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的早上,于欣然一大早就起来,匆匆忙忙在高压锅里煮了腊八粥,材料是家里现有的江米、小米、红豆、赤小豆、花生米、红枣、莲子、桂圆。又摊了两张韭菜鸡蛋煎饼,放了孩子喜欢的火腿碎。她是昨晚在微信上看到腊八的,不然都忙得不知道。这几个月几乎天天在村里,还好她帮扶的村子离县城不算远,虽然上边要求住村,但是真正住村的也就是第一书记和工作队,帮扶责任人到晚上几乎都回家了,也有几个男同事和带班领导住在村子里。
于欣然喜欢养花,喜欢收拾家,喜欢看书,喜欢下厨鼓捣美食,喜欢和闺蜜们聚在一起品茶喝咖啡……可是她们单位帮扶的贫困村,帮扶责任人具体帮扶的贫困户要脱贫了,年底就要验收了。时间紧、任务重,全力以赴。甭说这些闲情逸致了,家里孩子们的吃饭问题都交给了饭店。她爱人也在扶贫一线,比她还要忙。总算给孩子们做了一顿像样的早餐,她感觉很欣慰。
这条公路她不记得走了多少次了,如果不是扶贫,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走这条路。山里的路总是拐弯,拐弯,再拐弯,然后才能到达目的地。每拐一个弯车到背阴的地方,路面的积雪明晃晃的,山凹里也是一凹一凹的银白色。山里的冬天只要下一场雪,背阴处就一冬天是雪了。春天,车子经过的地方远远望去是一坡一坡的桃花、杏花;夏天是一片一片的绿色;秋天最美,五彩斑斓,没有一个巧手的画匠能画出这满山遍野的好颜色。
刘家峪是于欣然帮扶的村子,距离所属乡镇五华里,不算偏远。这个村子产苹果,好多贫困户都有果园。但是这些都不足以阻止它成为贫困村。从村名的一个“峪”字上不难想象村子的地形地貌。出了乡镇向东过一座小桥,便进入刘家峪村了。村民散居在村东头,移民房建在西边村口。移民房依山而建,二层、三层的单元楼,面积大小不等,流行的浅灰色,看起来很时尚,大气。每个小院子都规划了各家各户堆放煤、农具、杂物的独立空间。物业楼里有多功能房,医疗室,保安室。院子里有各种健身器材,绿化带,车位也规划好了。东西两个大门,公厕就在东大门边上。
精准扶贫几年终见成效,脱贫在即。移民房的入住率是脱贫验收的一个重点,县级、市级、省界、国家级,层层验收。距离验收也就十多天时间了,只有寥寥几户入住,第一户入住的是村里四十多岁的一个老光棍来福,他自己没有房子,之前在别的村民闲置的房子里住着。来福开开心心带头搬进了移民房,他一个人七十多平,足够宽敞。其他几户也都是缺胳膊少腿,自家没个像样房子的。村民迟迟不愿搬迁的原因其实也就这么几个,第一,别的乡镇移民房都在县城的几个移民小区,电梯房,小区规模宏大,设施齐备,县城的房子多金贵啊,年轻人现在都不在村里住,有能耐的都在大城市,最不济的也要在县城买房,不要说村里的房子,就是镇上的房子也没有年轻人愿意住;第二,村民搬迁后,原来的老房子政府就拆了,移民房距离村民的耕地较远,留守村民多是老弱病残,行动不太方便,他们舍不得老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移民房刚刚建起,好多细节还没有完善,房子没有经过夏天的晾晒,会潮湿。而且住楼房费用高,不及土窑洞省钱,贫困惯了的农民不得不考虑开销。但是移民房也着实吸引人,几乎不用花钱就可以白得一套房子,说白了就是政府白给的,这么个便宜不捡,岂不是二傻子?
