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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梨花雪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海·文学版 热度: 19945
红拂

  这个冬季异常奇怪,阴霾连日笼罩空中,好似一顶乌纱帽挥之不去,堵住了人的嗓子眼,让心情也跟着凝重起来。这是近些年冬天常见的景象,民间叫做捂雪,是下大雪的前兆。可是冬雪并没降临,只是下了两三场小雨,雾霾重新袭来,又周而复始。雪是冬天的浪漫天使,是老天送给大地的吉祥礼物,大雪一天不下,人们的心情便会始终拎着,也就难以见到蓝空和暖阳。气象专家说这个冬天可能是暖冬,而现实并不暖和,高剑萍尤其这样认为,她的心里也有一片阴霾挥之不去,因而觉得异常寒冷,冷得像没有太阳的冬日。

  十多年前轰轰烈烈的国企改革中,高剑萍与无数产业工人一样下岗了,家里蹲的她曾问过自己:我这青黄不接的年龄往后怎么办?我还能做什么?没有一技之长没有门路,难道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去打短工吗?下岗十多年来她做过家政、扫过马路、卖过报纸,钱没赚多少,苦倒是吃了一堆,眼望就快奔五了,她再也不想这样折腾了,毕竟岁月不饶人,体力跟不上,她想有一份稳定收入,毕竟替人打工始终处于被动状态,还不如自己当个小老板自由些,两年前她就准备租个商铺做点小买卖,实地考查后她觉得长途车站旁的金宝市场不错,流动人口密集,一不做二不休,她走亲访友好不容易凑了五六万元,可是钱还没捂热就被丈夫洗劫了,丈夫把家里仅有的九万元积蓄一起拿走带着情人失踪了。高剑萍找过他一阵,无果。钱没了,商铺租不成了,预交的订金也打了水漂,她伤心极了,都不知道借来的钱如何去还。

  上帝是公平的,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高剑萍的居所地处老城热闹地段,该房一直用来居住,从未想过用它做门面,曾有家电厂家开出高额租金,可高剑萍想了几天后还是回绝了,出租她是愿意的,可租了自己住哪儿呢?眼下万般无奈她决定自主创业,可她一点经营知识都没有,做什么呢?老街行人很多,她顺着小街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像平日逛街一般,其实她是在找寻商机。路边商店多为日杂、文具、电器修理、小吃店、理发店,店主都经营了多年,有固定顾客,自己怎能拼过人家?思来想去,她觉得卖菜比较合适,这念头在脑际一闪而过时她迅速捉住了,可又一想,好好的店面用来卖菜合算吗?街上虽然没有菜场,但有不少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菜的农人,再说离菜场也只有几站路。仔细思考一番,她认为卖菜的好处是无需过多投资,备些周转金就行。说做就做,她把前屋的家什移走摆上一排货架,每天早上五点起床骑着三轮到城东进菜。

  起初高剑萍不知道进菜环节中的一些门道,看到农人把一筐筐菜过磅后兑给贩子,不禁凑了过去,人们都不认识她,自然也不与她搭腔,她与人家套近乎,一回生两回熟,日子久了就熟络起来。原来这里的菜多为农人直接运来,量大价优,批发进菜的多为附近各个菜场的小贩。菜市是菜场的源头,直接从菜市进菜就省略了诸多环节,利润也就多了一些。高剑萍把蔬菜拉回去稍作整理随即上架,比起菜场的价格平均一公斤便宜一毛左右,她的态度也和蔼,因此街坊们很乐意光顾她的菜店。门面是自家的,无需租金,加上国家对下岗创业人员的政策扶持,她从中获利丰厚。

  一次高剑萍去一家百货商场给女儿买毛线,经过一家美容院时恰巧遇见了曾经的同事朱芯艳,很是吃惊,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在找她,找得好辛苦,不想在此路遇。朱芯艳依然光彩照人,看来她活得滋润。高剑萍和她曾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后来车间主任见朱芯艳容貌较好,心生怜爱地把她调到仓库当保管员,可好景不长,国企改革后两人双双下岗。朱芯艳向高剑萍借过两万元说是开店,可拿到钱后就杏无音讯了,高剑萍为此找了她十几年,这次得来全不费工夫。朱芯艳嘴巴热络,尽说些不相干的干扰她对钱的追问,高剑萍没法提及借款之事,但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她想让朱芯艳自己说出来,可朱芯艳滑得很。于是高剑萍旁敲侧击,朱芯艳脸上那份自得的表情突然没了,她摆出一副苦样:“我也是父母年迈,儿子上学,唉……”她的话暗示现在没钱,高剑萍想她都这么说了还能拿她怎样,总不能掐死她吧,只是警告说:“不管你境况如何,欠我的钱希望尽快还上,因为我欠了好多债。”小朱敷衍:“你放心吧,我一有钱就马上还你。”随后高剑萍记下了朱芯艳的手机号码。

