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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亮光里

时间:2023/11/9 作者: 夜郎文学 热度: 18347
张素华

  “慢点跑,别怕,俺在这看着你”。初冬的寒夜里,我奔跑在进村的路上。身后是拖拉机强大的光束和阿姨飘散在风里的叮嘱声。那是开车的叔叔特意把车头冲着我为我照明。直到我跑到村口,一把抱住正在焦急地等我回家的母亲,才扭回头,使劲挥手向亮光那头的叔叔和阿姨道谢。

  那是1981年初冬,我到县城上初中。一天午后放学,为了给住校的同学割铺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洞洞了。我一溜小跑出了校门,心里却打起了鼓。天这么晚了,黑咕隆冬的,上了大路就是荒郊野外了,这可咋办?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夜里一个人出门在外的恐惧和无助。

  跑到当年的烟酒糖菜公司(今天的美食林)门口,突然,一辆拖拉机横在眼前,车头正好朝向我家的方向。霎时,我就像落水的人遇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竟然一边壮着胆子问车上的阿姨,你们往哪走呢,一边一脚就跨上了车头和车斗的连接处。心想,不管往哪走,反正车头朝西,那正好是往我家走的方向,能搭一段是一段。何况车上还有俩阿姨呢,怎么说也是个依靠。

  拖拉机突突地跑起来,像一个力大无比的铁牛,在漆黑的马路上隆隆前行。萦绕在一个十三岁少女心头的担心和恐惧也随风而逝。

  我能去县城上学,就是父亲给我日后跳出农门的一束难得的亮光。我清晰地记得收到县一中录取通知书的一天,正好听到小军父亲和我父亲的对话。可不能让他去。老二腿有毛病,指望不上。我再让他出去上学,等他翅膀硬了,就远走高飞了,老了我指望谁呀。还说,你家是个闺女,迟早是要出门的人,也算了吧。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跌到了冰窖里,凉透了。

  到了快开学的日子,我不知该何去何从。自我安慰说就在村里上吧,可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声音在说,要是能去县城上学那该多好啊。尽管我知道母亲一场病,家里欠下了天大的饥荒。一天夜里,我已经躺下,父亲从停车场下工回来,推开奶奶屋门,站在地上,坚定地冲我说,华的,咱去城里上学,钱的事你甭管。那一刻,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汹涌而下。我害怕父亲看见,赶紧拉拉被角蒙住头。

  最终考上县城一中的十三个人里,只有四个人去了城里。小军没去,我去了。这是父亲为我照在头顶的一束亮光,他想让我看到外面更大更远的世界。

  为了让我看得更加清晰,让我的世界更加明亮,在那个穷苦的年代,父亲还带着我跑到百里外的邢台市眼科医院配了近视眼镜。当医生征求父亲意见,配个好一点的还是一般的。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好一点的吧,孩子还小,用眼的日子正还长呢。

  现在想想,没有读过几天书,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父亲,竟不顾车马劳顿,来回奔波近三百里地,花去整整十六块钱为我配了一副眼镜。当时,学校两个星期的伙食费是三块六毛钱,一副眼镜,就是两个月的伙食费啊!而那一年,才刚刚解散生产队,之前生产队一个劳动日才几毛钱。

  我戴上了平生第一副眼镜,那种感觉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原来,老师和同学们的笑容是如此生动可爱,他们的衣着是如此光鲜亮丽,就连操场上的小石子都清晰可见。所有的一切在我的眼里都焕然一新,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我的世界明亮了,可父亲的世界却更加暗淡了。不止是经济上的窘迫,还有街坊邻居的嘲讽。村里人说,大闺女去城里上学,二闺女去乡里上学。一个闺女家,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赔这钱做啥?父亲全然不去理会,父亲有父亲的主意。

  父亲白天去村里的停车场当会计,晚上回家蒸馒头。夜深了,屋内一人多高的蒸笼滋滋冒着热气,屋外火红的炭火映着坐在小板凳上添炭的父亲疲惫的脸庞,也映着父亲困乏到极点打盹的身影。刚刚初中毕业,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每天骑自行车驮着两大竹篓馒头走村串巷,晚上搭黑回来,还要驮回满满一大布袋换回的小麦。

