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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方故乡本土守望顿悟——读曹军庆的中短篇小说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3482
■蔚 蓝

  在一方故乡本土守望顿悟
——读曹军庆的中短篇小说

  ■蔚 蓝

  

  蔚蓝,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硕士。现为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文艺学教研室主任,文艺学学科学术带头人。湖北省写作学会副会长、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全国报告文学理论研究会理事、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北省作家协会第六届全委会委员、湖北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曾获湖北省第五届屈原文艺创作奖、湖北省文艺理论明星奖、第二届湖北文学奖、《长江文艺》完美杯文学评论奖。入选湖北省文联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库。

  曹军庆的小说视域不算小,作品累积丰富,且生活面也铺得比较开。但若要说大也不大,基本是守着一方文学麦田,叙写着他所熟悉的故乡本土的人和事,向人们展示出他在特定的地域方位上对小说创作所持的一种观照视角和探索。“幸福县”、“烟灯村”、“马坊街”在他的写作中似有着某种原型意义,不少作品都是借此空间或是作为底色去构架生活场景去发掘人物特性。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曹军庆已经用堆叠的作品,逐渐地建构起具有显目的地域文化表征和足够显示自我创作个性特点的文坛形象,并且通过大量的创作成果让读者相信,他的故乡本土的人和事是值得好好去叙写的,也是写不尽的。

  尽管曹军庆的创作气质与他曾经生活其中,并且成为叙事对象的“幸福县”、“烟灯村”、“马坊街”的地域氛围和地方文化个性有一定的相融性,他似乎受着生存位置的潜在控制,小说创作中明显地表现出对早年生存地点所不可摆脱的一种依附性。但曹军庆并未完全溶没于一方故乡本土的背景中,一直叙写着小地方故事的他不是乡土作家,他的创作目标不在于对一时一地的生活形态的记录上,也不想使自己的小说被简单地在故土背景上整合成某种特定的文学表达式。在小说叙事上,曹军庆体现出一种更知性的审美理解和不断去尝试表达实验的叙事态度。他喜欢想事,喜欢去参悟文学的各种表达情态,从他众多作品中的县、村现实场景和人物的生存状态与性格行为中,渗透着他对文学表达的悟性,这既包括思想与观念,也体现在叙事技巧上。显然,这种顿然开悟的前提却可能是长时间的思路茅塞,且伴随着久久地苦思冥想,正是这种沉陷于表达焦虑后的顿悟给曹军庆的作品注入了精气神韵,使他的作品在并不开阔的县城和村街背景下并未透出一种局促和小家子气,而是有了一种吸引人的内蕴。

一、等待顿悟:悠然守望文学麦田

曹军庆的小说不是一时半会儿凝神结思的成果,而是在时间长度和思考的深度上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事张扬地守在一隅等待顿悟,然后出手。他写东西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写得很慢,不温不火,执著地守望着自己的文学麦田,我们甚至可以在他的创作履历上看到有那么10年,从1991年至2000年间他没有发表一部作品,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在磨剑,10年磨一剑。看似姿态悠然,话说得如此淡定,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表面呈现出的悠然淡定,面对滔滔而去的岁月之流,他一定会恨水东逝,内心充满对时光流逝却不能有大的创作提升的痛苦和焦虑。10年停顿后,曹军庆有过一个创作上的爆发期,以每月一部作品的频率刷新着自己的创作记录,即使是现在,他每年也有数部新作问世,被多种小说选刊选载,并且获得湖北屈原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但是,从曹军庆那些并非一蹴而就写成的小说中,却能让人感觉到创作主体内里的不轻松,本身小说的营构就充满着挑战和诱惑,在创作中不能出新和笔力不逮所引发的焦虑在作家那里基本成为一种常态,曹军庆一定会更深地被创作的焦虑所困扰。在小说《风水宝地》里,作为叙事者的作家“我”这样写到:“越不顺利的时候越焦虑,一个劲死钻牛角尖。我有这方面的毛病。”“我写到困难的时候会头晕,兴奋也会。写小说比较消耗体能,我常常喘不上气,还有一些别的症状。”这些话虽然出自人物之口,但因为这篇小说的情节和表述对象都在现实生活中有据可考,具有某些非虚构性的特点,所以我认为可以作为对曹军庆写作状态的一种参照,创作上的压力是产生焦虑的来源,并且从身体上得到反应。小说作为作家情感与心血的结晶,既是产生焦虑的缘由之一,也是疏导和释放焦虑的主要途径。其实不用引用上述话语作为举证,只需通过解读作品就可以感受到这一点,因为无论是个人经历与时代趋势所给予的焦虑体验,想在创作上超越自己和前辈的野心与期待,还是在小说叙事中所产生的思考、内心的痛苦与情感上的纠结都悉数体现在作品的字里行间中,一个在创作上有着更高追求的作家,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的诞生往往离不开焦虑的影响作用。曹军庆有过这样的抱负,曾说过要写出最好的作品,这就意味着他会一直在焦虑不安中去寻求和探索,忍受这一艰辛过程所带来的种种煎熬与考验,只有在焦虑中获得领悟,才可能找到自我超越之途,在创作上实现一种新的自我突破。

