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顾夕阳这人是真正的傻子,只有几岁的智商,但朗言对他的好他悉数放在心里。就算朗言对他怎么冷嘲热讽,他也腆着脸笑得讨好。他为朗言学会生活自理,学会赚钱养家。他是傻,可这世上也没人比顾夕阳更爱她。
1
朗言刚开始接手顾夕阳时,对顾夕阳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的确是个傻子。
她拿出雇主交给她的钥匙,打开门的第一眼,入目的就是顾夕阳脱了裤子,露出了花里胡哨的沙滩内裤的震撼场面。
电视里正放着《蜡笔小新》,朗言还没从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竟然喜欢看这种猥琐动画片的震惊中回过神,就被顾夕阳接下来的动作弄傻了。
顾夕阳很是专注地盯着电视,适时地站在沙发上一把扯下自己的内裤,眉眼飞扬地做出了动感超人的标准姿势,嘴里却不伦不类地怪笑着:“大象……大象……”
朗言还站在门口,就这么看得目瞪口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对这人来个自我介绍,还是干脆扭头就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顾夕阳已经发现了她。顾夕阳长了一张讨喜的脸,眉眼疏朗,第一眼瞧过来时神情有些惊讶,惊讶之余又有种小孩子见到生人般的羞怯和戒备。但他也不出声,也还记得红着脸把自己的内裤胡乱提上来遮挡住关键部位,飞快地跳下沙发,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瞅着朗言。
朗言承认这其实是个很萌的场面,但是她只要一联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刚才肆无忌惮地一边脱裤子一边看猥琐动漫,她就觉得怎么都接受无能。
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顾夕阳才从沙发后面挪出来,仍然是一副怯生生的小白脸样子,小心翼翼地朝玄关处的朗言靠近过来。朗言瞪着眼,却不想顾夕阳在离她有一米的地方停住了,用那种小动物一般温温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后就席地横躺了下来。再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自己的T恤,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眼巴巴地瞅着她。
朗言再次傻了眼,不知道他这是闹哪出。刚干笑几声想试着叫他起来:“哎,顾夕阳是吧……地板上凉……”
她没说下去,因为眨眼间的工夫从院子里蹿进来一只站起来足足有一人高的金毛犬,面对朗言的畏惧退缩很是友好地叫了几声。继而也像顾夕阳一样横躺在了地板上,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来,十分友善地摇着尾巴。
犬类一般会露出肚皮向人类显示自己的友好。朗言总算明白这一人一狗是在闹哪出了。她僵笑了一下,先把求爱抚的顾夕阳拉起来,再给那大狗挠了几下狗毛,总算是完成了这草率而震惊的第一次会面。
朗言却觉得,从认识顾夕阳和他的狗那一刻开始,她的整个三观都快要被颠覆了。
2
朗言叫了三次,顾夕阳都坚持蒙头大睡不起床的时候,她终于没耐心了。
于是她上前拽住顾夕阳的被子,想直接把被子掀了的想法在顾夕阳压根就没睡着,还在里头拉着被子跟她较劲时又不了了之了。
顾夕阳大部分时间都很听话,很少会有这么跟她对着干的时候。朗言多少有些讶异,猛地收了手后看到顾夕阳因为不防她突然收手打了个滚,继而露出了乱七八糟的鸟窝头。
“顾夕阳,你再不起床连午饭都没得吃了。”
顾夕阳哑声应了一声,察觉到朗言语气里的不耐烦后有点惊慌,挣扎片刻后还是从被子里露出了自己的脸,眼巴巴地瞅着朗言,一看就是犯了错自知理亏没脸见人的表情。
朗言瞧他这个表情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也立马变得有些微妙,迟疑着问:“你不会是又尿床了吧?”
