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就算了,你还超速;超速就算了,你还撞到人:撞到人就算了,你还撞到交警:撞到交警就算了,你还把人撞进手术室。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
阮妈妈痛心疾首地教训不长进的女儿,她的嗓门儿大,医院走廊里的人统统望过来。阮绿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低声恳求说:“妈,别说了。医院要保持安静。”自己吃什么长大的她应该很清楚吧。
阮妈妈闭了嘴这才有了暂时的宁静。阮绿真叹了一口气,在手术室门口徘徊。今天果真是黑色星期五,一切不尽人意,闹钟忘记开,打翻牛奶瓶,高跟鞋断跟,上班迟到,撞到阿sir……
十字路口一直是位中年交警叔叔指挥,忽然换了位交警哥哥,而且眉目清秀,气质不俗,阮绿真不禁多看了几眼。古人说得对,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但是被电动摩托车撞进手术室,阿sir的体质也太弱了吧。
另一排椅子上齐刷刷地坐着的三位阿sir埋怨地朝她射眼神飞刀,阮绿真不安地倒吸一口气,祈祷那位被撞的阿sir不要蓝颜薄命。过一会儿,红灯熄了,盖着白布的担架推车被缓缓推出来。她脚一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会吧……他还这么年轻,她也还这么年轻……
医生张口刚要说话,她捂住耳朵叫:“我不要听。”
阮妈妈一个栗暴砸在她头上:“闭嘴,病人需要安静。”
病人?她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原来他的头露在外面。虽然脸色白得似纸,但万幸,他还活着。阮妈妈小声嘀咕:“长这么俊,应该不会残废吧?”
两者好像没有必然联系吧……
三位阿sir练有素、动作划一,异口同声:“项智宸,你要坚持住,党和人民需要你。”
这一声响彻医院走廊,可这位叫项智宸的阿sir偏吃这一套,他微弱地睁开眼笑了笑。
“医生,他是不是没事了?”阮绿真自认比较理智,询问最有发言权的白袍老天使。
”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现在将他送入五楼一级精密手术室,他的刀伤没有愈合,有感染的可能。”老医生回头看了一眼人民公仆,“我们另外在他体内发现了子弹残骸,需要立即取出。”
随后,他们将项智宸推走了。
阮绿真听得眉头纠结,这个阿sir的背景好复杂,指挥交通还能整出刀伤和枪伤。
阮妈妈在女儿的手臂上掐了一把:“你看,人家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下被你再整一下,估计不行了。”
“妈,不要乱用成语好不好?你继续诅咒,你女儿的下半辈子就要在监狱里度过。”
阮绿真一直等着项智宸脱离危险。
窗外的夜浓黑,黑得人心神不宁,满手鲜血的护士出来焦急地说:”病人大出血,血库供血不足,你们有谁是A型血?“
阮绿真全神贯注地听着,听到A型血的时候差点儿破口大骂——什么医院,连A型血都供血不足,她以为是电视剧里惯用的Rh阴性或阳性血。三个阿sir面面相觑,只见阮绿真举手道:“我,我是A型血。”
美女救英雄的戏码儿落幕,项智宸脱离危险,但是她觉得她还没有脱离危险。
她自觉地回家收拾了牙刷、毛巾准备来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跟医院买了个床位花掉的钱就让她心里滴血不止,所以项智宸醒后,她低眉顺目地请罪:“我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遵守交通规则,就算李俊基站大马路上也绝对不看一眼。”
项智宸对她有点印象,宽慰地点头微笑。因为知道她输血救他,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问我要什么精神损失费、营养费之类的吧?我保证在你住院的期间将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等你出了院,我们就互不相欠。”
他脸色苍白,脸颊有不健康的红晕,那双清澈的眼睛再次露出笑意——他本来就不和她计较。
阮绿真有些迟疑:“我叫阮绿真,请多多指教。”
照理他该说“我叫项智宸”之类的话,但阿sir尊口难开,只是笑。
恰逢他的同事捧着花来探望,她哆嗦着转头问:”他……他是哑巴吗?”