  曹军庆的小说多是些中短篇,尤其短篇居多。从这些不长的篇什中我们可以看到他非常厚实的生活积累,以及编排故事的能耐。许多来自当下现实的生活内容让人似曾相识,诸如城乡的各种问题和矛盾、乡村的空洞化、官场心相、世相百态等,这种由某些社会问题的契机所引发的思考和顿悟,常常成为他小说创作的由头,所以读者从小说中能看到和感受到曹军庆对当下社会情势的洞悉和透悟,以及对不同类型的人物、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但另一方面,曹军庆的小说又常常给人一种陌生和奇崛的印象,那就是在小说的叙事中,他所展示出的叙事的智慧和悟性,增添了小说阅读的难度。他的不少小说都采用了一种富有创意的陌生化的叙事,或荒诞,或神秘,或不同寻常,或结局出人意料,构成了小说叙事形态的差别化。总之,曹军庆在有意识地用一种有难度的方式来进行着自己的故事讲述,从中也在实践着他对小说文体开拓性的创造。这也显示出曹军庆对小说叙事方式的重视,他有着清晰的小说的文体意识,自觉地去寻找更契合表现内容的文体形式,这种在小说如何表达上所做的沉思和顿悟,同样也会是一个产生焦虑的过程。写什么与怎样写,这需要双重的领悟与探索,一个有思想的作家,在其创作过程中,更能体现出强大的理性之光的穿越,以理性思辨的力量,提升小说的思想意蕴。同样也会以一种更知性的审美理解,自觉地去进行小说表现形式的创新,使文本的架构更能体现智性的承载。这双重的领悟,成为曹军庆小说的总体架构点,也是提升他小说品质的意义所在。

二、生发顿悟:故事情节的架构点

曹军庆小说的构思,起笔于他对生活的深切地体悟与深刻的理解,还有对小说叙事智慧的智性通达,他的思考力度直接地左右着作品的生成形态,也成为具体的故事情节的生发点。

  《我们在深夜里长谈》中,抑郁症的污名化构成了曹军庆对当下官场现象精妙的顿悟。在“抑郁症”=“贪官”的俗成认知模式下,患有深度抑郁症的欧阳劲松陷入了恐惧,不是对自身,而是对抑郁症不能自证清白。作为前途无量的年轻县长,他“表面看上去太阳光了,处事周到得体,一看就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但却对夜晚有着多重恐惧,所以总是在凌晨一两点钟跟“我”用手机聊天。大学老师的“我”做着县域经济方面的课题,把幸福县当作课题的研究基地。二人看似关系简单,倾诉者与倾听者,作为男女,不逾大距关系又有点微妙,在电话里可以无所顾忌地分享隐私、分享秘密,讨论自杀,但永远不可以在现实里在私底下在一起。最终欧阳劲松牺牲在抗洪前线,电视镜头记录下他最后救人的无比英勇的身姿。作为小说中的第三个人物“我”的丈夫陈修身,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却点破了隐藏在外部表征下的人物个人的秘密,“深夜里长谈”其实是欧阳劲松的呼救,“那些绵绵不休的话题都是在苦苦哀求你,哀求你救他!”再返回去看“长谈”的内容,欧阳劲松似乎是早就给自己设计好了完美的结局,在战场上冲在最前面倒下,既达到了自杀的目的,又死得像个英雄,人物的这个结局多少有点出人意料。