  曾经活泼的高剑萍顶替父职时曾经博得过无数羡慕的目光,她喜欢冬天喜欢大雪,她觉得只有雪能让人心靈纯净。她的下岗与父亲的退休截然不同,心境老是觉得有阴霾,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为了生活她被迫放下面子面对现实,穿上了从前的旧衣服,款式颜色都过时了,但她认为只要没洞就行,再说也给人一种朴素踏实的感觉,符合普通劳动者的形象。慢慢积累了卖菜的经验,高剑萍发现冬季菜价最贵要算大雪前后了,此时地里的菜被雪覆盖造成供不应求,造成菜价上浮。她盘算着储存一批大白菜等到下雪时再卖,凑足一万就还一些债,这样肩上的担子便会减轻一些。可是今年冬天已经过半,大雪依旧没下,看来自己的奢望要落空了。

  午饭后社区邵主任突然造访,这出乎高剑萍的意料。下岗那会盲从的她一时不知所措,曾经去找过当时的社区主任,可主任并没过问自己的事,哪怕假惺惺的做个样子都没有,无奈的她只得在外打零工,那个主任是邵主任的前任,邵主任前来是有求于高剑萍的,看到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说:“社区为了创收准备办一个净菜配送公司,想请你去管理。”高剑萍沉思片刻,心想自己困难时没得到援助,有了成就就来过问了,她琢磨自己现在无需别人帮忙,便答复邵主任:“等我还完债再说吧。”邵主任知道这话等于婉拒,可还是堆笑道:“没关系,今天的晨报报道了你的创业事迹,很感人,都怪我们平时忽略了,对你关心不够啊。”高剑萍说:“谢谢邵主任,您的好意我领了,我不过是挣钱还债,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不想有惊天之举。”邵主任道:“好,你以后有困难直接来找我好了,社区会尽力给你排忧解难。”高剑萍答应着,说自己待会还要去学校开家长会,邵主任快怏地离开了。高剑萍洗澡换衣,想起了女儿前天的告诫:“妈妈你到学校穿体面些,同学的家长都有身份,我不想被人家看扁了。”高剑萍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替女儿开会了,反正丈夫一次都没去过,女儿的话虽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舒服,但她想女儿大了爱面子是人的正常心理。她想到自己一直忙于生计忽视了穿着打扮,好久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了,就算有也没时间穿。去了发现多数家长是普通劳动者,西装革履的为数不多,她想素装能给人以平和印象,严老师不就是吗?她年龄不过五十多,与自己相差无几,有不少共同语言。家长会后严老师把高剑萍喊到办公室与她单独交流婧婧的情况说:“家庭和谐对孩子的心理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郭晓婧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再不加油会下滑,她有些孤僻,好像心事重重的,是否家里有什么事影响她让她分了心?”高剑萍据此判断严老师还不晓得自家情况,就没提及,毕竟是一块伤疤,况且家丑不可外扬,她对严老师的话连连点头,表示一定配合做好女儿的心理工作。回家后她与女儿来了一场促膝交谈:“老师并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事,你放正学习态度,把握机会好好努力,再苦妈妈也会支持你的学习。”

