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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20106
陈晋华

  “生活,是很好玩儿的。”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汪曾祺

  士大夫与名士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乡土小说代表作家汪曾祺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20世纪40年代,他就在文坛崭露头角。80年代初期又重返文坛,以《受戒》《大淖记事》《异禀》等震动文坛。

  但他却始终不温不火,一直是个边缘化的作家。直到近年来,他的名字又被反复提及,一股“汪曾祺热”悄然形成,“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标签又一次被翻出。

  事实上,汪曾祺自己并不认同这一定位。他曾说:“……我不是从道理上,而是从思想上接受儒家思想的。我认为儒家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我很喜欢《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士大夫”是中国传统社会里的一个概念。《辞海》中解释为:古代指官僚阶层,旧时也指有地位有声望的读书人。也就是说,士大夫是古代对于社会上具有声望、地位的知识分子和官吏的统称。他们既是国家政治的直接参与者,同时又是上层文化、艺术的创造者、传承者。

  自汉代独尊儒术后,中国的官员和读书人绝大部分都是儒生,信仰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人们普遍认同,只有心怀社稷,有家国天下情怀的人才担得起“士大夫”的称号。

  进入近代社会,虽然“士大夫”这个阶层实际已不存在,但从这个意义上来作比,近现代的一些文化名人中,梁启超、蔡元培、胡适等皆可称之,而林语堂、梁实秋、汪曾祺等就不像了。

  是的,汪曾祺不是“士大夫”,而是“名士”,是一个“非典型”的儒者。他的儒家思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家国情怀、经世济民,而是竹篱茅舍、小桥流水人家的自然和美。他在乎的是“很美的生活态度”,追求的是一种“本乎心性,源于灵魂,按美的体验来表达自我”的生活状态,由内而外透出了一种“通透”。

  黄永玉称自己是“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我想化用这句话形容汪曾祺——“里下河畔的闲真人。”

  名士风骨:享受生活的真滋味

  1920年,汪曾祺生于里下河水乡高邮一个有着浓厚传统文化氛围的仕绅家庭。祖父是清朝末科的“拔贡”,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曾亲自教授这个最宠爱的孙子古文和书法。

  父亲汪菊生,字淡如,多才多艺,过着“富贵闲人”式的少爷生活。正因如此,汪家完全没有旧式家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父亲把汪曾祺当朋友,喝酒不忘给他倒一杯,抽烟也会分一支给他,甚至在他写情书时还帮忙出谋划策。

  这种宽松民主的家庭氛围造就了汪曾祺“闲适恬淡”的气质和“自由洒脱”的性格。

  他抽烟饮酒,热衷吃地方小吃,品四方美食。兴致上來了,他还会亲自下厨,做两个小炒。

  他能文能画,少时就“以画名”。1958年被补划为“右”下放农村劳动,在张家口地区的沽源马铃薯研究站,他画成了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在那样的条件下,他没有怨言和愤恨,而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他曾幽默地回忆:“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

  他有很深的书法修养,临过《麻姑仙坛》、虞世南《夫子庙堂碑》、出岁啦《圣教序》、颜真卿《多宝塔碑》等。

  他年轻时还爱唱戏。起初唱梅派青衣,后来改唱余派老生,在西南联大读书时还唱了一阵昆曲。右派摘帽后,他到北京剧团工作,成了专业编剧,代表作是著名的京剧《沙家浜》。

  他的大学生涯是在西南联大度过的。当时大多数青年都是满怀一腔热血来寻求救国真理和知识的。可汪曾祺说:“我寻找什么?寻找潇洒。”在《骑了毛驴考大学》里,他写道:“……我在报考申请书上填了西南联大,只是听说这三座大学,尤其是北大的学风是痕子哟的,学生上课、考试,都很随便,可以吊儿郎当。我就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

  对国事从来就不太关心。在《觅我游踪五十年》里,他写道:“有一次替一个小报约稿,去看闻一多先生。闻先生看了我的颓废的精神状态,把我痛斥了一顿。我对他的参与政治活动也不以为然,直率地提出了意见。

  本想陪凌力去看看莲花池,传说这是陈圆圆自沉的地方。凌力要到图书馆去抄资料,听说莲花池已经没有水(一说有水,但很小),我就没有单独去的兴致。”

  是的,他的初心就是躲避战乱,寻求一个安逸清闲,贪图一个自由散漫。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却是个狂生。建国后,汪曾祺在主持《说说唱唱》编辑工作期间,出差坐软卧铺车,享受的是“高干”待遇,但他始终把自己定位在业务骨干,完成分内的工作,从不和政治沾边,更不委屈自己去迎合潮流,简直就是“不合时宜”。早年跟他有过交往的叶兆言曾说:“我伯父也谈过对汪的印象,说他这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某些应该敷衍应酬的场合,坚决不敷衍应酬,关键的时候会一声不吭。”

  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遵从本心,随遇而安,无问东西。

  真爱永远:在庸常的日子里活出诗意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

  这样的爱情,着实让人羡慕。就像《红楼梦》中林黛玉第一次见贾宝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宝玉看罢,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象是远别重逢的一般。”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宝黛二人相知相爱,最终一个报前世甘霖之恩泪尽而亡,一个抛却万千红尘遁入大荒山。小说里的爱情悲剧总是撼人心魂,就让他们永远住在想象中吧。现实生活里,这样的爱情,一定要美美的。

