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对是指语义连贯,上下相承的对句形式。流水对概念的生成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是古人创作实践和认知不断积累和发展的结果。运用流水对创作的诗句古已有之,如“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古诗十九首·上山采蘼芜》),“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曹植《送应氏·其一》)。相对于创作实践,流水对概念的提出具有滞后性,历经了唐、宋、元数百年,最终在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中,流水对的概念得以明确,自清代开始广泛使用。
一、唐、五代关注“两句一意”的诗意表达
诗歌创作在唐代进入了繁荣期,唐人重视诗意的表达,也注意到表达的不同形式,有上、下句分别表达二个完整意思的,也有上、下句,甚至多个诗句组合实现一个意思的完整表达,这一观点可见于旧题王昌龄《诗格》和《诗中密旨》。《诗格》云:古文格高,一句见意,则“股肱良哉”,是也。其次两句见意,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也。其次古诗,四句见意,则“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是也。又刘公幹诗云:“青青陵上松,飋飋谷中风。风弦一何盛,松枝一何劲。”此诗从首至尾,唯论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
其中仅以四言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为例,解释“两句见意”。“关关雎鸠”是主语,“在河之洲”作谓语,即两句组合,完成一个完整的意思表达,并指出“两句见意”不及“一句见意”格高,“四句见意”又不及“两句见意”格高。《诗中密旨》列“一句见意”“两句见意”“四句见意”,并举《诗格》相同例句加以说明。
唐代诗人主要创作五言诗、七言诗,于是开始了以字数命名“两句见意”。在现存文献中,旧题白居易《金针诗格》首次提出“十字句格”“十四字句格”,其文云:“一曰十字句格,二曰十四字句格,三曰五只字句格,四曰拗背字句格。”但未做解释说明。旧题贾岛《二南密旨》中,提及“十字句”,其文云:
宗者,总也。言宗则始南北二宗也。南宗一句含理,北宗二句显意。南宗例,如《毛诗》云:“林有朴樕,野有死鹿。”即今人为对,字字的确,上下各司其意。……北宗例,如《毛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此体今人宗为十字句,对或不对。如左太冲诗:“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如卢纶诗:“谁知樵子径,得到葛洪家。”此皆宗北宗之体也。
其中分别例证了“南宗”“北宗”的区别,指出“北宗二句显意”,在当时北宗为“十字句”,且“十字句”可对仗,亦可不对仗,以左思《咏史八首·其三》首句解释不对仗之“十字句”,以卢纶《过楼观李尊师》中诗句解释对仗之“十字句”。所举二例均为上、下两句组合才能够表达一个完整意思的五言诗句。此时的“十字句”是二句组合实现完整语意表达的五言诗句,但不限定对仗与否。“二句显意”的观点是对旧题王昌龄《诗格》和《诗中密旨》中“两句见意”观点的继承,二者都提出了两句组合,连贯而下实现完整语意表达的特点,不同的是,“二句显意”明确了提到“对或不对”,而“两句见意”没有关注对仗问题。
王叡撰《炙毂子诗格》,提出“两句一意体”,明确了对仗要求。其文云:“两句一意体:诗云:‘如何百年内,不见一人闲。’此二句虽属对,而十字血脉相连。”引戴叔伦《别友人》颔联,举例解释说明“两句一意体”,明确提出“两句一意体”须属对,“十字血脉相连”形象地比喻了上、下句的紧密关系,不可颠倒、分割。王叡提出的“两句一意体”,首次将不对仗的“两句见意”“二句显意”诗句排除在外,但这一主张并未得到关注。