顾夕阳窘红了一张脸,又是羞愧又是难堪,偏偏又怕朗言发火生气凶他,索性咬牙爬起来,小声说了句“你不要生气,我去跪搓板”后,就飞快在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朗言回神,颤着手指掀开那皱成一团的被子,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块还未完全干涸的“地图”痕迹。好在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和顾夕阳一起生活这一年多以来,偶尔也会撞到类似状况。但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的要把尿了床的床单拆下来洗,还是让朗言觉得整个人都跟着不好了。
于是她接下来一整天心情都很不好。面对着在阳台上跪着搓板和大狗玩得不亦乐乎,一见到她出现就连忙屏息静气一脸愧疚样的顾夕阳,朗言很是坚定地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她很忙,她每一天都有无数件大事小事要忙。要给顾夕阳这种生活低能儿洗衣做饭整理房间,出门去给他添置零食玩具或者喜欢的动漫周边,还要上网给他下载最新的动画片供他晚饭后观看,还要准备狗粮,还要记得隔三岔五给雇主打个电话汇报生活。
“言言……过几天就是劳动节了……”顾夕阳老老实实跪在搓板上,眼巴巴一直看着在客厅拖地的朗言。无奈朗言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他只好冥思苦想找机会搭一下讪。
朗言知道顾夕阳的意思,节假日嘛,就该带他出去放风了。但是她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不好到非常不想搭理他。于是朗言恶狠狠地回:“狗屁的劳动节,老娘每天都在过劳动节!”
顾夕阳只得怏怏闭上嘴。他的大狗从他身后绕过来很是同情地舔他的脸,顾夕阳被安慰得越发觉得委屈,偏偏眼里噙着一泡眼泪不敢哭出来。因为他知道朗言最讨厌他哭,每次他哭的时候,朗言都会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是个娘炮。虽然顾夕阳不知道娘炮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在表扬他。
等到朗言操劳完一天的家务,才想起还在阳台跪搓板,面壁思过的顾夕阳。看了看时间心里一紧,无端就生出几分愧疚来。跑出去才发现顾夕阳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嘴唇有点苍白,偏偏姿势依然还是那个姿势。中午搭讪失败后也不敢再偷懒,就这么规规矩矩跪到傍晚。
傻子。朗言嘴上这么念着,心里还是十足地心软不忍。她走得近了些,看清顾夕阳的睡颜,一瞬间觉得其实天真如孩童的他根本没错,错的反而是他们这些自诩精明的大人。
朗言心下叹气,小心翼翼把顾夕阳叫醒,软下声很是抱歉地说:“别跪了,你也没犯什么错,我也尿过床。倒是你,困了怎么不回房间睡?”
顾夕阳在她的搀扶下慢腾腾地站起来。他应该觉得很痛,但并没有对朗言抱怨一个字,反而是有些讨好地偎过来蹭了蹭。
朗言忍不住内心动容,把他安置在椅子上后将饭菜端上来,将电视换到顾夕阳最喜欢的卡通频道,想了想还是郑重地跟他道歉:“顾夕阳,对不起啊,我今天有点小题大做了。”
反观被道歉的顾夕阳却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好借着大口扒饭掩饰,却还是怯怯地问:“言言,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嗯。”朗言琢磨着反正他也不懂,“大姨妈来看我了,我很不高兴。”
“大姨妈?是你的亲戚吗?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她?”
“大姨妈有一件隐形斗篷。”朗言绞尽脑汁开始瞎编,“就像你最爱看的《哈利·波特》里面的那个斗篷差不多。”
顾夕阳“哦”了一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豁然开朗,开朗后又有点郁郁寡欢,小声嘀咕道:“要是我的大象流鼻涕时也披着隐形斗篷就好了……”
朗言握着筷子的手指一僵,足足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3
朗言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她自认精明,但一直单纯天真的顾夕阳,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个会说谎,并且说了这么多次都没被她拆穿的人,她却不知道!
在朗言气势汹汹的逼问之下,顾夕阳终于一脸苦逼相地坦白了:“我的大象又流鼻涕了……有一次你说这样不好叫我控制一下,我……我控制不了……我怕你生气,后来就急中生智倒了一杯水伪装成尿床……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骂我……对不起……”
朗言想起来了。有次早上顾夕阳正常生理反应手足无措,她看着也尴尬,于是就哄骗他说大象流鼻涕是种害臊的行为叫他控制一下。但事实上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根本没有控制的必要,当然也自然不会有什么用。
她惊讶的是顾夕阳竟然学会了隐瞒事实真相,这个认知让她有一种一直悉心照料的娃即将长大的危机感和失落感,总之让她久久不能言语。
顾夕阳见她面无表情,很是惴惴不安,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象流鼻涕时我总是想到你……我不想你生气,就没告诉你。”
朗言闻言愣了两秒钟,两秒钟后赫然抬头如遭雷击。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脸迷惘又一脸纠结难堪神色的朗言,心里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以至于她说话的腔调都开始不稳:“顾夕阳你刚才说什么?”