  比如汪曾祺和施松卿。

  施松卿的父亲是马来侨领施成灿。1939年,施松卿和汪曾祺都考入了西南联大,只不他们不同系,那时过二人并不认识。但缘分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体弱多病,原本读读物理系的施松卿后来改读了西语系,和文学有了一丝牵连;毕业后为谋生计,她到了中国建设中学任教,和汪曾祺成了同事。

  真是机缘巧合。二人之前虽未谋面,但都听说过对方。汪曾祺对这个性格温和、纤瘦清秀的“林黛玉”很有好感。而爱好文学的施松卿早就知道了这个中文系有名的才子。她喜欢他那种渗透着厚实古文基础的文章,喜欢他清淡悠长、妥帖顺畅的语言风格。读他的文章,她总会想起父亲收藏的那幅水墨勾勒的仕女图。

  二人相见恨晚,爱情悄然来临。教学之余,同事们常见到他俩结伴而行,昆明的大街小巷,到处留下了他们爱的足迹。直到1946年7月才离开昆明,一个回到长乐,一个到了上海。

  其实,当年在西南联大时,追求施松卿的人很多,她却独独爱上了小自己两岁的汪曾祺。他们的女儿汪明说过一个趣事:“一次,爸爸妈妈聊起联大的事情,妈妈对我们说:‘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着长衫,一点样子也没有,外文系的女生谁看得上!我们问:‘那你怎么看上爸爸了?妈妈很得意地说:‘有才!一眼就能看出来。”

  1950年,汪曾祺从武汉回到北京。夏天,二人喜结连理。结婚那天那天的阳光极艳,两人在一家饭馆要了两碗面条庆祝。婚后,他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她为他生了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家衣食无忧,其乐融融。

  可是,命运时不时就会和他开一个黑色的玩笑。对政治毫无兴趣的汪曾祺偏偏遭遇了政治风浪。

  1958年反右整风运动开始,因为一首《早春》的诗汪曾祺被扣上了莫须有的“反革命“罪名,被划为了右派,下放到了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1967年”文革“开始,因为剧作《小翠》《雪花飘》,他又一次被打成了右派;1977年,“四人帮”倒台,他却因写了样板戏《沙家浜》,被认为是“四人帮”同党而被隔离审查。

  在那个特殊年代,不知有多少人家忙着“划清界限”,父子成仇、夫妻反目、抑郁自杀的事件屡见不鲜,可他们的爱却坚如磐石。

  不管处境如何,汪曾祺始终不改文人的小情调,施松卿也从不埋怨,和孩子们用爱一次次温暖他的心,让他平安走过了那些时光:被批斗的时候,她偷偷给他买酒喝;被下放时,她忙着给他买“狼眼毫”,教孩子们用汉语拼音给他写信……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他们的感情丝毫没有苦难的痕迹。

  后来,当他文章写不出时,她笑他“下不出蛋”;分房时他不肯打报告,她假装生气叫他“老头子”;1997年的5月他病逝,一年后,她也追随而去……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懂他,他只要有她便足够。从昆明初见的第一眼,他们就注定了自然真实,不苟流俗,在庸常的日子里活出诗意来。

  文如其人:怀温柔敦厚之心,过简单从容人生

  汪曾祺的作品内容闲适恬淡,大多取材于自己的童年和故乡,更多的是记忆中的人和事,是对简朴生活、淡泊心境、自然景色、闲适人生的书写。

  细细研读他的作品我们便会发现,无论是叙述方式还是结构方式,或者是情节架构、人物塑造和语言表达,都显得自由散淡、随意单纯,简洁质朴。这其实和他对待生活的基本态度、文学理想与人生境界是一致的。

  汪曾祺的恩师沈从文自学成才,曾说自己师从契诃夫,汪曾祺也特别推崇契诃夫:“他好像完全不考虑结构,寫得轻轻松松,随随便便,潇潇洒洒,他走出了结构,于是结构更多样。”

  同样,他的小说散文也没有结构的苦心经营,也不追求题旨的玄奥深奇,采用散文化的结构形态,语言平淡质朴,如话家常,让人顿生亲近之感的同时亦能发人深思。

  他的小说很少描写繁华市井中世人对功名利禄的汲汲追求,而是营造了一个“小民百姓”的世界,是一幅幅世俗生活画。比如《大淖记事》中敢拼敢搏、敢爱敢恨的的女人们;《王四海的黄昏》中视爱情为最高人生境界的武功艺人;《晚饭花》中自寻郎君的秦家三姐妹等。

  他的散文,则似乎更能够代表他的性情和文字。在西南联大求学期间,师生们关注的是国事天下事,他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在《昆明的雨》一文中,他回忆木香花,回忆好吃的菌子,回忆与朱德熙雨天去小旅馆喝酒……那种寂寥的时光,那种青春岁月里淡淡的惆怅和忧伤,就像中国画的笔墨和意境,蕴藏着诗意,耐人寻味。

  即使在被批为右派时,他也不忘一枝梨花的美:“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花瓣是月亮做的。”(《葡萄月令》)字里行间散发出的那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闲适与恬淡,令人悠然神往。

  汪曾祺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和挫折,受过各种不公正待遇,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平静旷达的心态:对生活,他爱如初恋;对不幸,他照单全收,创造了积极乐观诗意的文学人生。

  在《随遇而安》的开头他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那些苦难和不公在寥寥数笔中一带而过,既没有对时代的怨言和愤恨,也没有摆老资格式的炫耀。这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千帆过后的通透和包容。

  “万物静观皆自得。”活着是好事,生活是乐事。这一切,又似乎与清净、冲淡的道家之气藕断丝连了。无怪贾平凹评价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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