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抢婚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顾弯弯两次成婚两次被抢,终于总结出了一个经验:成婚有危险,择偶请小心。
1、
张府后院小树林,溪水潺潺。
恶霸张的家丁用绳子把我捆得紧紧的,困在猪笼里,然后用扁担的一端挑着,颇具喜感地架在阴冷的水牢上。
你没看错,是猪笼。
隔着铁盖望着在天空中扑翅而过的自由小鸟,伤感像鸟屎一样从天而降。
说良心话,我顾弯弯养在深闺十八年,虽然四书五经从未读过,刺绣画画半点不懂,但好歹贤良淑德,月貌花容。
前年爹爹将我许给城南许员外的独子许远溪,女子左右都是嫁人,听闻对方样貌英俊气质不凡,想了想便也嫁了。哪知成亲当夜,还未拜堂,堂外就来了一大队抢亲的人马。
抢亲也就算了,抢的居然还不是我这个新娘,这也就罢了,来抢的居然还是个男人......
我盖头还没掀,连未来夫君长何模样都还不知,眼睁睁望着那马蹄奔走远去,尘埃滚滚中兀自沉迷在那略大的信息量中无法自拔。然而瞧瞧那当空的明月,笼罩在月上的薄薄云雾在清风吹拂下逐渐散开,爹爹安抚我道:“丈夫如钱财,乃身外之物,并非一定要有,弯弯你不必太受伤。”我于是豁然开朗。
本想着这亲未结成,拾辍拾辍我还是一挺抢手的待嫁姑娘,没想到,当我带着家中老小抬着大小箱子回到自己的娘家时,却见一人身穿大红吉袍,驾着枣红骏马,身后一群鼻青脸肿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方才前来抢亲的人,当时我就咯噔了。
这别不是抢完新郎来抢新娘了吧?
那骏马上的人行云流水般轻松一跃,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鞠了个躬,微微一笑道:“方才娘子在喜婆的搀扶下从花轿里出来时,那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翩翩身影让远溪一时看出了神,才会一时失手让那群寨匪轻松掳走,远溪给娘子赔不是。”
明月迎面照,许远溪的口气一派真诚。
从前只听闻许远溪是个谦谦公子,却不知他是个这么风雅、俊朗的谦谦公子。
爹爹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给我使眼色,我立即领会地点点头,对许远溪礼貌道:“丈夫如钱财,乃身外之物,并非一定要有,许公子无需太往心里去。”
爹爹当即石化了,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灰败的脸色在我不解的眼神中愈加想要随风消散。
许远溪也愣了愣,旋即漾出一笑,“不愧是娘子,远溪已然倾神颠倒。”
我看他那明净仿如十月天空的眼神,看不出来哪里倾神颠倒了,爹爹倒是抹了一把汗,笑着圆场道:“女婿既然已经归来,那成亲之事便可继续。”说罢又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寨匪们,语气中带着赞赏问道:“这些匪徒可都是女婿亲手擒回?”
许远溪道:“只是略施小惩,只待今夜拜堂过后,明日便将其尽交官府。”
婚事再次敲定,我看那些匪徒明显被狠狠揍过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凉。
许远溪不会对我家暴吧?
2、
故事还没说完。
许远溪之前我从未有过嫁人的经历,也不曾有嫁了人的闺蜜,他将我娶进门之后对我是好是坏也无从对比而知,不过他倒是从不约束我,偶尔我闲得无聊了叫几个戏班子来府里唱个小曲儿演个小段子什么的,虽闹闹嚷嚷,也未见他有什么意见。
久而久之,我便悟了。
许远溪他这是放养我呢。
掐指一算,我这进门都三月有余了,许远溪从不曾在我房里留宿过。姨娘说,这很不正常。
于是我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终于想不开地闯进了许远溪的书房,质问道:“夫君,你是否床笫不能?”
许远溪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轻捻在素净的纸张上,看起来竟是那么的淡雅。听了我的话,他停下翻书的动作,望着晴朗的天空抚了抚鬓角。
“弯弯,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我尚未来得及品尝他那“又”字是个什么意思,又接着问道:“还是你其实另有新欢?”
