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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叙事在当代的新突破——评小说集《代梅窗前的男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丛刊 热度: 17801
高欣

  底层叙事在当代的新突破
——评小说集《代梅窗前的男人》

  高欣

  

  高欣,湖北恩施人,武汉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一年级在读,平时喜欢看书,旅游,偶尔也会写写毛笔字。

  《代梅窗前的男人》是作者王小木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9篇小说。小说的描写内容十分广泛,人物形形色色,包括女囚、农民工、工程项目负责人、贪官等等。从整体上来看,这本小说集中出现的人物绝大部分属于同一个群体——底层。底层是小说叙述的中心,作者以粗粝质朴的笔触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在底层中挣扎的小人物,并带我们一步步走近他们的内心冲突和悲欢离合。下面笔者将从三个方面谈谈对于这部小说集的看法。

一、平等的写作姿态与小叙事

一般研究者都认为如果按写作立场来对底层文学进行划分,那么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为底层写,另一种是作为底层写,也可以说一种是精英立场,一种是平民立场。按照这种划分方式作者王小木无疑属于后一者,在她的这本小说集中没有文化精英分子批判启蒙式的话语,作者更像是这些底层人物的一位温和友善的邻居,她既密切注视着这些人物的一举一动,又从不把自己置于高于他们的位置对其进行教导或批判,只是带着纯粹的同情与怜悯描绘这些底层人物的人生轨迹。她了解这些人的痛苦,并对这些痛苦持一种尊重的态度。或许在作者看来,这些痛苦已经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那么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地推测这些苦难背后人性的缺陷呢?为什么还要以道德优胜者的姿态去对他们评头论足呢?

  正是基于这样的立场,我们更多看到的是小说中这些底层人物的身不由己,而非道德缺陷,尽管他们身上不乏瑕疵,却也不失可爱甚至可敬之处。《逛天堂》中的主人公虾子出卖肉体是因为老板娘的威逼利诱,后来更是因为内心的善念而甘心成为了老板娘的替罪羔羊。《杀了那条狗》里的油儿因为拿了纪大爷的钱而内心饱受煎熬,结尾处他以决然跳入护城河中救人的行动来赎罪。《伙计,嚼槟榔吗》里的小偷黄油在偷窃之后因为看了失主的手机短信,内心不忍,决定把东西还回去。这些故事里的人物有善也有恶,有弱点也有闪光点,既非罪大恶极亦非道德标杆,只是以十分自然的状态出演着自己的人生,就像现实生活中千千万万的小人物一样。正是因为作者这种平等的写作姿态,才避免了很多底层文学作品经常被人诟病的“观念先行”的形象。作者基于平民的立场,没有宏大叙事的野心,自然也就不会想要用一种精英式的固定观念来结构小说或是在写作之前就决心让自己的作品传达某种观念,她只是把自己观察到的、理解中的底层娓娓道来。

  一种写作立场总是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它一旦在某些方面有所偏向,那就必然在另外一些方面有所缺失。作者的这种平等的平民的写作姿态一方面使人物塑造和故事发展比较自然,没有沦为道德说教或者观念的产物。另一方面也使得小说局限于小叙事,缺乏对广阔的历史社会背景的描绘,也没有对人物悲剧命运的深刻反思,小说的力度受到遏制。纵观这几篇小说,我们似乎无法为人物的悲剧命运作一种社会历史层面或是人性层面的解读,他们的悲剧命运都充满偶然性。不管是代梅在工地上摔断了腿还是虾子遭遇的的一个个人生的打击,或是纪大爷一家的惨死,都好像只能归咎于人生无常,归咎于命运。而这种归咎于个人命运的悲剧往往只能在感性层面震撼读者,却不能引起进一步的理性的思考。

