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唐绯:“师姐,不如我们私奔吧!”
公子绯:“荀九,你是公子的,这身体是,心是,就连灵魂都是。”
一下子是懦弱单纯的唐绯,一下子是冷血无情的公子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表现在一个人身上。可无论是唐绯还是公子绯,都是她要用生命保护的。
1.公子绯
汉宫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一百二十五……”烈阳底下,唐荀九头顶一只盛满开水的瓷碗在庭院里直挺挺地站着,一旁的榕树下,公子绯躺在软榻上看书。
豆大的汗珠从唐荀九脸上滚落,单薄的身子微微一倾,头顶的瓷碗晃动一下,开水溢出来溅到她白皙的脸上,瞬时红了星星点点。
公子绯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最近宫里似乎得了什么传染病,莫名其妙起红疹的人好多,一连杀了十几个,尸体都送到宫外野坟堆了。”
唐荀九心下一凉,身子不安地晃动一下,溢出的开水更多,脸上已经烫出好多红点。
“公子,荀九知错了。”
公子绯一摇折扇,沉着脸道:“哪里错了?”
“执行任务失败,叫三王子的人先得到六王子勾结外戚的证据。”
“啪!”
一只鞋子摔出去正好打在她左脸上,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印。
唐荀九身子一歪,头顶的瓷碗掉下来,开水洒了她半边脸,火辣辣的烫红肿了一片。
“哪里错了?”公子绯继续道,阴鸷的眸子像野兽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错在被抓,劳烦公子相救。”唐荀九瑟缩了一下身子,忍不住退了一步。
“啪!”
另一只鞋子飞来,右脸留下一道鞋印。
“错在哪里?”他站起身,修长的身子将她整个人罩在细长的阴影里,形成一股急剧侵略感的压力。
唐荀九微微抬眼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公子绯靠近她,刷的一声撕裂她的衣襟,露出白玉般的锁骨,三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像恶心的蜈蚣爬在上面一样,一条不深的剑痕将三道疤痕拦腰斩断。
“谁伤了你?三哥的人吗?”
唐荀九愣了片刻,点点头,感觉身体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伸出手指沿着疤痕滑动,像在爱抚一件精美的瓷器,微眯的眸子里闪动一股嗜血的阴霾。
忽然,他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头枕着她的肩,嗅闻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薄唇微扬。
“荀九,你是公子的,这身体是,心是,就连灵魂都是。”他的食指轻点她的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冷汗涔涔,“以后,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伤出现在你身上。”
那天夜里,他疯狂地要她,抱着她不放,直到黎明将至,他方缓慢地从床榻上爬起来,白玉一样的身子背对着她,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疤痕纵贯他整个背部。
她记得,那是十年前的初夏,他被皇帝从狼笼里救出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浑身是血,单薄的身子几乎被狼咬得支离破碎。
“师姐,师姐!”少年弥留间,一声声地呼喊着。
她站在皇帝身后心疼得差一点儿死掉,却不敢上前。
“师姐,师姐,你带我,带我回山,好不好?”他挣扎着从皇帝怀里跳下来重重跌在冰冷的石板上,“师姐,师姐,唐绯……回山,回山……”血葫芦一样的人儿躺在地上朝她伸手。
皇帝的身体挡在她身前,目光阴鸷地看着她:“荀九,你师傅既然要你陪绯儿一起回宫,从今以后你是公子绯的贴身护卫,同时,朕会另外指派八个暗卫守护他。”
她迎着光,终是没能穿过他高大的身体看到唐绯的表情。
“师姐!”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地上跳起来扑到她身上,困兽一样死死地抓着她的肩,尖锐的指甲连着薄薄的布料深深陷入肉里,在她锁骨上撕扯出一道道血痕,“带我回山,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害怕,这宫里的人比山中的野兽还可怕,他们杀人不见血,前一刻还对你笑脸相迎,下一刻就可以把你丢进狼笼,恨不得一口将你啃噬得骨头都不剩。
不,他不要待在这里:“师姐,师姐,你带我回去,回去好不好?”