许远溪的眸子涌上一抹不知名的喟叹, “为夫并非有隐疾,也并非另有新欢,弯弯是觉得为夫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
他这么一反问,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进门这三月,你都没有在我房中留宿过,我以为......”
他叹一口气,将我拉至怀中坐下,“要行房事,也得等你对我有了感情再说不是?”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有些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你继续看书。”
然而步子迈出两步,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便回头问他:“等我对你有了感情便可以行房事,那夫君是不是对我没有感情也可以行房事?”
许远溪多日以来维持的沉稳形象终于破裂,而我被他有力的大手拎起丢至床上,直到翌日浑身骨架酸痛不已也不曾明白昨日我到底哪句话戳中了他。
然,自那日之后,许远溪与我倒是亲近许多,常带些有趣玩意给我玩耍。姨娘说,那是得宠啊!可我看着镜中日渐发福的身体,觉得许远溪再这么宠下去我恐怕要胖得失宠了。
于是上天有眼,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夫妻失和。
起因是这样的,那日我照例寻来了一个戏班子在府里搭台,演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爱上一个穷小子,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他之后,那穷小子借着岳父家的关系得以平步青云,到头来却忘了发妻的恩情,三妻四妾娶回家,发妻最后留下两行我听不懂的诗,悲戚地离开了人世。
那戏演得九曲回肠令人潸然泪下,我在一旁拿着手帕也止不住唏嘘,转头一瞧发现许远溪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已然坐在我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然后,他品析似的问我:“娘子觉得这戏如何?”
我老实答道:“戏的套路都差不多,倒是那演发妻的戏子一颦一笑都十分令人怜爱,不知不觉便入戏三分。”顿了顿,见许远溪微笑地看着我,我又接着道,“只是有一事我想不明白。”
“何事?”
“男人娶个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那发妻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贤良淑德忌善妒这个道理总不会不懂吧,何苦因为丈夫娶了几个妾室成日葬些个穷酸花穷酸诗,到头来把自己的命都给葬送了。”
许远溪轻笑出声,“如此说来,即便是为夫娶多几个妾室,娘子也一点都不在意?”
其实许家一直都是官宦世家,只是到了许远溪他爹这一辈,即是我的公公,生性洒脱不屑于官场沉浮,虽然弟弟仍然在朝为官,自己却开了个生意场另图谋生,许远溪得承父志,虽没有在朝为官,但因着祖上的关系多少在这方面湿了一下衣摆,算起来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爹爹虽没有说,几个姨娘却曾几次叮嘱过我女人要嫁夫从夫,若许远溪想纳个小妾什么的那是万万不能拒绝,于是我说:“不在意不在意,容忍一两个小妾的肚量我还是有的。”
许远溪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古怪的低沉:“一两个?”
看他面色不善的样子,我暗想,莫非他嫌不够?男人就是贪心,于是我又踌躇着道:
“三四个也不是不可以......”
我明明都这么宽心了,许远溪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薄唇紧抿,眼眸阴沉,一副暴风雨随时降临的样子。可若我再退步岂不是让他欺人太甚?于是我咬咬牙,狠心道:“五个!不能再多了!”
许远溪终于留给我一个沉默而愤怒的背影,拂袖而去,留下我一脸莫名其妙。
3、
许远溪闹起了小脾气,我那戏也看不下去了,跟总管打了个招呼便独自出门溜达去。
这一溜达,便路遇不平。
一个穿着佛家长衫的小和尚不知怎么的惹到了城中出名的恶霸张三铁,被张家几个家丁架着在街头揍了一顿,围观的人有许多,却没一个敢上前拦住的。
张三铁乃城南张家的公子,姐姐昭贵妃因为在当今圣上身边十分受宠,张家便仗着昭贵妃的势力在城中横行霸道,十分嚣张。
此时张三铁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铁棍,棍头已然被炭火烧得发红,瞧那情形竟似要往小和尚身上烙去。
我于是抓紧时机,深吸一口气,从胸腔里蹦出一声字正腔圆、气震山河的:“放开那个秃驴!”
张三铁蛮横的脸循声转来,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却愣了愣,转而一副下流的神色:“哟,这是哪家的闺女,小爷的事劝你最好别管,要管......”他垂涎的眼睛在我身上暧昧地瞟了瞟,“跟小爷回府里管......”
