任何一点表情反应。我茫然地看着他,哪里不对吗?
我俩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他忽然又笑了,那真是非常愉悦的笑,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虽然我想讨好他,但还是被他的反应弄蒙了,有点提心吊胆。
终于,他再次看着我,用叹息的语气道。
“我还真有点忌妒他了,有个这样傻得可爱的女人。”
他站起来,缓缓走向我,高大的身躯在我面前站定,居然欠了欠身,脸上露出玩味的笑:“聊了这么久,还没自我介绍。华小姐,我是肯亚。跟你交谈非常愉快。”
我彻底愣住了。
肯亚?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自己人吗?
我很快顿悟。
“你跟苏尔曼闹翻了?”所以绑架我做人质?
他又笑了:“对,我跟他闹翻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
他敛了笑,淡淡地说:“几天前,相里晟跟他通过电话……
我顿时想起那天在书房听到的通话内容,似乎没什么异样啊。
他的眸中却浮现冰冷的愤怒:“相里晟向他献完殷勤,就来建议我在指挥系的周年聚会庆典上给苏尔曼授勋。
“可是一个月前,学院导师德普上校病逝,我跟苏尔曼说,今年不举办周年聚会庆典,以缅怀导师。只不过校志上的庆典消息,还没来得及更新。
“换句话说,如果是真的苏尔曼,怎么会答应这个对导师不敬的建议?”
我心头一震。
他的意思是,难道穆弦不是真正的苏尔曼?
回想起来,我是听到那通电话,理所当然认为苏尔曼是穆弦名字的一部分。穆弦从未说过他叫苏尔曼。甚至莫林也只叫他指挥官,从没叫过他苏尔曼。
我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该死,我只想对婚姻抱着冷漠的态度,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搞清楚。
可如果第七舰队指挥官苏尔曼另有其人,那穆弦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假装成苏尔曼,对付肯亚?
肯亚冷笑着说:“有这点不对劲,顺藤摸瓜,还查不出那个人是谁吗?”
我全身的血仿佛都冲到脑子里,那个人是……难道是……
他缓缓地说出那个名字:“我的亲弟弟,诺尔。当然,他也有个低贱的兽族名字,叫穆弦。对不对,我可爱的弟妹?”
我只觉得脑子里阵阵发烫。
他的话如此匪夷所思,可是又言之凿凿。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搞错了。
肯亚见我完全呆住,冷笑道:“我跟苏尔曼曾约定兵变前不再碰面,免得泄露风声。如果没有这通电话,我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计划。现在看来,真的苏尔曼只怕已经被杀。
“至于你,是意外惊喜——他整支舰队跳跃离开,只有三只救援船入港,船上又有女人……”
我完全明白了,他已经知道穆弦的身份,可穆弦还被蒙在鼓里,依旧把我藏在苏尔曼名下的救援船上,以为是最安全的地方,却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可现在我要怎么办?
我心如擂鼓地抬头,对上肯亚冷漠逼人的目光。
他似乎看穿我的惊惧,蓝色眼睛暗沉一片,语气却格外低柔,低柔得叫我胆战心惊。
“放心,你这么可爱,我暂时不舍得杀你。既然诺尔将计就计,我也来个将计就计。后天就是兵变的日子,让他心爱的女人,亲眼看到他战死,一定非常有趣,对不对?”
第四章
肯亚身姿挺拔地站在灯光下,就像从电影里走出的男人,衣冠楚楚,英俊生动。
可我从他眼中,看到森然的杀意。
死亡和杀戮对我而言,从来都是遥远而虚幻的事。报纸上刊登谁谁谁杀了人,抑或是莫林说穆弦曾经消灭过多少敌人,虽然令我心生寒意,但不会有真切的感受。
直至此刻,我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眼里,看到杀意。那目光如此阴暗,就像亡命之徒嗜血的舌头,轻舔你的面颊,令你不寒而栗。
我突然就想起了穆弦。
不知道他在穷途末路,兵败身死的一刻,会是什么心情?
