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历史上东亚地区存在一条“书籍之路”,尤其在中日两国之间,有诸多中国典籍通过直接的人员商贸往来或者经由朝鲜半岛等地流入日本,又有不少中土佚书和域外著述通过书籍之路传进中国,《国语》便是这条书路的重点对象。早在9世纪末期成书的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已收有韦昭注《春秋外传国语》廿一卷,后来日本学者林罗山(名信胜,法名道春,1583—1657)以明万历间刘怀恕刻穆文熙辑评《国语评苑》二十一卷为据,首开江户时期训点《国语》全书的先河。清嘉庆五年(1800)黄丕烈重刊明道本《国语》并附《校刊明道本韦氏解国语札记》(简称黄刊明道本和黄丕烈《札记》),第三年即由商船载抵日本,日本文化元年(1804)葛氏上善堂遂加翻刻,随后日本学者秦鼎所刻《春秋外传国语定本》除了参校明卢之颐《国语》九卷、闵齐伋《国语裁注》等明刻本,便已利用了日本翻刻的明道本。其实,在黄刊明道本东传之前,已有相关版本传至朝鲜、日本,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明正统五年(1440)朝鲜活字本《国语》二十一卷(简称正统本)是其实物。按《国语》传世的版本可分为公序本和明道本两大系统:公序本为北宋宋庠校刊之本,因庠字公序,故称。公序本附有宋庠在唐人《旧音》基础上增益的《国语补音》三卷,其中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宋元递修本《国语》二十一卷《国语补音》三卷(简称宋元递修本)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刻宋印本《国语补音》三卷,分别为现存公序本《国语》本文和《补音》的最早印本,较各明刻本更接近公序本原貌。明道本初刻于北宋天圣七年(1029),明道二年(1033)重刊,钱谦益绛云楼原有一部,惜毁于清顺治七年(1650)绛云楼大火,直到嘉庆五年黄丕烈据所得影抄本重刊,才使明道本化身万千,大行于世。鉴于明道本原刻不存,源出明道本的正统本无疑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
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正统本系朝鲜流入日本的活字本,日本学者曾影抄一部,现藏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第一部(内阁文库),中有日本文政辛巳、壬午(四年、五年,1821、1822)日本学者利用林罗山道春点本和古写本所做的批校。以上二者长期以来不为学者所知,近年郭万青已利用正统本来做《国语》版本校勘,并指出该本将《补音》散入正文或韦昭注之下,在保持明道本特征的基础上吸纳公序本合理成分的特点。本文将在郭万青研究的基础上,爬梳正统本校勘排印、东传日本的历史,阐述正统本的版本特点、文献价值和影响,并对日本学者的影抄本加以考述,力求呈现一个东亚地区书籍交流的典型案例。
图1 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明正统五年(1440)朝鲜活字本《国语》及日本国立公文书馆第一部(内阁文库)藏正统本的影抄本书影
一、正统本的排印和东传