一个家丁赶紧上前,低声道:“公子,这女的碰不得啊,她可是许远溪的老婆......”
张三铁仿佛也没想到般,愣了稍瞬,旋即又横起一张脸,“怕他做什么,小爷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说罢瞟了眼那小和尚,哼声道:“今儿算你走运,看在美人儿的份上放你一马。”然后对我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待我毛骨悚然,才带着一众家丁离去。
小和尚对我施了个礼,“多谢施主搭救。”
我笑道:“如何谢?”
他仿佛没料到我当真要他谢一般,略为难地往身上摸了摸,半天没摸出个什么玩意来,面色一时有些窘迫。
我看他这样单纯可爱,趁他不注意摸了一把他的光头,看他呆愣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笑道:“这样便扯平了。”
小和尚顿时一张脸红到脖子根。
邂逅一个青涩的小和尚,我烦闷的心情本来好了许多,然而回到府中,许远溪却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色,整顿晚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不说,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
我于是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似的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歇息。”
许远溪那厮却淡淡地吃着菜,仿佛打定主意把我当空气一般,我不由生出一股气闷之情,兀自回到房里,本想直接躺下,想了想又换人把房门从内锁上,心中才痛快一些。
夜里不知到了几更,门被人推了推,发现推不动后,低低唤了声:“弯弯。”
我佯装没听到般,闭口不答。
门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醒着,今日是为夫不对,不该冷淡对你,为夫只是,只是......”
听他“只是”了个半天也没“只是”个所以然出来,我忍不住出声问道:“只是什么?”
许远溪轻声笑了笑,我反应到自己暴露了,立即闭嘴装聋作哑。
“为夫说要纳妾你竟然半点嫉妒都没有,心中一时憋闷才......”许远溪的声音温温的,低低的,好似棉絮般轻柔,我听着听着心中竟涌上一股窃喜,他缓缓又道:“这夜里雾重,为夫若是感染了风寒,你就不心疼?”
我捂着嘴在被子里偷笑,本来还想再折磨他一番,却听得他说:“哎,天又凉,风又大。”旋即栓门的木头随着一声脆响断裂开来,门应声而开,许远溪脸上带着君子般的笑容,耀眼得像三月的暖阳:“你看,把这门栓都吹断了。”
我的下巴差点没跌到地上来,那窗外明月清冷分明,树叶都跟死了一样寂静,我发誓,真的一点风都没有!
然而未等我揭穿他,芙蓉暖帐下又是一番抵死缠绵......
此后,我对许远溪的认识又提升了一个高度。
4、
在许府呆了这些日子,我忽然想起要写封家书回去给爹爹,问问他最近身体可安好,以表孝心。
谁知这一问,便问出了问题。
爹爹被人以“偷运官盐”的罪名告上朝廷,圣上昨日已经下了旨,即刻没收其尽数家产,押送回朝。
本来爹爹偷运官盐一事属实,虽然量少我却也无从喊冤。偷运官盐的人何其多,即便爹爹不幸中招,朝廷至多也就是没收家产外加关押个一两年,所以一开始我也并未十分担心,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今日我又得知,那来收押爹爹的狗官竟然诬蔑爹爹,将爹爹偷运官盐的数量谎报了十倍!圣上勃然大怒,大笔一挥,圣旨一下,竟要判爹爹秋后处斩!
从姨娘嘴里听来这消息时,我当即一口心血涌上喉头,一时竟没承受住,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许远溪紧握着我的手,一脸的担忧。我扯着他的袖子,生平第一次央求道:
“远溪,救救我爹。”
他用手细细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岳父出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莫太着急,事情还有转机。”
得到他的承诺,我始才稍微放宽了心,依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感受着那透过有力的心跳传来的温暖。
然而,转机没有等来,张三铁却来了。
那日我本不过是想出门散散心,途中却被张三铁的人拦着。那张三铁不解道:“许远溪有什么好,不过是祖上几辈当官,圣上给他点面子。我姐姐是最得当今圣上恩宠的昭贵妃,你若改嫁我,我定能让你过上比现在好的日子。”
我想都没想便啐了他一口,冷着脸准备绕道而行,张三铁脸色铁青,几欲将我强行掳走,我心中没底,还真怕他直接扑上来,只得转身快快离开。
哪知,他忽然阴阳怪气道:“听说你爹因为偷运官盐,被圣上下旨秋后处斩?”
