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刚

下乡

据乡亲们说

　　这个村子自明洪武始

　　就抱着一坛土酒在这大山里喝

　　一醉就是几百年

　　几百年过去

　　这个村子一直用瘦瘦的包谷

　　和着一些东倒西歪的高梁

　　喂养日子

　　生活的空白

　　比稻田里的秕谷还要多

　　这个村子自古只有一条路进去

　　也只有一条路出来

　　这一条路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

　　和土坷垃铺成

　　长短不一大小不同的脚印

　　记录着这个村子贫穷的历史

　　我沿着这一条路走去

　　与这个村子就有了最亲密的接触

　　我知道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

　　这个村子曾经被茂密的荆棘所包围

　　以至很苦很涩的黄连

　　味道留存了好多年

　　让乡亲们喝一口包谷烧就呛出眼泪

　　吼一声山歌就下暴雨

　　后来，太阳出来了

　　我和乡亲们一道把信仰种在岩石上

　　我们蘸着金灿灿的阳光

　　写下这一古老族群的千年梦想

　　让五彩缤纷的鲜花

　　在春天的原野上迎风怒放

　　让沉甸甸的硕果

　　在秋天的金风中摇曳

　　现在这个村子已经脱胎换骨

　　一改以往的草芥人生

　　生活红得像火塘里的火

入户

那一种几近窝棚的叉叉房

　　坐西朝东

　　抑或坐南朝北

　　但总是四面环山

　　隐藏在那片云深不知处

　　我们一旦到达

　　它们就会迎面而来

　　它们会用菜叶子一般色泽的脸

　　翻开憋屈的米袋子油瓶子和钱夹子

　　诉说一些空空如也

　　当着我们的面

　　从肚子里

　　把一些苦水倒出来

　　补丁也不适时宜地跳动

　　咬在佝偻的脊背上

　　薄被褥是比锅底还黑的

　　磨穿的鞋底露出了脚趾的秘密

　　从叉叉房的顶部望去

　　还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在闪烁

　　多少年了

　　狭窄黑暗的叉叉房

　　一直战战兢兢地站在大山里

　　站成了漫长难捱的岁月

　　站成了一种无以言表的痛

　　时间的光影从空中掠过

　　阳光衔来了喜鹊欢快的叫声

　　吃尽了苦头的大山

　　等来了春风的

　　又一次行动

　　那些袒露的手臂

　　从摇摇欲坠的叉叉房里纷纷

　　破土而出

　　他们尽锐出战

　　发誓要筚路蓝缕劈荊斩刺

　　用锋利的斧头和镰刀

　　把穷根砍断

帮扶

羊肠子路比想像的要远得多

　　圪里圪垯的扔出去

　　有时让你找不到它的尽头

　　但一想起要结那门亲戚

　　不由加快了脚步

　　才看芦苇无数

　　又见新竹一丛丛

　　绕过鱼刺般的巴茅草

　　跨过有门槛的篱笆

　　那个贫困户的家就在老榆树下

　　被浓密的榆树叶掩映着

　　斑驳的土墙裂开着嘴

　　嘴里含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微风下一晃一晃的

　　好像要和我说话

　　树桩塞在火塘里

　　冒着的青烟

　　半生不熟的红薯

　　泄露出了青黄不接的无奈

　　这就是亲戚的日子啊

　　我心里一抖

　　我劝亲戚放下苦涩多年的酒杯

　　舍弃没有油水的炒黄豆

　　趁着春天走出去

　　走出一条做为人的新路子

　　尤其要学会新方法——

　　我们把黄泥路改成了水泥路

　　我们用水管做媒

　　把甜美的山泉从悬崖边引入家中

　　我们将红彤彤的山辣椒

　　作为致富的朝阳产业

　　再从东墙走到西墙

　　从南门走到高高的老榆树下

　　我和亲戚一步一步仔细地丈量

　　我们突然发现

　　低矮破旧的老房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栋新崭崭的小洋楼

　　而小洋楼前的那棵老榆树

　　再次住进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