她愣愣地看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胸口,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公子……绯!”七年来,她第一次如此谦卑地唤他,伸手抱住他单薄的身子,“荀九带公子回宫。”转身没入高高的围墙内。
2.和亲
汉阳帝有九子,其中一子是与士大夫诸葛的夫人偷情所生,因为两人关系复杂,所以此子一直未能得到正式封号,取名公子绯。
公子绯自幼体弱,三岁被送到天岭山养病,九岁以前他随师傅姓唐,名绯。九岁那年初夏,汉阳帝九子夭折四子,另有一子无辜瘫痪,一子无才,一子莽撞行事,一子野心朝政,便将公子绯接回宫中养在身边,倍加恩宠。
十岁时,唐绯发生一场意外,两个哥哥辱骂其野种,将其关在狼笼里,出来时,浑身是血,养病三年才略有好转,此后,汉阳帝特赐金牌一枚,见牌如见汉阳帝,可免死罪,杀奸臣先斩后奏。
一队长长的送亲队伍从宣武门出发,华丽的轿子里,唐荀九和其他三个被选送到北齐国和亲的女子端坐其中。
“听说你是公子绯身边的人?”坐在她对面的女子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唐荀九。
“听说,公子绯宠你宠得很啊,怎么舍得要你去北齐?”另一女子道。
“我猜,是腻了吧!龙,就算是卧在浅滩也还是龙,不是什么小鱼小虾能妄想的。”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幽幽开口。唐荀九认得她,她是三王子公子蟒身边的女人,曾经一曲《幽州魅梦》名动天下。
“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是她?”
三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荀九背靠着车壁,目光薄凉地看着三人。三王子,六王子,八王子,全都派心腹去北齐,显然,北齐的支持对皇位之争有多重要。
可她不明白,公子绯为什么派她去?
她并非完璧,整个大汉都知道她不仅是他的暗卫,也是他房里的女人,一个比他还大一岁的二十岁老女人。
“啊,那不是公子绯吗?”
“公子绯?”
队伍中突然炸开了锅,唐荀九心中一凉,撩开车帘,一骑枣红马绝尘而来。
白衣翻飞,衣袂被风吹鼓成一个巨大的陀螺。
枣红马很快奔到她的马车旁,马上的人一勒缰绳,笑靥如花地看着她:“师姐!”
“唐绯?”公子绯绝对不会这样叫她。
“师姐,是我。”唐绯激动地看着她,俊脸因过度运动绯红一片。
唐荀九看着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
“都是公子绯那个浑蛋,竟然把师姐送去和亲,幸亏我及时醒过来,不然,不然……”说着,凤目圆瞪,薄唇微微嘟起,状似撒娇地拉着她的手不放。
车里的女子纷纷向外看,不由得看痴了。
宫中传闻,公子绯的性子阴晴不定,手段残忍,冷酷无情,虽然嘴上常挂着笑,却是十步一杀的主。
如今这少年笑得一脸天真,萌倒万物,实在是……等等,众人突然反应过来,刚刚,他分明是骂了公子绯。
自己骂自己吗?
唐绯瞥了一眼车里的美人,懒得解释,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各位姐姐安好。”
轰!天雷滚滚。
“唐绯!”荀九凝眉甩掉他的手,深邃如海的眸子含着复杂的情绪,“今天不是月圆夜呀,他怎么会让你出来?”