二、底层人物的当代感

从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开始,作家在描写底层人物的时候总会突出他们性格中麻木的一面,这样的写作传统虽然有知识分子以俯视的姿态为底层代言的嫌疑,但也确实是对底层人物性格特点的一种比较真实写照的写照。因为长期以来底层人物卑微的社会地位和低水平的文化程度使得他们缺少话语权,没有为自己代言或者申诉的机会,总是在历史地表之下沉默地咀嚼自己的痛苦——这样的生存环境让他们在面对人生的苦难时除了逆来顺受,默默承受之外别无选择。进入新时期后,一方面随着打工文学的兴起,底层文学的书写者发生了变化,由精英知识分子变成了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打工者自身,他们自己书写自己的人生经历,带有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激情,这样的写作背景使他们的作品去除了精英知识分子的底层叙事中那种与现实的隔膜,为读者呈现出一个更加真实的底层。另一方面由于改革开放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底层民众的自由度相对扩大,生存环境有所改善,因此也开始思考自我的生存处境和个人价值,主体意识大大地觉醒了。在这种背景之下,新时期的底层叙事出现了新的特点:底层不再沉默,他们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追求自己的价值,完成对自己主体性的建构。这种具有当代意识的特点在 《代梅窗前的男人》这本小说集中也有很大程度的体现,其中以《代梅窗前的男人》这篇小说体现得最为明显。

  

  王小木

  《代梅窗前的男人》写的是农村妇女代梅与新婚不久的丈夫一同进城打工,在工地上惨遭意外,被人从楼上撞下去摔断了一条腿,肇事者逃逸。丈夫管管在领取了她的赔偿金后却抛弃了她,她于是独自一人靠给人缝纫衣物来谋生。在她独居的日子里,另一个陌生男人小李子走进了她的生活。小李子对她的殷勤和体贴使代梅慢慢被感动,同时她也逐渐克服了心理自卑决定跟他在一起,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小李子就是当初在工地上撞了她并且畏罪潜逃的麻顺顺,于是代梅陷入了痛苦的心理挣扎,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报警。整篇作品的高潮正在结尾处,代梅内心情与理的冲突在细腻的环境和心理描写中形成一种巨大的张力,令读者为之动容。

  

  《代梅窗前的男人》

  很多读者会疑惑为什么代梅会选择报警,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在书中找到答案,作者在写代梅三年来一直保留着便衣警察的名片时提到“一看到那张名片,就是一种安全,一种见证,还是一种说明,一种曾有过的尊严。就像一棵树被锯断了,但还留下的树墩经证明它的年轮一样。麻顺顺可以跑掉,管管可以不要她,许许多多的人可以忘掉曾经发生过的事,但这张名片却拿在她手里,可以证明她曾有过的美丽,健全和梦想”。这里说的“美丽、健全和梦想”其实就是尊严的代名词,尽管代梅永远失去了它们,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忘记了。在代梅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就是能为自己被践踏的尊严讨个说法,为自己讨一份公道,即使不能使已经破碎的东西完好如初,但她至少能过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她至少努力过。代梅最后的抉择是底层的主体意识觉醒的表现,底层不再麻木,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不再默然承受,而是愤起维护自己作为人的价值,也坚守着良知与社会公义的底线。可以说,《代梅窗前的男人》中的底层主人公具备了人的主体意识和法律意识的新质,这也是底层文学在当代的一个新的突破,体现了底层人物的当代感。

三、爱情理想

作者王小木很善于描写爱情,她笔下的爱情不是张爱玲那种男女相互试探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模式,而是直接的、质朴的、纯粹的、甚至是理想主义的。读者在读这些作品时可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作品中主人公的境遇虽然艰险重重,苦难不断,但总是不至于绝望。这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作者加入了对爱情的描写,这些描写就好像是黑暗中的灯塔,尽管不能与整个黑夜抗衡,却能够让夜航人感到一丝安心、光明和温暖。《逛天堂》中的虾子虽然锒铛入狱,但有秋秋帮她抚养孩子,痴心守候她回来。《刺猬》里桃叶处境艰辛,却也有与闵刚的爱情支撑着她踽踽前行。《代梅窗前的男人》中小李子的出现为代梅痛苦的人生带来了不小的慰藉。爱情是这些底层人物灰暗人生中的一抹亮色,帮他们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下面具体谈谈《会唱歌的房子》这篇小说中的爱情理想。

