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突破道性的世情书写——释惠洪流寓开封

时间:2023/11/9 作者: 对联 热度: 17380
□曹艳贞

  一

  北宋诗僧惠洪于熙宁四年(一〇七一)三月二十九日,出生于筠州新昌县(今江西宜丰)。在二十岁之前,惠洪便开始了游学经历,其《寂音自序》称『余少游方,所历丛林半天下』,可知其一生常辗转飘零各地。惠洪在流寓各地期间留下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尤其是流寓人生初始阶段的京师之行。

  惠洪一生曾七至京师。

  第一次为元佑五年(一〇九〇)至元佑八年(一〇九三)。元佑五年惠洪第一次至京师,参加开封天王寺度僧前的试经。然而不知何故,却冒用天王寺旧籍『惠洪』之名,得以度僧。这件事为其金陵入狱埋下了祸因。留在京师的惠洪于宣秘大师深公处服勤四年,博览子史,凭诗名闻于京师士大夫间。

  第二次为绍圣元年(一〇九四),惠洪返江西,路过京师。听闻士大夫诵黄庭坚酺池诗,因未见到其人而深感遗憾。其《跋珠上人山谷酺池寺诗》(卷二七)载:『予绍圣初留都下,闻士大夫藉藉诵青石牛诗,而此四绝尤著闻,恨不见此老。』

  第三次为崇宁元年(一一〇二),惠洪北游京师,见太学生汪藻,作诗《赠汪十四》(卷一)。

  第四次为大观四年(一一一〇)八月至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八月。此次至京师,是惠洪获释出金陵狱后,留下作品最多。

  第五次为政和四年(一一一四)惠洪赴太原证狱,途经京师,仅数日。

  第六次为政和五年(一一一五)春,惠洪自太原南归,途经京师,不足一月。

  第七次为靖康元年(一一二六),惠洪至京师诣刑部陈词,乞别赐改正为僧。

  二

  惠洪初到京师,声名已起,这为其后京师所历埋下了伏笔。第四次到开封,便是因初次惠洪度僧时冒名,被狂僧诬告,不得已入金陵制狱一年,于是『着缝掖,走京师』(《寂音自序》)。经历过牢狱之灾的惠洪已经四十岁了,所以在京师与西岳道人蔡老会面,便感慨垂老渐衰,『道人西岳来,气与秋争晚』,『嗟余老渐衰,绿发亦加少』。此时正是狱后困窘,又因被迫还俗而蓄发,难免心生倦意。

  但京师的繁华让惠洪很快走出这种心理困境。在京师期间,惠洪并不避讳与官员来往,与当朝右相张商英、枢密都承旨郭天信等交游密切。其代张商英作疏,次韵张商英进宋徽宗《喜雪》诗(《次韵天觉进喜雪》卷一一)。作文答郭天信《答郭公问传灯义》(卷二四),代郭天信作《天宁节功德右语》(卷二八)拜贺宋徽宗。与显赫官吏往来频繁,并得到他们极高的礼遇与庇护,涉世渐深。不久,张商英为惠洪请奏恢复其僧籍,遂得再度为僧,改名为德洪。十月天宁节时,群臣拜贺,郭天信又奏请赐紫衣袈裟,诏令赐惠洪号『宝觉园明』。此番盛名与仰慕,让惠洪并未觉察流离京师的困苦,只觉如获新生。在兴奋之余出游戒坛院,作诗曰:『我来拟看亦乘兴,兴尽却还君勿嗤。』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再无此前金陵下狱的困窘与颓败。

  第二年正月,恰逢上元佳节,惠洪随郭天信观驾,又作诗《京师上元观驾二首》,云:『咫尺凤楼开雉扇,玉皇仙仗紫云端……黄州浩荡风光里,紫陌喧阗笑语温……特传诏语君恩重,凝睇天阶谢至尊。』诗中极力盛赞京师繁华并叩拜天恩。可见京师流寓,惠洪已失僧侣之戒,在其词作《浣溪沙》中:『酒醉穿市月随人』『蕨芽荔肉齿生津』『十分春厌能眠柳,一再风撩解笑花』,更是极力书写凡间世俗人情。其后郭天信宴会中,他又作《郭祐之太尉试新龙团索诗》,其中『京华谁致建溪春,睿恩分赐君恩重』『我有僧中富贵缘,此会风流真法供』,再次感念皇恩。流寓京师的风云际遇,使得惠洪已流露名利权贵之心,对此段『富贵缘』,也是不无得意之态。

