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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百草园

时间:2023/11/9 作者: 赤水源 热度: 13848
散文 张维和

  想必在外漂久了,就越发没了归属感,那些曾经不经意的记忆相反倒成了感慨人生时的情感依托,所谓的灯红酒绿也在狂躁的喧嚣里归为沉寂。

  也许这是一种自然的必然,更或是一种无法挣脱的人生阶段,然,无论怎样,情与爱,血与肉,永远是作为人而无法逃避的话题,遂经现实的冲刷后,在美好与残酷之间,往往被保留和放大的是那些如花香般温暖、如阳光般灿烂的童年记忆。

  时值而立的我又岂能空了一切,出凡超脱。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流逝已久的昨天,几间矮矮的木房围成个四合院,坐南朝北的两间是主房,主房两层,第二层是阁楼,阁楼上开了个窗,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站在窗边,然后把脑袋伸出去对院里的表姐表弟们大声喊:“来呀!快来抓我呀!”喊完后便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表姐表弟们找啊找,找啊找,直到失去了耐心,还没把我找出来,这时,我便得意洋洋的从外公外婆的床底下钻出来,大叫一声,把他们吓个“鬼跳”。但表姐后来告诉我说床下有专吃小孩的大黑猫,我便从此再也不敢往床底下钻了。

  四合院的东西两侧均是围墙,围墙上镶嵌着两道门,左边是大铁门,右边是一道小侧门,和主屋相对的是两间一层楼的用不规则木头围起来的小平房,平房是用来堆粮食杂物,和关牛马用的,牛马那时是外公外婆的宝贝,离了谁也不能离了它们,毕竟很多时候,全家老小的生计就全靠它们了。平房的后面有一棵大杏树,树枝“龇牙巴五”的,外婆告诉我,这棵树年代久远,是棵神树,我当时对这棵神树很好奇,每每一个人在家时,便杵着腮帮站在阁楼的窗户边看着杏树发呆。杏树虽已活了很久,但生命力依旧旺盛,七岁的那年春天,老杏树又发了很多新枝,长长的新枝上缀满了粉色的杏花,毫不示弱于那些根骨已久的老枝,整棵杏树把矮矮的平房衬托得小小的,像是外公用刀刻给我的玩具,即将远嫁韶山的四姨和她的父母及几姊妹站在平房上,以这棵开满杏花儿的树为背景合了影,尽管几年以后四姨再也没回来过,但爸爸妈妈始终把那张泛黄的照片深深保留至今,而那棵老杏树也在外婆离世的那一年后再也没开过花。

  那时的我们,算是外公外婆的几个活宝了。我的童年也近乎在她家度过。几个姨妈来外婆家时,也总喜欢约着一起,还在帮外婆打扫院子的我,老远听到表哥表姐在院墙外追逐打闹的声音,就连忙扔掉手中的扫帚,飞奔去开大铁门。表姐表弟一见着我更是兴奋,几个小伙伴一下子便手拉着手、头碰着头的玩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窝羽翼未丰的小鸟。我们从小侧门出四合院,来到外婆家的园子里,园子里什么树都有、什么花花草草都有,简直就是一个百草园,我们会在这园里玩过家家,美丽的风景衬托着我们,像是一个个隐居世外的平凡人,过着平淡而惬意的生活,其乐融融。

  正对侧门的是一棵硕大的柿子树,树干很粗,要三四个大人张开双臂才能围得过来,夏天天气炎热,我们就纷纷爬上大柿子树,各人选好一个牢固又茂密的枝干,胡乱在自己的枝干上搭一个窝,算是我们各自的家,有时玩着玩着不小心睡着了,大人喊吃饭时,才各自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爬下树,再挨上一顿打或者大人们自认为很有道理的一顿臭骂。现在想起来,那时大人们的爱子心情,又何尝不与自己现在的心情相似呢?

