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先树

　　诗歌

春天里

小路，轻风，花朵

　　阳光以及爱情

　　世界对我们真好

　　好得让人忘记一个芬芳的悲剧开场

　　忘记孤独和渺小

　　好得，让我们起心离散

与己书

窗外北风呜呜

　　亲爱的人，现在是凌晨1点

　　我必须是第一个对你说出

　　快乐的人

　　必须是你孤独落寞，受尽委屈时

　　第一个给予安慰的人

　　余生漫漫，人世悲怆

　　你要有一副健康的身躯

　　能够接住，寒风递来的刀子

　　要有一把秋天的柴火，燃尽内心

　　枯朽坍塌的部分

　　你柔软，坚韧，敏感，多情——

　　值得所有的美好

　　现在，你要安然地睡去，甜蜜地醒来

　　迎接崭新的阳光

　　以及冬天的咳嗽和阵痛

　　亲爱的人！我会像爱孩子一样

　　爱你。我要给世界

　　一个葳蕤的情人

清晨

微风环绕着青草

　　阳光拥抱着露珠

　　蜜蜂亲吻着花朵

　　……

　　真好呀，所有相爱的

　　都已经醒来

　　去郊外走走吧

　　我喜欢你阳光下的样子

　　草木一样生长

　　悄悄地翠绿

最初

最初不是这样的——

　　最初的时候，我们向大人撒个小谎

　　就可以翻山越岭

　　去一个叫庙子营或者竹林湾的山坡

　　摘红刺果，挖野小蒜

　　最初的时候，天空干净地蓝

　　青草和野花自由地香

　　落日不苍茫

　　月亮和星星，也不走散

　　最初的时候啊！世界小而慈悲

　　虫蚁被允许在屋檐下筑巢

　　我们被允许笑时没心没肺

　　哭时气壮山河

静

不想提及寒冷，孤独，和瓦上的霜

　　这样无风的日子

　　适合在墙角种满草和花木

　　在心里放牧一匹白马

　　等你路过我的屋檐

　　等你漫不经心地，扯下一两片叶子

　　嗨，调皮的先生

　　如果可以，请尽量轻些

情书

不要追问昨夜的雨水

　　和崖壁上的雪

　　你写给我的这封情书

　　一定要有春天的样子

　　要有你脉搏里，最鲜活的跳动

　　你最好在黎明前写完

　　黑夜可以容纳月光的孤独

　　容纳万里星空

　　自然不会拒绝，所有美好的梦

　　你要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寄给我

　　如此，那些落日下流过的泪

　　废墟中取出的歌

　　都是值得的

谎言

他们在黑夜里歌唱黎明

　　在阳光下，仰慕繁星

　　他们一边赞美野草

　　一边放牧羊群

　　他们左手握着春风

　　右手写下暴雨

　　如果能有一张大口

　　他们就吞下云朵，和月光

情人

你一定无法想像我的孤独

　　像冬天树梢上

　　最后一片被风吹走的叶子

　　我们相拥，亲吻，交换时间的

　　炽热和光芒

　　我们听着彼此的呼吸

　　把季节的风声，关在生活之外

　　此刻，窗外有电闪，雷鸣

　　和一场新鲜的风暴；有一串摇晃的风铃

　　正召唤我们内心的豹子

无题

该从哪儿寻找季节的种子

　　种满你的荒原

　　该以怎样的双手

　　迎接崭新的雨天和大地的阵痛

　　我们忙着赶路，生病

　　任由骨头长出锈红的光斑

　　我们在枯萎的季节

　　错过一串又一串忧郁的风信子

　　上帝慈悲，允许我们在刀尖上活着

　　爱和被爱。允许我们怀揣春风

　　在尘世翻滚

生长

面对这位开花店的女人

　　我感到羞愧不安

　　她熟悉每种植物的习性

　　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修剪

　　交谈气候和香味

　　黄昏，她一边将几盆植物

　　小心地交给顾客，一边叮嘱——

　　“金边吊兰得多浇水”

　　“观音莲要放在有光照的地方”