我的脚步戛然顿住,回头冷视他:“你想说什么?”
张三铁的笑意中带了点得逞的得意洋洋,“我不是才告诉你我姐姐是昭贵妃,只要你嫁给了我,你爹爹便是我岳父,岳父有难,哪有不救的道理?只需我姐姐在圣上耳边吹吹枕边风,一切都不是难事......”
我本想无视张三铁的狂言妄语,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当真能救我爹爹?”
“自然!”
我沉默地凝视他好一会儿,他笑道:“下月十五,我张府迎亲的轿子会到你顾府等着,希望你那时候能光明正大地踏入我张府大门......”
5、
许远溪因为爹爹的事情变得忙碌起来,常常鸡鸣而起,踏月而归,看他常常深夜还在书房里蹙眉的模样,我不由也有些心疼,便下厨煮了碗银耳莲子汤端去让他尝尝。
许远溪看到我被溅飞的火苗烫伤的手指,颇是心疼地放在怀里揉了揉,旋即浮起一抹温柔浅笑:“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当他喝了一口那碗莲子汤后,难言半晌,神色复杂地又对着我重复了一遍:“有妻如此,为夫,为夫......”话未说完,便十分不甘地晕了过去。
我惊疑地也跟着尝了一口,那滋味真是令人词穷,顿觉生不如死,恨不得此生从未有过味觉这玩意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过一个月就是爹爹被处斩的日子,我的心也按捺不住了起来,然而看许远溪天天如此忙碌,也心疼得不好成日催他。
终于,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许远溪有些艰涩地对我说:“舅舅他......尽力了。”
仿佛千斤大石压下来一般,我的心被碾得千疮百孔,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感觉不到一滴痛。
看着云端那清冷的月亮,已是半圆,距离十五之日不过尔尔。
我抬眼望向许远溪,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远溪,爹爹一事也许会牵连到你,你可想到过?”
他又是温柔又是心疼地将我搂到怀里,温声道:“岳父偷运官盐一事我很早便知,若害怕牵连当初就不会娶你。”
我鼻子酸了酸,靠在他踏实温厚的胸膛上,想到他曾经对我的那些温柔体贴,眼圈一红,竟生出几分不舍。
“许远溪......你休了我吧。”
抱着我的身躯一僵,旋即又缓了下来,许远溪哄我般放轻声音道:“别胡说,你是我的发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我深吸气,努力收敛起泪意,推开他的怀抱,直接道:“你休了我,我就可以嫁给张三铁,他的姐姐是皇上最宠爱的昭贵妃,一定可以帮我把爹爹救出......”
“胡闹!!”
话未说完,便被许远溪带着些许怒意的斥责打断,我垂下眸,不敢直视他褪色的脸。
“我心意已决。”
许远溪的身躯猛地一震,修长的手指强硬将我的下颌抬起,迫使我直视他的双眼。
那双曾经清澈明净如十月天空般深邃无痕的眼眸,此刻里面充满了伤痛、不解、愤懑、不甘,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惊慌......
“弯弯......”
那平日里沉稳淡定,仿佛一切运筹在握的人,此刻说的话却如此无力,我胸中一窒,觉得他不该为我如此。
我问他:“你当真不休?”
他眸子一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阴影,仿佛一抹浓烈得抹不开的哀伤,手却固执地握紧了我,“弯弯,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办法......”
我在心中一声低叹,空着的那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尽此生所有的勇气抬起头,对他说:“你不休,我休!”