  对政治皇权的依附是摆脱流寓生存困境的一种方式,能够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可,对其来说更是一种荣耀。然僧俗两界对他却多有诟病,其中最大的原因莫过于『好为绮语』之作,《四库全书总目》也评其『既役志于繁华,又溺情于绮语,于释门戒律,实未精严,在彼教中,未必据为法器』。往来于官场与道场之间,世俗化书写在惠洪身上多有体现,这种不守戒律的作风在佛门人眼中自然不被认可。流寓开封时期的诗文创作便集中体现出这种思想。

  然而入世亦祸福相依,与朝中士大夫交往必然伴随着政治的跌宕,正在这一时期,惠洪被卷入北宋党争,被下开封狱,褫夺僧籍,受脊杖二十,并于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十月二十六日被发配至海南。

  三

  政和五年(一一一五)春,惠洪自太原南归,途经京师,诗文中已不同于之前对名利权贵的得意,更多体现为入世后的生命体验与反思。

  此次流寓京师期间,惠洪借宿于友人李德茂之馆,为其作《李德茂书城四友序》(卷二三)、《歙砚铭》,并为其家中所陈阮咸琴镜室端砚诸物作铭,为观磈石假山作诗,并代李德茂为僧人志淳寄老庵作记等。流寓作品多为友人所作序、铭、记,交游也只是旧友与高僧,有远离官场之意,可见入世之祸确让惠洪有所警醒。在《寄老庵记》中他称『政和四年冬,余留京师,官冷口众,自厌风埃。又病痁弥月,愈不怿。』『官冷口众』已见人情淡薄,所以他觉风埃厌倦,加上病痛折磨,『愈不怿』感到越来越不愉悦。

  政和五年正月,上元佳节,惠洪与旧友蔡子因相逢,并约好相见于相国寺,友人未至,于是惠洪作《余昔居百丈元夕有诗后十年是夕过京师期子因不至》(卷一一):北游烂漫看并川,重到皇州及上元。灯火风光记前事,管弦音节试新翻。期人不至情如海,穿市归来月满轩。忽忆寒岩曾独宿,雪窗残夜一声猿。

  此次重到京师又逢上元佳节,惠洪在诗中称太原证狱为『北游烂漫』,虽显露豁达胸怀,然『灯火风光』『管弦音节』使他忆起京师旧事,从风云际遇『富贵缘』跌落到『海南逐客』,这些记忆虽美好却又沉重,诗中后两句『忽忆寒岩曾独宿,雪窗残夜一声猿』充满了复杂难言的生命体验。在惠洪的《冷斋夜话》中记载:

  『智觉禅师住雪窦之中岩,尝作诗曰:「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残半夜灯。此境此时谁得意,白云深处坐禅僧。」诗语未工,而其气韵无一点尘埃。予尝客新吴车轮峰之下,晓起临高阁,窥残月,闻猿声,诵此句大笑,栖鸟惊飞。又尝自朱崖还琼山,渡藤桥,千万峰之间,闻其声类车轮峰下时,而一笑不可得也,但觉此诗字字是愁耳。老杜诗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良然,真佳句也。亲证其事,然后知其工也。』(《冷斋夜话》卷六)

  最后两句正是源于智觉禅师的诗歌,惠洪曾于新吴车轮峰下,有感于夜间残月猿声,吟诵诗句,但『诵此句大笑』,并未真正体悟诗中真意。之后海南北归再次遭遇相似情景,闻猿声响彻于千万峰之间,竟『一笑不可得也,但觉此诗字字是愁耳』。此处虽言其悟诗经历,然其由喜转悲的体验确是真实而感人的。北归京师的惠洪在诗中『忽忆寒岩曾独宿』,『独宿』『残夜』下的孤寂,『雪窗』『猿声』中的凄冷,无疑充满了『字字是愁』的生命体验。

  经历过九死一生的流放生涯,惠洪警觉到世俗名利的双刃剑,这对其心理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诗文中不觉流露出自省与冷静,这种理性的反思虽经佛禅思想加持与安抚,但始终充满了沉痛的生命体验,在道性外衣之下,亦是人性的张扬与抒发。

  流寓开封的惠洪有过历劫飘零、垂老渐衰的悲叹,亦有过仕宦之交、名利加身的短暂得意。他屡破僧侣戒规,不禁流露世俗人情。大凡僧侣写诗往往隔着道性的外衣,作品也多充满『蔬笋』『山林』的空寂与寡淡,而包裹在其外衣下凡人情欲的诗僧自我,常常被忽视或克制。惠洪在流寓京师的跌宕起伏中,诗人之情被激发,环境与创作心灵的碰撞使得作品中充满现实人情之感。作为僧侣,他们亦是凡人,亦有悲喜之情、名利之欲。这些充满世情与道性的流寓书写,在文学创作中散发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