正统本半叶10行17字,小字双行同,白口,花双对鱼尾,左右双边。版心题“国语”、卷次和页次。首为《国语解叙》,次为宋庠《国语补音叙录》,次为《国语目录》,其后接正文。正统本款式与明道本相类,首行题“国语卷第一”,次行题“韦氏解”和“音训附”,再次“周语上”顶格,卷末复题“国语卷第一”。其行数和边栏同于公序本,花双对鱼尾则延续高丽末期的刊印特点。至于校勘和排印的详情,正统本在《国语补音叙录》之后有附记一则:经筵所藏《国语》与《音义》一本,颇有脱落。求之中国,得别本,阙逸尚多,注解亦略。购求日本,又得详略二本兼《补音》三卷以来,亦且不完。正统庚申夏,命集贤殿以经筵所藏旧本为主,参考诸本,正其讹谬,补其脱落,仍将《音义》《补音》芟夷烦乱,分入逐节之下。其不完者,韵书补之。于是为书遂全云。
《朝鲜实录》世宗二十二年(明正统五年,1440)六月丙申(二十六日)载有此事,文字与正统本附记大体一致,唯“正统庚申夏”做“于是”,“韵书补之”前有“以”字,“于是为书遂全云”做“遂命铸字所模印广布”。两者互证,可知集贤殿学士于是年季夏六月末,将校订完毕的书稿进呈,并得到朝鲜世宗交付铸字所刷印的命令。盖因全书校订工作集中于四至六月,故书中附记云“正统庚申夏”。此外,有关正统本排印所用字体,当为朝鲜世宗十六年(1434)铸造的铜活字“甲寅字”。
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正统本共6册,每册首页皆有3枚朱印,上方钤“帝国图书馆藏”,右下钤“瑞岩圆光禅寺藏书”,底下有“明治三九·六·二一·购求”圆戳(该圆戳第一册钤于《国语解叙》处),每册卷末又钤“瑞岩圆光禅寺藏书”,第6册末页内侧还有“圆光寺常住”墨书和“元佶”花押。由此可知,正统本原为日本京都圆光寺旧藏,在明治三十九年(1906)入藏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的前身帝国图书馆。圆光寺旧藏朝鲜汉籍众多,缘其开山长老闲室元佶,别号三要,为日本足利学校第9代庠主,曾奉德川家康之命主持活字印刷事宜,并得到一些德川家康所赐“壬辰倭乱”之际从朝鲜流入日本的汉籍,而正统本当即德川氏所赐朝鲜活字本之一。
二、正统本的校订及其对公序本的吸收
据前揭附记,正统本乃“以经筵所藏旧本为主,参考诸本”而成。由于正统本在版本上属于明道本系统,可知其排印所据的经筵旧本为传至朝鲜半岛的明道本。实际上,朝鲜馆阁致力校刊《国语》由来已久,《朝鲜实录》太宗十二年(1412)八月己未(七日),朝鲜太宗命史官金尚直取忠州史库书册以进,入藏京城史库春秋馆,其中便有《国语》;世宗十一年(1429)五月甲戌(二十九日),朝鲜世宗下令各道监司访求《国语》《宋播芳》等书,十七年(1435)八月癸亥(二十四日)遣使入明,又命使臣“《纲目》《书法》《国语》,亦可买来”。结合正统本附记,经筵旧本当即忠州史库入藏本,而世宗十七年北京所购,应为“阙逸尚多,注解亦略”的“别本”。正统本在明道本的基础上,择善而从,吸收了公序本的诸多优点,以下略做分析。第一,正统本参照公序本改订明道本,同时由于全书将宋庠《补音》删取后散入逐句之下,正统本校勘时不免受到《补音》的影响。如:
1.正统本《周语上》“先王知大事之必以众济也,是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明道本“众济”误作“济众”,公序本无“是”字。按宋庠《补音》所摘条目为“众济”,正统本从改并录《补音》的“济”字反切,而存明道本“是”字。
2.正统本《晋语一》“以庬衣纯,而玦之以金,铣者寒之甚矣”,韦昭注:“玦,犹决也。铣,犹洒也。洒洒,寒貌。”明道本注作“玦,犹离也。铣,犹灑。灑,寒也”。公序本正文无次“之”字,注文“貌”作“皃”,余同正统本。按注文作“决”较胜,唐人《旧音》所摘条目为“洒洒”。段玉裁谓该处注文当依公序本,并云:“洒音铣,盖‘?’字之假借。《素问》《本草》皆作‘洗’,洗训寒,不当读先礼反。”(见黄丕烈《札记》引)明道本以“灑”易“洒”,不确;正统本注文从公序本,是。