呼吸一窒,许远溪脸上最后一抹血色迅速抹去,我将手从他僵硬的手掌中抽出,低低道:“对不起,我不能让我爹死。”
6、
月上云梢,如珍珠般圆润皎洁。
张家迎亲的队伍从城南一直排到城西,我静静地坐在顾府的庭院里,等着张三铁的到来。
说来我一年前才嫁过许远溪,虽然面上是我休的他,但按照民众的说法我还是个下堂妻,张三铁敲锣打鼓大张旗鼓地来迎娶我,倒是给足了我面子。
喜婆将我送到轿子里,张三铁看到我如约而至显然很是得意高兴。然而坐在轿子里,隔着红纱帘子看着张三铁穿着吉服、骑着骏马的样子,脑海中竟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我摇摇头,从脑海里挥去那一抹身影,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张三铁身上。
其实张三铁还算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昭贵妃在圣上身边替我爹美言几句,命人重新将我爹偷运官盐的数量勘察了一番,还了我爹个青白,此外还将我爹蹲牢服刑的日子减半,如此,再过半年我便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这么想着,那驾马的人身姿看起来也俊朗了些,倘若过门后张三铁稍微对我好一点,也算是嫁了个不错的人家。
然而,面前马儿忽然一声嘶鸣,一路土匪带着风尘冲来,几声惊慌乱碰之后,又踏尘而去。正余惊未定间,想到什么似的抬眼一瞧,那新郎官的骏马上哪里还有人影!
我恨恨一拍大腿,我就知道,就知道!那寨匪凡是长得稍微像人样的男子都要强抢归去,存心不让我嫁人!
眼皮底下忽然没了新郎官,一干敲锣打鼓的汉子们都茫然不知所措,眼看吉时要过,我不免心中悲凉。
这婚事,恐怕又要黄了。
这时,我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焦急地向我奔来,几个眼尖的家丁却立即将他拦住,我张嘴欲呼:“许......”
帘子里却忽然伸进来一只大手,我正一惊,又伸进来一个光头。那圆润的光头将我的眼球填得满满当当,一时间竟再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再低头一瞧,小和尚真挚的眼急切地望着我:“施主,快跟贫僧走......”
7、
六月艳阳天,碧空如洗,小鸟在天空撒下一坨新鲜出炉的鸟屎,打断了我哀戚的回想。
一提起来那句情深意切的“施主,快跟贫僧走”,我就恨得牙痒痒。
与张三铁成婚当日,新郎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寨匪劫走不说,转眼一个光头和尚就对新娘说“快跟我走”,这时机那般巧合,前后一联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和尚不是我的奸夫。
张三铁的家丁们很快便追随匪徒而去,不消半个时辰便把他救了回来,当时我便知大事即将不妙了,我和秃驴一下子变成千夫所指。
哎,话说到这里,还得回头说一下那秃驴带我逃走之后的事。
那笨秃驴、傻秃驴、路痴秃驴,竟然拉着我逃到了张府的后院,当即便被张府的家丁们抓住,你说,这让我怎么不扼腕,怎么不痛心?!
本来我解释解释,这事儿还有的回旋,可那秃驴非得报我那日街头救他之恩,傻逼逼地硬说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这一番真情将我心痛得呀!街坊们对小和尚的行为亦十分感动,然后落实了我通奸的罪行。
我顾弯弯辛苦攒了十九年的节操,就那样哗啦啦地碎了一地又一地。
午后的暖风亲昵地蹭着弯弯的柳条,白云静静飘过,阳光透过铁盖斑驳地投影到我脸上,形成一条条光斑。
我唏嘘地感慨着,头顶六月的骄阳硬生生给我晒出一身十二月的悲凉。
扁担的另一头,挂着另一个猪笼。
我的奸夫正紧闭着眼,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看他脸色有些惨白,便问道:“可是中暑了?”
小和尚望了望脚底,水牢里水尚且浅,凉意却不断地渗透上来,将人的心也浸得一寒一寒的。
“贫僧不会水......”
我正想安慰他其实我也不会,但是不管会不会,那水一填上来始终都是要被淹死的。张三铁正一瘸一瘸地走来,到底还是被人打伤了腿,他看着我和小和尚的眼里尽是嫌弃和怨恨,恨声道:“顾弯弯,本来你若是乖乖嫁给小爷,小爷还能许你个正房的位置,没想到你居然出尔反尔,与寨匪勾结,今日小爷不淹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张三铁三个字倒过来写!!”
嗳,那寨匪连许远溪都敢抢,还真不是我能勾结得来的,但眼下这情形恐怕解释也是白费嘴皮子,况且,铁三张这名儿,其实也挺霸气的嘛!