这段时间乡镇干部,村委干部,第一书记,工作队,驻村督察组,帮扶责任人通力合作,多管齐下,分头行动,增大力度,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工作,进展不小。同事们见面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还有几户?于欣然帮扶的六户,一户也没有搬迁,甚至没有搬迁意向,她有点头大。同事们帮扶的贫困户陆陆续续都在签搬迁协议,有几个同事也就剩一两户了。晚上回到家,累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嘴巴脑子还是不歇息。爱人一进家门就问她怎么你的六户都不搬迁?他是听督察组说的,小县城地方太小了,熟人很多,大小事一会就传开了。她说不是六户,是四户,有两户不属于搬迁范畴。她和爱人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偏偏她的这几户都不搬迁。想过来想过去,讨论过来讨论过去,也有点眉目。扶贫开始工作队给帮扶责任人划分贫困户的时候考虑到农村特殊情况,通常把父子、兄弟、本家的贫困户尽量安排到一个帮扶责任人名下,便于管理,比如开会通知、填写表册、签名、领化肥种子慰问品……这样的安排确实很合理。于欣然的六个贫困户两个姓,一个刘,一个张。姓刘的是一个叔叔三个侄儿,叔叔贫困户表册上写的名字是刘金山,几个侄儿分别是刘二喜、刘三喜、刘四喜。工作队管刘金山叫老刘,于欣然也就称呼他老刘。姓张的是兄弟俩,据说是原先村支书的堂弟。老刘年老且腿脚不好,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年前给贫困户发慰问品,回家过年的刘二喜用摩托车给他叔叔送回去。扶贫表册需要贫困户签字了,刘家兄弟几个常年在外打工,人都见不着,于欣然电话联系好就把表册托给老刘,老刘负责转给侄儿们签字,完了于欣然再找老刘拿回来。于欣然的六户贫困户成了全村的重点,几个回合下来只有老刘有望入住,张姓的两户不在搬迁范围,刘姓其他三户不再争取,当然,他们与这崭新的移民房擦肩而过,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了。其實,老刘是很想搬迁的,这个于欣然知道,他的老房子是两孔老窑洞,几乎是危房了。老刘的土地大部分退耕了,他的腿不好,基本不下地。儿子媳妇常年在外打工,小孙女留给老两口带着,该上幼儿园了,村子里没有学校,更没有幼儿园,老刘妻子带孙女在镇上上幼儿园,住在亲戚家的房子里。移民房离镇子很近,就隔一座小桥,自来水自来电,搬进移民房孙女上学就不用住别人的房子了。可是老刘却犹豫着,吞吞吐吐,一直确定不下来。
腊八的上午于欣然和同事们早早来到村里,他们径直走进了移民房大院。按照工作队的安排她打电话联系了村支书,村支书说老刘吃了饭就过来过来。移民房大院里放着百十个红彤彤的家用小型锅炉,这是镇上给搬迁的贫困户准备的,这是第二批了,第一批已经入户安装好了。烧锅炉的煤也准备好了,乡镇干部和村干部、帮扶责任人分别给搬迁的贫困户把煤拉进了院子,卸到煤池内码好。大院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干部们,贫困户没几个。光棍来福忙前忙后,他把自己屋内安置好了,在帮别人。于欣然穿着及膝的羽绒服,刚到地觉得还不是很冷、两个小时后冷得受不了,脚都麻了。来福东跑西跑,忙乎了一会找来一些废纸箱和几根木头,他给大家点了个火堆,浓烟滚滚,人们很快都围拢过来。于欣然试探着把僵硬的腿探近火苗,腿上瞬间便有了温度,很是舒服,但不能久搁,她不停地跺跺脚,左右腿替换着烤火。大伙冻得紫青的脸在火光中泛着微笑。
都快上午11:00了,还不见老刘过来。于欣然恋恋不舍地从火堆旁走开,她想给老刘打个电话,又恐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了老刘不来咋办,她满院子寻找村支书,村支书其实是卸任的前支书,他在村子里做了几十年的支书,由于身体欠佳上一届换届时他退出了,但是村里大事小情还是离不了他。工作队把做老刘思想工作的任务交给了他。找到了村支书,他穿一件村子里常见的黄色棉大衣,他说老刘去镇子上卖酸枣去了,一会就来了。于欣然继续耐着性子等,农民的时间观念和工作人员有所不同,比较散漫,这一点帮扶了几年,和村民打交道不少,于欣然也比较了解。
