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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在时光隧道中的知子罗(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0308


  七十多年前,位于云南省怒江州兰坪县碧罗雪山东麓的知其位村(今恩棋村),有一对夫妻连续失去两个幼儿,他们收拾起家当,用一个背篓背了,把悲伤关在祖屋。他们翻山越岭到达碧罗雪山另一边的“知子罗”赁木楞房而居。几年间他们喜得一女二子,才又收拾行囊挑起孩子返乡。他们离之而去的——给他们带来子女的吉祥之城“知子罗”——是当年怒江州府及碧江县城所在地,算得上怒江方圆14703平方公里高山峡谷境内最繁盛的所在。可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他们要回乡向祖宗报告他们的后代子孙!扁担一头的竹框里,坐着一个两眼炯炯的男孩,伸手向父亲要了一块当地珍贵的平常不会轻易得到的红糖,才肯老老实实地坐着,他手握红糖在父亲的扁担框里睡着了。他对知子罗最后也是最初的记忆只有那舍不得吃而溶化在小手心里的糖浆……

  七十多年后,我沿着盘山路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第N个拐角处,一幢建筑风格在当地算得特立独行的“八角楼”撞入眼帘。我最先看到知子罗城的角度肯定迥异于当年那对夫妻从高高山顶上看到的角度和城貌。我站在去往知子罗城的最后一个拐角处,放眼望去,李白的两句诗突然活现在眼前:“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再不是一天来沿着怒江边走边看到的,抬头一片天,低头一条线的怒江峡谷了。此时九曲十八弯的怒江尽收眼底,怒江两岸的碧罗雪山山脉和高黎贡山山脉远近的山峦层层叠叠,起起伏伏,无边无际……恍惚间“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碧罗’”。突然间你就明白了,怒江先人为什么会选知子罗小城为怒江州府为行署了。整个知子罗小城就是依山势而建成,原来的四大机关办公用房从山头到山脚依次摆开,中间一条长长的石头台阶通向云间。山脚下比较平缓的空地上雕梁画栋的“八角楼”,是当年新建的图书馆,结果楼建成了,还来不及放进一本书,就成了“弃楼”。先是因为小城地理位置的偏僻陡峡,不再适应怒江全州经济社会的发展,州府移地六库;几年后一场连绵不断的暴雨造成县城局部的山体滑坡,有专家断言,知子罗城会很快大面积滑坡,因而导致碧江县城的整体搬迁策划和上报,而新县城的选址迟迟没有定论,为了赶在大滑坡之前安全撤离,1986年9月24日,国务院批准撤销碧江县建制,属地分别划归泸水县和福贡县。一时间车马滚滚,人去楼空城寂,曾是全州文化经济政治中心的“知子罗”一下子被历史的脚踪抛在身后。新建为图书馆的“八角楼”意外得以留存至今。与当年那些机关的办公室用房一样,都变成寂然不语的建筑,思念着曾经在它身体内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地位高高低低、个子大大小小,身形胖胖瘦瘦、性别男男女女的“人”,“声、形、体、貌”走了,代它们发言的媒介不复存在,多少欢声笑语,多少爱恨情仇,多少沧桑岁月都移地延续,只有它们留下来见证,见证过往,见证现在,见证未来。自此后,一批又一批摄影爱好者来了又走,一撮又一撮背包客去了又来,一茬又一茬本地后生,出生了、长大了、外出了,一如当年那些离开的人,没人愿意为它们长久地停留。

  那个随着父母归乡的男孩日后长大成人,他长成一个史官,这段历史留在了他的史笔中,老人有没有在他的有生之年回到他的出生地,我无从询问,但我知道他出生地的基因随了他一生,我出发知子罗前曾郑重把他一生的心血——他编篡的史料集和志书认真翻看。知子罗城的基因跟随离去的机关慢慢沉寂在地方志的史笔中……

  但知子罗老城旧貌能部分完整保留至今,谁人能说不是因为撤离行动的成全。不难想像移地到六库的怒江州府,几经变换,你已经看不到刚搬迁下来的怒江州府旧貌了,它一直在长高长大长成陌生,长成众城一面。而老城知子罗的历史韵味却越来越足,成为一张后来者了解老怒江、寻访怒江历史的厚重名片——知子罗弃而不废!它只是停留在了时光隧道中。现在的老城街道两边多了火鸡和教堂,走在老城古朴冷清的台阶上,每一步都能传来历史的回音,苍凉老迈,欲说还休。回忆、凭吊、感伤、缅怀……在怒江人民的集体记忆中,永远有这里的一笔,永不遗忘!