五代徐夤撰《雅道机要》,以诗句为例,解释“十字句”,云:“十字句。诗曰:‘不会这个地,如何着得君。’”所引诗句出处不详,虽不对仗,但确为上、下句组合后表达完整意思。值得注意的是,在同一章节中,徐夤还以王维《送岐州源长史归》诗句解释“不对句”,云:“不对句。诗曰:‘秋风正萧索,客散孟尝门。’”此二句不对仗,且上、下句各自独立表达一个完整的句意。由此可知,徐夤讨论的“十字句”,不考虑是否对仗,而是主要考虑两句组合实现完整的语义表达,与旧题贾岛《二南密旨》中“十字句”所指相同。
二、宋代出现了“十字对”“十字句”的区分
宋代沿用“十字句”的名称,以是否属对为标准对其分类。宋代桂林僧景淳撰《诗评》,举例区分了“十字句格”“十字对格”,云:十字句格:诗曰:“一年惟一夕,长恐有云生。”又诗:“杏园啼百舌,谁醉在花傍。”又诗:“长因送人处,记得别家时。”十字对格:诗曰:“未有一夜梦,不归千里家。”又诗:“家将未归信,说向欲行人。”又诗:“往往语复默,微微雨酒松。”
“十字”表示五言诗上、下句共十字,并叙一意,而对仗的称为“十字对格”,不对仗的称为“十字句格”。
释惠洪延续了桂林僧景淳《诗评》中的观点,在《天厨禁脔》卷上对“十字句对法”和“十字句法”分别做了论述。其云:
十字句对法:《梅》,“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别所知》,“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前对齐己作,后对郑谷作。皆以十字叙一事,而对偶分明。十字句法:“如何青草里,亦有白头翁。”又“夜来乘好月,信步上西楼。”前对李太白诗,后对司空曙诗。既以言十字对句矣,此又言十字句,何以异哉?曰:“青草里”不可对“白头翁”,“夜来”不可对“信步”。以其是一意,完全浑成,故谓之十字句。其法但可于颔联用之,如于颈联用,则当曰“可怜苍耳子,解伴白头翁”为工也。”
在惠洪看来,“十字句对法”不仅要十字叙一事,而且要对偶鲜明,而“十字句法”虽十字一意浑成,但属对不严。《天厨禁脔》卷上又对“十四字句对法”做了论述。其云:
十四字句对法:“自携瓶去沽村酒,却著衫来作主人。”又“却从城里携琴去,谁到山中寄药来。”前对王操诗,后对清塞诗,皆翛然有出尘之姿,无险阻之态。以十四字叙一事,如人信手斫木,方圆一一中规矩。其法亦宜颔联用之也。
“十四字句对法”即对仗工整的七言诗句,上、下句共叙一事。在对“十字句对法”“十字句法”和“十四字句对法”的论述中,惠洪还明确了十字或十四字叙一事且对偶分明的诗对,可用在颔联与颈联中;若对偶不够工整,即使十字共叙一事,也只能用于颔联,不能用于颈联。也就是说,惠洪认为五言诗颈联对偶的工整性较颔联要求更高。
葛立方撰《韵语阳秋》,指出诗家以“十字格”命名“十字作一意”。云:
梅圣俞五字律诗,于对联中十字作一意处甚多。如《碧澜亭诗》云:“危楼喧晚鼓,惊鹭起寒汀。”……诗家谓之“十字格”,今人用此格者殊少也。老杜亦时有此格,《放船诗》云:“直愁骑马滑,故作泛舟回。”《对雨》云:“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江月》云:“天边长作客,老去一沾巾。”
葛立方所谓的“十字作一意”即五言诗中的“两句一意”,所举梅圣俞、杜甫诗例,也都为五言律诗对句。“十字格”的命名表明当时诗家从诗格、诗法的角度来定义“两句一意”的创作方法,同时,葛立方也明确指出运用此法创作在当时十分少见。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以具体诗句区分“十字对”“十字句”“十四字对”“十四字句格”。云:
有十字对,刘昚虚“沧浪千万里,日夜一孤舟”。有十字句,常建“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等是也。有十四字对,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是也。有十四字句,崔颢“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又太白“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是也。
严羽在惠洪《天厨禁脔》“十字句对法”“十字句法”和“十四字句对法”的基础上,又将七言诗“两句一意”的诗句,以是否属对划分为“十四字对”和“十四字句”。