终于,老刘出现了。他从院子西门进来于欣然就看见了,镇子在村子的西边,于欣然眼巴巴地瞅着西大门,老刘走进来的那一刹那于欣然立马微笑着向他迎上去。老刘棉衣棉裤棉耳套,他个头不高六十几岁,由于身体不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老刘面相和善,话不多,寒暄了几句就没什么说的了。于欣然给支书打电话,她说老刘过来了,他们就在西大门旁边。支书忙的像个陀螺,一会就不见人影了,有无尽的事情需要他参与、处理。过了一会灰头土脸的支书走过来了,他径直走到老刘面前,俩人嘀咕了一会,他听见支书说我和上边打了招呼,给你们父子俩一人一套,分到楼上楼下好照应,老刘还是不吱声。支书歉意地转向于欣然说昨晚他去老刘家里了,和老刘说得妥妥的,不知怎么老刘又变卦了,他也没办法了。别处事儿还挺多,他得去处理。于欣然苦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目送支书一阵旋风似的走远了。
于欣然回过头来,老刘木讷地原地站着,看着于欣然冻得青紫的脸,老刘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挤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拘谨的笑容。于欣然拉着老刘走到火堆旁,让他烤烤火,老刘连说不冷不冷。他表示自己人老了做不了主,让和他儿子说。老刘的儿子在外地打工,他给了于欣然儿子的手机号,又补充了一句说儿子现在应该在上班,上班不能接电话,再有十几分钟就下班了。于欣然问老刘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好称呼啊,老刘说叫爱国。于欣然捱过这漫长的十几分钟,小心翼翼地拨通了老刘儿子爱国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于欣然微笑着说爱国你好!我是你父亲的帮扶责任人,搬迁移民房的事咱沟通一下。对方顿了一下回话,语气很生硬,只字不提房子的事,劈头就问为什么取消我父亲的低保?于欣然回话说这个问题上半年工作队就给你父亲解释了,老人表示理解。据说当时你父亲为了让你做个贫困户,他把你家的地全划在他自己名下,按规定你父亲光退耕还林的政府补贴就不少,远远超过了低保户的标准。爱国回话说村里别的人家比我们地还多,还不照样吃低保?于欣然说爱国咱现在就说搬迁的事,别的事有什么疑惑回头咱找工作队核实一下。爱国果断地说吃不上低保就不搬迁!说完电话就挂了。
于欣然第一次入户去老刘家是个伏天,都说村里比城里凉快,没想到刘家峪比县城里热多了。单位的扶贫工作队住在老村支书闲置的老房子里,房子在山上,需爬一道很陡的坡,属于西晒房,很热。工作队一日三餐自己动手,同事们下乡来了也都是自己做饭。于欣然到达时已近中午,太阳当头照,进门已是大汗淋漓,几个人马不停蹄做了午饭,饭做好热得没胃口,里外两个房间一台电风扇,搬出来搬进去,電风扇不停地工作,仍然解决不了热的问题。于欣然问工作队长老刘家远不远?是房子还是窑洞?队长说是两孔朝南的土窑洞。一听这个于欣然打起了精神,她小时候住过土窑洞,那个凉爽是房子无法比拟的,更不用说当下的这个西晒房。她问了具体位置,当即就动身去老刘家走访,工作队的同事说不急,大中午的,外边太阳很毒,下午凉快了再去。她一心想着逃出这个蒸笼般的房子,提着包就出门了。小心翼翼地下了上午费力吧唧爬上来的那道陡坡,上来的时候叫苦连天,没想到下来更难,几乎是螃蟹一样斜着走。下了坡便是村委会,村委会的院子是戏场兼场院,戏台比村委会办公室靠后一些,略高。穿过场院往下走,有两个岔道,于欣然拿不定主意走哪条,回头正要问戏台上坐的几个人,身后响起了轰隆隆的机动摩托声,在村里摩托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宽路窄路上坡下坡,哪里也难不住它。于欣然闻声回过头,看见骑摩托的是村里的会计沃卯,之前在工作队见过的,大家都叫他沃卯,他五十出头,于欣然觉得喊他名字不太礼貌,她记得扶贫表册上填写的他姓刘,刘沃卯,她该叫他刘会计。没等她开口沃卯就停下来用他那沙哑的声音问她大中午的要去谁家?她说去老刘家,沃卯说和他一个方向,让她上车。于欣然第一次见沃卯听他说话以为他是嗓子上火了,后来才知道他就是那么个声音,很特别。于欣然记得她还问工作队长这个名字沃卯是什么意思?工作队长也是农村长大的,他笑着说没什么意思,村里人起名字一般就是要叫着顺口嘛,“沃”是方言“旺”,兴旺的意思,估计是上户口的时候人家根据谐音写成“沃”。于欣然上了摩托车,沃卯说你坐稳了,下坡路颠簸得厉害。摩托车开始下坡了,她有些紧张,路不是很陡,也不算窄,但是路面坑坑洼洼,摩托车几乎是跳着走,她死死拽紧了沃卯的衣服,怕被摔下去。好在路况越来越好,摩托车平稳地驶过一段河滩路后,又开始上坡了。沃卯说他家就到了,老刘家往后走一截,再上坡就是了。于欣然谢过沃卯,独自往老刘家走。