　　……

　　神情焦虑。像极了一位母亲

　　担忧出嫁的女儿

这样的夜晚

如果你是真实的

　　如果我们在月光下饮酒

　　酒杯里落满伴云诗的钟声，和槐花

　　那么，酒是幸福的

　　如果我们一路走回来

　　街灯，行道树，以及我们的影子

　　被月光抚摸着，宁静又安祥

　　它们也是幸福的

　　嘿！其实我是想说

　　如果有这样的夜晚，月亮并不孤独

　　它有普度万物的慈悲之心

　　它带着辽阔的善意

溜沙河记事

我确定夜莺来过

　　一个慵懒的黄昏，它就蹲在小木桥上

　　梳理浅紫色的羽毛

　　然后去水边洗脚，洗嘴

　　啄食几粒褪色的阳光

　　真是令人惭愧！它对人间的爱

　　寂静，从容

　　不像一个留着长发

　　满眼秋风的女子。一看见柳絮纷飞

　　她就想哭

独处

这是一个慵懒的下午

　　我拥有的这一小片阳光，柔软而干净

　　它们从玻璃窗透进来

　　和屋子里山茶花的味道呼应

　　喜欢这些淡而轻的事物

　　阳光，香味，薄雾，微尘，还有雪

　　是的，雪！

　　如果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

　　我就是其中一片

　　这样多好，在你推开屋门的那一瞬

　　能够兀自飘落

　　将瘦弱的一生，停息在你的唇上

雪后

朋友圈里

　　几乎所有人都在晒雪

　　他们自顾自地兴奋，激动，感伤

　　……

　　而雪，并未说话

　　短暂的飞舞和覆盖过后

　　它们现出原形

　　重新变回流水，蒸汽，云雾

　　把之前走过的山川，再走一遍

　　把之前碰撞的闪电和雷声

　　再碰撞一遍

　　这多像我们一次又一次许下的誓言

　　有时候，重复

　　真的会让人惊慌

15路公交车上

“这儿是梧桐上河居”

　　“这里叫花桥，下面是云河纸厂”

　　……

　　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

　　像一台老式收音机,嘶哑着嗓子

　　给我们指认沿途的地名

　　近段时间，他每天要乘坐这趟公交

　　往返四次

　　他要赶在冬至之前，在沙沟村

　　为刚死去的女儿

　　寻一块，体面的墓地

锄草

雨水退去，落日盛大

　　我在院子里给新栽种的向阳花锄草

　　辣子草，大旱菜，马头兰……

　　这些小小的绿色，显得渺小又卑微

　　它们被我从泥土里铲出来

　　像一些无力反抗的弱者

　　等着宣判，枯竭或死亡

　　这令我感到恐慌

　　仿佛自己就是一位生死判官

　　正虏夺着大地的另一种心跳

　　心跳中绿色的旷野

上元节记事

风吹万物，吹走草尖上

　　晶莹的水珠

　　像我们反复期待又遗失的爱情

　　这时候，需要几盏红灯笼

　　挂在寂静的树梢

　　需要满天的烟火，填补月亮的空缺

　　夜色多美！人们成群结伴地狂欢

　　这时候，一个人走在人群里

　　不适合哭

病中记

不敢高声说话，大口吐气

　　也不敢招惹带刺的风

　　不怀好意的雨，和一个

　　把光阴交给峡谷的，情人

　　偶尔煮一锅小米粥

　　或者去厨房洗洗时间的灰尘

　　看医生的时候，尽量保持安静

　　给人间的呻吟

　　留一个像样的出口

　　世界变得敏感，锋利，真实

　　我们不得不放下心中的铁

　　和手里的弓弩

　　在枯萎的季节，谨小慎微

我想去一个秋天

我想去的那个秋天

　　石磨在屋檐下，咯吱咯吱响

　　吞吐着我们的玉米，小麦，青豆，高粱

　　以及孩提时候的月亮

　　还有一些丰腴的雨水和果实

　　它们足以填补

　　一条河流的悲伤

　　一个季节的缺陷和漏洞

　　而我惦记的

　　只是一条开满野棉花的小路

　　和站在路口

　　唤我乳名的外婆

　　她实在太粗心了

　　在一个茫茫无际的深夜

　　忘记告别

　　就连谎言，也没留一句给我

小

突然发现，我的心

　　小得只能装下一些简单的事物

　　比如一只喜鹊的鸣叫

　　一个默剧的开场

　　比如在夏天的夜晚，你踩着月光来

　　影子清凉又干净

　　我们隔着滚滚红尘，畅快地饮酒

　　即使醉了

　　也只是安静地拥抱，流泪

　　像一滴水遇见另一滴水

　　一种忧伤，触到另一种忧伤

余生

这样就好。每天清晨醒来

　　阳光和鸟鸣都在

　　床头有喜欢的书，心中有想念的人

　　除了洗衣做饭

　　还要在院子里种满芫荽，蒜苗

　　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生命有了甜蜜的意义

　　我们与喜欢的人

　　拥抱，牵手，在时间的静默里

　　听季节舒展的声音。不提多年前

　　路过乌峰山的一场暴雨

　　不提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