项智宸不是哑巴,医生的诊断是惊吓过度,暂时失去言语功能。暂时——有可能是一天两天,有可能是一年两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阮绿真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个噩耗。惊吓过度?怎么可能,他可是威风凛凛的警察哥哥呀!
她惊吓过度还差不多。
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到她的心上,她垂头丧气地坐在马桶上思考以后的人生,项智宸成了哑巴,她是罪魁祸首,理应负责。缺胳膊少腿的话,她还能端茶递水洗衣做饭当保姆,目前这个情况,她又该怎么负责?她总不能做他的舌头吧?
“依你看,智宸的情况会不会和阿炫的死有关?”
阮绿真从门缝往外看,洗手池旁站着的正是项智宸的两位女同事。这一句话引发了阮绿真的无限联想,她竖起耳朵。
”他一直认为阿炫是他害死的。”梁梅梅想到项智宸自责的模样不禁心疼,“行动失败只怪敌人太狡猾,他却将过错统统揽到自己身上。”
方怡拍拍她的肩膀:”他大概抗拒说话,那件事之后他就有点沉默寡言。”
“他连受了枪伤都隐瞒着大家,他的责任心那么重,情愿让子弹留在体内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上头放他病假他不肯,不能抓人他死撑着就到交通部,反正不让自己歇着。”
爱之深,责之切,梁梅梅双目通红,伏到方怡肩膀上抽泣。
阮绿真这下明白这位梁小姐从头到尾不给她好脸色看的原因了。她回到病房时,来看项智宸的一帮子同事只剩下一个梁梅梅,低声细语和他说话,手上慢慢剥着一个橘子。见到阮绿真,她顿时拉下脸,不悦地扭过头。
阮绿真平日最讨厌不是别人女朋友偏偏以别人女朋友自居的女人。她已经打听过,梁梅梅只是项智宸的爱慕者之一。她买下的床位和项智宸同一房间,梁梅梅自然担心他在她贤妻良母般的照料下一颗心渐渐融化。
哼,你就羡慕忌妒恨吧。她阴恻恻想。
梁梅梅把她当保姆似的嘱咐了一番才扬长而去。
项智宸抱歉地看着阮绿真。
“我知道这位小姐平常不是这样,她喜欢你所以把接近你的女人都当成假想敌。”阮绿真答道,一边夸自己真是善解人意。
那天晚上,项智宸说话了。
在梦里。
他喊:“阿炫,我来救你。”一会儿声音又变成,“救命,谁来救我……”阮绿真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听着感觉不对劲儿,一下睁开眼睛,惊出了一身冷汗,拨开屏风,项智宸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额上沁着点点汗水。
他显然做的是噩梦。。
“要不要喝水?”她下床,拧了毛巾给他擦汗。
他摇摇头,示意她去睡觉。本来项智宸就不同意她留在这里,他表示不需要人照顾。但阮绿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刚刚动完手术,身子虚弱,很多事情需要别人帮忙。尤其上厕所,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阮绿真没有回床上,她说:“人不应该背太多包袱。你既认定害死了他,难道用这种消极的态度来赎罪?”