  《会唱歌的房子》的主人公严安是某工程项目乙方的负责人(其实也是打工者),其工作既要对乙方的老板负责,还要负责调停甲方与乙方的矛盾,整日在夹缝中生存,苦不堪言。倪娜则是这个工程甲方的副总,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在家里动辄被吸毒的老公打骂,身世也十分可怜。这样的两个人因为一次施工失误得以有了频繁的接触,严安本着利用严娜的初衷与其交往,却在这个过程中对倪娜产生同情,因怜生爱。后来二人之事暴露,倪娜因为不堪丈夫的欺辱远走他乡,严安依旧在现实中挣扎。这篇小说虽然写的是婚外情,却不会让读者感觉到道德上的肮脏和情感上的难以接受,因为作者在小说中构筑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爱情理想:严安在自己和倪娜的事情暴露之后,想找到倪娜把她带到青海或者西藏,修一所冬暖夏凉的房子,度过余生。这个理想虽然没有实现,但“会唱歌的房子”却成为了一种象征。它不仅是严安事业上的抱负,也已经成为了他逃避现实困境、追求理想爱情和理想人生的精神家园。这种带有乌托邦色彩的理想在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如陶渊明的桃花源,林逋的梅妻鹤子都体现了人们对于不受尘世干扰、清净自然的生活的追寻。不同的是,这篇小说里写出了当代人们生存的困境和当代人对理想爱情的向往,具有时代的印记,也很容易引起读者共鸣。这篇小说最大的意义或许正在于此。

  以上三个方面就是笔者在阅读过程中最深切的感受。整体来说,《代梅窗前的男人》这本小说集传达出一种对于弱势群体,对于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文主义关怀。作者怀着无限悲悯的情感,以平等的眼光注视着这些底层小人物,写出了他们的苦难与欣慰、私欲与善意,开掘了他们身上的新的进步的品质,也认同了他们对于爱情和理想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除开底层叙事,小说集中还有几篇作品表达了作者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如 《现在,就过万丈崖》在开篇就引用了埃德蒙·柏克的一段话来点明主旨:恶人之所以作恶,是因为善人无所作为。全篇小说就是在借一个故事阐释这句格言,读来多多少少有些主题先行的意味,故事的发展也完全在人意料之中。

  《有关于雷得词典》是类似于落马贪官回忆录的一部作品,从其结构能看出作者的惨淡经营,但主题似乎过于简单,用“因果报应”四个字就能概括题旨,没有更深的内涵。其实作者原本可以对雷得尔堕落的过程多费些笔墨,揭示社会或人性的原因,这样或可以使小说有一种批判现实主义的效果。不过这篇小说还是有值得思考的地方,在小说的结尾处,齐奇带着雷得尔出来看太阳,但因为是大雪天根本没有太阳,所以齐奇他们在走廊上方贴满了纸太阳。这个结局是值得玩味的,纸太阳在这里象征着什么?希望之为虚妄?还是对光明的永恒追求?这只能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总的来说,王小木这本小说集风格质朴粗粝,描写自然,情感充沛,传达出作者对现实、对底层的关怀,体现了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人文主义意识。但作者对作品中有些情节的处理还是过于简单,没有写出深度。如果作者能在今后的写作中对作品的思想性作更深的开掘,那么无疑会取得更高的成就。

  [1]王小木.代梅窗前的男人[M].江苏: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2]李云雷.2006:底层叙事的新拓展 [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01-24.

  [3]程波,廖慧.底层叙事的意识形态与审美[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8-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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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江腊生.当下农民工书写的想象性表述[J].文学评论,2008-5-15.

  [6]李新,刘雨.当代文化视野中的打工文学与底层叙事[J].东北师大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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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李遇春.“底层叙述中的声音问题”[J].小说评论,2008-03-20.

  [9]毕光明.文学面对现实的两种姿态——以“底层叙事”为例.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2006—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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