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于我,就像一个亲切的邻居。在交通不便时,从昆明去昭通的大巴车要经过家门口。后来交通便利了,少了大巴车来来往往的提醒,就像一个重要的亲戚突然就不上门了,着实有些不习惯。再后来,一个冰花少年在网络里的偶然爆红,把我的童年翻了个遍。熟悉的乡音,高度雷同的生活,提示着我们是一衣带水的亲戚。
与文学结缘之后,就特别羡慕昭通的文学青年,他们有前赴后继的领路人,有意气风发的后备军,受重视被恩待,硬是把文学走成一条有特色的康庄大道。因为文学被改变了命运的人不胜枚举,才华成了一块厚实的敲门砖。甚至有老前辈看见才情卓著的年轻人,敞开胸怀主动提携,他们不遗余力浇水施肥,等一棵树的成长壮大,待一朵花的嫣然绽放。拔地而起的创作中心,就是他们用文学打开思路和出路的硬通货。
当我一只脚踏进居于半山的胜地时,心中顿生一种敬畏。这小径这台阶,这屋子这凳子,这扶手这栏杆,都曾被哪些文学上的大咖们亲近过。他们用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用一个浪推动另一个浪,用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我带着朝拜之心,走近,停驻,思悟。
第二天清晨,早起。我梳洗齐整时,天也正一点点被黑暗洗白。拉开窗帘,看见一只鸟停在窗外的栅栏上,它没有看见我,它像一个孤独的智者,正在仰天顿悟什么。没有鸣叫啾啾的宣讲,应合我暂时失声的寂寥。它飞向一棵高树的枝头,我漫步在林间的小道上。清风四处流窜,掀开我的眼帘。
玉兰树结果子了,果长得像花一样,粉红色的花苞张开嘴,含着几粒红豆。寂寥静谧的地方,有一种想念类似于相思,却淡于相思。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人值得呕心沥血去爱呢,倒不如让几粒暗红,染上山河的静美,映在心灵的深处。待时光在肉身上老去时,让思想的火花变成相思的红色。
柿子还是青色的,其中有几个柿子的身上有旧痕,它们没有像其他娇贵的果子,受不起一点小伤就烂去死去。而是就着伤口,慢慢比别的果子先熟了。想起了那些被生活的艰难伤害过的人,催他们早早成熟。家乡的房前屋后种满了这样的果子,他们成熟的时候,花碰碰地站在枝头,被家乡人亲切的叫做柿花。而早熟的那些果子都交给了鸟儿,其实造福鸟儿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它们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就像这园子里,种类繁多的植物,它们的郁郁葱葱,都归属于昭通文学。
曲曲折折的小道,通往一个又一个的幽静。令我想海德堡那条歌德走过的小道,诞生了无数伟大思想的小道。在这里,无数作家来过,他们的作品也在这里萌芽么,他们的思想也在这里长出根系么。世间的路总是那么相似,幽深曲折的尽头,忽然就是别有洞天的宽宏。走的人多了,路也就坦途了。
睡莲开在池子里,圣贤们刻在墙壁上。桂花闲落的枝头,还有几丝隐约的香气。有几枝被梨子压弯了腰的枝头,低着头向大地敬礼。此时,适合聆听,据说,那些有力量的诗歌都得到过大地的加持。三步清幽,五步明快,紫藤缠绕的回廊上,光亮被挡在了天上。佝着身子,探寻过去,有了几丝惊慌的小刺激。
树栽得太繁密了,见了日光和雨水的树木葳蕤多情,才几年的功夫,园子就挤了,连二楼的房间里也暗了。万物都遵守生长的规律,就像种瓜一样,摘掉一些稠密的,会让留下的长得更旺盛。可是作为它们的缔造者,也许会有一颗母亲的心,拿掉哪一株都有舍不得的情愫。
园子里有像花一样的叶子,也有像叶子一样的花,成为什么,都是各自的生命。人亦要像一棵树一样,只管生长。
遇见晨练的高老师,一招一式飘逸潇洒,呼吸在自然有力的吐纳中得到清洗、新生。扫地的大姐很热情,问昨夜梦甜,问今宵所往,说正在拍摄的电影。她就像是见过了世面的人,说起什么都头头是道,令我想起少林寺里的扫地僧,必定也是武艺高强的隐者。话音未落,出去晨跑的胡老师就回来了,他顺便说起厨子的诗,门卫的文,他们都曾登过顶级的大雅之堂。
行走在昭通的土地上,吃着嘎嘣脆的红苹果,蓦然觉得他乡亦是故乡了。但我却多了种特别的错觉,不管是端菜上来的姑娘,还是递过水烟筒的小伙,我都在想,他们也写诗吗?万一他们就是这隐于大市的高材,像山上未出土的鸡枞一样。对于昭通,这些都只是一条船上的摆渡人罢了。
离开昭通时,都是山连山水连水的大同景致,却像是每种意向都被赋予了诗歌的灵魂。瘦山瘦水的故乡情里,总该是多加了一缕千年不绝的香气,令眼前这山峦这土地也变得那么多情。更像是每一个在土地上劳作的女子,都成了诗经中采摘蘋草水藻身披蒹葭白露的美好,她们在河畔上,月光下,水中央,稻田里。彼时,正细雨霏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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