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朴耳

时光剧

清晨，开车途径十二座天桥

　　十二个桥洞的阴影里

　　藏着昨晚的旧梦

　　与银河。我的车挂满

　　镶金边的露珠，以加速度逼近

　　时间的真相。而我

　　每经过一孔，都似乎进入了

　　昨日的空房间，事情还有更改的

　　可能

　　翠鸟是快的，东风是慢的

　　落樱是快的，流水是慢的

　　飞絮是快的，云头雨

　　是慢的。唯有慢

　　支配着快速的抵达

　　日落时分，我再次穿过

　　十二道阴影。每穿过一道

　　太阳就西沉一点

　　这人世的幕布，就下垂一分

牧羊人

总是要等到冬天的末尾

　　才下一场雪

　　总是得拐过最后一个弯

　　才能看见平坦的草场

　　尽管无法预见冰点到来的时刻

　　我们还是发现了规律：

　　雪越大越静，以及雪片

　　只在午夜发光

　　为了守护唯一的文字

　　废弃的寺庙和山下的小盲校

　　在夜晚的大雪中完成交接

　　一个像燃尽的枯枝一样熄灭

　　一个像星空点点亮起来

　　我看见孩子们手里拿着

　　小火烛，靠在一起

　　他们闭着眼睛笑

　　远处，一扇扇窗户被推开

　　有人往雪地里丢下一枚松塔

　　在阳光抵达树冠之前

　　信众以羊群的面目

　　出现

六连

国营农场有五个连队

　　一连沿河而建

　　挨着河的依次是杨树、棉花田和空着的 粮仓

　　我总能第一眼认出外婆家的老屋

　　窝在一排几乎等高的房顶之中

　　像一条旧拉链

　　在强行拉拢暮色和炊烟之后

　　出现缺口

　　二连的夏天泡在消毒水里

　　东边是农场医院

　　场长家养的那只独居的雄孔雀

　　常常以突发惊厥的姿态

　　对着笼旁的一棵银杏树开屏

　　来宝家服务社门前的空地被高危药水洗 得惨白

　　一条废弃多年的水道把二连和三连隔开

　　水葫芦和菖蒲这些违章建筑霸占水道

　　小石桥早已不渡人

　　它只一遍遍委托流水

　　带走拱形阴影

　　鱼塘、蟹塘在四连形成聚落

　　从卫星地图上看

　　此地像一个正在开发的人造景区

　　海洋禁捕期是它的旺季

　　淡季一到，男人出海捕鱼

　　女人在家撒网

　　甩出黑白长牌

　　收回河豚、鲻鱼、眉头鱼与泥螺

　　五连在老海堤外面

　　滩涂连着盐碱地

　　下海的拖拉机在夏天傍晚七点半准时返回

　　停在海缘水产公司的洋灰地上

　　穿着连体橡胶服的

　　渔民下车分装文蛤

　　指尖捏着分装标准

　　没人说话

　　似乎一说话就会掂错沉默的斤两

　　六连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几排一人高的小别墅整齐排列

　　外婆也早早为自己和外公置办了一套

　　门前落了几粒小松塔

　　房后是高高的玉米地

　　东边是老海堤

　　西边是不再行舟的河

　　这位一连的长牌高手安心捞起

　　她的河豚、鲻鱼、眉头鱼与泥螺

　　在六连

　　打出一枚时间的哑弹

喀喇昆仑心跳

班长，请你双腿挺直脚跟并拢

　　脚尖分开六十度，站成一把等腰三角尺

　　然后找到地形图上的蓝色地带

　　好让我们深入虎穴

　　班长，请你挺胸收腹收下颚

　　上个月翻越达坂木孜吉里阿

　　滚石砸中牦牛，你掉进了冰河

　　我们绷紧每一寸肌肉，才把你拽上来

　　班长，请你两肩后张、身体前倾

　　你总说我们是塔什库尔干的树

　　冲击暴风雪要保持战斗姿势

　　班长，请你睁大眼睛直视前方

　　辨认北极星的方位，我们要走到

　　那片星空下面，支起帐篷过夜

　　班长，请你保持警惕，握紧你的枪

　　严寒、野兽和越境者即使各怀鬼胎

　　也会屈服于你的怒吼和子弹

　　班长，请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是不是移植了喀喇昆仑的心跳，你才不 愿离开

　　班长，请别在这个冬天沉睡

　　请你醒来，再站一班岗

　　如果站不动了，那么请你睁开眼

　　把枪，放在我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