提到“他”,唐绯的脸色一暗,委屈地撇撇嘴。
“都是那个浑蛋,浑蛋,仗着自己精神强大就打压我,一个月只有一天能与师姐见面,现在竟然趁我不在把师姐送去和亲,浑蛋,王八蛋,公子绯,我定要杀了他不可。”说着,抡起拳头使劲朝自己的脸上打去。
唐荀九不出声,看着他耍宝。
随马车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被他自虐的举动吓坏了。都知道公子绯冷酷残忍,没想到还是个有自虐狂的疯子。
“好了,别打了。”唐荀九跳下马车,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拉下马,哄小孩一样把他拉上另一辆马车里。
“师姐,要不,我们逃跑吧!私奔,私奔,怎么样?”他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回天岭山,然后生一堆小唐绯。”呵呵!私奔,多么刺激的两个字。
“私奔,私你个大头鬼。”她忍不住敲他额头,这个白痴。
“啊,师姐,你干吗打我?”唐绯捂着头一脸委屈地看着荀九。
“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别忘了,你和他,共用一个身体。”虽然不想说,可是这个单纯的笨蛋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讨厌,师姐,你干吗要提醒我这件事。”唐绯撇撇嘴,趁她不注意做了个鬼脸。
是了,共用一个身体,他竟然和那个变态公子绯用一个身体。
真是奇耻大辱。
从狼笼救出后,唐绯昏睡了整整七天,醒来后性情大变,原本单纯的唐绯一夜间变得冷酷,残忍,暴躁,血腥,完全像另外一个人,性子时好时坏,让人难以捉摸。
之后的几年,随着时间流逝,唐绯的性格更加两极化,到了最近两年甚至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冷酷暴躁时他自称公子绯,胆小懦弱又单纯时他自称唐绯。
3.师姐,咱们私奔吧!
“那个大变态杀了老三的爱妾,偷了老六给辅政大臣结党营私的密信,老皇帝一气之下病重不起,老三老六现在还在殿外跪着呢!”唐绯一边啃西瓜一边扬扬得意道。
那个变态终于做对了一件事,伤害师姐的人都该死,要是他能把他自己也杀了,那么就他单独使用这个身体该多好啊!
唐绯脑中自动浮现唐荀九依偎在他怀里,身后围着一群小宝宝的画面,一条口水顺着嘴角滴在西瓜上。
“又在想什么呢?”唐荀九笑着坐到他身旁,宠溺地看着他。
“想你!”
“瞎说。”唐荀九别扭地别开脸,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好快,仿佛要撞出胸膛。
“是真的。”他绕到她面前,一脸痴迷地看着她撒娇,“师姐,师姐,师姐。”
“干吗!”
“师姐,你看,那里有一只白狐!”他突然指着车窗外惊呼,唐荀九顺着他的手指侧过头,带着甜甜气息的唇轻轻落在她脸颊,然后迅速离开。
“你……”
“师姐,我喜欢你。”他低垂着头,抓了她一缕青丝在指间把玩。
唐荀九愣愣地看着他,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在心中萦绕,好半天才轻轻地抬起手,摸着他柔顺的发:“唐绯,我……不配。”
唐荀九翻身跳下马车,几乎是狼狈地逃走的。
她不配,她不配,她不配呀!
她蜷曲在马车一隅,感觉同车三名女子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身上,有敌视,有轻蔑,也有恨意。
“有刺客,有刺客!”
队伍里突然发生暴动,几十名黑衣人冲入送亲队伍中,双方人马厮杀一片。
唐绯!
唐荀九抽出随身压在被褥底下的宝剑跳出马车。
果然,黑衣人是冲着唐绯来的。
他的行踪暴露了?还是他的秘密被发现了?无暇多想,两名黑衣人已经跳上唐绯的马车,一个杀了马夫取而代之,一个冲进马车。
“唐绯!”她双脚点地,身子凌空跃上马车拦住黑衣人。
唐绯愣愣地坐在车里,脸色苍白得吓人。
该死的!他怕!整个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着,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被狼群围在笼子里的感觉,无助,绝望,看着黑衣人一点点逼近,他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该死的,该死的。
一股巨大的死亡气息笼罩着他,让他无法顺利呼吸。
“啊!”
突然一声惨叫,一名黑衣人被唐荀九踢下马车,另一名黑衣人放开缰绳从后面偷袭唐荀九。
马车失去控制地狂奔着,前面不远处便是绝壁。
“师姐,师姐!”他惊恐地看着前方,唐荀九分神看了他一眼,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待在那里不要动,师姐会保护你。”
“你”字刚落,黑衣人的刀出其不意地从左路空子砍向唐绯。
“唐绯!”