顾夕阳愣愣地看着她,目光胆怯却不敢重复。而他这样的眼神已经告知了朗言一切,包括她刚才听到的堪比爆炸性的东西。
朗言沉默良久,念及顾夕阳甚至根本不懂这其间因果关联后稍稍放下心来,强打起精神反安慰木呆呆的顾夕阳:“没关系,这很正常,下次可以不用特意隐瞒我。”
她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回了房间。甚至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周,朗言对着顾夕阳的时候都不知道以何种心态来面对。
她甚至不敢去看顾夕阳那双纯粹而无辜又委屈的眼睛,看了后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就连脑子里想的东西都不光明磊落。
直到这天傍晚,顾夕阳央求她陪他看一部香港古装电视剧。里面有个香港演员总扮演傻子一样的角色,朗言看着有趣便跟顾夕阳说起这个人,说她中学时代就看过这人演的傻子和尚,特别逗。
顾夕阳安安静静地听着。朗言啰唆了一大堆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讪讪。瞥了顾夕阳一眼,却发现他一脸入迷地听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朗言再傻,也看得见那目光里面的倾慕和痴迷。
但一瞬间,朗言还是觉得自己既卑劣又残忍,她像防狼一样防着眼前这个心如明镜不染尘埃的男人,更为残忍的,她竟然在一个傻子面前事不关己地谈论起了傻子。
心虚而理亏的朗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也特意宽限了顾夕阳半个小时作为赖床时间才去叫他起床。但事实上顾夕阳早就醒了,正藏在浴室里不肯出来,任凭朗言怎么叫唤他都坚持不出来。
朗言只得耐着性子好言好语规劝他:“顾夕阳,你的大象是不是又流鼻涕了?快出来吧,我不生气。我给你下了你最喜欢吃的肉骨头挂面,你再不出来就被我吃完了。”
果不其然,顾夕阳一听见吃的就开始动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传来一声:“那我出来后,你保证不许嘲笑我。”
朗言心想这和嘲笑有啥关系,但还是连连保证。
顾夕阳先是探出了一个脑袋。他难得没有像以往那样眉眼飞扬精神抖擞,而是耷拉着眼睛嘴角,一看就是一副要哭哭不出来的样子。
朗言却已经完全愣住了。
顾夕阳低着头,没等到朗言任何积极的反应,越发认定自己用剃须刀弄出来的奇形怪状不完全的光头很是丑陋,当即就“哇”的一声嗷嗷叫:“我自己都觉得好丑!”
顾夕阳的头发已经被他自己胡乱理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发型,有些地方光秃秃的,有些地方还长着头发,有些地方还贴着创可贴……
朗言听见自己颤声开口问:“你为什么要自己剪头发?”
顾夕阳已经顾不得娘炮不娘炮了,他觉得自己丑爆了,朗言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绝望又难过得要命,却还记得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你昨晚说,和尚很逗,你看着会开心会笑,我想你开心。”
他回答得那么认真,认真到令听者都觉得好笑。
但朗言认真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她没说话,却还是钩起嘴角对顾夕阳友好而真诚地笑,趁顾夕阳愣神冲过去狠狠给了他一个拥抱。
顾夕阳被这个拥抱高兴坏了,没有注意到朗言的眼里还闪着湿润的光。
4
顾夕阳坚持不去理发店,朗言只好小心翼翼替他修剪了那乱七八糟的头发,顺便也给顾夕阳那只大狗修剪了毛躁的狗毛。
彻底变成光头发型的顾夕阳摸着他那只大狗的脑袋,情绪有点低落:“言言,大狗它最近都不和我一起玩了,它是不是生病了?”
朗言刚来的时候这只狗都已经算是狗中的老者了,看现在这个劲头,估计是老得器官都开始衰竭了,或许过不了多久这狗就会老死了。
朗言摸了摸顾夕阳的光头,笑着安慰他:“狗狗老了,跑不动了。”
顾夕阳闻言静默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问她,眼里有点点泪光:“那它会死吗?”