项智宸艰难翻身,将背对着他。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像《倚天屠龙记》里面的殷梨亭。阮绿真灵光乍现,想出一条让他说话的妙计。这条妙计,杨不悔是始祖。那时殷梨亭全身瘫痪,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整日同植物似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不理人。杨不悔在粥里下毒才
骗得他说话。
她蹲到床的另一边,逼他与她对视。项智宸这个人,只要不触到他的底线,他嘴角的微笑就不会消失。
”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她聪明地转移话题。
他睁开眼睛,明显调整过心情,眼里又有了随和的笑意。阮绿真一刹那宁愿他在她面前流露七情六欲,让她区别于其他人。
她低下头,项智宸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忽然低落。
项智宸断断续续地做梦,早晨醒来疲惫无比,他下意识去寻找阮绿真。她的床位上被子叠得整齐,人不知跑哪里去了。桌上放了一碗燕麦粥,他回忆,依稀记得她半夜时说早上给他煮燕麦粥。
空气中飘着暖意,有人推门进来,他以为是她回来了,却是一个穿着黑裤子黑衣蒙着脸的人。项智宸警惕地注视着他。
他无视项智宸的存在,像是了解他重伤在身无法移动似的,自顾自在粥里均匀洒了白色的粉末,勺子搅拌后完全看不出加了东西。干完这一切,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项智宸疑心自己做了个梦。
不多时,阮绿真进来,捧起碗试温度:“还热着呢,快吃吧。”项智宸捧着碗不动,抬眼看她。她不高兴了,“不要老是和我眉目传情,不喜欢吃的话你就说。“没有意外,项智宸依然故我地沉默。
”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她说和杨不悔一样的台词,拿过碗,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虽然刻意停顿了几秒钟,但是项智宸眼睁睁地看着她吞下粥,连一点儿欲言又止的神情都没有。
那时殷梨亭可是挣扎着下床阻止:“不悔,粥里有毒。”
阮绿真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像泄了气的皮球:“原来你也看过《倚天屠龙记》。”
他如水的眼睛漾着包容的笑意,阮绿真想撞墙。外面的护士兴冲冲走进来:“怎么样,成功了没?”一身黑衣的护士站在阮绿真身侧,同样尴尬不已。
计划失败。
阮绿真俯身拍项智宸的脸颊:“说,你到底说不说话?“
项智宸侧头避过她垂下的发丝,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扬唇笑,可心里究竟耿耿于怀,有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他想上厕所时,她于是假装不知道,自顾自埋头看新买的杂志。他忍了许久,唇抿得更紧,艰难地翻身。
说话啊,喊我就过来。她用余光偷看他。
警察们都有坚韧的性格,在项智宸身上很好地体现了。他撑起身子,慢慢地,不致碰到伤口。弯腰穿鞋时,他到底闷哼了一声。他的大伤口在腹部,阮绿真看不过,无奈道:“算我怕了你了。”
她扶他进卫生间,可并不打算就此认输。项智宸见她从头到尾没有出去的趋势,尴尬不已。她抱胸而站,笑意盈盈。他指着门,阮绿真大力摇头,态度昭然若揭。他好气又好笑,觉得她像个孩子。
阮绿真说:“只要你开口让我出去,我立马滚出去。”
项智宸有很长的睫毛,但凡美男都有长睫毛的基因。他眨眨眼,睿智而狡黠。
他的手放到腰上,这是一场脸皮的较量,他很明白。
她的脸已经红了,尽管装得神态自若,眼光的躲闪出卖了她。恰逢护士小姐来查房,她寻到台阶一溜烟儿跑出去。
两个的较量她一直输,这样反而让她扬起斗志,不仅仅因为想帮助他,更重要的是心中渴望听到他的声音,他真实的声音。
她想项智宸一定有颗很大很大的心,容纳了所有,他的悲、他的愁统统藏在一颗心内。他不用酒精麻醉,也不消沉堕落,他剥夺自己说话的权利作为惩罚。
阮绿真悲悯的目光似要穿透卫生间的门。那一刻,门内的项智宸感受到心的一角忽然变得柔软。
她扶他回到病床上,他抬起手放到她的头顶,含笑。他的体内流着她的鲜血,那一脉奔腾的液体让两个人互相牵动。他明白她的悲悯,她亦明白他的沉默。
梁梅梅过了几天又拎着保温杯来了,在她眼里一切似乎和原来一样。项智宸的伤势恢复良好,已经可以四下走动,过几天便能出院。那个自告奋勇的肇事者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读《开心辞典》。
然而女人的直觉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为什么短短几天他们就形成了让人羡慕的默契,仿佛彼此的一个眼神都孕育了无限志趣?