我想象不出来。
离开那天他说:“我承诺十天内回来接你。”
当时我感到不屑。可如今,这句话竟成了他的临终遗言,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我忽然觉得当时的他,其实懵懂而赤忱,有点可怜。
但愿他能活下来。
我之前对他抱着厌恶漠视的态度,但从没想过要他死。还有莫林莫普,我喜欢他们,在我心中,他们比穆弦重要。
“在想什么?担心诺尔?”低沉含笑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心头一惊。
肯亚上前两步,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站得笔直,修长双腿分开半尺距离,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我。像个真正踌躇满志的指挥官,器宇轩昂,沉稳威严。
“没有。”我答道,“成王败寇,理所当然。”
他眉头微扬,笑意更深。
我趁机说:“殿下,我飞船上还有机器人和士兵。他们没有参与兵变,你能放了他们吗?”
他一怔,陡然笑了:“为什么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他们在用生命保护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静静看着我,忽然伸手,把我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住。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我不敢抗拒,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的手送到唇边,低头在手背印上一吻。
“华遥。”英俊的脸微微抬起,明亮的眼中有戏谑的笑意,“如果我也保护你,是不是能获得你的关心?”
我浑身一僵。他的话有点危险的暧昧,但我很清楚,他当然不是对我有好感,而是在挑逗打着“穆弦”标签的女人罢了。
他却骤然松开我,低声失笑:“居然吓得脸都白了。我让你这么抗拒?”
我一听,下意识想解释补救,可他已经朝门口走去,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这回你可以放心睡,不会有人打扰。”
大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宽敞的房间重新恢复平静。我只觉得全身疲惫,双腿一软,坐回沙发上。
可我哪里还睡得着。
我的感觉,就像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被人强行推到了见证历史的风口浪尖。我可以遇见即将到来的惨烈屠杀,却只能麻木地袖手旁观,等待命运和强者的裁决。
肯亚离开了几分钟,就有仆人把我带到楼上的房间。隔着窗户向外看,天色已经大亮,阳光将茫茫山林镀上柔和的金光,四野一片寂静,天空湛蓝无云。我不由得想,如果穆弦死了,肯亚会放我回地球吗?
我再次被肯亚召见,是在隔日的早晨。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我的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之前对穆弦的那点同情,也变得云淡风轻。我只是想着,打起全副精神应付肯亚,尽量保住自己和莫林兄弟的性命。
然而当我随士兵踏入银光湛湛的作战指挥中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这是间非常宽敞的大厅,雪白的金属铺满墙壁和天花板,人站在里面,会被辉煌的四壁弄得眩晕,不由自主肃然起敬。二十多名军官坐在办公桌前,每人面前是一幅或者几幅淡蓝色悬浮图像。
肯亚治军一定很严,因为当我这个不速之客踩着圆跟鞋咯噔咯噔走入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转头看我。
我跟着士兵横穿过大厅,走入侧面一扇门。这个房间不大,两名高大的黑色金属机器人矗立在门里。肯亚坐在暗褐色的书案后,听到声响抬头,对我露出笑容。
“过来。”
我走到书案旁,他却朝我伸手。我硬着头皮把手交给他,他将我拉过去。
我这才看到,在他宽大的沙发椅旁,还放着把小一点的椅子。他要我坐在他身边?
“不想看诺尔战败的过程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只好坐下去。
他抬起左手,轻轻滑动面前的悬浮屏幕,上面显示出暗黑的太空,银色星系静静闪耀。这时他忽然把右臂搭上我的椅背,转头看着我。
“要不要考虑做我的情人?由我来保护你,比诺尔更可靠。”
后面一句几乎是凑到我耳边脉脉低喃,我却听得全身汗毛竖起。
“再说吧。”我勉力憋出一句。
就算我想讨好他,也绝不能答应。一旦答应,这个男人将马上把我划为所有物。我疯了才想做他的女人。
他静静盯着我片刻,手臂从靠背离开,淡淡笑了。
“还没看到诺尔死,所以不死心吗?”