回答他的是朗言的沉默。
只是出乎朗言意料的,这一次顾夕阳并没有刨根问底。他和大狗一起生活了太多年,对彼此的状态了如指掌,甚至连生活习惯都有那么些相似。顾夕阳虽然缺乏常识,但是他同样感觉得到他的大狗身上有一种气息在渐渐流失,他很不想承认那是生命的气息。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夕阳准时睡觉准时起床,其余时候都和他那只狗厮混在一起。渐渐地,他的大狗连路也走不动了,只能趴在顾夕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用自己厚重而崭新的棉衣垫成的狗窝里。顾夕阳也跟着坐在狗窝旁边,把他的狗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
他非常难过地对朗言说:“大狗他最喜欢吃曾经你买的进口狗粮了,你可以再给他买一包吗?”
朗言点头,转身就去官网订购。但事实上那一包狗粮贵得离谱,是她和顾夕阳两个人半个月的生活费还多。最为重要的,顾夕阳的同胞哥哥,也就是请她过来的雇主,事实上已经三个月没有给朗言发过工资了。
朗言不懂那些有钱人的生意事,但还是对顾夕阳哥哥公司申请破产的新闻有所耳闻。以前顾夕阳哥哥还有空关心一下这个傻弟弟的生活状况,但现在他估计也无暇顾及了。朗言打电话跟他催过几次工资的事情,雇主先是敷衍她,后来索性直接跟她说做不下去就走人。
可以说,现在她和顾夕阳两人的生活费,都是朗言在花钱。
但是再好的狗粮都唤不回大狗的食欲了,陪伴了顾夕阳十几年的大狗终于在一个雨夜里死去了。临死前它挣扎着站起来,努力穿过客厅用脑袋拱开顾夕阳的卧室门,到达顾夕阳床前最后看了它的主人一眼。这一系列动作耗掉了它最后的生命力,它就这么用一种哀伤而温润的眼神望着顾夕阳,直到彻底死去。
朗言醒来的时候,顾夕阳正抱着他的狗在哭,哭到整张脸都肿起来,哭到给朗言一种错觉。他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被这错觉闹得鼻酸,走近些抱住顾夕阳给他力量,给他无用的安慰:“别哭了,我们可以再养一只狗……”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只狗,可是没有一只是我的狗,没有了!没有!”顾夕阳第一次打断她,朗言忽然发现顾夕阳并不傻,他比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清明。
他们在院子里挖了个洞,正待要把大狗放进去入土为安时,朗言的手机响了。
雇主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话:“收拾下东西搬出来,房子我已经卖了。”
朗言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兀自垂泪的顾夕阳一眼,问:“那顾夕阳住哪里?”
“我在西区给他租了间房,以后一日三餐找人给他送个外卖。至于你,工资我没钱结给你了,这工作你也可以不用再做了。”
西区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进去一圈都可能被无孔不入的小混混揍一顿的地方。
朗言挂了电话,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顾夕阳。
“顾夕阳,我肚子疼。”朗言忽然来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顾夕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放下手里全无温度的狗狗向她奔过来,眼睛还是肿的,但完全遮不住里头的担忧和恐慌:“要我帮你揉揉吗?我们要不要马上去看医生?”
朗言安静凝视着他,忽然浅浅笑了一下,说:“你哥哥不要你了。”
顾夕阳的眼睛眨了眨,一时间没从这惊天消息中缓过神来。半晌后终于意识到朗言说的是什么意思后,仿佛润了水的眸子呆呆望着她,一副下一秒就会号啕大哭的样子。
朗言又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没关系,我要你。”
5
朗言在一个旧小区租了一间七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房子不大也不算新,顾夕阳跟在朗言身后忙前忙后地帮倒忙,她还是乐和得合不拢嘴。
顾夕阳对生活环境不是太敏感,但饶是如此,他也能感觉到他和朗言家里的电视变小了,床板也变硬了,零食玩具也变少了。他对于这些变化一时间没有适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问一下朗言。
但是朗言看起来很忙,她以前当过护士,就在小区附近一家小诊所找了一份工作,下班时间不固定,回了家还要忙前忙后给饱一顿饥一顿的顾夕阳做饭,压力可想而知。
顾夕阳不知道朗言为什么白天总要出去那么久,朗言告诉他说:“我要去赚钱,赚钱才能买到东西,咱俩才能吃饱饭。”
钱这个东西的概念在顾夕阳眼里不太明确,他很少自己出去买东西,但看了那么多动画片和电视剧,也晓得在外面要给别人钱才能相应地换来东西。但是具体的钱这种东西从何而来,却从来不在顾夕阳的思索以及理解范围之内。
于是顾夕阳有点低落地挽留她:“那我可以少吃一点东西,你可以不用出去太久吗?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有点害怕。”
