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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诗学

时间:2023/11/9 作者: 赤水源 热度: 14225
诗歌 朱成

逝去

下午,母亲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没有留下一句安排,

  是为了不给子女带来麻烦,

  还是打定主意此后不再责备?

  死神带来冰冷的黑夜,盖住一切秘密,而哭泣,捶胸,以及

  屋外草丛上加快了的风沙沙的声音,只是一种受难。

  几辆穿过光明而疾驰的小车停下,姐姐们臃肿的脸和沉重的包袱,在公路边。

  对遗忘的恐惧,以及跌倒、晕眩,总有一些什么东西

  在我们的体内埋下了一枚针,

  小而尖锐,是准备着永久地流血?

  农村象一间冷清的草屋。

  我们跪下的膝盖和地板越来越冷,

  眼泪滴入尘土,变成簸箕大小的星辰,

  在寂静的星空中闪着寒光。

  仿佛悲伤并没有出现,只有逆乱的气

  进入腹部,让人抽搐、呕吐。

  迷失,并飞快地后退,

  屋檐下,发白得刺眼的灯泡

  就像母亲完整的一生,

  贫困、疾病,以及赞美和荣光。

  谁的心突然很紧,

  突然就像要死去一样。

信笺

我曾用一整天来不爱你,

  在桦树下,风掀开的书本和膝盖一起,

  树叶在头顶晃动着,总是更接近

  某个靠近灵魂的地方。

  而你的声音,从来都像一团迷雾。

  更像眼前的路,被漫长的时间引领。

  前几天,你才寄来一封信,

  那些蓝墨水,

  关于未来的看法,依旧如此澄明。

  但我们,

  也在一点点地沦陷——无法尺缩的距离。

  上次见面,你的唇

  象大熊星座那梦幻的光芒,

  瞬间就覆盖了我的眼睑。

  我曾用一整天来不爱你,肃穆地收摄起

  自己的心。可是,

  我如何能够承受,迈出每一步。

  多么丰富而沉重的力!

  无法停止,像沿着漆黑的江岸旅行,

  将继续前行,

  在地平线整个亮起来之前,我曾用

  一整天来不爱你。

母亲

面容依旧,但已铸入神秘,

  宛如一尊神像。躺在木板上,

  嘴角带着笑意,难以掩饰的威严与肃穆,

  一如生前。现在,

  就连双手也停住了——它曾经握紧命运。

  多少梦想,和未了的心愿?

  正飞快退回到墙上的相框里,

  一任死亡攫住。

  曾帮助过无数困境中的人,听凭你

  慈悲的心,如今不能再做什么。

  外面,风翻动着冬瓜树上稀疏的

  枝叶,每一片都是这个冬天冰冷的雪。

  黑色的树林也变得洁白,几缕光线

  穿过深邃的荆棘。

  而黑夜,将永远不能结束。

命运

出于恐惧,我们建造了房屋。

  而成长,是魔法师手中扔出的盒子,

  “轰”的一下,我们突然长大了。

  左手和右手争吵,它们

  分辨不清,谁是母亲,或是父亲。

  就像生活,是幻象还是真实?