项智宸给阮绿真倒了一碗汤,绿真指指梁梅梅耸耸肩。梁梅梅还处在纳闷的阶段,项智宸已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强求,眼角的笑纹漾起。
“他还是不说话你们怎么交流?”在走廊里,梁梅梅拦住阮绿真问。
她假装思考,故作玄虚:“靠心交流。”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但是心有灵犀有什么用,阮绿真依然撬不开项智宸的嘴。她也知道,没有人的时候,他的唇线平直而僵硬,就像一只躲在角落里的孤独猫咪。她上蹿下跳地出尽奇招,全成了住院期间的余兴节目。
“项智宸,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午后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来,阮绿真拎了衣服丢给他,“换衣服。”
此行的目的在她脸上昭然若揭,他自是明白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顺从地脱下病号服,眼里光芒不定,写满疑问。
她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你猜对了,我们溜出医院去。”
瞧着阮绿真红扑扑的脸,项智宸眼角眉梢柔和起来。他在纸上写:“你相信吗,我在你面前的笑全是真的。所以,不要为我白费心思,我在你一个人面前是真正的笑就够了。”
“可是……”阮绿真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猛然惊觉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动作。她猛地缩回手,笑嘻嘻道,“我要是不在了,难道你就一辈子不从心底笑了?”
她不过是开玩笑,他却觉得不吉利,下意识捂住她的嘴。她因为熬夜嘴上长了小疱,贴在掌心软软的。他连忙放开,尴尬地移开目光。
阮绿真嚷嚷:“哎呀,被你挤破了。”
去特教院的路上,她一直用餐巾纸按着唇上的伤口,因为感觉热辣辣的,似有火在燃烧。特教院是一所学校,里面都是聋哑孩子。她不会说大道理,亦没有心理学家解人心结的本领,只是带着他在校园里散步。连那时光都似乎放慢了脚步。
古老的树木,枯黄的叶子悠悠落下,树下的学生交流时互相打着手语,口中“啊啊呀呀”的声音含含糊糊。他们渴望说话,渴望听见哪怕风的声音。
她指着他们:“你看,他们被剥夺了听和说的权利。你明明可以说话,却不愿意说话,多么讽刺。”她接住一片落叶,周身的明媚暗淡下去,“多少给点面子,吱一声也行。”
那样伤感的气氛,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而四散。项智宸笑了笑,望着孩子们,终于有什么亮光笼罩在他刚毅的面庞上。阮绿真静静等着,然而项智宸在她失去耐心时仍然沉默。
“算了,看来我没有福气听到你的声音。”她失望地叹气,转眼眉飞色舞地问,“其实,是不是你声音特别难听,所以……”
他配合地点头。
阮绿真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自己很失败:“我把你撞得不会说话了,如果你以后娶不到老婆岂不是我的责任?“
项智宸不知怎的,脸色凝重,他也在叹气。他已经感觉她对他不寻常的关心,也察觉自己不知不觉流露的情不自禁。然而阿炫的死是他心中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内心深处是一个指挥不当、害死弟兄的项智宸,这样的人要得起她的感情吗?
“你看你,又钻进死胡同了。”仿佛感觉他内心的
波动,阮绿真“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她的七十二招几乎用尽。
“总是不说话会有口气,以后没有女孩子肯和你接吻。”
项智宸抿嘴笑,阮绿真想一巴掌拍掉。
医院里,梁梅梅将值班的护士骂得狗血淋头,见到阮绿真和项智宸并肩走来,且是融洽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指着阮绿真教训起来。
“你这样自作主张带他出去,万一伤口裂开、感染你担当得起吗?你不过是照顾他的肇事者,你以为你是谁?”
项智宸皱起眉,已是不悦。
阮绿真长眉一挑,好脾气地说:“项智宸不是三岁小孩,我们是和平商讨后达成共识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可是警察,动起手来她可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梁梅梅却似被她激怒了,猝不及防推了她一把。她正站在楼梯边,就这么倒下去,咕噜咕噜滚到底。
“阮绿真!”