朗言看着他神情里小心翼翼的期盼,有点不忍拒绝他,想了想索性决定:“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出门吧,你老实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就行。”
顾夕阳不会乱跑,他就像只宠物一样,在小诊所里转来转去,好奇地研究这研究那。但只要朗言叫一声他的名字,不管他在看什么他都立刻会应声,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朗言蹭过去。
因而朗言虽然觉得现在的生活累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不错。
立夏之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顾夕阳不经热,天气刚升上三十度没多久,他的脑袋和背部就冒出了一些热痱子。一开始朗言并不知道,是有一天晚上朗言出来喝水,经过客厅的时候却看见顾夕阳躺在地板上,跟只虾米似的挪动。她吓了一跳,问顾夕阳怎么了,顾夕阳才有点羞赧地解释:“背上很痒,我自己挠不到。”
这在以前,顾夕阳是会连脸上冒个小痘痘都会麻烦朗言的人。但是自从他们搬来这里,每天风吹日晒地出门赚钱,和邻居市井有了更多的接触后,朗言渐渐发现顾夕阳懂事了不少,一些会麻烦到她的小事能不说则不说,更多的他会努力学着自己去解决。
朗言端着水杯在昏黄灯光下看着顾夕阳,顾夕阳耷拉着脑袋,额头上都是热汗。他一直都像是个娇气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一旦长大变得懂事,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都会让人觉得动容和心酸。
朗言觉得鼻头有点酸,但她还是决定明天就去买台空调,她要努力赚更多的钱。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朗言没带上顾夕阳。她告诉他有惊喜要给她,把顾夕阳乐和得一直在沙发上蹦,用力挥着手向她示意快点回来。
朗言回来时钥匙还没掏出来,却发现门已经开了。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推开门冲进去。凝神一看,却是房东拿着这个月的水电费账本冲着顾夕阳吼着什么,间或动手推搡顾夕阳几下。顾夕阳抿着嘴唇,驼着背站在那凶悍逼人的房东面前,一副马上就要委屈哭出来的样子。
朗言听见房东骂了句:“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房东没说完,朗言就冲了过去用力推了她一把,把那房东推得一个趔趄,脸色变了变就要破口大骂。
朗言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很热很累也很没有耐性,她指着那房东就开始骂:“水电费?我上个星期才交的水电费你现在又来要?当我们好欺负是吧?”
没等那房东反应过来,她又转身面对顾夕阳,愤怒和委屈烧得她眼圈都红了,也让她理智全无地开口:“还有你,她骂你你不会骂回去啊?她推你你不会推回去吗?你傻啊?”
顾夕阳巴巴地瞅着她,死咬着嘴唇不愿意哭,但眼泪还是噼里啪啦掉下来。他伸出手想扯一下朗言的衣角叫她不要再生气了,可是他又不敢,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任凭眼泪往下流。
最想哭的是朗言,她替顾夕阳不值,为顾夕阳觉得不公平。但是最终她什么都不能做,却反而去骂什么都没做错的顾夕阳。
朗言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在地板上随便一坐,仰头对着那房东吼:“不管我们是不是欠了水电费,但老娘现在没有钱,我也不会走,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或许是被她这彪悍的气场镇住了,那房东愣了片刻后暗暗啐了一声便离开了。
6
翌日朗言出门时顾夕阳还未起床。昨晚她没有和他一起看电视,但也知道他看电视到很晚都没有睡,甚至到了夜里电视台都没有节目播放了,顾夕阳还背脊挺直地坐在那里哭。他哭得很小声,但朗言还是从门缝看到了他肩膀的耸动和不时抽噎的动作。
中午的时候装空调的人打电话过来,朗言才请了假回家。她打开门的时候电视没有响,这让朗言有片刻的惊讶,客厅地板上一堆玩具里也没有顾夕阳的影子。朗言在原地顿足片刻,找遍房间,或者顾夕阳喜欢藏的衣柜,甚至床底,都没有看到顾夕阳的身影。
朗言呆站在顾夕阳最喜欢待的阳台上,阳台上还有顾夕阳自己一人做的一个简易狗窝,他说是为了纪念大狗,这样的话他们就永远不会忘记大狗了。只是狗窝还在这里,最喜欢流连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
和顾夕阳一起不见的还有朗言唯一买给他的一个小鸭子图案的背包。
顾夕阳背着他的鸭子背包离家出走了。
朗言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后蹲下去,把脸埋在手掌中。她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几个来装空调的大个子在门口问:“空调现在装吗?”