  年复一年,梦和地平线交替地变化。

  男人,或女人的身体,被放置到博物馆。

  亲人们次第离世。逐渐减少的聚会,

  像困住野兽的竹笼。

  时间消失在悬崖下,草丛沉重。

  有时,尘世被一场婚礼唤醒,

  新的生命也在诞生。

  但发烟的江面上仍在增加坟茔。

  一事无成的人,还在异乡旅行。

  宇宙在黑暗中漂浮,床载着我们,

  而死神这个魔鬼,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让人感到莫名紧张。他端坐着,

  敏捷的手指发出一条条短信。

  天空注满了火焰,房屋也倒塌了。

  我们一生的经历变成碎片,不用

  等待我们醒来,谁早已去而不返了。

  一些最后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像蓝色的宝石,埋在了嘉陵江的水底,

  死去的人,以及活着的人,

  都退回星空里生活,不时发出笨拙的声音。

爱情

如一杯水,在清晨的窗口闪光,

  也像是紫色的魔法,沉入一次亲吻。

  然而,整日蜻蜓般盘旋并絮语,

  又伴着忧郁:要是你能猜出。

  没有互相遮蔽,却渴望看透。

  每次抵死的欢爱,从中品尝到

  永恒的别离:当陷入强烈的思念,

  两个人,两块荒凉而寂寞的田。

  沉闷的对峙固然短暂,甜蜜时

  也不知餍足。有时是易碎的冰层,

  有时变成温情的棉花。

  小鹿轻轻的,沙沙的蹄音:织一张网。

  它永远那样神秘和清新,也严厉

  如水中将熄的火焰。然而一定会,

  悄悄地,在你头上种出白发,

  既然赠给了你痛苦的荣耀。

严寒之夜

夜里我漂浮在海洋上,分不清

  是梦还是现实。我看见

  死神戴着高耸的王冠,盘膝坐在山顶,

  与轮船月融为一体。

  我跟在一群人的身后,他们发痴、变狂,

  而我却一定要清醒。他们将

  沉沦在海底,而我却一定要从浪尖升起。

  时间像一个破裂的伤口,涌出血液

  而又无法凝聚。变幻无定的风,

  如同这个残冬正耗损我们的青春。

  我们都一事无成,在他乡奔波,

  我们被生活所俘虏

  每天转动着巨大的磨轮。

  那无人问津的坟茔,一个个漩涡

  跌落,又翻起。

  夜里我漂浮在海洋上,要么

  就一路挣扎,要么就永远地沉下去。

  不远处,城市里的高楼都倒塌了,

  那些仍在旅途中徘徊的人,

  他们是准备在严寒中重建自己的大厦,

  还是幡然醒悟,决意回到本心。

  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辨别,

  这是身体,还是灵魂,还是在别的地方!

  夜里,我漂浮在海洋上。

无题

我的朋友从成都打来电话,他正在

  完成一部伟大的小说。

  他亢奋得像是拿起枪出去打猎,

  他的声音如同地里那被风鼓得绷紧的云杉。

  而我仍旧胸无大志,

  浑浑噩噩,在一些闲诗中度日。

  早晨清新的空气如同我那正被挥霍的生命,

  越来越沉重的电话,

  变成一个放大的问号——是上帝的审问?

  我的心苍老得更快,

  仿佛整个人生连本带利都快用完。

  声名究竟算得了什么?

  但总要写出心中的名篇。

  为了找到最初,或为了印证不朽的内心。

  也从未想过在死前建造高塔。

  不远处,无声的沙石和江水渐渐退却,

  几缕白云在无垠的天空中,

  就像我的白发。

  既非注定的命运,或无法脱离的

  爱与恨。也不是卑微的野心难以实现,

  我魔鬼又神圣的面容感到可憎。

  挂下电话后,斗室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滋味来临。

冬夜

当天空垂落大雨,

  地平线传来滴答碰撞之声。

  天庭这口宇宙里的泥缸,

  寂静无声。

  风也没有唱歌,没有形影,

  城市里的房间里亮着不灭的火,

  为死去的人,在整个的夜晚。

  然而往天空掉落的雨水,永远不会回头,

  在杉树下,在苦楝子那

  漆黑而湿润的枝条下,

  也是在歧路,是谁重负的背影在徘徊。

  是谁在期待着什么。

  谁听到光明如同獐子的声音,颤栗、震动,

  仿佛要永久地在黑夜里藏伏。

  冬夜如此漫长,冷酷而无言,

  等所有人都失去了,

  泥缸里又布满了灿烂的星辰,它们

  像一些大小不一的昆虫,

  又像一个个人,

  准备着沉沦,一整个冬天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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