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雄

　　

　　严老帆程先生 （一九零一至一九七三），名化毅，字藩庭，一字帆程，湖南省涟源市桥头河镇人。毕业于安化县甲等师范学校。私立春元中学、私立建国中学、涟源四中著名国文（语文）教师，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有『活字典』、『活书库』之称。性耿直，恨邪恶。治学严谨，博通经文，与我国著名文学大师郭沫若先生、湖南知识界知名人士马宗霍先生等为文字之交，是著名作家、原湖南省作协副主席萧育轩的老师。萧育轩先生的《迎冰曲》发表后，严老曾写诗勉励：『冰山在抱写迎冰，写出千锤百炼人。腕底三春新所长，胸中五岳老红军。朝天火热中生电，动地歌声直入云。嘱咐萧郎仍努力，笔花月月报新春。』一九六二年受邵阳地区宣传部之托，曾写过一篇文言名文《与海外同胞谈幸福》，刊于海外报刊。尤其擅长楹联，堪称一绝。但散佚人间，未能成集。受涟源市诗词楹联协会委托，我四处走访，搜集整理了部分严老的楹联作品，其中绝大部分是第一次面世。

　　我搜集到的严老的楹联大致可以分为挽联、亭台庙宇联、景点联、时政联、题赠联、婚联等，其中尤以挽联、亭台庙宇联和时政联最为出类拔萃。

一、挽联

一九二二年，好友黄小岑秀才去世，他撰联：读万卷书， 为万里游， 廿七载辞幕归来，明哲可方陶靖节；于同道中， 是同心友， 五十年骑箕仙去，高谊空念鲍叔牙。

　　联中多处用典，巧妙运用数字和重言。上联叙述好友博学广游，品德可与陶渊明相媲美，下联运用鲍叔牙和管仲的典故，表明自己与死者的密切关系，抒发悼念之情。

　　一九三七年，抗战伊始，湘邑人陈、谭二女士，矢志疆场，请缨杀敌，不幸在五岭战役中壮烈牺牲。十九路集团军总司令薛岳通令湖南各机关团体学校遣派代表赴省会长沙隆重追悼。时春元中学校长蒋某命校中擅长对联者撰联挽之，当时的春元中

　　学人才济济，有北大中文系毕业的蒋孝丰先生、清华毕业的戴望峰先生等，而严老撰写的两副挽联最终获选：东瀛小丑，何当大刀头，只因三千直捣沙场，要搏善终，颈血溅倭奴，料应天下红颜，共抱丹心跻五岭；南国健儿，迅展长征足，拼驱十万横磨壁垒，重新奋斗，慷慨吞胡羯，无复江中白涌，好凭赤铁慰双忠。

　　漫云弱女子志气消沉，试看擐甲执兵，万里赴戎机，壁垒凭血肉筑成，是何意态雄且杰；所愿好男儿观感兴起，相与同心戮力，陆军皆缟素，顷刻把腥膻洗尽，放教英烈死犹生。

　　一九四二年，曾为孙中山二等秘书胡某之父胡配初去世，严老代人写了两副挽联。代蒋孝章挽江苏胡配初：

　　不羡王侯不羡仙，七十年竹杖芒鞋，惟我公真能天命；如此江山如此劫，九万里腥风血雨，有君嗣宏济时艰。

　　代蒋显才挽胡配初：我公古朴近羲皇，酣卧北窗，秋风吹醒黄粱梦；

　　哲嗣清廉为令尹，政行南服，河阳飞遍满城花。

　　一九四四年，挚友益阳的刘崑山先生逝世，严老一口气写了五副挽联，副副珠玑：

　　有志于上，万里西征，孰料益州疲病，骧首未能，孤愤满腔呼负负；盍归乎来，一舟南下，何曾故国莼羹，

　　从心所欲，秋镫夜雨去匆匆。与子称莫逆知交，常写尺书，万里殷勤遥寄我；当代亦有名人物，偏遭二竖，一官归去遂惊秋。先生岂以望蜀为怀，缘益州天府，可给军储，经济正专政，何期病莫能兴，归去来兮，三峡星河常泻恨；哲嗣属有同窗之谊，忆北海名庐，恭承嘉惠，清谈曾接洽，仿佛言犹在耳，于今已矣，满城夜雨剧伤情。