我心想不是这样的,只是对你避而远之。可虽然这样想着,我又有种被人说中心事的窘意。因为我的确希望穆弦不要死。无关乎爱情,那也是人命。
“来,看点能让你死心的东西。”他的手开始在屏幕上划动。
我的心微微一沉。只见画面正中出现一颗土黄色的星体,徐徐自转。远处的星系银光闪耀,构成静谧的背景。
“这是磷石行星。一颗矿藏丰富的新行星。”他说,“按照原计划,今天上午九点整,诺尔会抵达这里考察军用矿产蕴藏量。本来,我打算跟苏尔曼舰队,在这里夹击诺尔舰队。不过他已经获得苏尔曼舰队的指挥权,到时候被攻击的舰队,肯定变成了我。”
我听得心头一凛——我其实一直以为他们的权位之争,无外乎刺杀暗杀,没想到已经上升到舰队和舰队间的战争。
“可是……”我迟疑答道,“这些舰队,不都是帝国的军队吗?”
我难以赞同他的行为——为了登上王位,要用核弹消灭整支舰队?太自私了。如果我是斯坦的子民,一定不希望被这样的王者统领。
但转念一想,中国历史上的皇权争夺,不都是如此吗?
我心里顿时有点堵堵的,既不认同这种做法,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肯亚当然听懂了我的意思,眸色微沉。
“我不喜欢女人置疑我的决定。”他盯着我。
他说这话时,还真的一点笑意都没有,面容冷冷的。
我心头一惊——是我大意了,刚才的话明显会触怒他,怎么能说出口呢?大概是他一直对我很温和,我不知不觉就忘了,眼前的男人可是深深恨着跟穆弦有关的一切,一不高兴就会杀了我。
“对不起。”我只得说,“作为王者,也许你做得没错。”
“我不接受语言道歉。”他的嗓音很低沉,低沉得像蛊惑,“换一个方式。”
我当然听懂了他的暧昧暗示,可就算是一个主动的吻,我都觉得难以忍受。
“那……我写封道歉信?”我看着他,尽量维持真诚的眼神。
他一怔,骤然失笑。他当然明白我在装傻,但是好在他笑了,我松了口气。谁知他忽然抬手,钩起食指,在我鼻尖轻轻一刮。
我简直从鼻梁僵到下巴,整张脸都木了,条件反射往后一退。
没想到他也愣住了,就好像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亲昵地刮我的鼻子。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淡笑道:“我会给你补救的机会。”
我听他语气松动,不敢再多话。
这时,桌上通讯器响了。肯亚摁下通讯键,里面响起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殿下,战舰已经就位。”我立刻想起来,这是那个跟穆弦通话的相里晟指挥官。
肯亚沉声答道:“很好。”
另一个声音响起:“殿下,核弹已经就位。”
我听到核弹,一个激灵。肯亚嘴角微弯,答道:“很好。”
他关掉通讯器,再次滑动屏幕。画面停在一片灰暗中,模糊可见大小石块的轮廓,浮动在阴黑的太空里。
“这是离磷石行星不远的行星带。”他淡淡地道,“很适合伏击的位置。我放了两百颗核弹。”
“你打算怎么做?”我有些紧张地问。
他笑了:“诺尔的两支舰队,十分钟后会抵达。我会马上跳跃离开,他没有防备,跳跃引擎再次启动还需要时间。”
“然后……你就将早已经埋伏好的核弹发射?”我接过他的话。
他眉目舒展地笑了:“很聪明。不过不是我,是你。让诺尔的女人,亲手发射核弹杀了他,一定非常有趣。既然想向我道歉,就用这个方式吧。”
我心头一震,转过头去。
“我不想做这样的事。”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再加上莫普莫林的命。”
我猛然抬头看着他,他望着我,眼里的笑意很冷。
“一言为定。”
他似乎有点意外:“你的果断超出我的想象。”
我闷闷地答道:“被逼的。”这话多少有点负气,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又笑了。
肯亚没有再跟我说话,而是开始翻阅屏幕,仔细核查每一项数据,询问外头的军官们一些细节。他们的问答非常简短,气氛也显得紧张。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
肯亚再次将胳膊搭在我的椅子靠背上,我坐直了,盯着屏幕。
深黑的太空原本平静无波,土黄色行星依旧沉默运转。突然,数道银色光芒一闪而逝,大大小小数只战舰飞船,仿佛从黑暗中凭空冒出,占据了屏幕右侧一大片视野。
“这是‘苏尔曼的舰队。”肯亚沉声说。
我在心里说,现在指挥的人是穆弦。
这时,屏幕上方又出现了另一群战舰。肯亚说:“这是我的舰队。当然,也是诱饵。诺尔是个警惕的人,如果我的舰队没出现,他的其他主力,现在不会跳跃过来。”
这时通讯器响了。
“殿下,苏尔曼请求通话。在加密频道。”是相里晟的声音,很沉稳,但略带讥讽。
我心头一震——是穆弦!他还不知道肯亚已经设下陷阱!