然而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许远溪时常浮现在脸上的温柔浅笑,一时竟觉得无比留恋,又无比懊悔。
若早知今日,当初即便是多看他一眼,多停留在他怀中,哪怕是一秒也好。
耳边传来小和尚低低叹息的“阿弥陀佛”,张三铁一声令下,几个家丁便合力扭开水牢顶部的阀门,水倾泄而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住手!!”
8、
随着一声呵斥,一抹熟悉的身影忽然闪现眼前,仿若天神降临般,我欣喜若狂道:“远溪!!”
许远溪循着声音朝我望来,发现我被关在地下的水牢里后脸色一白,张三铁恶声恶气道:“许远溪!这里是我张府的地盘,你有几个胆子竟敢擅闯?!”
说罢,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就朝他扑去,试图将他擒拿在手,我心下一紧,唯恐他以少敌多占下风,然而转念一想,当日我与他成亲之时,他亲手将十几个寨匪轻松拿下,身手定不简单。
果然,许远溪连喘息都不曾有,便将那些家丁撂倒在地。张三铁仿佛没料到此,一脸吞了鸡蛋的表情,连连发抖地后退几步:“你,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人了......”
许远溪冷眸一沉,直接将他反手擒拿,呵斥:“光天化日竟也敢害人,你真当你姐姐保得了你一世吗?!水牢钥匙交出来!”
张三铁哎呦哎呦地求饶,“你轻点、轻点,钥匙这就给你,这就给你......”许远溪松开他一只手,张三铁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着什么,眼中忽然一抹怪异闪过,我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失口道:“当心......”
然而为时已晚,张三铁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把短刀!那刀猛地一下扎到许远溪的腰间,仿佛扎到我的心上般,我睁大的瞳孔几乎呆滞,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许远溪被那股力道震得后退一步,口中吐出一口血,衣襟逐渐被染得鲜红。那张三铁还想再使阴招,许远溪苍白着脸勉强躲开,旋即抬手朝张三铁脖颈一个狠劈,张三铁应声晕去。
我探着头想要看看他的伤势,无奈手脚皆被捆束,只能急切道:“远溪,你的伤口......”
“不碍事,”他勉强在张三铁身上搜到了水牢的钥匙,对我投来安慰一笑,“别担心,我这就来救你。”
此时水牢里的水已经涨到了笼子底,凉意一阵阵浸上来,沾湿了我的鞋底。
许远溪打开水牢的盖子,却发现扁担和盖子之间还差着一点距离,再加上他又受了重伤,不可能同时将我和小和尚两个大活人拉上去。
再看一旁小和尚不知何时已经吓晕了过去,估摸着再不赶紧这水该淹没头顶了,我心一横,对欲伸手向我的许远溪说:“先救那和尚吧!”
许远溪却不由分说,直接把手伸向我这头,我着急道:“先救他,他现在意识不清,待会你若是先救我,他必定要失去平衡沉下去......”
见我固执,许远溪咬咬牙,快速地扯过小和尚的笼子,一拳打碎封在上面的木头,将昏迷的和尚救出了水牢外。
由于扁担忽然失去平衡,我的身体便下沉了一截,好在虽然手脚被捆,险险还能靠着笼子维持站姿,水却已经演到了我胸口,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我的意识。
然而这样一来,我与出口的距离更远,许远溪就不得不一手攀附在出口的凸起上,整个身子挂在水牢之中,一手艰难地打破我的笼子,替我解开手上的捆绳。
我自己解开脚上的束缚之后,正想唤他拉我上去,却发现他脸色已是十分苍白,面上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我一惊,往他腰间看去,那本就深的伤口此刻因为他的动作而愈加裂开,别说救我,恐怕他要自己爬上去都成问题了。
我颤声道:“远溪......”
他强撑着安慰道:“伸手过来,我拉你。”
那样的情况,他若再拉我,只有两人一同沉入水底的后果。而愈加湍急涌入的水已经淹没至我下巴,再一抬头,那晴朗的天空看起来竟从未如此之远。
我放出一抹舒心的笑,轻柔道:“远溪,这辈子能够嫁给你,我已是十分满足”
许远溪却脸一白,眼中闪过一抹强自镇定,低沉道:“你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再不过来就真的出不去了!”