　　我游海上， 曾荷临存， 几援手岂敢言劳， 乃承亲寄双鱼， 盛夏千端贻锦绣；君病蜀中， 遄归疗养， 三折肱亦难奏效， 竟教身从只鹤， 惊秋一叶落梧桐。

　　豪情消胸里俗氛， 人逢叔度， 吉莫如之， 况复楼辟千寻， 一片春云披鹤氅；军储关天下大计， 君到益州， 端为此耳， 孰意灾罹二竖， 万里秋风送马蹄。

　　湖南大学讲师黄新夏，四川人，流寓长沙。与兑泽中学女教员李爱侬感情笃深，期以白首，竟未能如愿以偿，于一九四六年双双弃世，严老撰联挽之：

　　万里隔乡关，望一片白云，问魂兮几时归也；双栖成泡影，剩两行红泪，伤心者何以哭之。

　　严老撰的挽联如诉如泣，令人潸然泪下。如：代熊希鲁挽黄兴：先生为总理信徒，历数排满推袁，阁中帝子今何在；皖省属长江流域，方曰乘风破浪，河上仙翁去不回。

　　挽友人：毕业在武昌，毙命在衡阳，十数年由粤而鄂而湘，苦志未酬，到底劳心能损寿；有病同秋山，有才同济国，两三辈均穷且病且死，伤怀以往，老天造物太无情。

　　挽阮宾士：奇才落拓，悲感王郎，拔剑走东瀛，杯酒高歌双眼白；吏治循良，直追潘岳，携琴别江右，桃花留得万年红。

　　代严求益挽严鸿章：入梦泪频挥，秋风无复池塘草：读书心未死，夜月空悬岳麓山。

　　挽湖南革命烈士：贯彻川黔滇鄂湘数省，独立精神，有前仆，有后继，歌楚些，把国魂招来，怒拥衡云，愁系湘水；争回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政体，不畏死，不贪生，祝鬼雄，将健儿激起，气吞帝业，肉搏官僚。

　　富有湖湘气息，催人奋进。

　　挽好友国大代表湘乡傅真峰：入临川之室，升昌黎之堂，我愧弗如，让君独奋千秋业；曾名山共游，复芳园共饮，人嗟安在，到处难消万古愁。

　　『临川』，指北宋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昌黎』，指唐代大文豪韩愈。

　　书法家黄自元之孙黄旃文武双全，颇有口碑，其去世后，严老挽曰：文比韩欧，武方郭李；生游沧海，死葬船山。

　　湘中旧俗，婚丧喜事撰联都要嵌地名，严老的嵌地名挽联同样拔萃，如挽父嵌地名温塘联：

　　温清定省， 憾儿曹每事缺如， 静夜扪心，以日以年思过去；塘畔溪边， 是阿父当年钓处， 倚杆注目，一丝一缕系愁来。

　　静夜扪心，倚杆注目，往事历历在目，悲从中来。

　　嵌地名天井代人挽母联：天外昂头，渺渺余怀，上穷碧落难闻讯；井边瞩目，哀哀吾母，不及黄泉无见期。怀母之情，悲哀之意，跃然纸上。

二、亭台庙宇联

题人寿亭联：人世所流传，圯上受书，亭中问字；寿之于金石，欧阳作记，司马题桥。

　　上联运用张良圯上受书和扬子云玄亭的典故及自对，下联运用欧阳修作记和司马相如题桥的典故及自对，抒发少小当立大志、长大方成大器之感。对仗工整，嵌字无痕，是为杰构。

　　题宁乡杨林湾戏台：杨妃春色，西子秋波，装成媚态娇容，看今世无一双醒眼；林下樵歌，溪边渔唱，弹到高山流水，问古来有几个知音。

　　联首字嵌入『杨林』二字，联中用杨贵妃和西施、俞伯牙和钟子期之典，借用戏台语言，融入人生哲理，令人拍案。

　　题湄滨戏院：湄水涌波浪千层，有声有色；滨河唱离骚一曲，忧国忧民。

　　联系戏剧有声有色的特点和忧国忧民的内容，浑然一体。

　　题温塘戏台联：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末耳，伊尹太公才算一把耍手， 其余拜将封侯，不过摇旗呐喊称奴婢；四书白，六经引，诸子百家杂剧也，杜甫李白会唱几句高腔， 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衔乞食闹莲花。