是他的声音吗?不大可能吧,她的第七十二招还没有使出来呢。
阮绿真的最后一招撒手锏。
那个看起来很权威的老医师给从楼梯上滚下来的阮绿真检查后对项智宸说:“这次她发不出声音很可能受你影响。你心里抗拒说话,她想帮助你而找不到法门,对自己失望,干脆陪你一起当哑巴。”老医生说完忽然摇了摇头,“可惜了女孩子的一把好嗓子。”
阮绿真张嘴说话,仔细看唇形方能辨认她在说什么。她试了几次,喉咙似哑了般,颓然咬唇。
怎么办,我不要做哑巴。她无声抗议。
她一路上情绪低落,滚下楼梯时她确实是幻听,但或许是项智宸心里的声音吧?阮绿真走了几步,项智宸从后面追上来,硬是用创可贴贴在她额头的伤口上。
他愧疚地处理她擦破皮的肌肤。
阮绿真不住地躲闪,瞪着他:都是你害的,你害得我不能说话。她抓着他的手臂,指甲狠狠掐下去。
项智宸眼里的担忧和着急满满,映着她愁眉苦脸的小脸。他长臂一揽,将她收入怀中,不住拍打她的后背。那沉稳的节奏似他说出的令人安心的话语,她渐渐平静下来,伏在他怀里哭泣。
“别哭……”因为长时间没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连贯和含糊。她以为又是他心里的声音,抬起头,他真正动了嘴唇又说了一遍,“别哭。”
阮绿真怔怔的,脸颊上还残留着芥末熏出的眼泪。她滚下楼梯可能有生命危险时他没有说话,她被诊断出失声时他没有说话,反而在这样旖旎的气氛下,他献出了他宝贵的声音!她筹划已久的、循序渐进、用自己的失声慢慢诱导出他的声音的计划轰然化为泡沫,轰然忘记自己要做出的反应。
这么一愣,最好的时机已经锚过。
项智宸不解:”你还不能说话?”
她只得摇头,装到底。不过,他的声音真是好听,果真清脆脆的,清爽无比。
轮到项智宸上天八地地想打开她的喉咙了。
因为老医师说可能他说话了她便能说话,他的话变得格外多,仿佛将前些日子的统统补回来。他的好扑面而来,阮绿真有些不安了。
”你说,一个警察类型的男人如果知道喜欢的人骗了他,他会不会生很大的气?”组织了语言,她小心翼翼地问家里那位自称“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多”的长辈。
阮妈妈忽然来了精神,眼镜滑到鼻梁:“项智宸喜欢你?他跟你表白了?你喜欢他不?我挺喜欢他的。”
“请注意我问题的重点。”
阮妈妈在女儿不满的眼神下这才转移注意重心:“据我分析,会的。”
阮绿真眼角抽筋,老妈的分析真够简短的。她想着啥时水到渠成开口说话,但总寻不到适当的机会。
每一次都觉得,如果现在开口稍显突兀。
她买了汉堡和矿泉水去找项智宸。他立在十字路口,交警制服将这个男人衬托得无与伦比的好看。人流涌动,他却是最显眼的一个。
项智宸喜欢你?老妈的疑问霍然在她脑中闪过。
是的,她当然确定。这是心有灵犀的感觉,他应该也知道她喜欢他吧?
