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与友登少峨
我曾用幻想将少娥山攀登过而后才真正地站在少娥山顶
历史中的人们曾无路可退
命悬一线的地方。在他们
自困的绝地城墙边,寒风冷吹
我们围炉而坐,从干柴里取火
将命运交给城墙的人们
最终被元朝大军弯刀屠城
像我们交谈中低矮下去的火苗
我们不想再拨弄这个话题
有人起身走向庙宇遗址
登少峨山的路,有供厌世者
自寻短见的悬崖,有荒草新鲜的
残垣断壁,指出求生者的挣扎
更有看不到远方的瞭望台
将路折回了林莽
我们依靠一盆柴火
度过少娥山顶的上午
古老城墙里的金戈铁马
也如每块放进火中的木柴
将灰烬诚实地讲给了我们
饮沧海
不要鼓瑟弹琴,丝弦之声会被浪涛没收。不要唱歌
海上唱歌你会突然发现
自己渺小不及一粟
用平坦大碗兑星斗,痛饮吧
你想想那些礁石,如不是酒鬼
为何不给海啸让路。你想想
膨胀的膀胱,在大海之上
犹如另一个海洋,你想想
你趁着酒劲
把这个大海倒进那个大海
堆沙成城
最后的崩塌始于一粒沙对自由的向往。借水粘合
聚沙为城。水的粘合像是
塞给每粒沙一本教科书
在它们心头立起一个城堡
而在相反的路上,每粒沙
怀抱着自己村寨与城楼
每粒沙都想成为它自己
即便碰到孩子们
也绝不成为松散的堡垒
也拒绝水的镣铐 ,幸好
孩子们也不在乎
是否取得真正的城堡
而我发现沙粒给人一种鼓舞
一旦你拥有全部的自己
就生出了夺路而逃的勇敢
断崖
断崖是叛逆的它不但选择冷白的
立壁千仞,而且拒绝顺从
大众化的跌宕起伏
仿佛要做一块
不刻字不撰文
巨大的空碑。谁站在它面前
谁就是面壁者。金沙江
从它面前淌过时
无由地要比其他时候
更静一些更亮一些
仿佛一个人得到了启示
心头一惊,眼中有了光芒
目击证人
六个人爬上装载机,分别是:母亲和她背上两岁的儿子
去读书的孩子从摩托车后座上
换乘过来的父亲;十七岁无证的
装载机操作手以及一对堂兄弟
似乎用了很久,才把这些人
与其他人分开,所以才那么急切地
在六分钟后便让装载机坠下悬崖
目睹一切的人有多惊恐?
在内昆铁路涵洞里的遗书上
能摸到溢出方块字的绝命之心
他留下的柴堆尚未冷却
仍可感觉他发抖的崩溃
一行足迹从坡顶伸入水中
向死亡冲刺时踏倒的草茎尚未起立
火车远来,扎进黢黑的隧道
浓雾漫上铁轨,先死之人
身上盖着后死之人厚实的外衣
偶遇
在盘山公路最高处可目睹天地
塞满重重人迹
满山的土地
漫山遍野的草木
都交付给了人
当远眺令人膨大时
杂树丛中走出采蕨的老妪
垂垂老矣的人
双手碧绿,背篓未满
她们交谈说人老了
要动弹,人活着要有用
仿佛废弃令人心惧
衰老会令她们蒙羞
孤独
他成了光滑的事物没有什么能把他接住
他轻易地从人群里滑了过去
一个孤独者醒过来
发现世界并没有爱他
这使他冷漠
不再想爱任何人
连夜晚也搂不住他了
夜晚如浇湿的地砖
他上面滑过后地板变得更滑
星空也跌倒在他被子上
压得他翻不了身
就那么眼睁睁到天明
浮现
难得冬日阳光照亮低沉的山峦他出门时,感觉到四季移换
再做几天活领了工钱,等外出的
孩子们回来,就该过年了
天气并没有延续上午的晴朗
天黑就显得要快些,到了家附近
摆好摩托,走完熟悉的坡路
抽了半截烟。门开着,水缸见了底
水桶不见了,老婆不见了
他坐到屋檐下继续抽烟
远处山峦因他吐出的烟雾而变暗
他起身打算去水塘边找人时
他47 岁的妻子从
三米多深的水中浮了起来
她滑入水塘时慌乱中
抓到的草也浮在水上
晚春
经过分崩离析的正月一个老农人逐渐返回
他所熟悉的枯坐,身后的新洋楼
因缺少动静,像只吹胀的气球
他曾恐惧死亡,现在不怕了
死,无非独自一人去另一个地方
无非与亲人相互抛弃
在荒草齐腰的山坡上
他翻出一小块菜地
作为对自己活着的提醒
打砂场
收集、运输、投掷、研磨摧毁石头,粉碎石头的灵魂
石头是哑巴,叫喊声就是肉身
在碎裂,当然是悲剧
拉走的碎石是散装的悲剧
目睹这完整过程的经历
进一步构成我内心的悲剧
打砂场堆积不同形状的石头
但只输出一种石头
打砂场堆着不同质地的石头
但拉出的只有一种命运
在一所中学高高围栏的里
我用去整个黄昏,观看
一个打砂场如何成为城市的嘴
因观看它的咀嚼太久
以至离开时,脑里只剩下
“哐当、哐当…”的声响
谁动了我的乡村
流淌白色塑料的溪水不朽人们与自己制造的垃圾
一同享受时代
路边洋楼向天空膨胀
石头因庞大而心生颤抖
古榕树被汉白玉石栏围困
竹林紧锁已掏空人声的庭院
白鹭栖息之所从古坟地迁到竹林
瓦屋庭院夷为平地
数辈人下落不明
重获自由的泥土想长什么就长什么
荒草返回山路,星辰飘忽不定
浮雕精致的新坟顶着蛮荒的野棉花
谁埋了这里的人
谁又来埋这里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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