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本清虚种,玲珑贯古今。为厌名利冗,且隐淤泥深。每有济人意,常怀克己心。几番捞漉者,哪个是知音?
傅愚自涵虚山学艺归来,便觉得自己象山峰一样孤独。为学如登山,登得越高,同行的人越少,似乎孤独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但尘心未了,即使身在白云深处,也未必总能自甘寂寞,吟起这首咏藕诗,傅愚也未免发出知己难逢的慨叹。
傅愚正在一所学校讲婚姻法,课堂上津津有味地给学生讲述红豆的滋味,而他自己却是一个因缘处处不偶,始终未能进入围城的人。傅愚心中颇有几分误人子弟的愧疚感,为此他特别想探求爱情与婚姻的真谛。偶然间读了若弗云来的两篇随笔,让他掩卷沉思,沉吟良久。
其中一篇名为《叶公好龙》,文章是这样写的:
“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有自己的所爱,然而现代人之所爱早已不是萝卜白菜之类易见易尝的寻常之物了。稀奇之物,难得之货,日益受到人们的青睐。至于这些从来没有见过真龙的叶公是否真的好龙就不得而知了。就象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荔枝的人,读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广告词后极力想尝尝荔枝一样,痴情的男女常常对一些神秘的异性爱得如痴如醉,求其所爱之缘由,无非好奇而已。或许人们对未知事物的钟爱会成为探求未知领域的动因,那自然是好事,然而将未知事物作为爱好与偶像一味盲目崇拜,却可能成为人类最大的不幸。不见真龙,旦暮思之,衣带渐宽人憔悴。一旦幸而见之,则又仓皇不知所之矣。如此见为幸乎,不见为幸乎,吾不得而知矣。而好龙者尚无大妨,倘若见一毒蛇而揣在怀中视为宠物,则其祸立见也。
叶公好龙之故事虽为人所不齿,而世之不为叶公者鲜矣。处内陆者常思海味,幸而食之却不胜其毒也;居平原者心慕高山,既而登之又不胜其劳也;处田亩者思峨冠大带,居庙堂者思薜萝秋月,又何往而不为好龙之叶公也哉?欲望难遂是一种悲剧,欲望得遂仍是一种悲剧,究其悲剧之由来,无非所爱非所知也。向使人们各爱其萝卜白菜,则无好龙之悲剧矣。尝尽其中滋味而后曰爱,是真知灼见之爱也。爱其所有,不爱其所无;爱其所知,不爱其所未知,如此则叶公亦可瞑目常眠矣。”
傅愚很小就知道叶公好龙的故事,却不知道这个故事蕴含了爱情的真谛。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因为结婚才见到真龙,而爱情则完全是围绕假龙而展开的。人们用幻想营造出一个假龙如痴如醉地爱着,难道这就是爱情吗?很多社会学家都把婚姻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婚前缺乏了解,但在恋爱过程中了解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鲜矣。而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成为别人观测的对象时,又会本能地露巧藏拙,制造假象,使观测失真。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在社会科学领域也是完全适用的,所以苏轼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
另一篇名为《朝四暮三》:
“近闻某乡五十岁之乡长与一位二十五岁女士喜结良缘,对此世人自是褒贬不一,道德准则和风俗习惯姑且不论,下面仅从该女士的利益出发作一下利益分析的考量。
该乡长离退休还有十年,这十年中该女士可尽享荣华富贵。十年之后该乡长垂垂老矣,而该女士才三十五岁,离退休还有二十年。这位女士嫁给五十岁之乡长,无疑是先享十年富贵,后历二十年凄凉。但假如反过来,让这样位女士先历十年贫寒,后享二十年富贵,她决不会欣然同意的。
由此我不禁想起《列子》中的一个故事,宋国有个狙公养了很多狙,狙公说早上给三个芧,晚上给四个芧,众狙皆怒。狙公说早上给四个芧,晚上给三个芧,众狙皆喜。其实很多人都和狙一样,不喜欢朝三暮四,而喜欢朝四暮三。不要嘲笑人们的浮躁和短视,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个未知数。一个人是不能凭借生命早晨的计划去度过生命的傍晚的,早晨是明艳的花,傍晚也会枯萎凋落。所以人们在作出选择时更关心的是今朝有没有酒,以及酒的品质和数量。就象狙只关心早晨给几个芧一样。”
只看今朝确实是人们恋爱婚姻的主要考量。这篇文章所叙述的尚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如今“见金夫,不有躬”的女子嫁给七、八十岁的老翁也早已不是新鲜事了。人们也不再满足于朝四暮三,朝五暮二、朝六暮一、朝七暮零也已成为过去时,现在流行的是按揭,未来数十年的口粮都可以按揭过来提前消费,只要今朝活得滋润就是风流人物,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嘛!不过,纵然朝千朝万也终究没有超过列子的想象力,《列子》篇终“不见人,只见金”六个字还是足以概括现代人的行为模式的。
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相,傅愚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空间去寻找最大的麦穗。每个人都想寻找最大的麦穗,但最后多数人也只是随缘撷取一个麦穗而已,执着地寻找最大的麦穗的人可能永远也寻找不到最大的麦穗。爱情,在某种程度上也许只是一个神话传说而已。但傅愚是一个坚持宁缺勿滥的完美主义者,虽已洞悉世间百态,依然要用冷峻而深邃的目光继续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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