阮绿真等到绿灯时走到他身边,扬起手中的食物。
“值班的时候不可以吃东西。”他笑道,“况且还有摄像头在监视呢。”
她皱了皱鼻头,他又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值班,明天我就调回以前的部门。”她突然一惊,印象中好像那是一个危险的部门,担忧地扯他袖子。他仿佛习惯她的小动作,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
“”我……想给阿炫报仇。是你说的,将坏人绳之以法是让阿炫瞑目最好的方法。”
阮绿真一边听他说着,一边观察红灯亮起开始穿梭的车辆。如果这时有辆车朝她冲过来,她便能顺势大叫,然后恢复说话。
这车祸嘛,盼着的时候它偏不来。
项智宸开始催她离开,行人们在频频向交警行注目礼。阮绿真撅着嘴,一步三回头,直到人流再次将项智宸淹没。
下班的时候,阮绿真将汉堡热了一遍,拿围巾捂着,打算等项智宸一起下班。销假后,她才发现工作堆得似小山。谁让她是小职员,打字、复印、校对就能将她压死。头昏脑涨累了一天,能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享用晚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阮绿真美滋滋地想着,然而她的美好幻想也仅止于此。还有半个小时下班的项智宸,脱了白色手套,头顶上是摄像头,手上是糯米饭团。
他咬了一口,他竟然咬了一口!难道因为给他送饭团的是梁梅梅?阮绿真看清一旁的捧着饭盒的女人,心里一堵,闷得要下雨。
值班的时候不能吃东西!他这样对她说。阮绿真想笑,又想哭。
项智宸感应似的转过头,看见阮绿真杀气腾腾地望着他们。
他恍然大悟,想要说什么,然而隔得这么远——他
为难地徘徊。那边,阮绿真大阔步走过来,冷冷一笑:“不是值班不能吃东西吗?原来还分人。”
梁梅梅不甘示弱地叫起来:“你不是不能说话的吗,现在不是说得挺溜?”因为阮绿真的失声,她被项智宸责怪,心里不舒服了很久,现在逮到阮绿真原来作假,怎能善罢甘休?
阮绿真心里陡然一惊,哀号,暴露了。啊,事已至此,他生不生气都没有关系了,什么心有灵犀,早知就不该迷信。
“你再说话我就去警察局起诉你企图谋杀我。”
梁梅梅气得脸色发青,但终究安静下来。
她解决了梁梅梅,霍然看项智宸,大力把汉堡甩到他怀里:”告诉你,我一直都能说话,我就是骗你来着,怎么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不顾绿灯变成红灯。这种情况下,被撞的概率应该很大。但她居然安安稳稳地走到路边,一瞥四周,机动车统统停在斑马线后。
项智宸滥用职权,做了几个动作让车子停下来,为了让她一个人安全走过。可她才不会感激他,阮绿真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她对自己说:“这是你的锚。不该自恃有几分姿色又懂他几分,就以为别人非你不可了。”
光鲜亮丽地出门,灰头土脸地回来,阮妈妈观察一番不敢乱说话,但抵不住内心好奇心作祟:“他不喜欢你?”
阮绿真恶声恶气说:“是——的。”
她还要再问,门铃大响,竟是项智宸上门来了。阮绿真勇敢地迎上去,把人堵在门口,倚着门问:“什么事?”愣是不给人好脸色看。
阮妈妈在她后面嘀咕:“人家不喜欢你也不是他的锚。”
她这样的态度项智宸反而不恼,大笑起来。她被他笑得心虚,脸色更加不好看。他说:“不管什么女人,
吃起醋来都是一样凶悍。”
阮绿真被他戳中痛处,恨恨地就要关门。他抵住门,声音忽地郑重:“今天是阿炫的生日。“
她一怔,松开手,他正好钻进来,也不寻地方坐,就在她旁边说:“他最喜欢吃饭团,梁梅梅做了饭团给他,多了两个拿来送给我。我不爱吃饭团,可是想尝一下阿炫喜欢的味道……”
她明白他的感觉,没有野蛮地问为什么不下班了再尝。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眶已经泛红,男儿泪恐怕要流出。
“我哪有吃醋?“她小声狡辩,忽地想起自己装了那么多天哑巴不禁脸一红,偷眼瞧他。他似乎还没想到那一层去,正好看到阮妈妈,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阮妈妈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原来你喜欢她。”
也不知道她独自肯定的是“你喜欢他”还是“你喜欢她”,两人的脸俱是一红,都感觉到彼此内心的柔情。阮绿真念念不忘梁梅梅,她问:“阿炫还喜欢吃什么?”