马车突然一个剧烈的晃动,马失前蹄,整个马车跌入悬崖。
4.隐忍
疼,浑身像被车子碾过一样。
缓缓地睁开眼,一抹夕阳从头顶的树梢间隙洒下来,打在脸上,暖融融一片。
“醒了吗?”
“唐绯?”唐荀九紧张地上下打量他。
“唐绯?呵呵!呵呵!”公子绯冷笑出声,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别把我跟那个傻子相提并论”
“公子绯?”唐荀九感觉身体瞬间僵化,天,怎么会呢?失望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事。
“快点儿,天黑之前找不到人家就要在林子里过夜,你想要本公子冻死在这里是不是?”公子绯躺在唐荀九用藤条和木棍编制的榻子上,另一端搭在唐荀九肩上。
藤条在她肩头勒出一道血痕。
“你哑巴了?不会说话?还是不想看见我,在想那个没用的废物傻子吗?”公子绯捡起一颗石子打向她的背。
唐荀九并没动怒,脚下一沉,肩上的藤条滑落。
“啊!”公子绯惊呼一声,整个人从藤条榻上滚出好几圈,“该死的,你故意的吗?”藤条榻压在他骨折的腿上,一股股刺疼感袭来,他恼羞成怒地瞪着她,恨不能一把掐死她。
唐荀九扶住一旁凹凸不平的石壁,右手臂伤口崩裂,鲜血染红衣袖,右脚脖一阵阵刺疼。
“过来,还不过来扶我!”他这辈子最讨厌这种任人宰割,无所适从的感觉,“怎么,想趁我现在像个废人,要丢下我吗?”随手抓起一把石子往她身上丢。
“我没有。”她转身,顾不得脚上的伤,一步步吃力地挪到他身边将藤条榻从他身上搬下来。
“你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薄凉地瞪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要守护的只是那个傻子唐绯,不是吗?”
唐荀九不语,默默地抽回手,将他移到藤条榻上,抓起藤条往肩上挎。
“是不是这时候换成那个傻子,你就会更细心一点儿?还是,你恨不能我死掉,然后……”
“啪!”
“唐荀九!”公子绯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荀九,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她疯了,竟然敢打他?“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她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像磐石,无人能摧。
她不会让他死,不管是唐绯还是公子绯。
唐荀九默默地拉着藤条,断裂的脚踝骨硬生生撑破皮肉,露出深白一块。
夜幕降临,山里的风异常阴冷,公子绯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靠在唐荀九身上,鼻端是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茉莉香气。
“吃点儿吧!”唐荀九撕下一块烤好的兔肉放到他嘴边。
“你叫我吃这个吗?这是人吃的吗?”他厌恶地别开脸,挥手打掉兔肉。
“公子,你吃点儿。”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兔肉,唐荀九叹息着又撕下一块放到他嘴边。
“我说了我不吃,喀喀喀,你,你聋了吗?”再次挥手打掉兔肉,公子绯一脸鄙夷地看着她,“滚远一点儿,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愚蠢的样子。”
唐荀九默默地捡起兔肉放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如果公子想让我滚,至少你要好起来。”
“呵呵。”公子绯冷笑,“你是怕我死了,这个身子也跟着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傻子了吗?你很高兴那个傻子跑来找你吧!”
该死的,他的存在什么时候是那个傻子的附属品了?
“公子!”不是那样的。唐荀九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充满敌意,却又从来不曾松开手放过她。
她承欢他身下,现在,又把她送去北齐和亲,明知道她亦非完璧,却执意将她推往火坑。
“闭嘴!”公子绯突然倾身捂住她的嘴,这时,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猎犬嚎叫的声音。
她的唇紧紧地贴着他的掌心,轻轻地摩擦着,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搔弄他的心。
放开我!