僧景淳、惠洪、严羽已经明确以是否属对作为标准,将“两句一意”的诗句分类。黄昇却又忽略了属对,在《玉林诗话》中评曾几诗时,提出“两句道一事”,云:
唐人诗喜以两句道一事,曾茶山诗中多用此体,如“皆从江北路,重到竹西亭”,“若无三日雨,那复一年秋”,“似知重九日,故放两三花”,“次第翻经集,呼儿理在亡”,……此格亦甚省力也。
此段评论指出了“两句道一事”之体为唐代诗歌创作风尚,所举曾几诗例中,除“次第翻经集,呼儿理在亡”不对仗,其余皆对仗。此段评论还指出了“两句道一事”之体具有“甚省力”的优势,即语义表达上下连贯,自然顺畅,无雕琢对仗之感。
三、元代出现“流水句”“流水相承”的说法
元代开始,不再从名称上对“十字句”“十字对”进行区分,但在论述中多以对仗诗句为例,将对仗的“两句一意”诗句作为主要讨论对象。方回评杜诗《赠别何邕》云:“三、四系十字句法。”诗句原文为:“悲君随燕雀,薄宦走风尘”,对仗工整,两句道一事,省略主语,“悲”作谓语,“随燕雀,薄宦走风尘”作“悲”的宾语。此处“十字句法”即为十字对法。范梈撰《木天禁语》,提出“两句成一句”的句法。云:“两句成一句:屡将心上事,相与梦中论。萧萧千里足,个个五花文。”所举例子,均对仗工整,这种句法是将出句和对句组合,构成一个完整意义的诗句。其中“萧萧千里足,个个五花文”出自杜甫《题柏大兄弟山居屋壁二首·其二》,“萧萧”作为定语修饰主语“千里足”,“个个”指代“千里足”,与“萧萧”相对,全联虽省略谓语动词,却讲究属对,表达清晰完整。
《沙中金集》,作者不详,明人许学夷《诗源辨体》卷三十五总论称:“《沙中金》一书出于元人。”《沙中金集》转述惠洪《天厨禁脔》语解释“流水句”,其云:
流水句,洪觉梵《禁脔》云:“其法两句叙一事,如人信手斫木,方圆一一中规矩,宜于颔联用之。又名十字对、十四字对。”“如何青草里,亦有白头翁。”(太白)“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杜)……“向来耳畔只闻雨,今日眼前俱是花。”“只消半夜雨声作,便领一年寒气来。”
列举大量十字对、十四字对诗句,不限于颔联。但李白诗“如何青草里,亦有白头翁”,在《天厨禁脔》中归类为“十字句”,而在《沙中金集》中为“十字对”,后人的论述中,亦多将此诗句视为对仗。《沙中金集》中出现了“流水句”一词,说明此时已使用“流水”二字描写“两句一意”表达所产生的浑然一体之感,开启了从审美感受出发,定义“两句一意”的方式。
佚名《诗教指南集》在解释联句练法“下句承上”时,使用了“流水相承”之语,云:
下句承上:不对之对,流水相承者。“若教丹桂在平地,更有何人肯苦心。”罗邺《下第》诗。“为客正当无雁处,故园谁道有书来。”曹松《南海屡次》诗。“尘世难逢开口咲,菊花须插满头归。’杜公《九日》诗。”
“不对之对”即非平行对仗的属对形式,“相承”指明上、下句的关系,“流水相承”与《沙中金集》中“流水句”一致,以“流水”的形态描述下句与上句自然衔接的顺畅表达。
四、明代出现“流水对”的概念
明代前期,“十字句”等名称仍然沿用,如俞弁撰《山樵暇语》,云:“梅圣俞五言律诗,对联中十字作一意。如《送张子野诗》云:‘不知从此去,当见复何如。’不若李太白‘如何青草里,也有白头翁。’老杜‘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语意浑然。”至明代中后期,《沙中金集》《诗教指南集》的定义方式或被重视,于是开始了以形象化描摹审美感受的方式命名“两句一意”的对句。谭浚撰《说诗》,提出“顺流句”“顺对”。《说诗·卷中·二章句》云:
顺流句:二句一事,顺意成文。李白诗:“如何青草里,也有白头翁。”杜甫诗:“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
《说诗·卷中·三对偶》云:
顺对:“如何百年内,不见一人闲。”“萧萧千里足,个个五花文。”
“顺流句”和“顺对”是分别从章句构成和对偶方式两个角度对同一句式的命名,归类于“顺对”的诗句,也是两句“顺义成文”叙一事。无论“顺流句”,还是“顺对”,其命名的依据都是诗对诗意表达的审美感受。
胡震亨撰《唐音癸签》,明确提出“流水对”的概念。《唐音癸签·卷四·法微三》云:
流水对,严羽卿以刘眘虚“沧浪千万里,日夜一孤舟”为十字格,刘长卿:“江客不堪频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为十四字格。谓两句只一意也,盖流水对耳。