走上一条斜坡,上边是一户人家的院子,一个老太太站在高高的院畔大老远就冲她喊话,声音怪怪的,她听不清楚说的什么,见她手舞足蹈,半天才醒悟过来应该是个聋哑人,于欣然向她笑着挥了挥手。老刘的院子不大,干净,安静,没有院墙。两孔窑洞在左邻右居的平房中间显得寒酸,古老。一孔窑洞门锁着,于欣然走近另一孔,她在门口说老刘在家吗?老刘应声出来了,热情地把满脸淌汗的她迎进门。老刘家与室外两个天地,很凉爽,一进门是一盘土炕,铺着那种很古老的她小时候常见的油布,炕上有一个小炕桌,老刘的妻子在炕上坐着,小孙女搂着奶奶的脖子缠着她。老刘把于欣然让到了屋子后面的沙发上,这沙发几乎占据了屋子后面所有的空间,使这个本来就窄小的窑洞看起来更窄了。于欣然坐在软软的沙发上,不一会一身的汗就下去了,她觉得这屋子里的舒适度是空调房难以企及的,没有住过土窑洞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到这种惬意,她甚至觉得老刘一家才是这大伏天最幸福的人。她为自己的英明决策点赞,打算把这个下午就交给老刘家,在这个屋子里能待多久待多久,她也就慢悠悠的和老刘两口子东拉西扯,极尽聊天之能事。闲聊中得知老刘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娶了个当地媳妇,暂时把家安在女方户籍所在地。婚后两年小两口要去另一城市发展,把结婚家具和孩子一车都给老刘两口子拉回来。家具就放在锁着的那孔窑洞里,太多放不下就摞起来,她坐的这个沙发也是儿子拉回来的。小孙女很腼腆,贴着奶奶一分钟也不肯离开,老刘妻子说她年纪大了,带孩子感觉力不从心,明年孩子得上幼儿园了,还得去镇子上。家里穷,连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如果有个新房子,儿媳妇会回来住下带孩子,儿媳妇住不惯土窑洞,村里条件又差,都怪家里穷。于欣然说我们就是下来帮扶的,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政府会给贫困户盖移民房的。老刘妻子说我们家亲戚没有一个是村干部,政府就是盖了房子也轮不到我们家,还不都是村干部的三亲六戚住了。老刘赶忙打断她的话说看你说的些甚,让人家于干部笑话了。于欣然仔细环顾了一下窑洞,窑洞顶靠后部分凹凸不平,看起来一环一环的,她不懂是什么原因。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住的土窑洞平展展的,很深,很宽、很高,白灰刷的墙,窑洞口是砖接口,门窗高大,顶上的窗户纸白生生的,玻璃窗很大,透亮,土炕也很大,进门的过道两个人错开也不觉得拥挤。她住土窑洞应该是在四十多年前了,而今老刘还住在这样窄小、逼仄的老窑洞里。于欣然说你家是贫困户,这房子年久失修,政府一定会考虑的,移民房盖起了一定会有你家的。
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于欣然又去了老刘家。院子里的篱笆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南瓜,椭圆形的,绿油油的,煞是吸引人。老刘没有苹果树,他有核桃树,正是打核桃的季节,老刘的屋檐下放着几大袋核桃,院子里还有晾晒的核桃。屋内地上堆放着几袋核桃,本来就窄的过道更窄了,一个人通过也得侧身。本就不大的土炕靠窗户那边被核桃占了一多半,边上是袋装的,中间是散的,堆得很高。土炕剩余的部分仅能容两个人并排躺着,于欣然勉强坐在炕沿上,炕上盆里还有一些鲜枣,老刘从院子里端回来一个小笸箩,里边有十多个梨子,个头不是很大却很水灵。老刘很热情地请于欣然吃枣吃梨子,还说要给于欣然带一些核桃和梨子,于欣然婉拒了。盛情难却,她挑了一个小一点的梨子品尝。