3.正统本《晋语二》“亡人之所怀挟婴瓖,以望君之尘垢者”,与公序本同,而明道本“婴瓖”作“缨纕”。按唐人《旧音》所摘条目为“婴瓖”,宋庠《补音》云:“或作‘缨纕’者,皆非。盖注解‘婴’为马缨,‘瓖’为马带,襄若从系,无马带之训也。”正统本从公序本,并录《补音》的“瓖”字反切。
事实上,正统本不仅参照宋庠《补音》的意见校正明道本,有时还在音训部分备采宋庠之说。如《周语上》“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韦昭注:“括,武公长子伯御也。”宋庠据《史记》和《汉书·古今人表》谓伯御乃括之子,而疑韦昭注之非,正统本音训录存宋庠《补音》的考证。但在用字方面,正统本“罪”“智”等字一般从明道本,音训字头有歧异者多随《国语》本文做调整,而公序本多作“辠”“知”等古字。
第二,在参照公序本改订明道本过程中,正统本的取择不乏审慎,总体上经过了相当严密的校正,而非虚应故事者可比。如:
1.正统本《齐语》“缕綦以为奉”,注:“綦,绮文。”公序本正文“綦”作“纂”,注作“纂,织文也”。按宋庠《补音》所摘条目为“纂”,并云“或作‘綦’”。《诗·郑风·出其东门》“缟衣綦巾”,郑笺:“綦,綦文也。”正统本从明道本,亦不出反切,盖不以公序本为然。
3.正统本《吴语》“今王播弃黎老”,韦昭注:“鲐背之耉称黎老。播,放也。”与明道本同,而公序本注文作“播,放也。黎,冻梨,寿征也”。按宋庠《补音》所摘条目为“冻梨”,但正统本仍明道本不改,而仅录《补音》的“梨”字反切。黄丕烈《札记》以公序本为非,正统本取明道本,是。
此外,正统本也有自行校正的例子。如《晋语四》“蘧篨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明道本正文首二字作“蘧蒢”,韦昭注作“蘧蒢,直者,谓疾。戚施,瘁者”;公序本正文首二字作“籧篨”,韦昭注作“籧篨,偃人,不可使俛。戚施,偻人,不可使仰”,正统本韦昭注则作“籧篨,直者疾。戚施,曲者疾”。宋庠《补音》谓“籧篨”字皆从竹,正统本正文改之未尽,但以“直者疾”和“曲者疾”相对,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校正的结果。
第三,对于明道本无注或脱注之处,正统本多据公序本增补,部分条目的注释方式亦从公序本改。如:
1.正统本《周语上》“内史赞之,三命而后即冕服”,韦昭注:“赞,道也。三命,三以王命命文公,文公三让而后就也。”明道本注文无“赞道也三命”五字,公序本注文无“而”和末“也”字。正统本注文从公序本增补前五字,而存“而”和末“也”字。
2.正统本《周语中》“左右免胄而下”,韦昭注:“兵车参乘,御在中央,故左右下也。胄,兜鍪也。免,脱也。脱胄而下,敬天王也。”“超乘者三百乘”,韦昭注:“超乘者,跳跃而上车者。”明道本正文“下”后有“拜”字,句下无注,而于次句“超乘者三百乘”后注云:“左,车左也。右,车右也。言免胄,则不解甲而拜矣。超乘,跳跃上车。无威仪,所以败也。”按唐人《旧音》所摘条目有“兜鍪”,可知唐人旧本有前一条注。正统本录《补音》“兜鍪”二字的反切,注文从公序本。
与公序本相较,明道本《晋语三》《晋语四》无注或脱注的现象严重,正统本多据公序本补足,而未做增补的,可能是以《国语》正文简明而不烦出注。例如《晋语三》“不谋而谏者,冀芮也”,韦昭注:“不先为君谋而谏,使君杀里克者,冀芮也。”明道本脱,正统本从公序本补。同篇“不图而杀者,君也”“不忠,受君之罚”“受君之罚,死戮”“志道者勿忘,将及矣”下明道本韦昭注或无或简,正统本第一处从增,后三者则仍明道本之旧。又如《晋语四》“质将善而贤良赞之,则济可竢”,韦昭注:“赞,导也。”《册府元龟》卷七四〇陪臣部引同;公序本“竢”下有“也”字,注作“言质性将自善,而贤良之傅赞导之,则其成就可立俟也”。正统本仍明道本未改,盖以其文义简明,而公序本注反较烦琐。但总体而言,正统本大多据公序本做了补注。