唐荀九用眼神示意。
“是老三的人?”公子绯靠在她耳边呢喃。
“呜呜呜!”唐荀九连忙摇头,伸手拉过他另一只手,在他掌心写道,“应该是猎人。”
她细细的指尖滑过他的掌心,公子绯身子微微一僵,感觉一股异样的情愫油然而生,忍不住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缓缓地松开手。
“救命呀,救命。”一得到自由,唐荀九立刻大喊。
“快看,那里有人。”
5.乞巧节
公子绯掉下山崖的瞬间用身体护住唐荀九,所以伤势比她重,左腿骨折,肋骨断了三根。
“师姐,师姐,师姐!”迷迷糊糊中,公子绯紧紧抓住她的手,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
“姑娘,你按住他,别让他咬了自己的舌头。”猎户交代道。
“嗯。”应了一声,唐荀九把手放在他嘴边,让他咬住。
牙齿陷入肉里的瞬间,眼泪终是没能忍住。
“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腿。”
将公子绯的腿用木板固定好,猎户凝眉看了看她的脚踝:“踝骨都断裂了,接好了,恐怕也要落下病根。”
“是吗?”替他掖好被子,一阵眩晕袭来,荀九道,“谢谢大叔,我……”
“姑娘,姑娘!哎呀,老婆子,快来看看,这姑娘昏倒了。”
乌龙镇是一座小镇,离京师三百里,依山傍水,镇里村民多以打猎为生,民风淳朴,与世隔离。
唐荀九醒来时,他已经醒了,坐在土炕上,身上穿着猎户的麻衣,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愣愣地看着她:“师姐,你醒了!”丢了馒头一把抱住她,“师姐,师姐,你可醒了。”
唐荀九手足无措地任他抱着:“你是唐绯?”
唐绯推开她,红唇微嘟:“怎么师姐不喜欢见到我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担心公子绯那家伙吗?
“师姐,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掉下悬崖。”唐绯苦笑着道,“我很懦夫是不是,在那时候,我竟然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也许,那个时候换成是公子绯,我们就不会……”
唐荀九捂住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别说了,你是你,他是他。如果换成是他,又怎么会出现呢?”她微微颔首,好像透过他看进公子绯的眼里。
“师姐。”唐绯轻轻拥了一下她单薄的身子,低头看见她右脚扭曲的踝骨,“你的脚?”
唐荀九别扭地收回脚缩在长裙里:“没事,只是不小心扭到了,很快就好了。”
“真的吗?”唐绯不信地看着她。
“我有必要骗你吗?”她别开眼不看他,怒声道,“臭小子,现在学会拷问我了是不是?”
唐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尴尬道:“没有,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师姐。”他想多陪她一会儿。
“唐绯!”
“好吧,我走还不行吗?”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唐绯才一瘸一拐地挪动身子。
乌龙镇的生活就像一场不太真实的梦,这里没有硝烟,没有战火,不必面对朝堂上的政权争斗,不必面对后宫里的钩心斗角,单纯得让人恨不能遗忘。
当然,前提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是唐绯。
“师姐,你又发呆了。”唐绯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碗里。
“没有。”
“真的没有?你看看,你把菜都夹到外面了。”唐绯好笑地指了指她碗边。
‘“刷——”气氛冷场。
“啊,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啊。”唐绯假装没看见她铁青的脸色,故意朝旁边偷笑的张妈道,“张妈,张妈,听说明天是乞巧节啊,晚上有篝火晚会。”
张妈点点头:“是呀,你快去跟隔壁的阿桑学习怎么编竹篓,学会了,晚上送给喜欢的姑娘,只要姑娘把手里的花放到你的竹篓里,呵呵,就是对你有意了。”说着偷偷瞄了还在发呆的唐荀九一眼。
用过晚饭,夜幕低垂,乌龙镇的篝火晚会开始了,镇子里的未婚男女们分两队站在篝火旁,其他老少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
唐荀九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里,手中的花快被揉烂了。
唐绯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她身上,手中歪歪扭扭的竹篓是他辛苦了一下午的杰作,手指被竹条划了好几道口子。
“唐绯,唐绯,唐绯。”不少小伙子将唐绯围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推到唐荀九面前,“荀九,荀九,荀九!”