  新年悄然临近,人们习惯年前追债或还债,高剑萍亦是如此,她积极筹措资金还债的同时也没忘向朱芯艳追债,可几天前她按朱芯艳留下的号码拨过去,怎么也打不通,难道她在耍自己?无奈的她只得前往健康路去找她父母,走进小区,好心邻居告知她:“找朱芯艳追债的人多着呢,男女老少都有,她父母退休了,也没办法。”高剑萍最后只是从她父亲那里抄到了她的一个电话号码,带着愤愤的心情回到家里,她操起固话就拨过去,朱芯艳先是感到有些诧异,继而又是一番歉意:“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高剑萍遂便把去她父母家的事说了,朱芯艳说:“你别去了,门口那帮老太太会嚼舌。”高剑萍说:“你很在乎她们嚼舌吗?”朱芯艳沉思片刻:“唉,随她们说去吧,不好意思你的钱拖了这么久,可我实在是拿不出来。”高剑萍忍不住了:“这么多年你到南方干嘛去了,没钱谁信啊?”朱芯艳说:“上次都跟你讲了,那边消费很高,信不信由你。”高剑萍道:“小朱你不要装了,两万块的利息我都不要了,我只想讨回本金,这也不行吗?”朱芯艳道:“现在你就是打死我也没钱还你啊。”高剑萍气急了:“你简直就是无赖,你不给就等着上法庭吧。”高剑萍对她下了最后通牒,可朱芯艳很不在乎:“你告我去吧,就算你告赢了我也拿不出钱。”高剑萍见说服不了她,就使出一个撒手锏:“那你就等着‘有请当事人来找你。”说着她挂断电话。“有请当事人”是市电视台一档专门处理家庭矛盾和财产纠纷的直播节目,上电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因为市民都能看到,朱芯艳的前夫与她的婚姻纠纷上过这档节目,很丢人,高剑萍想纵然小朱再痞再赖,最终还是顾及面子的,她正是利用这一点给她施压。

  高剑萍放下电话走进堂屋才发现妈妈来了,正坐着等她。老妈给她送来十斤猪肉和五斤香菇,让她改善一下生活,特别提到香菇能提高免疫力,给婧婧加些营养。高剑萍问妈妈从哪里买的,老妈说自己昨天跟一帮老人去江北捎回来的。高剑萍心疼起老妈来:“又让你破费了。”老妈道:“这是哪里话?乡下的菜便宜着呢,这肉的价格比城里的蔬菜还低。”高剑萍想起好久没开荤了,难怪女儿不高兴,读高二的婧婧懂得臭美了,老是抱怨自己偏瘦骨感。高剑萍说:“妈,我明天下午去瞿老师家还钱,婧婧放学后麻烦你过来弄饭给她吃。”

  瞿老师是高剑萍过去的邻居,中学教师,儿子在美国读硕土,先生是建筑专家,先生退休后又被返聘发挥余热去了。数年前他们把尚书街的房子出租后在新区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新房。高剑萍是瞿老师看着长大的,当年她从单位下岗后面临着重大抉择,瞿老师跟她说:“钱能让人堕落,也能给人带来命运转机,这是现实。”所以高剑萍提出借钱时瞿老师毫不犹疑地答应了,她把刚在银行提来的现金交到高剑萍手上时,高剑萍眼里涌出一股热流。高剑萍心想去瞿老师家不能空着手,于是顺便把老妈送来的五斤香菇拎去了。在瞿老师家里高剑萍掏出装着两万块钱的纸袋递过去,瞿老师并没立刻接下,她先让高剑萍坐到沙发上,取来杯子替她泡了茶说:“干嘛这么急着还呢?”高剑萍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您数一下。”瞿老师将钱拿在手里,然后把借据还给高剑萍说:“我还不相信你吗?你比以前老多了。”高剑萍听了心里一阵难受。接着瞿老师问起她的个人情况,高剑萍说:“单身两年半了,他走后从没与家里联系过,唉,终有一天他会撞到南墙回头的。”瞿老师道:“难为你了,我觉得与其维持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还不如到法院起诉离婚。”高剑萍说:“去法院咨询过了,法官说离婚是夫妻双方的事,找不到男方是离不成的。”瞿老师说:“你这么好的人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小郭也太不珍惜了,他要后悔的。”高剑萍道:“苦日子我不怕,只是需要一个男人依靠的时候,身边没人。”

  高剑萍回到家时婧婧正在做功课,她很想找女儿谈谈,但最终还是没有打扰她。她拿出十多年前朱芯艳写的那张借据,纸张已经泛黃,十多年前的两万抵现在的十万都不止,她很是想不开。朱芯艳那么多债务压身,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和信用,她想象不出朱芯艳怎么受得了。自己每天再累,心里踏实,值得欣慰。高剑萍突然想起朱芯艳说自己老了,同瞿老师的说法如出一辙,自己真的老了吗?催人老的不止岁月,还有辛劳,她想还完债后自己要好好打扮一番,买几件时尚新衣,带女儿出去旅游一趟,活出一份好心情来,想到这些她心里的自卑飞到了九霄云外。

  次日生活照常,依旧早起进菜,先与那些农人讨价还价,然后过磅,回来后摆摊。苦是苦,可心里坦然了许多,吃苦何尝不是一份人生的经历?