正统本参照公序本,对其底本明道本多所校正,显示出彼时朝鲜馆阁之臣较高的校勘水平。尽管如此,正统本也有个别地方校订不精,且刷印着墨间有不清,漏字误排的情况多见。例如卷一《周语上》第9叶A面第6行“器”字当与B面第4行“愎”字互易;又如《齐语》“设之以国家之患而不疚”下明道本韦昭注“不病不能也”,公序本作“不病不罢也”,正统本同于明道本,但音训字头又从公序本作“罢”。同时,正统本在分章或提行上个别地方也较为随意,是其另一不足。
三、正统本对于黄刊明道本的校勘价值
黄丕烈重刊明道本是根据钱谦益藏北宋版的影抄本覆刻的,而正统本所据经筵旧本为另一东传的明道本,适可取以比勘。其中,黄刊明道本有三处注文空格从缺的情况,正统本恰可补足:1.正统本《齐语》:“为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资币,使周游于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韦昭注:“州一十人,齐居一州。”明道本注文前“一”字作空格,黄丕烈《札记》疑缺“游”字,汪远孙《国语明道本考异》则疑缺“八”字而注有脱误。正统本该空格作“一”,与公序本注文“州十人”义合,指齐以外八州各遣十人前去游说。如此黄刊明道本此处缺文似可据正统本补作“一”。
2.《楚语上》“若常如此,楚其难哉”下明道本注文作空格,正统本作“难以为治”,与公序本同,这可能也是明道本旧貌。
3.《楚语下》“君实有国而不爱,臣何有于死”下明道本注文作空格,公序本作“何惜于死”四字,而正统本作“何惜于死也”五字,后者当系明道本旧貌。
民国初年章钰得清初陆贻典校宋本,与黄刊明道本对照,得出“黄氏所称‘影写明道本’系传录之本”的结论。其中,章氏将两者异同约分两类:一为陆改明本而与黄刊本异者,共9条;一为陆仍明本而与黄刊本异者,条数众多,但此类可能是陆氏校之未尽。由于正统本用公序本做过改订,颇难定其是非。然如前一类的“卷十三‘荀首时将上军’,陆改‘时’作‘将’,仍存下‘将’字,黄本作‘荀首将上军’;‘颗之子魏颉也’,陆去‘也’字,黄本有‘也’字”,两条正统本皆同于黄刊明道本,则黄刊明道本所据底本未必失真。复次,李佳曾取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诸家校宋本与黄刊明道本比勘,认为各校宋本同黄刊明道本异文其实不多,黄丕烈所据影抄本质量足可信赖。
四、正统本参校所用公序本探析
据前揭附记,正统本参校所用公序本《国语》出自中国和日本,《补音》则购自日本。按公序本于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由国子监刊刻,但北宋刻本已不存,后世公序本系统由南宋绍兴间重刻本衍生而来。南宋重刻公序本的版片在南宋中叶便有修补,宋亡后由西湖书院接管,又有修补;入明后转存南京国子监,继续修补和刷印。在早期公序本印本当中,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补音》未经修补,为宋刻宋印本;宋元递修本《国语》及《补音》经过南宋中期和元代前期的修补,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宋元明递修本(简称静嘉堂本)、台北图书馆藏宋元明递修本(简称台图本,缺首二卷和《补音》三卷)、北京大学图书馆“大仓文库”藏明弘治十七年(1504)修补本等则有明监生补版,为明代南京国子监修补本。