唐荀九手忙脚乱地看着被推到面前的唐绯,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逃。
“师姐!”唐绯似乎早察觉她的意图,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
“唐绯,别闹了。”她敛眉,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师姐,我没有闹,也从来没开过玩笑。”唐绯深情地望进她的眼底,拉过她的手把竹篓放在她手中,“把花放在里面好吗,我辛苦了一下午。”他笑着秀秀被割的手,“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我会努力,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
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
一瞬间,唐荀九是有所动容的,可是一张不怒而威,冷笑如刀的脸瞬间占据她脑海。
是公子绯!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抬眼看着一脸认真的唐绯。
她能接受吗?即便接受了,以后如何面对公子绯,一想到他冷嘲热讽的笑,她的心如坠冰窖。
有时候,爱得多与深的那一个反而伤得越深。
这一生,她只愿是他背后的一个影子,别无其他妄想。
“对不起。”她仓皇丢掉手里的花,转身冲出人群。
唐绯静静地站在原地,篝火的光亮打在他脸上形成一道晦暗的阴影。
“唐荀九,你以为你逃得开吗?”一抹浅笑挂在唇边,他缓缓抬起手,看了一眼辛苦了一下午弄出来的竹篓,五指收拢,竹条深深割进肉里,鲜血顺着竹条渗进竹篓。
也许,游戏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喧闹的人群,素白的单衣迎风招展,终是与这质朴格格不入。
6.真真假假
夜,月凉如水,西窗下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竹林里人影晃动,一袭素白长衫的男子背靠着一棵墨竹而立,对面跪着一名黑衣男子。
“京师的情况如何?”唐绯淡淡扫了男子一眼,稍稍移动了一下左腿。
“三王子已经蠢蠢欲动,六王子也暗中集结兵力,皇上身体已经快不行了,公子还不回宫吗?”黑衣男子偷瞄了他左腿一眼,“公子的腿?”
“无碍!”低头看了一眼左腿,唐绯冷笑道,“要得天下,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不是吗?”
“是。”
“好,很好,你去做好准备,三天后回京师,集结慕容将军的御林军,一旦老六有动静,先擒王。”
“是。”
黑衣人退去,转瞬消失在竹林中。
篝火燃尽,乌龙镇小小的广场上万籁俱寂,唐绯一瘸一拐地回到张妈家,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张妈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之中,身中数刀。
“荀九,唐荀九?”他冲进房中,唐荀九却是踪迹全无。
唐绯愣愣地站在被大火烧成残骸的小院前,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蓄满杀机:“老三,我本想留你一条命,可你万万不该动荀九的!”
唐绯取出怀里的火流星(烟花,类似信号弹)点燃,彩色的烟蛋嗖的一声冲破云霄,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唐绯席地而坐,目光注视着东方地平线,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他方幽幽站起身,丢掉拐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枣红骏马风驰电掣而来,身后跟着八名黑衣蒙面的骑士。
“公子!”为首的黑衣人跳下马跪在他面前。
“计划提前。”
“是。”黑衣人应声,沉默了片刻,又道,“公子,荀九呢?”