此“流水对”之“流水”与《沙中金集》中“流水句”之“流水”一致,即《诗教指南集》中之“流水相承”,是对表达效果进行了形象化描写,一脉而下的审美感受如水之流动。“流水对”名称到清代才得到广泛使用,明代仍有其他命名,如:赵士喆在《石室谈诗·卷下·论个体二十一条》第十条中,提出“走马对”,云:“五言律三四句,有走马对者,‘我寻高士传,君与古人齐’是也。”所引诗句为李白五言律诗《口号赠征君鸿》颔联,“走马”疾驰也,比喻诗意表述流畅无阻之感。此处的“走马对”为“流水对”的别称,命名的出发点都是流水对浑若一体、流畅自然的表达效果和审美感受。
杨良弼撰《作诗体要》,提出“流水体”,云:“流水体:《登黄鹤楼》(崔颢)‘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前四句不拘对偶,如水之流,故名之。”杨良弼以“流水体”强调语意传达毫无板滞,如水之流动般畅快,弱化了对仗的严格要求,借用流水对的命名方式为诗体命名。
五、“流水对”概念自清代被广泛使用
清代,“十字对”“十字句”“十四字对”的名称极少出现,“流水对”的概念被广泛使用,叶弘勋撰《诗法初律》,其卷三中设“句法证”节,总结了对句类型,其中包括流水对,其云:“流水对,两句相对,竟可作一句看。”清代文人对流水对的研究更加丰富,不再局限于“两句一意”。但以“流水对”定义两句一意之对句存在接受过程,清代初期,仍有多个概念混用的现象。朱绍本所撰《定风轩活句参》中,分别使用了“两句见意”“流水对”“流水句”“流水之法”“流水联”等概念。在卷一中,先出现了“两句见意”之语,云:
“股肱良哉”,一句见意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两句见意也;“落羽辞金殿,孤鸣讬绣衣。能言终见弃,还向陇西飞”,四句见意也。
其并未做任何说明解释,与旧题王昌龄《诗格》比较,其中“四句见意”诗句虽与旧题王昌龄《诗格》不同,但仍应视为《诗格》之转述。同卷中,朱绍本又在借音对、虚字对之后,列流水对,并举诗例加以说明,云:
流水对,如“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云光淡浅石,露气肃长烟”“万里八九月,一身西北风”“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怪得登科晚,须逢圣主知”“世上岂无千里马,人间那得九方皋”“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河极目天”“江客不堪凭北望,塞鸿何事又南飞”之类。
其中所举“云光淡浅石,露气肃长烟”句却并非流水对。在卷八中,又出现了“流水句”“流水之法”“流水联”之语,云:
“流水句不厚,即易入于薄。读此,抑何其句之厚也。“迳添沙面出,湍减石棱生”,为锤炼之句;“蚤霞随类影,寒水各依痕”,为娟净之句;“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以“雨”“香”两字作目,亦流水之句。
“马蹄入树鸟梦坠,月色满桥人影来”,上一句奇,下一句幻,细玩从林中上桥,暗用流水之法,读者多未能觉也。
“只言啼鸟堪求侣,无那春风欲送行”,流水联中自有神韵,非百读不出。
《定风轩活句参》中虽概念混用,但多不离“流水”二字,说明清代初年流水对的概念尚处在接受阶段。吴景旭撰《历代诗话》,多采诸家之说。《历代诗话·壬集·元诗·卷上之下》只录范梈《木天禁语》中“两句成一句”之说,全书中再无其他与流水对相关之语。袁若愚之《学诗初例》专为开馆课徒解惑试律诗而撰,亦使用“流水句”。其卷之一中,云:
流水句,两句虽对,而非板对也:“如何青草里,也有白头翁?”“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
此书有康熙丙申文盛堂刻本,又有乾隆二十二年致和堂刻本据文盛堂刻本重印,可知当时“流水句”“流水对”概念仍然混用,但流水对既属对又非板对的特征已被公认。
吴乔撰《与万季野书》《围炉诗话》,均使用了“流水对”的概念。《与万季野书》中,吴乔论述了流水对在篇章构成中的作用,提出流水对在诗歌的“起、承、转、合”中,可以起到“转”的作用。云:
如曹邺“荻花芦叶满溪流,一簇笙歌在水楼。金管曲长人尽醉,玉簪恩重独生愁。”于第二联流水对中转去。