  突然电话响了,老妈打来的,老妈叫她赶紧看某省卫视新闻,说该省某市一间出租房内,一对外地过去的情侣因纠纷大打出手,结果女人使用剪刀防卫过当不慎刺到男子胸部,房主发现时女的己逃之夭夭。高剑萍说:“这与我有何关系?”老妈说:“你看看那男人是不是郭春林?”高剑萍道:“他外出两年半了,在我心里早死了。”老妈气呼呼地挂了电话。高剑萍对丈夫早就没有什么念想了,这个不负责的男人不值得自己挂念。

  两年半的时间对高剑萍来说可谓漫长岁月,但吃苦经历让她成熟了许多。这期间她已经还了五万元债务,就剩一萬了,想到这些她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可有时回头看,觉得自己很是不易。

  朱芯艳与高剑萍约在蓝海茶社见面是春节后的第三个周末,高剑萍点了一壶花茶,朱芯艳来的稍迟,一副苦表情,两人的身份像颠倒了似的。朱芯艳落座后高剑萍开口了:“我不要你的利息,你能把本金如数给我就行。”朱芯艳道:“对不起,这次我只带了一万。”高剑萍一听,原本满怀期冀的心一下跌落谷底,随即表现出强烈不满:“两万对你来说很难吗?你摸摸良心,这么多年了你不觉得害臊吗?”朱芯艳红着脸:“其实我也不想坑你,可我实在没钱,不瞒你说,以前的几个男友都在向我追债,这一万还是从现任男友那里挪的。”高剑萍心想朱芯艳真痞,可转念一想她能还一半也不错,自己要乐观一些。“我也是穷人,不想拖你可实在没办法,去年暑假我儿子在家被开水烫伤花去不少医药费,后来老妈去医院检查发现了乳腺癌,弟弟妹妹都掏钱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朱芯艳说着掏出几张信用卡,“不信你看,我还欠银行好多钱呢”。高剑萍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我只要你欠我的钱。”朱芯艳说:“问我要债的多着呢,我是凡人,不会七十二变。”高剑萍想此时那一万对自己已不重要了,只要手中的一万没有假币就行,她的心态趋于平和:“一万就一万吧。”朱芯艳接过借条重新写了一张一万的借据给高剑萍。

  近来高剑萍觉得每天进菜卖菜太辛苦了,琢磨着办个小饭桌为附近一所小学的双职工子女解决午餐问题,下午再为父母下班迟的孩子提供一个自习场地。说干就干,开学后学生家长纷纷与她签约加入她的小饭桌计划,起先四五人,接着八九人,再后来发展到十几二十多人。人多了,面积狭小的堂屋容不下孩子们了,于是高剑萍想租个场所扩大经营,可在寸土寸金的老城哪里找得到合适的地方呢?突然她想到了邵主任,决定去社区一趟,不巧邵主任出外办事了,副主任说把高剑萍的诉求转给老邵。不久邵主任来到高剑萍家实地考查一番,觉得小饭桌确实解决了一些双职工的后顾之忧,于是决定把社区老年活动室一隔为二腾出部分空间交由高剑萍打理,营业所得对半分成。高剑萍觉得这比租房划算多了,经营了一段时间后又决定把小饭桌的对象扩展到孤寡老人,也受到老年人的青睐,生意蛮好,高剑萍也体会到了做老板的感觉,生活信心比起以往更足了。

  因为整个冬天没有下过一场雪,老天在四月的头一天突然降雪了,这让人们感到意外。春雪又被称为梨花雪,很是少见,而让高剑萍感到意外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丈夫突然在这一天回来了,他一身落泊沧桑,木然地站在门口没有说话,起先高剑萍没有正视,把他当作了一个要饭的乞丐,她正准备递去零钱,眼角的余光扫过乞丐的脸时愣住了,定睛一瞧,竟然一时不知所措,两年半了,他在外面潇洒了九百多个日子,居然混成了这副模样。

  高剑萍没有吱声,她把他晾在那里站着,看来郭春林的情人又跟别的有钱男人跑了。四月一日是西方人的愚人节,一场梨花雪意味着什么?高剑萍心想莫非老天又要捉弄自己?望着眼前的丈夫,她捉摸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从他一脸苦相中看不出惭愧和忏悔。高剑萍失望透顶,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可能靠谱,没必要和他共同生活下去,转身走进屋里迅速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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