  初夏也是桑葚成熟的季节,园子的最里边,也就是外婆家主房的后面,有一棵瘦高瘦高的桑葚树,成熟的桑子呈墨黑色,吃起来很甜很爽口,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表弟爬树最厉害,他是我们几个当中个子最小的,最瘦的,但爬起树来,都不敢和他比。只见他手往树枝上一伸,两条腿往上一翘,噼噼啪啪就不见了人影,等他大声喊我们快接住桑子时,他早已站到了树顶。下树的时候,我和表姐的衣服兜着满满的桑子,表弟的四个口袋也是满满的,我们一边打闹一边吃,彼此看着被桑子染黑的嘴和手哈哈大笑,有时用吃不完的桑子往别人脸上扔,大家脸都被弄得黑黑的,只露出四颗洁白的大门牙。

  桑树的旁边还有一棵和它差不多高但比它长得茂密的大山楂树和一棵矮矮小小的核桃树,秋天到来时,这些成熟的果子尽情的炫耀着它们的魅力,就像我们几个小孩在炫耀谁长得最快一样,拼命的踮起脚,把小脑袋往上伸。我们也是最爱这个季节的,各种美味尽收四个小兜里,大人们却不舍得吃这些果子,他们想吃时却还给我们小孩伸手要,外婆说家里穷,吃饭的人多,要把这些果子留着换钱来用。果然,表弟表姐们走后,外婆就把成熟的果子摘了下来,用竹篓装好,第二天背到市场上换了钱,还买了好多粮食和好吃的糖回来。还没成家的小姨没继续上学,和大舅家最大的女儿一起到离家十几里地的县城做生意。那时的交通极其不便,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全都是杂草和茂密的灌木,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所以她们很少回来。但外婆家还是依然很热闹,过年过节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大人们使劲儿忙,我们小孩们使劲儿玩、使劲儿闹,有时一整天都是小孩在哭,有时一整天都是小孩在笑,把忙忙碌碌的大人们都逗得哭笑不得。

  外婆家的百草园,春季是它最美的季节。园子里的各种花花草草和外婆外公种的蔬菜都发了芽、开了花,菜地旁的小竹林也冒了尖尖的小笋,甚是可爱!像灯笼似的百合花、笑容灿烂的油菜花、淡紫色的豌豆花、白雪一片的萝卜花、嫣红的桃花、杏花、晶莹剔透的梨花、金晃晃的槐花……还有神神秘秘,长在茎叶下边,羞羞答答、香甜美味的洋荷花。这些花在翠翠绿绿的嫩叶间随风荡漾,园子周围飞絮的柳丝不停挑逗着它们迷人的芬芳,偶尔,几只蝴蝶相互嬉戏;偶尔,一群蜜蜂采蜜正忙。我们拿着自制的风车,在园中小路上飞奔、在繁花似锦的菜地里欢笑,小池塘边戏水的大白鹅被我们吵得伸长脖子咯咯直叫,时光里的幸福与青春挥洒得淋漓尽致、自在逍遥。

  而今,时过境迁,百草园已然荒废,我们也而立之年,外婆外公十几年前相继逝世,这里再也没了人烟,他们生命的消逝也从此成为了我童年快乐的终点,看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虚掩着沧桑变幻的静寂和安详,布满荒草的庭院里依稀还有那张张无邪的笑脸。还有外婆外公那一身身蓝色的涤卡衣裳,也在无数次的挣扎和伤痛里写下了外公离开时的《最后一面》:

  柔柔的雨嫁给了青丝的柳

  陶醉着炎炎五月天

  杨花飘飞一片片

  弯弯的轨道

  一望无边

  如蠕虫

  直入刺痛的心田

  迷茫

  无言

  水草般孤独的身影

  染蓝了夕阳的天

  高高的柳下

  不见了您如树皮般皱起的脸

  长长的胡须妆点着我的梦魇

  温暖

  香甜

  却不曾思绪

  那满怀慈爱的挥手

  尽是舞动在长长轨道上的最后一面

  天真浪漫中的四合院从此黑灯一片

  没有了白天

  留下的只有尘封的记忆

  和我被泪痕灼伤的双眼

  心

  痛得

  无边,无边……

  为何我如此的喊

  您

  却听不见

  听不见

  听不见!

  只是,微风过处

  紧闭双眼

  生命的空白里

  竟是您落于风中

  不断挥手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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