  《声名狼藉的秋天》从题旨看,并未提供有预示意义的联想,但在内容构思上是一个很好的顿悟点,角度有些特别。向本田是个不拿不贪的清白官员,他从职位上退下后陷入了困境,为离婚摊上的高利贷要了结,想结婚要买房子,这些都需要马上用钱去解决,所以他必须要去找人借钱。但他却到处借不到钱。向本田做了好几年乡镇党委书记,十几年建设局长,这在别人眼里都是可以搞到钱的职位,后来又做了好几年政协副主席,按照常人的逻辑来看,他哪会没钱。包括他的儿子在内,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做了一辈子官的他会没钱,由他的借钱行为反而弄得流言四起,做人谨慎不外露,故意说给别人听,赌博输了,投了资,还有女人等等,一时向本田在别人的口碑中比贪官还糟,弄得自己声名狼藉,结局悲惨。

  《云端之上》抓住当今互联网时代所造成的对人的异化,展开了小说的故事架构。小说写了“宅人”焦之叶,他26大学毕业就宅在家里,整天活在云端之上,在网上娶了七个妻子,还有三个情妇两个红颜知己。他活得像个贪官,甚至像个皇帝,把家安在不同的城市。而他在现实中“到了外面就像是普通人到了太空,到了太空又没有那些防护设备,你还能活吗?他怕光,怕声音,怕空气,经常走神。他融入不进去,无法对话,别人说的任何话他都接不上茬。表情、眼神像绳子一样漂浮着,拉不住。他拉不住别人,别人也拉不住他。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没关系,所有的人也都和他没关系”。“宅男”、“宅女”在当下并不少见,他们完全不接地气,对现实感到恐惧,活在互联网时代虚拟的网络空间中,这类人群主要是年轻人,他们之所以自我封闭成为“宅”人,有社会、家庭或是自身的各种原因。

  《请你去钓鱼》不仅写出了渔场钓鱼与官员之间的潜规则,而且出人意外的地方是写了瞿光辉去钓鱼的原因。他包养的女人方小惠在没有任何征兆下去了南方,这让他一直气不平。方小惠的哥哥就是渔场老板,兄妹同是猫脸,一个妩媚和妖冶,一个猥琐、破败,一美一丑,居然都携带着对方的印记,方小惠就藏在他又丑又黑的脸上。瞿光辉去钓鱼就是在钓方小惠。

  曹军庆的顿悟中体现出的是他对现实生态的细致观察和体悟,也是他对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的一种个人的独到发现,这种具有创作张力的顿悟点,常常成为他构架小说的支撑点,成为故事情节的生发点,人物塑造的契合点,也使故事生发出新的意义,从曹军庆的这种顿悟中可以把握到一个作家提炼日常生活的能力和未来不断升值的创作潜力。

三、表现顿悟:有思考张力的语言

顿悟是曹军庆对生活的一种独特的发现,在他的小说文本中那些充满思考张力的语言,也是最能体现出他创作个性的所在。曹军庆所特有的一种理性的审视意识,使得他喜欢跟随着时代的变化和社会发展的潮流去思考,他创作的小说,不是那种完全在想像与虚构中完成的对可能世界的表达,体现出文学想像的无比奇妙和无边界的生长性。在取材上他始终落脚于现实,时常会对常见的、常态的社会现象去进行深层的透视,发现一般人难以察觉的本质的问题,并且将自己的见解和认识,直接地以形象的或是逻辑抽象化的语言表述出来。