因此,通过异文和补版比较,可略考正统本参校所用公序本印本的刷印年代。例如正统本《周语下》“夫合诸侯,国之大事也”,明道本和宋元递修本“国”作“民”,其中宋元递修本该叶为宋刻原版,刻工为杨明,但“民”字已较模糊,静嘉堂本、台图本的明监生留成补版遂臆补作“国”字。正统本作“国”,说明其所据公序本该叶已为明补版。又如正统本《吴语》“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音训:“伯,必骂反。”静嘉堂本、台北图书馆藏张钧衡旧藏本《补音》(亦为南监修补本)虽为原版,但底部有修补,刻工铲削,反切同作“必骂反”,而宋刻宋印本、宋元递修本《补音》王玠所刻原版“骂”作“驾”。检《晋语三》“必伯”、《晋语八》“以伯”、《楚语上》“伯业”,各本皆音“必驾反”,则作“驾”者是。再如正统本《晋语四》“嚚瘖不可使言”音训:“瘖,於金反。”静嘉堂本、张钧衡旧藏本《补音》元后期或元末明初补版同,宋刻宋印本《补音》李昇所刻原版、宋元递修本《补音》元前期何通补版“金”作“今”。上述三例正统本皆从南监修补本(即宋元明递修本)。另,正统本《晋语四》“叔詹谏曰”音训:“詹,章廉反。”宋刻宋印本《补音》江孙所刻原版以及宋元递修本、静嘉堂本《补音》元前期何庆补版同,而张钧衡旧藏本《补音》元末明初刘子和补版“廉”作“帘”。如此正统本参校所用公序本虽晚于宋元递修本,但印制时间仍较早,大致为与静嘉堂本相当的明初南监印本。
在正统本排印之前,朝鲜有“经筵所藏《国语》与《音义》一本”,正统本排印时“将《音义》《补音》芟夷烦乱,分入逐节之下。其不完者,韵书补之”,所云经筵所藏《音义》或为《宋史·艺文志》著录的北宋鲁有开所撰《国语音义》一卷(已佚)。然而,由于正统本音训几乎全据宋庠《补音》,《音义》的面目已难以稽考。其中,正统本《周语上》“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音训:“镇,珍忍反,又音珍。”唐人《旧音》仅云“音珍”,《补音》引《周礼》证有此音,但没有“珍忍反”这一反切,正统本可能是据《周礼释文》做了增补,抑或此条出自《音义》。“韵书补之”亦有一例:正统本《晋语一》“寐,瞑也”音训:“瞑,毋(母)迥反,又忙经反。”宋刻宋印本《补音》江泉所刻原版、宋元递修本《补音》南宋中期蔡邠补版反切作“亡千反,又亡丁反”,静嘉堂本、张钧衡旧藏本《补音》明监生邓志昂补版“丁”讹作“不”。检《集韵》“瞑”字有“母迥切”和“忙经切”,正统本盖因所据本残缺或有误,遂参照《集韵》做了增补。
五、正统本的日本影抄本考论
尽管劫掠品不属于正常途径流布的书籍,且劫掠行为应受到谴责,但正统本传入日本后,日本学者曾加以影写和研究,发挥了书籍应有的文化传播功能。日本国立公文书馆第一部(内阁文库)藏正统本的影抄本共6册,每册封面及末页钤“昌平坂学问所”墨印,书名下有“韩本影写一之二”“韩本影写三之五”之类的小字字样;首页钤有“大学校图书之印”“浅草文库”“日本政府图书”三枚朱印。第4册封底反面左下角淡笔书有“松元周男写”,松元周男或为影抄者姓名。该影抄本系昌平坂学问所旧藏,而昌平坂学问所原为1630年林罗山创办的书院,1690年移至圣堂(汤岛),成为林氏私塾,1797年改为幕府官学。明治初期,日本政府接管了原幕府红叶山文库、昌平坂学问所等处旧藏,历经大学校、浅草文库等机构变迁,这些旧藏最终入藏内阁文库。至于日本内阁文库藏出自昌平坂学问所的影抄本,是否就是据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原属京都圆光寺的正统本影抄的呢?检今所见正统本《国语目录》脱第二叶,即缺第十卷的标目“晋语四”三字和“越语上”前的卷序“第二十卷”四字,所缺部分用毛笔补写,影抄本也是如此;卷一九《吴语》第6叶脱佚,即脱去“乃见其涓人畴”的注文“今中涓也”至“遂伐齐”的注文“夫差十二”的内容,影抄本径省去该叶,说明昌平坂学问所的影抄本应当是据京都圆光寺藏本影抄的。由此推知,昌平坂学问所的学者在得到京都圆光寺藏本的影抄本之后,便利用官学中既有的《国语》版本,对该影抄本展开批校。