“你拉着我无法逃出,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实。”死亡当前,我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胡闹!”他脸色阴沉,旋即又强忍着气放轻声音柔声劝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将你丢下吗?听话,把手伸给我。”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哎,明明是这么感人的时刻,我分明感动得合不拢嘴,却不知为何眼中一直滚下热烫的液体,连声音都莫名其妙地哽咽起来。
眼见水即将没过头顶,我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却忽然听得扑通一声,在水下惊愕地睁开眼,许远溪竟直接跳下水来,紧张至极地朝我游来,抱着我的身体挣扎着探出了水面。
“要生一起生,要死......”他真挚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虚假,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狂吼着说出了剩下的三个字:“救命啊——!!!”
9、
爹爹偷运官盐一案最终被许远溪查实是张三铁借着姐姐的势力暗中勾结官宦,诬陷我的爹爹。
听闻圣上要将张三铁关押大牢的旨意颁至张府的时候,张三铁一时没挺住,两眼一瞪躺倒在地,失禁了。
说来那日被关在水牢,我在许远溪情真意切的眼神中吼出“救命”时,恰好吼醒了已经被救出去的小和尚,然后及时地把我们都救了出去。
许远溪在床上躺了三天,腰间的伤口总算是愈合了不少,精神也恢复了许多。我正双手合十感谢佛祖保佑之时,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上面两个熟悉的字迹分明是我当初交给他的那份休书。
他指着第一个字,问我:“这怎么念?”
我迟疑道:“休......?”
“......”许远溪望了望晴朗的天,抚了抚鬓角,目光里浓浓的忧伤像一团化不开的烟墨,将我望得十分心虚。
“那是体。”
后来某日我无意间发现许远溪在后院鬼鬼祟祟地打发着几个人,我便偷偷凑过去看,结果发现那伙人竟然是张三铁来迎娶我那日来抢亲的寨匪!
许远溪没料到我躲在身后,一回身倒是着实被吓了一跳。想到当日我曾在人群中瞥见的那抹身影,我笑嘻嘻问他:“那伙人不是那日成亲时把你掳走的人吗,后来都交官府了怎么又放出来了?莫非......”我挪揄地撞撞他的肩膀,窃笑道:“你担心我当真嫁给张三铁?”
他倒是没有否认,一转身一拂袖,气定神闲意味深长地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张三铁已经被押送回朝,虽然昭贵妃在圣上面前百般替弟弟求情,但他诬陷我爹爹不说,还淹人未遂,最终还是给判了个十年的牢狱之刑。
恶仇得报,我心系仍然被关押在牢的爹爹,央求许远溪让我到京城探望。起初他是十分不同意,京城遥远,路途奔波,一来一回至少要折腾上一个月。
窗外鸡鸣,东方已渐露白肚,我推了推压在我身上那一片白玉胸膛。
许远溪眼都不睁地应了声,臂膀一伸将我圈在怀里,赖在我的身上。我提醒他道:“该起来了,公公不是要你到扬州办一趟事吗?”
他眉头一皱,睁开略带不满的眼,我只好柔声道:“让总管他们等着总归不好。”
他眼眸眯起,意味不明地在我脸上探究了半晌,我十分识相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讨好道:“我会很想你的。”
薄唇毫不留情地啃噬上来,许远溪的下颌抵在我的颈窝处,暖暖的气息挠得我痒痒的,他有些暗哑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等我回来。”
然而事实是,许远溪前脚刚走,后脚我便收拾好包袱,带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便上京寻父去了。
京城地大物博,我上京花了半个月,探父探了半个月,吃茶看戏又过了半个月,本以为许远溪还得有半个月才能回家,谁知几日前有消息传来,许远溪竟然提前到家,顺便发现了我偷溜的事实。
之后,催我回家的信便接着一封又一封,爹爹虽身处牢狱,心态却是极好,看我蹙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应对许远溪的信时,掩着嘴感叹道:“老夫得此一婿,此生无憾啊!”
京城繁华,郊外野花缤纷开放,蝴蝶循着花香绕着马蹄翩翩起舞,我打开信,看着那散着淡淡清香的九个字,一股暖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