  发掘生活的哲理或说是对社会的认知,似乎成为曹军庆小说叙事中的一种语言嗜好,他可以直接地,或是借人物之口来表达自己的议论,也会依附于日常生活中的形象,做贴切地表述。这些话语刻画入目、精辟入理,带给人一种有冲击力的视觉印象和思想上的启迪,让读者去仔细地把玩品味,由此也可以更深刻地去理解作品和人物,比如:“焦之叶不愿意把床铺弄得整洁,床在本质上接近于墓穴,”“于是把床弄得越凌乱便越有安全感。凌乱的床上更有人间气息,你只是去床上摆渡一下,绝不会去而不归。”

  “囚禁的房间太小,他却能在里面自得其乐。没事找事做,无聊有无聊的好处,越无聊越兴致勃勃。从无聊当中获得满足,并能沉醉其间那可是一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虚度光阴,把无聊过得花样百出。焦之叶有这种能耐,无聊在他手上是一把折叠扇,哗一下打开,再哗一下收拢。”

  “他在较劲,顽强地跟时间较劲,就让时间从他手上一厘米一厘米地磨掉吧。”“儿子的冷静和冷漠像棉花,你拳头打进去没有用。或者像水,你把拳头打进水里去试试看。劲被卸掉了,力没了。”(《云端之上》)

  “最痛恨贪官的人往往不是老百姓,那些在官场混又没有混起来的失意官员——还有那些失意一生又已经退休了的官员,他们比老百姓更痛恨贪官。他们痛恨他们表层的光鲜,也痛恨他们那些隐藏在里面的旁门左道”(《声名狼藉的秋天》)

  “如果要印证也只能凭借回忆,问题是,回忆恰恰又是顶不可靠的东西。”(《胆小如鼠的那个人》)

  “胡立宇偏长着一副绝好的身坯子。他身材高挑,腰板挺直,宽肩膀。很难找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把他的身形和脸形配在一起,绝对是一个反讽。他的脸在嘲讽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又在嘲讽他的脸。它们彼此嘲讽,彼此不认账。”(《月亮的颜色》)

  “对夜晚的恐惧有多重痛苦。一重痛苦是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我醒着。这种情况就像是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或者所有的人都活着,只有我死了,这是一种无比绝望的孤独。另一重痛苦是强迫,我强迫自己入睡,但是强迫无效。无效的强迫,却又反复地一次又一次地去强迫,我总是这样蹂躏我自己。”

  “我并不害怕疾病本身,而是害怕被人知道。换句话说,我是个深度抑郁症患者并不那么令我绝望。更让我绝望的是,我害怕人们知道我是个患有深度抑郁症的官员。在我是不是抑郁症患者这个问题上,我永远不能自证清白。”(《我们在深夜里长谈》)

  曹军庆描摹的这些话语相对而言是具有原创性的,不仅富有生活的质感,比喻联想用得很恰切传神,而且这种理性之光的穿越显现出他认知和理解生活的深度,爱针砭现实发表议论是他的特点,这在曹军庆其他一些小说中也表现得很突出。

  

  《小说月报》2015年3期中篇小说专号《月亮的颜色》

  曹军庆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完成了小说创作的基础性建构,他可以熟练而老到地描摹自己想要表达的社会生活场景和内在想象,也有对小说表现形式上的创作追求,但他还没有达到很多人对他的更高期待,诸如创作大部头的作品,写出有爆发力的小说,在创作声誉实现更大的提升,等等。但时代语境变了,作家的生长空间日益受到网络媒介的挤压,再加上个人的局限性,如今想大红大紫已很难,好在曹军庆持有一种很平和的写作态度,很认真地在一隅写他的小说,这就足矣,未来的某种可能性,或许会在耐心的守望中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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