傈僳人的“阔时节”

居住在傈僳族自治州是一回事,被僳僳人家邀请回家过年——“阔时节”是另外一回事。十多年了,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我几乎是雀跃着答应。

  ?年过得多了,可是傈僳人家的“阔时”还真是第一次经历。恨不能提前一天就跑到人家家里去!早听说傈僳人家过年是要杀年猪的,我甚至想早些去以便赶得上跟主人家去买年猪年货。哪成想勤劳的傈僳人家都是在过年这天杀自家养的猪,那可是地道的玉米等粮食喂出来的,绿色环保。其他的年货人家也早早采买好了,只等阔时杀猪吃肉喝酒唱歌跳舞地狂欢!尽管不用去市场,还是早早地跑到了主人家……

  进门就见主人家在屋子里院子里撒松毛,他们一大早就去山上找来的。寓意着吉祥如意的松毛撒到地上马上有一种与周围的山峦溶为一体的感觉,清新翠绿,闻着都清香。“家和万事成”!主人的堂屋里只有这一幅匾,看到这样的字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主人家生活得这样美满富裕。上下两层院落干净宽敞,过节的前两天傈僳人家就忙着收拾打扫卫生。上院是主人家居住,下院是家畜和放置农耕用具等。此时上院的一边放置着一口大锅,锅内放着满满一锅水,锅下的柴火正在旺旺地燃烧着,我还以为正在为一会儿杀猪准备开水,没想到那里正熬制玉米酒呢。院子另一边放着木制的舂碓工具,为制作糍粑——一种米粉打制的饼,大米做的叫饵,糯米粉打制的叫糍粑——准备着。一看这阵式就知道今天有得体验了。

  松毛一撒,主人就开始招呼精壮劳力:“把年猪拉过来吧!”肥肥壮壮的大猪立马被拉进了院子。女主人在下院当中摆上小方桌,斟上酒,主人家和请来的师傅开始用民族语言唱和,感谢一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同时也祈求来年的事事如意。家族中的其他人都身着傈僳盛装拉着来宾开始载歌载舞。祭祀的仪式一结束,男人就收拾杀猪,妇女就分散开,妈妈开始给小孩子们梳妆打扮,换上漂亮的民族服饰过节。其他的人准备出酒的,准备炭火烤肉的,准备打糍粑的,各各忙开了……

  年猪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主人家先割下一块连皮带骨的五花肉加上一片糍粑用线系着,放到托盘里端着,跟主持祭祀的人一起走到近大门口的一棵树下,向阔时“回家过年的祖宗”献祭。主祭人的帽子上插着长长的甘蔗叶,像极了古代武将的头盔,威风凛凛。祭祀过后那肉就被主人家挂到了树枝上,让祖宗们慢慢享用。

  献过祖宗,大家就开始烧肉、烤糍粑。刚刚烧出来的新鲜肉,香嫩异常,现在回想起来还要流口水。我们吃得口角流油,斯文尽失!“哒哩哒哩哒嗞唻……’这时一位花枝招展的大姐手端酒杯,边歌边舞来到我身边。她看起来最多四十岁左右,皮肤白晰,戴着一对时尚的大耳环,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欢乐。“妹子,来喝一杯我们自酿的布汁吧!”我认出她就是刚才主持出酒的大姐。她先把那口大锅里的水舀出来,然后搬开大锅,锅下面就是新酿的布汁了!出酒那一刻的欢呼场景一直感染着我。刚刚一起动手拉猪的汉子们一转身人人手里一把鸡头琴,“木刮”“摆时”一首首唱来。真真让我们见识了什么叫人人能歌个个善舞。刚出锅的纯香新酿一人一杯,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只一口刚见面的羞涩就无影无踪。才一杯就感染得大人欢笑,孩子跳,感染得猫奔狗跑,感染得家种橘子笑弯了腰,连怒江里的鱼儿也想跃出水来摇一摇,更有那高黎贡山上的野樱花也打开了花苞。

  “我们傈僳自家酿的这酒可是养人呢!我从小就学着喝了,今年我的孙子都二岁,我五十二岁了。你要相信我,好好喝了这杯酒!”我着实吃到一大惊!“可是你看起来多么年轻有活力呀!”“我可是吃够苦的人,你别以为我现在这样是享福享的,是我们的酒养人咧,该吃的苦我都吃过啦,现在我就开开心心地过……”我连连点头!我当然知道此时的一杯杵酒,一碗侠拉,就是年味,就是盛情,就是厚意。不饮都已经醉倒在这盛情里,在这蜜意中,在这年味里……哪里还经得起一杯一杯再一杯!

  现在的日子过年吃的,平时也吃得到,可傈僳人依然热衷于这“阔时”的味,就是为这阔时时节的联欢,全家人,全族人甚至于全村的人,外来的人,来的都是客。大家不分血缘,不分地域,不分民族,同饮同食同舞同歌同欢乐共祝愿!这份自然天成的歌舞盛况就是傈僳族“阔时节”的独有!让人不由自主地参与其间。那份发自肺腹的欢乐气氛,能感染到未来一年的任何一个日子。

  开怀畅饮,大块朵颐,恣意地弹,尽情地歌,豪放地舞,我一直沉浸在傈僳族阔时节的年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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