“荀九?”唐绯轻笑一声,伸手抚了抚眉心,道,“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必要时,舍。”
“可是……”黑衣人还想说话,却被唐绯打断,“没有可是,走吧!”说完,飞身跃上马背,目光阴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把里面的人好生安葬。”
“从来就没有唐绯,从一开始你就是枚棋子。”两道人影从广场后巨大的榕树上一跃而下,公子蟒目光阴鸷地看着唐绯离开的方向。
唐荀九愣愣地站在他身旁,只觉得全身入坠冰窖,心被一只巨手一点点地撕裂,鲜血淋漓。
“还要这么死心眼吗?”公子蟒笑着挑起她的下巴,“醒醒吧,一切都是谎言,公子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他故意制造一个弱点误导我们,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就连身为枕边人的你都被骗了。”
“我不信。”叫她怎么信,相信这些年她所认识的那个唐绯都是公子绯刻意制造的,相信他故意派她去北齐和亲,然后再追来,包括坠崖,一切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为了制造烟雾弹迷惑公子蟒和六王子,趁他们松懈的时候一举击垮他们。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转身,目光薄凉地看着公子蟒。
“呵呵!”公子蟒轻笑出声,突然靠到她耳边道,“我要你……”
半个月后,汉阳帝驾崩,六王子起兵谋反,被公子绯联合北齐军镇压。
“公子,登基事宜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公子绯负手立在御书房前,脸上带着丝丝浅笑。
“是。”慕容毅道,“可是公子蟒那边没有丝毫动静,和我们预料的不一样。”
“那我们就要他有动静,你去通知暗卫,我要老三……”一抹冷笑挂在公子绯的嘴角,“假造圣旨,私造龙袍。”
“臣知道了。”
“对了。”
“公子还有吩咐?”慕容毅一脸狐疑道。
“还没有唐荀九的消息吗?”
慕容毅看着他久久不语。
“怎么,不敢说吗?”
“这,臣得到消息,唐姑娘她,她……”宫中的人都知道唐荀九是公子的人,下面的话委实难以启齿。
“说吧!”老三抓走她,又按兵不动,势必是要给他迎头痛击的。
“她在公子蟒府中,大婚之日就定在公子登基大典那一天。”
7.长恨无期
金缕衣,凤头钗,红纱帐,交杯酒。
新房里,铜镜中映衬出一张芙蓉面。
有时候人生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比如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守在公子绯身边,一辈子当一个影子,可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连做梦的机会都会剥夺。
“准备好了吗?”公子蟒推开门,大红的蟒袍看起来格外刺眼。
“他不会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公子蟒倚在门边,“就算他不来,我娶了你,他一样心里不舒服,我何乐而不为呢?”
“你斗不过他的。”唐绯已经不是唐绯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他了。
“会,我会。”他冲过去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只要他来了,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汉宫正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朝拜,公子绯高高坐在龙椅上俯视下面的一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这就是天下吗?这就是天下人垂涎的至高皇权,曾经,他视之为粪土,只一心想跟师姐,跟师傅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是他们,是他们逼着他走上这一步的。
“皇上!”一旁的内室官轻唤道。
阴鸷的目光环视下面臣子,嘴角钩出一抹嘲讽的笑:“平身吧!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王府外门可罗雀,大红的喜字看起来格外冷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他没有来。”抬起头的瞬间,心中仿佛卸下一块巨石,却又苦涩难平,在他心里,她终究是什么也不是吧!她还真是傻,以为自己孤注一掷答应嫁给公子蟒,他会来阻止,真可笑,一个处心积虑要得天下,甚至不惜一切骗了所有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呢!她真傻!
“你很高兴?”公子蟒牵起她的手,“不会不甘心,他自始至终都拿你当做棋子?”
“现在已经不是棋子了,是弃子。”她苦笑,哀莫大于心死,从今以后,唐绯也好,公子绯也罢,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是不是,等一等就知道了。”公子蟒笑道,转身朝一旁的司仪官使了一个眼色。
司仪官点点头,高声喊道:“新人礼成,送入洞房!”
“等等。”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公子?”
为什么?她猛地转身,单薄的身子微微一晃跌入公子蟒怀里。
“你果然来了。”公子蟒笑道。
“荀九,过来。”公子绯凝眉,不悦地看着唐荀九,“过来我这里。”
“呵呵,哈哈哈!”真好笑,他只是伸伸手,就以为她会乖乖地投进他怀里。
“荀九,别让我说第二遍,过来。”
“不。”她倚在公子蟒怀里,“你走吧!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公子绯,不,唐绯,从一开始,你就在演戏。”
公子绯脸色剧变,目光冰冷地瞪着公子蟒:“他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多好笑,别人都看出他的本性,只有她自己看不清楚而已。
“我不想多说,现在就过来。”他朝她伸出手,脸上平静的表情开始龟裂,心底无端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荀九,过来,我会跟你解释。”
“不需要了。你走,你走,你走啊!”走,走啊,为什么不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走不了了。”公子蟒突然出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整个王府被三百弓箭手团团围住,“公子绯,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公子绯冷笑两声:“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公子蟒一把扣住唐荀九的喉咙,“现在,只要我稍稍一用力,她就得死。”
“老三,你以为我会为了她放弃整个天下?”