日本学者的批校过程可由影抄本的题跋考见。影抄本书末跋云:“右《国语》二十一卷,照古钞本、庆长丁未林氏道春所校善本校正,文政壬午九月二十日,试员福知浏谨识。”影抄本每卷卷末又题有校书时间和姓名,如《周语上》卷末题“辛巳六月五日至七日,细井谟、友桂瑍、江目畿”和“壬午仲秋以古写本校,友野瑍、铃木洋”。据校书题识,可知日本学者对影抄本做过两遍批校:第一遍用“庆长丁未林氏道春所校善本”校改讹误,即在影抄本讹误处右侧加点,然后书正字于页眉之上,其间只校出影抄本的错误,而不一一详记异同,时在日本文政辛巳(四年,1821)六月五日至十九日;第二遍用古写本来做对校,并出校记,时在次年八月下旬至九月十九日。批校皆用朱笔,所校出的错误有的实系影写的问题,不尽为正统本之失。
对于用以对校的古写本,影抄本的眉批通常径以“抄本”称之。经比勘,该古写本与正统本关系密切。例如前揭《晋语四》韦昭注“戚施,曲者疾”,因正统本字迹不清,影抄本误书“曲者”作“也者”,眉批云:“也者,抄本作‘曲者’。”该条为正统本独得之秘,可证所谓“抄本”与正统本相关。又如正统本《周语上》“观则玩”音训:“玩,五乱反。”“五”字原不清,影抄本从缺,校者初补作“古”,眉批云:“古抄本作‘五’。”今传林罗山训点本(道春点本)没有此条注音,古写本此条反切与道春点本无涉。再如影抄本《周语下》“所残心多”,眉批云:“‘心’恐‘必’误,抄本同。”道春点本无误,则古写本该条亦与道春点本无关。由以上可知,该古写本当别有来源,应该是正统本的另一种传写本。不过,该古写本也有参照其他公序本系统的版本修改的例子。例如影抄本《周语中》“各以利退”,韦昭注:“以利,利其身而去也。”眉批云:“‘而去’下,抄本有‘退自营’三字。”此三字为公序本系统所特有,正统本仍明道本而无此三字。总之,从眉批来看,古写本虽偶与正统本同误,但总体上是一个经过校订的善本。
余 论
正统本是朝鲜王室搜罗本土所藏旧本,并购求中日两国的《国语》版本,再让集贤殿学士以经筵旧本为基础,参校诸本而成的;正统本的影抄本则是日本学者整理和研究东传典籍的见证,二者并为东亚地区书籍之路典籍交流的生动实例。朝鲜王朝前期的书籍在16世纪末的“壬辰倭乱”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后来经过补充和重新印刷,秘府图籍又渐趋丰富。到了18世纪,王室所藏《国语》版本则为中国传来的六册装张一鲲本及其重刊本,正统本同版旧帙恐已无存。正统本虽经校正,但排印不佳,而张一鲲本版刻精良,以圆圈和方框区隔本文和注音、标识字头,颇便浏览,于是朝鲜王室转而使用张一鲲本来排印新的活字本。
正统本在明道本的基础上吸收了公序本的长处,综合两种版本的优点,又仿效南宋以来儒家经典逐句散附释文的体例,将宋庠《补音》和经筵旧本《音义》散入书中,成为一种独特的《国语》版本。正统本得到了朝鲜馆阁之臣较为审慎的校正,在明道本、公序本的版本取舍上,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不过,由于正统本据公序本改订明道本,版本已经不纯,对于反映黄丕烈刊本与明道本原版是否存在更多的差异,其作用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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