　　此联虽有狂妄之嫌，却将历史和戏剧有机结合在一起，幽默诙谐，让人在笑中牢记生活哲理。

　　题湘乡下梅桥联（一九四五年）：下笔千言，文章有价；梅花数点，天地皆春。

　　一字千金，顿生春意。

　　题湘安庄气瑞亭：气味和平，饮和同走和平路；瑞云会合，相会还谈会合缘。

　　题气瑞亭关帝庙：气吞吴魏，夜读春秋，温酒斩华雄，单刀赴会千秋仰；义结桃园，节镇荆湘，放水擒庞德，匹马过关万古传。

　　以上两联传说为即兴之作。湘安庄原为湘乡安化交界之地 （现为涟源娄底交界地），是严老从春元中学回家必经之道。一天严老途经湘安庄，正值气瑞亭修建成功，苦无楹联，于是严老即兴撰写了这两副联。如今这两联还镌刻在重修过的气瑞亭大门和关帝庙大厅。

　　题石泉茶亭：石径崎岖，劝君勒住马蹄，暂宽劳顿；泉源活泼，待我煎成鱼眼，聊解渴烦。『鱼眼』，茶名。嵌『石泉』二字，且合意境。

　　题温塘凤凰岭天水亭联：天地皆空，世味何如茶味淡；水泉有本，出山犹是在山清。

　　杜甫《佳人》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联中反其意而用之。

　　题真武殿：真宇接东厨，一堂之内，声应气求，香案千秋同鼎鼐；武当通南岳，两山之间，灵钟神会，金身万古仰庄严。

　　此联显得庄严肃穆，让人顿生敬神之意。

　　题归化双峰茶亭：自衡岳七二峰而来，拨开一朵芙蓉，仿佛花中开世界；在洞庭八百里之外， 踏破几重云雾，依稀海上见蓬莱。

　　联句颇富禅意。

　　题湘乡瀔水滑石亭：滑稽语，游戏词，水面文章，桨作莲船篙作底；石嵯峨，流活泼，阁中帝子，烟笼寒水月笼沙。

　　巧用诗句，运用自对，一气呵成。

　　题大范集众亭：集体建新亭，四方旅客歇脚去；众山环胜地，一径松风扑面来。

　　应时应景，清风拂面。

三、景点联

我搜集到的景点联虽然不多，但都是上乘之作。

　　一九二九年，严老拜谒岳麓书院，登上岳麓山，心涛澎湃，题联曰：陟此峰巅，看湖浪湘波，总是源头活水；拜兹堂上，仰贤关圣域，无非心地严师。

　　一九三七年，他游览甘肃玉门关，欣然题联：任酌酒泉，锦绣江山供醉眼；谁司锁钥，玉关杨柳漏春光。

　　采用拟人、比喻手法，独具匠心。

　　一九四四年，他去南岳衡山朝香，回首杜甫、朱熹游览南岳的史实，展望未来，良多感慨，也有题联：望望七二峰，工部游过，诗派有谁能继响；遥遥千余载，文公去后，岳云从此不轻开。

　　登石脑山巅题联：石径嵯峨，攀登顶点；脑筋活泼，怒放心花。

四、时政联

此类联中，最有盛名的当推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包罗北斗星，谈艺论文，西京当日倾三峡；省识东风面，嫣红姹紫，南国今朝放百花。

　　另外，一九六二年庆祝国庆节联也很有名：十雨五风，更人鼓干劲，力可降龙，今年喜农业丰收，六亿神州，个个欣逢金满斗；一进千里，看日试万言，才高倚马，明岁向祖国汇报，三千子弟，人人赢得状元红。

　　图书万卷，广厦千间，晨夕共研磨，胸罗锦绣，笔矫龙蛇，四海壮波澜，万里长风冲过去；大地腾欢，普天同庆，英雄齐奋斗，势挟雷霆，日开云雾，一声惊霹雳，二飞机打下来。一九六三年庆祝三八国际妇女节联：三通战鼓，百倍精神，把雪浪冲开，前路鞭驱千里马；八面威风，一股干劲，向雷锋学习，高穹响彻半边天。

五、题赠联

赠弟子颜朗之：颜子文章，尽写好山好水；朗之志气，堪称良相良医。

六、婚联

湘中习俗，婚联用鹤顶格嵌新郎名字。

　　鹤泉婚联：鹤有松，凤有梧，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泉为涌，池为云，东坡万斛，东阁万言。

　　总之，严老的联清新大气、用典精当，堪称楹联大师，值得我们借鉴学习。我套用严老的诗句草成一联：惊人对句浑迷眼；动地联歌直入云。

　　权作对严老楹联的概括和本文的结束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