诗歌引自曹邺七言律诗《碧寻宴上有怀知己》首联、颔联,颔联中以众人享乐与君王恩重反衬孤独与惆怅,出句与对句形成转折关系,也在全诗中起到“转”的作用。全诗后二联为“女萝力弱难逢地,桐树心孤易感秋。莫怪当欢却惆怅,全家欲上五湖舟。”颈联具体描述颔联中的孤独与感伤,尾联对愁做了升华。在《围炉诗话》中,吴乔又提出了流水对的创作技法,云:
太白之“如何青草里,也有白头翁”,用虚字,流水对易见。子美之“云移稚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不用虚字,流水对难见。
指出了使用虚字,使流水对的创作较为容易,不用虚字,则很难创作流水对。仅从李白、杜甫诗歌来看,流水对中确有大量虚字,但并非不用虚字,流水对就极难创作出来,如杜诗“有客传河尹,逢人问孔融”(《奉寄河南韦丈人》),此流水对未使用一个虚字。
陈元辅、张谦宜、沈德潜从审美感受出发,评价流水对为上乘之对。陈元辅撰《枕山楼课儿诗话》,实为其示儿作诗的辅导材料,其云:
律诗最严对偶。有字换而意不换者,谓之合掌对;有以花对柳、霜对雪、龙对凤者,谓之板腐对,皆不宜入诗。……至于联中有两句十四字一气读下者,谓之流水对,此法最佳,不可多得。
评价流水对是诗对中不可多得之佳作,其中“两句十四字一气读下者”,又概括了七言诗中流水对的诗意表达流畅无停顿。张谦宜撰《茧斋诗谈》云:
《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流水对法,一气滚出,遂为最上乘。意到气足,自然浑成,逐句摹拟不得。
以孟浩然感怀之作为例,指出流水对的诗意表达一气呵成,浑若天成,是不可仿效的最上乘之作。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云:
中联以虚实对、流水对为上。即徵实一联,亦宜各换意境。略无变换,古人所轻。即如:“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何尝不是佳句,然王元美以其写景一例少之。至“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宋人已议之矣。
指出了流水对的妙处在于诗意的表达摆脱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将不同时空的情、景、人、物瞬间展现在读者眼前,意境亦是流动的。
黄生、冒春荣、刘熙载、朱庭珍对律诗中的流水对和绝句中的流水对分别做了论述。黄生撰《一本堂诗麈》,卷一云:
绝句之起承转合如律诗,但绝八句为四句而已。虽曰绝句,而律之性情规模自在,是故字句加少,含蕴倍深。……对起者,其意必尽后二句;对收者,其意必作流水呼应。不然,则是不完之律。亦有不作流水者,必前二句已尽题意,此特涵泳以足之。两对者,后亦用流水,或前暗对而押韵,使人不觉;亦有板对四句者,此多是漫兴写景而已。
指出流水对易在绝句的后二句中出现,起到呼应题意的作用,且流水对给人以如流水般自然之感,其“对”的特征不易被人察觉。冒春荣撰《葚原诗说》,卷一云:
律诗以对仗工稳为正格。有前二联不相属对者;有起联对而次联用流水对者,谓之换柱对;有以第三句对首句、第四句对次句者,谓之开门对。为类颇多,姑略举之。
此处虽仅指出律诗颔联使用流水对的情况,但却是借助流水对解释其他属对类型,可见当时人对流水对概念的认识已经十分一致了。卷三中,转述黄生《一本堂诗麈·卷一》讨论流水对在绝句中出现之语,文字虽有二、三处差异,但观点一致。刘熙载在《诗概》中总结律诗、律绝对句创作方法,流水对是其中之一,其云:
律体中对句用开合、流水、倒挽三法,不如用遮表法为最多。
此处虽讨论诗法,但以流水法作对句,即为流水对,是借助流水对的定义方式命名诗法。朱庭珍在《筱原诗话》中指出了当时诗歌创作的弊端,云:
近代名家,五律惯作带对不对流水之格,七律动作拗体吴体,以求高求峭,皆此种见解议论误之也。
这说明了使用流水对是当时五言律诗创作的习惯和追求,也说明了流水对概念的认同和流水对的创作实践都具有广泛性。
其实,流水对概念是在古人对诗歌语意的连贯表达、对仗要求、审美感受的不断兼顾过程中产生的。区别于一句一意的平行对句,流水对是上下句不能颠倒、一意相承的对句形式。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