“嗯?干吗问这个?”被热情的阮妈妈留下来吃晚饭,项智宸挨着阮绿真坐在沙发里,忽闻关于死去弟兄的问题,神色暗淡。
她说:“省得梁梅梅再跟你献殷勤。”
项智宸大笑,如数家珍一一说给她听。
饭后,她送他下楼。
楼道的灯光昏暗,还有保险丝燃烧的杂音。他忽然止住脚步,她一个不防撞在他背上,嗔道:“停下来也说一声。”
这样不清楚的光线中竞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如水眼睛里,有什么浓得化不开来。认识他到今天,他一直是含蓄而内敛的人。虽然表示对她有好感,却从来没有亲密的动作,她看着他温柔的眼隐隐有期待,吞口水的动作都变得缓慢。
“阮绿真。”他抱住她,顿一顿,“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吻你。”
为阿炫报仇的行动,一定很危险吧。她不敢多问,闭着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他会活着回来的,他们有一吻之约。
言情剧的狗血片段,项智宸脑部受伤,失去记忆,忘记了她:项智宸成了植物人,她守在他的床前等他醒来等了多少多少年:梁梅梅为救项智宸毁容,项智宸愧疚之下娶了梁梅梅,她远走天涯;项智宸再没有回来,直到很多年后他们在广场相遇,那时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阮绿真每天沉浸在这些狗血情节中忐忑不安,一有空便守在电视前面,希望看到有关的新闻。但警局保密工作做得好,一丝风都没有透出。阮绿真度日如年地过了几日后接到警局的电话。
为什么打电话的不是项智宸?
她期待、紧张、惊疑不定,一时心中滋味万千。坐在办公室里,她捧着水杯等人来告诉她项智宸的消息,可是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
高跟鞋的嗒嗒声刺耳地响起,阮绿真连忙站起来,进来的却是梁梅梅。他们一起行动,她都回来了,项智宸应该也回来了吧?
梁梅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他死了。”
阮绿真手中的杯子条件反射地掉到地上,但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茫然看着梁梅梅一张一合的嘴。梁梅梅高声重复了一遍:”项智宸死了。”
她这才听明白,可是不相信双耳,木然、呆呆地站着,靠着桌子将腰板儿挺直,不至于使自己腿软跌下去。她张嘴,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你在开玩笑吧?”
梁梅梅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是的,我在开玩笑。”
啊?
一时地狱一时天堂,阮绿真被梁梅梅弄糊涂了,她受不了这种煎熬拍案而起:“项智宸到底怎么啦?”声音急切,梁梅梅终于露开一丝表情,苦涩的无奈的。
”我们已经替阿炫报仇了,我只是忌妒那样危险的时刻,他说如果死不了回来就向阮绿真求婚。”女警察很快收敛了在情敌面前不该有的神色,酷酷道,“我就是耍耍你,不想让你好过。”
她指指隔壁的房间:“快去吧,他在等你。”
阮绿真不等她说完早已飞奔而去。
项智宸一听这么大的声响就知道她来了,他张开双臂,笑着将她拥入怀。她飞奔而来的冲击力将他撞得退后好几步:“我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我差点儿以为你死了。”
”还没有吻到你,我怎么敢死呢。”他轻声说,抬起她的下巴吻下去。
她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仍然记挂着梁梅梅的话,喘息着说:“你是不是要向我求婚?”
项智宸微微一笑,凑在她耳边说:“到今天为止,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的话。如果你说了,我就考虑一下。”
“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不用说得这么明显吧?”
他只是笑,变魔术般地掏出一枚戒指,诱惑般晃了晃。阮绿真瞅着他恶作剧的样子,终是红透了脸:“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嘛。”
他作势要收回戒指:“亏这枚戒指还是我亲自设计的,天下独一无二。”
“好了好了。”她跳起来,揪着他的耳朵,“我喜欢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然后,那枚天下独一无二的戒指套在了她的指上,也套住了她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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