  我戴着父亲给我的眼镜,眼前晃着哥哥每天驮着馒头和小麦出没在风雨里的身影,不敢懈怡。我心里藏着一个秘密,我要考中师。我从小就崇拜老师,何况考中师,还可以转户口,包分配。三年后参加工作,就能减轻父亲肩上的担子。笔试,面试,一路过关。可惜我的出生月份小,最后政审一关被拒之门外。后来,听说比我出生月份更小的同学竟然被录取,那是因为人家的父亲有门路。而我的农民父亲却再也无力从背后推上我一把。

  在我失落的日子里,耿直的父亲却对我说,没事,咱上高中,无非我再供你三年。

  三年高中,两年财校,毕业后,我成为一名财务出纳人员。父亲嘴上虽不说,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尤其是当亲友们夸奖我跟年轻时的父亲一样,是打算盘的,父亲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平时不爱多言语的父亲,有一天突然对我说,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可不能在单位大声嚷嚷,以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与钱打交道,得知道保护自己。以前,我只要是去银行取钱,就热心地对同事说,一会等着开支啊。一次次,我大大咧咧地把装有六七万工资款的黑皮包往肩上一背,五里地的路,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就回来了。想想真是后怕。

  

  ▲ 岁月峥嵘(国画)/ 陈忠和

  可好景不长,单位越来越不景气,有门路的纷纷调走。父亲两眼一摸黑,再也帮不上我。在亲友的热心帮助下,我调到新建的收费站工作,穿上了佩戴国徽肩章的交通制服,一种庄严的自豪感和神圣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正当我满怀感恩之心,沉浸在工作的美好中时,没想到,一束更加明亮的光照在了我的头上,改变了我的人生之路。一天,站里突然通知我到局办公室报到,说前一天老领导路局长坐车从我所在的那个道口路过,就立即给站里打了电话,说咋能叫一个老中专生坐在那里收费呢?还听老主任说,这全沾了之前我在原单位写简报的光。

  那年路局长到工地视察,无意间看到我写的一期简报,是关于沥清搅拌机技术革新的报道。记得当时老主任以商量的口吻对我说,小张,你能不能把搅拌机画到简报上。炎热的夏天,我手拿纸板,蹲在炒料厂一笔一笔画出了草图。当时没有打印机,我先把简报内容刻到蜡纸上,再蘸上印油,推着油磙子一张一张油印出来。天热,开电扇担心把简报吹跑,只能任汗水顺着脸往下淌,眼睛扎得生疼。忍不住用沾满油墨的手抹上一把,竟弄得脸上跟大花猫一样。

  学财会的我当时并不知道简报是一种严肃的文体,竟自作主张在封皮上加了一幅画。一条蜿蜒伸向天边的公路,两旁是整齐的行道树;天上飞着小鸟,路上跑着小车。老主任事后告诉我,当时路局长看了就说,有机会把这个小张调到局里吧。

  调到局里的我,眼前打开了一片全新的世界。学财会的我写起了材料,一切从头学起。加班,熬夜成为常态。我只有更加勤奋工作,以此来报答老领导的知遇之恩,感谢老领导为我投来的那束宝贵的亮光。付出总有回报,市政府公文写作知识竞赛奖、市政府行风评议先进个人、邯郸市优秀团干部……一张张荣誉证书,是对我辛勤工作的最好见证和鼓励。

  都说缘份天注定,有缘总会遇见。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的初中班主任王老师的一句话,像一束亮光照进我的心田,知天命之年的我歪歪扭扭走上了写作之路。在写作的路上跌跌撞撞走了两年,遇到太多无私地帮助指导我的恩师,他们的每一次悉心指导,都像细雨撒进我干渴的心田。我就像那久旱的禾苗咕咚咕咚贪婪地吮吸着他们给予我的营养。感恩遇见,遇见文学,遇见良师,给心灵找到一处安放之地。

  如今,快四十年过去了,当年陌生的叔叔阿姨给我的那束温暖的亮光始终照耀在我的心头,让我不能忘却。一路走来,感恩我的亲友、领导和恩师们,行走在他们给我的亮光里,让我时时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也激励我学会尽己所能,为需要帮助的人留下一束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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