他们连续问了几遍朗言才想起来回答。她本来想说人都走了装空调给谁用,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装,装在顾夕阳的房间里。”
空调装好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朗言灰白着一张脸心不在焉地把人送下楼。她脚上还穿着拖鞋,目光迷茫地看着前方愣神,愣神了片刻就开始跑,跑了几步却不防前面有辆警车停下来。朗言直觉顿了顿,那警车车门被打开,踉踉跄跄下来的就是背着鸭子书包的顾夕阳。
顾夕阳亦步亦趋地往她这里走,表情胆怯动作畏缩。走得近了朗言才看清他的样子,说是鼻青脸肿那都是低估了他。
这一刻朗言反而镇定了下来,她直直看着顾夕阳,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顾夕阳的脑袋缩了缩,不敢与朗言对视,支支吾吾半天才来了一句:“我没有走丢。我有记得警察叔叔的号码。”
他这个意思是说,看,我做得多好啊,看在我这么聪明的分上你就原谅我吧。
但朗言没理会他,继续冷脸问:“你去哪儿了?”
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让顾夕阳有点慌,手足无措之间眼圈又没用地红了。朗言却不管,径直朝他吼:“你一个傻子往外面跑什么?丢了怎么办?”
顾夕阳愣了愣,那个尖锐的“傻子”让他愣了愣。不久前那个凶巴巴的房东也这么说过他,可他不是傻子,他不是电视上演的那种最没用只会装疯卖傻的傻子!
顾夕阳用手捂住眼睛,不想让朗言看见他在哭。可是朗言不但看见了他哭,也看见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红彤彤的东西,两张一百块的人民币。
后面的警察适时解开了她的疑惑:“这傻小子去影视城当群众演员,被打成这样一天也才拿了两百块。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缺钱,他说他不想言言这么辛苦。言言就是你吧?”
朗言愣了一分钟,一分钟后积攒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找到了出口。
7
一直到进家门,顾夕阳都还在哭。
朗言有些苦恼又有些愧疚,只得好言好语给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她想了想,又特意补充,“傻子其实是个褒义词,只有英雄才配得起傻子这个称号。”
“褒义词?”顾夕阳终于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询问。
“就是好的意思,表扬你的意思。”
顾夕阳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破涕为笑。他挪过来颤颤巍巍地抱住朗言,抬起头用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看她,再三确定:“你不生气了吗?”
朗言也看着他,忽然低头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顾夕阳被如此亲密的待遇弄得有点蒙,但内心的兴奋还是让他溢于言表。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也飞快地亲了朗言一下。却不料动作有点大,弄疼了他脸上的伤口,一时间哭笑不得地在那儿嗷嗷叫。
朗言替他处理伤口时听见他没头没尾的解释:“我昨晚看影视频道,他们说影视城招群众演员,我记下电话和地址就去了。可我还是不知道影视城在哪里,于是我就打电话给警察叔叔,回来也打给了他们。他们说我下次可以坐16路公交车在终点站下……”
“没有下次了。”朗言打断他,“不过,你怎么想起来去做群众演员的?”