临走于欣然说要和老刘合个影,留个资料。老刘的妻子有事不在家,他让小孙女去邻居家喊她妈妈回来帮我们拍,小孩很乖巧地去了。老刘说儿媳妇回来看孩子,住一段时间,孩子不让她走。不一会老刘的儿媳妇就来了,她帮忙拍了好几张照片,和老刘一起送于欣然到院子里,老刘要把篱笆上那个亮油油的大南瓜给于欣然带上,已经要进去摘了,于欣然赶忙拉住他说劝阻说她拿不了,老刘这才住手。他又嘱咐返回邻居家的儿媳妇顺路送于欣然一程。老刘的儿媳妇个头不高,很敦实。她说孩子快到上学年龄了,现在的幼儿园和小学老师都是依靠家长,爷爷奶奶教不了孩子,带出去条件也不行。老人的住房很差,他们两口子目前也帮不上忙。
农历腊月十六是贫困户正式搬迁入住的好日子。这一天镇政府组织了搬迁庆典活动,请来了县城的歌舞助兴。于欣然和同事们到了移民房的时候还不到上午八点,他们要在庆典活动开始之前把这几百户的乔迁对联都贴好,锅炉都给点着火。移民房交工后工作队就从村东头老支书的院子搬到了移民房临时办公,于欣然暗自庆幸再也不用爬那个陡坡了。工作队办公室里大家按分配好的名單,两人一组迅速赶到了目的地,分工协作,以最快的速度张贴。于欣然的搭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手脚麻利 ,于欣然给他打下手,分拣对联,看位置角度。几个单元下来她感觉冻得手指都不听使唤了,小腿麻木,不得不在院墙外晒晒太阳。几个年轻的村民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嬉笑打闹,有一个于欣然见过,上次她帮她的贫困户推销苹果,这个村民帮忙运苹果,他好像也有果园。她的搭档说这位正好是他的帮扶对象,问他们的房子对联贴好了没有,他们说不知道,有人贴呢。
移民房基本都锁着门,偶尔有一两户门开着,进去家里没有点着锅炉,也很冷。到了光棍福子的门口,福子请她们进去暖和暖和,福子房内真的很暖和,他已经住了好几天了,房子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墙上张贴着扶贫政策宣讲图。于欣然问他你咋连个衣柜也没有啊,他说没用,有需要的去镇子上找他哥要。于欣然说现在你有房子了,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你还年轻,养个孩子将来给你养老。福子说不要,我吃五保挺好的。出了门于欣然和搭档说福子模样周正,身材挺拔,脑子又不坏,怎么就光棍一条啊?搭档说懒呗!
于欣然一组终于完成了他们的32户,冻得上下牙都打磕,刚刚返回工作队想暖和暖和,工作队长说别的组还完不了,让他们再去帮忙。
张贴到八号楼一层的时候,一位老者开门出来热情地请他们进去取暖,老人说他从县里统计局退休后回村居住,现在搬到了儿子的移民房里,这里空气好,条件好。他说有些农民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政府白给房子住,还不领情,新房子给了,阳台包了,煤发了,锅炉抬到家里装好还要给点着,还有的要让给装修,给挂窗帘,唉,人心没尽啊!你看这女同志一都大早的给贴对联脸冻成这样了,从上到下帮扶干部不容易啊。
庆典歌舞结束后,院子里支起十几张大圆桌和几口大锅,每个桌子上都放一大块蒸熟的热糕面,一碗红糖,全体帮扶干部和贫困户一起动手包油糕,炸油糕,大锅烩菜,红红火火给搬迁户暖窑,镇政府还给一家送了一袋白面,院子里喜气洋洋。滚烫的糕面温暖了于欣然和同事们冻僵的手,笑声、吆喝声、锅勺碰撞声、滋啦啦的炸油糕声混在一起。不一会儿,开吃了,一个桌子放一大把筷子,一摞大碗,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烩菜,一大盘炸得金黄焦香的油糕。桌上的人们个个神采飞扬,没有椅子,大家都站着做,站着吃,于欣然喝了一口菜汤,暖暖的,咬了一口油糕,又香又甜。突然她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是刘会计沃卯,他和她背靠背,在另一张桌上。他听见沃卯沙哑的声音说金山哥后悔了,迟了,房子分给别的贫困户了。他就是受了他几个侄儿的撺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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