“不妨试试。”修长的指甲深深陷入她喉咙,“我不仅要整个天下,我还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哈!”公子绯冷笑出声,伸手凌空拍了两下,一队御林军冲进来,将所有弓箭手全部擒住。
“公子绯,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无备而来,今天,就算我死,也要拉着她。”公子蟒冷笑道,神情癫狂,“你杀了老六,老八,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一样会杀我的,会杀我,所以,我就算死也要你爱而不得。”说完,单手扣住唐荀九的喉咙用力掐住。
“不!”公子绯惊呼一声,身体惊鸿一般冲过去。
“不!”
公子蟒在公子绯动身的瞬间一把松开唐荀九的喉咙,右手轻扬,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狠狠刺向公子绯的心口。
“噗!”
利刃没入肉体的声音。
“荀九!”
公子绯不敢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唐荀九,匕首插在她心口,殷红一片。
脑中的某根弦砰的一声断裂。
“荀九,荀九,荀九!”他伸出手,却只能接住她孱弱的身体,“笨蛋,浑蛋,傻子,为什么,为什么?”
“唐,唐,喀喀!”她伸出手,明明抓住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离他好远好远,“师姐,师姐会保护你的。”
“不,不,我不要你保护,我不要。我不是说了吗,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我说过的,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信。”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目光如猛兽般死死瞪着被侍卫压倒在地的公子蟒,“你相信他,不相信我?”
“我只相信我亲自听到,看到的。”
“你听到什么,看到的又是什么?我做得那么努力,努力不受伤,努力不爱你,努力做到父王的要求,难道就是看着你死吗?”他不要,不要,“我不准你死,不准。”
“唐绯!”她好累呀,好累,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
“荀九,师姐,你不会死的,是不是,是不是?我还有很多话没说的,这些年我知道伤害你很多,可是我现在是皇帝了,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保护你,爱你,所以,你不可以死。”当年,他从狼口偷生,父皇给予他更多的宠爱的同时也给了他不能挣脱的枷锁。
当年父皇告诉他:“绯儿,你要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自己,保护你爱的人。这深宫里,不是只有爱就能活下去的,恰恰相反,你越多的宠爱,反而会给他更大的伤害,除非,你能做这天下的王。”
可如今他成了这天下的王,自己要保护的人却要离他而去。
“绯,绯。”她虚弱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发顶,好多年,好多年没有离他这么近,近得可以听见他那么真切的心跳声,只可惜,“绯,我……我……”
“荀九,来人,来人,找太医,太医。”他抱着她疯狂地往外冲,他不许她死,不许。
“绯,绯!”她缓缓地睁开眼,眼泪顺着眼眶滚落,“绯,真高兴,再也,再也,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不,你能,你要,你要保护我的。”
“喀喀,我累了,好累,好累啊!”如果有来世,她希望自己可以不要那么累了。
后记
“皇上,该上朝了。”慕容毅站在御书房外,公子绯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花园里新搭的秋千。
以前在天岭山的时候,她最爱的便是荡秋千,在树与树之间,轻盈的身子如同一只飞燕,他总是傻傻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和银铃般的笑声,曾几何时,他再难看到她笑,是因为这深宫吗,困了她一年又一年,如今,她终于飞走了,一生一世再难相见。
“慕容毅,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江山?”他转过身,脸上挂着自嘲的冷笑。
“为了她吗?”
“我要这江山不过是想保护她,以前的自己太弱小,总是要她保护,现在我坐拥这整个天下,却失了她,很可笑是不是?”
慕容毅看着他不说话,因为他知道,没有唐荀九,这天下在面前这个男人的眼中,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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