“因为言言上次你说你喜欢一个香港演员,他虽然总演傻瓜,但总能逗你笑。我也想有机会逗你笑……”
顾夕阳其实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朗言给他处理好伤口,借由要去洗头来掩饰自己快要泛滥的情绪,却没想被顾夕阳一把拉住听他的毛遂自荐:“今天有人告诉我说对一个人好的话不能只让她来照顾自己,我也可以照顾你。我会洗头,我帮你洗。”
朗言看着他灼亮的眼睛,决定勉为其难地相信他一次。
事实证明顾夕阳做得还不错。他的动作特别小心,好像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就会对她造成什么危害似的小心翼翼。步骤他也记得很清楚,有条不紊的模样让背对着他的朗言有种他其实也是平常人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还来不及在朗言心底根深蒂固,她就听见顾夕阳有点局促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言言,我好难受。”
朗言猛地转身,才发现他说的难受是怎么一回事。
他好像也觉得难为情似的,捂着自己的裤裆不让朗言发现他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只是朗言看得很清楚,一时间有些失笑。看着顾夕阳强忍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觉得心里头有一大块软成了棉花,以至于她向他靠过去,准确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顾夕阳瞪大了眼,他曾经也跟电视上有样学样想这么亲吻朗言,但每次都被拒绝。因而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到不知所措。
朗言觉得他的表情又呆又萌又好玩,遂揽住他的脖子,抵住他的额头,轻声说:“来,我教你一个不会难受的办法。”
但事实上她也不太会,两个生涩的人在一起又是啃又是舔,亲吻得不伦不类。
8
顾夕阳哥哥打来电话的时候都已经是初秋了。
他的生意总算稍有起色,对于朗言对顾夕阳的照顾也表示很感激。但是很快又强调,自己现在仍然没有薪水付给她。
朗言不知道自己给人的印象这么嗜钱如命,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数日子过,等着工资来的那天。而是每天和顾夕阳打打闹闹,嫌弃他欺负他,却又从中得到无数难以言喻的快乐。
尤其是她曾经还幼稚到在大狗离开时对顾夕阳莫名其妙说了句她肚子疼,其实她不过就是想证明一下她和那只大狗谁比较重要。
朗言和诊所老板打了个招呼,午休时回去给顾夕阳做饭。顾夕阳已经学会了自己做最简单的蛋炒饭,但朗言终究不舍得他整天吃那个。最重要的是,她今天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只是打开门的时候电视机没有响,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没有顾夕阳的身影。朗言这次比上次镇定了不少,眼尖地发现鸭子背包也跟着不见了。
朗言心底多少有了点数,马不停蹄出门打车去影视城。
她想她要是找到顾夕阳,一定要骂他说话不算话。而这前提是,顾夕阳没有去别的地方。
影视城大到朗言这个正常人都觉得应接不暇到匪夷所思,除了一批又一批的剧组,还有一群一群的游客。她连续在每个入口处问了好久有没有看到一个背鸭子背包的男人,才大致确定了顾夕阳的所在地。
她跑过去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见了顾夕阳。
顾夕阳站在巍峨的宫殿前,换了一身太监的服装,身上背着一个五六岁帝王打扮的小孩在学乌龟爬。身边有人捂着嘴在笑,有人在对同样一脸傻笑的顾夕阳指指点点,但这些都不能阻止顾夕阳继续挥汗如雨地按照导演的指示往前爬。
朗言身边有几个记者窃窃私语,说那个扮太监的长得不错就是有点傻,不然捧一下估计也会是个明日之星。
朗言眼底有些热。她最开始听见有人说顾夕阳傻的时候还会在心里偷笑,后来就演变成愤愤不平,到了现在她反而觉得没什么了。顾夕阳有手有脚,生活可以自理,还可以赚钱,他也不会觉得他所做的工作多么丢脸,他永远那么快乐。
他热爱生活,热爱他死去的大狗,也热爱她。
朗言一直等他演完拿到这一天的工钱才向他招手。顾夕阳看到她有些理亏,却在发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后乐颠颠地跑过来,凑过来亲了亲她。
他把手里的钱塞给朗言,语气很是骄傲:“导演说我演得很不错,以后我可以常来,他会给我加钱。他还说我长得很好看,可以特意为我加个角色。这样以后我们有了钱,你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啦。”
朗言微笑着听,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牵住了他的手,说:“今天诊所老板告诉我她打算把店盘出去,问我愿不愿意接手,钱的话可以慢慢来。我答应她了,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赚更多的钱了,你想吃的零食我们可以经常去买。”
顾夕阳听不太懂,但赚更多钱他明白。他就哈哈大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样真好。”
“对了,改天你问你哥哥要一下户口本,我们结婚用得着。”朗言牵着他手,低头往前走。这话虽然说得不含糊,但还是红了脸不敢去看顾夕阳。
“结婚?”顾夕阳微愣,回过神后开始眉眼飞扬手舞足蹈,“我们结婚?是像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样吗?”
“嗯。”朗言扬起了嘴角。
哪怕是傻王子和穷公主。
顾夕阳兴奋地围着朗言转悠,甚至唱起歌来:“今天认识的大叔教我一首歌,言言,我唱给你听……夕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便献吻……”
好风景多得是,夕阳只是平常事。然而每天眼见的,永远不相似。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