“接进来。”
肯亚神色如常,我却心跳如擂鼓。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进我的脑海:如果我在这时出声,穆弦和整支舰队,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可是肯亚一定会杀了我。
我有必要为了这些陌生人牺牲自己吗?而且肯亚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那他为什么还让我坐在这里听这通电话?是料定了我怕死不敢开口吗?
不。我不想死。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我不能出声。可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人去死,我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正在我内心激烈而沉重地挣扎时,通讯器里已经响起低沉的男声。
“很高兴与你通话,肯亚殿下。”
完全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语气。可直觉告诉我,那就是穆弦,跟上次在飞船上一样,他一定通过什么手段,改变了声音。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突然重重覆上了我的嘴,力道大得瞬间将我压在椅背上,动弹不得。我的呼吸变得短促而紧张,侧眸望去,却只见肯亚神色如常地盯着通讯器,一只手臂抬起,极为强硬地将我按住。
“苏尔曼,都安排好了吗?”肯亚问。
那头的穆弦答道:“是的。一旦诺尔的舰队跳跃抵达,我会立刻攻击,击毁他们的跳跃引擎。那个时候,殿下您再出兵。”
我心头一震,其实穆弦他,是想击毁肯亚的跳跃引擎吧。
“好。”肯亚嘴角浮现讥讽的笑意,“好好干,苏尔曼。预祝一切顺利,我的上将。”
通讯结束,肯亚沉默片刻,这才收手。我只觉得脸颊隐隐生疼,下意识大口喘气。就在这时,屏幕中部银光闪过,密密麻麻的舰队赫然出现。那是诺尔的舰队。
我的心跳仿佛也随着他们的出现再次加速。而当我看到舰队中部的大型飞船旁,一艘粉红色圆形战舰,像一点红心点缀在舰队中,格外突兀和醒目,我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那是穆弦送我的天使号。
“殿下,核弹已进入发射通道,超光速跳跃引擎预热完毕。”一名军官跑到门口汇报。
肯亚点点头,伸手在桌面一按。原本平整的木质桌面嗖一声向后滑去,一块巨大的银色面板缓缓升上来。上面无数按钮、手筏,闪动着蓝色的光芒。
他转头看向我。我浑身都僵了,全部血液仿佛都在沸腾,灼热得就快把我融化。
看我坐着不动,他拉着我站起来,将我的手放在右侧凸起的一个蓝色手柄上。我只觉得五指发凉,脑子里一片茫然。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可他摁紧我的手,我完全无法动弹。
他的手开始用力,压得我的手背隐隐作痛。我看着他跟我五指相缠,交叠压着手柄。蓝色的手柄发出耀眼的银光,一点点被摁下去。
终于,手柄完全没入桌面,顶到了尽头,不再动弹。肯亚冷笑一声,松开我的手。
我骇然抬头,跟他一起看着屏幕上,属于他的舰队化作一片银光,跳跃离开。
与此同时,屏幕左下角,数道淡淡的白光碎如流星,交织成密集的网络,缓缓覆盖整个画面。那是足以摧毁任何飞行物的核弹雨,悄无声息地朝正中沉寂不动的诺尔舰队袭去。
周围很安静,我的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带着浊重的湿气,起伏震荡着。
无声的屏幕上,核弹如同无数白色细长的触手,朝穆弦的舰队抓去。弹雨的前端,已经抵达了战舰外围。一场摧毁性的屠杀即将上演。
下期预告:在肯亚轰炸战机的千钧一发之际,穆弦调虎离山火速逃离。然而肯亚拒绝和他谈判,企图对华遥用强……穆弦能及时赶到救出她吗?更多精彩,尽在下期《飞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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