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天朗气清的日了里(这样的日子在今年春天并不多见,尽管在乡下。)当横越崇山峻岭的巨列快车和摇摇晃晃的长途客车打山前疾驰而过时,乘客望见这座颓败的老屋前有几个人在打架。如果快车或者客车能停下,好事的乘客们定然飞奔而来,如超人如救星。也许,只是嫣然一笑而已。还是有些农民看到了这一切,电话打到了派出所。警车像飞驰的快客冲向崇山峻岭之间。
老林跟儿子在北京住了还不到十年。一天,他接到陈圆圆的电话邀请,中学同学聚会。四十多年了,时间都去哪儿了?一生中的大好年华都已埋葬在那座小镇,那片山区,可是他始终希望能再把它挖掘出来。而大伟几十年来几乎没有参加过什么聚会,除了早期那一次花费不多、班级委员会在镇北小城往事的联欢。
陈圆圆告诉他:“大伟今年来了,是和爱人罗娟一道来的。”
陈圆圆已变得和她的名字差不多,活像一串糖葫芦,嘴角小巧甜蜜。不过布满酒窝的手因为患关节炎而变形了,从前她曾有过“艺术天赋”,还希望成为时装设计师。不过她身上仍保留着往昔好幻想的可爱、因故地重游而表现出的令人感动的由衷欢欣。
“当年,由母亲牵着手沿着乡村小路走向学校时我就是这样的……”陈圆圆下了车,站在路口,指着给老林看,“那时会爬上一米多的防护墙头上,那道墙把炉渣铺的游乐场同人行道隔开。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游乐场,虽然孩子们课间休息时在那里玩,却没有跑道、单双杠或让人投篮的篮框,地上只画着几条已被抹得不甚明显的白线和圆圈。只有那些教师们知道依据这些标记可以玩哪一些游戏。”
老林点头,使劲想着,竟然在他的那脑海里也显出某种印象来:石墙、石屋。老屋四周铺就的碎石小路。整个校区被严格地分为两部分,男孩女孩各占一半,一条从前屋贯穿后屋的碎石路是分界线。在那所古老的中学里一切都是对称、精确的,他们上窜下跳、像蠕动的虫子那样挤来挤去,傻笑,鼻涕拖得老长,爱闹肚子,情绪一紧张就想撒尿。
“我们总是开不够的玩笑,当然有时……。”老林欲言又止。
陈圆圆的眼睛比在学校读书时更小了。当年她是班级学习委员,自从同学聚会开始以来她始终是组委会的核心人物,处心积虑要哄得全班二十二位同学都来参加聚会。
“二十二位,你能都弄来吧,那真是奇迹!”
“可不是吗,除非算上骨灰盒。”陈圆圆哀叹一声又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并且我也不想。”
“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陈圆圆学着老林的口气。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群蚁排衙,虑周藻密。她继续道,“五位死在自卫反击战。四位死于二十年前的矿难。这位一生贪杯,死于肝癌。一位死于白血病。两位死于脑溢血,据说也是因为喝酒,一个外号‘三斤半,一个外号‘酒糟池。还有一个去年出了车祸,滚进泥沟里,真够受的。大伟,肾衰竭晚期。还有我们几位,真够我们受的!”
“怎么会这样?”老林现出很痛苦的样子,扶着身旁的一棵白杨树。
“算上那位肾衰竭的大伟,活着的只有八位了。”
“我们才六十出头啊!”
“是啊!……”
“你能把他们弄来吗?”
“我并不想把他们弄来。我不会再去求人了,老林。?我求过杨凯旋,还有其他几人。有人说不能来了,来一个死一个,一年一个。你听,这多可怕。即便他们肯赏光,聚会十分成功,如果验证了他们这张狗嘴,还了得。今年是我,还是你老林!”
“一切随心意了,不来也逃不了自然法则,不是吗。”
“对头。”
“大伟患病,以往不愿来,这次却是积极踊跃。他让罗娟陪着,特意还询问了你。他们在乡下也许承受贫穷的煎熬,当然还有健康啊,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健康?”
大偉从未离开过小镇,实际上他就住在距他妈妈两个街区之遥的地方,老太太还在世。罗娟在市中心医院做了一名护士。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林却想见到他们。
“罗娟!”
“你们不认识?”
“不认识。”老林在搪塞。
“她似乎认识你。”陈圆圆没有说起提到老林时罗娟凶狠的眼神。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伟总是胖,不正常。他却说这不是病。罗娟做护士她懂。但是大伟乐观,他说比起离开人世的几位同学来说已经够幸运的了。”
“幸运吗,有的人恐怕活着不如死了!”老林此时心中的愤恨似乎升腾起来。
“不过,也有场面者,在小城最富庶、最美丽、最高档的小区住着两位:王胜利与杨凯旋。关键在于人家名字起得好,你听‘王胜利‘杨凯旋,这不就是胜利与凯旋吗,打仗一点伤疤没有。”
“似乎还有王阿国吧。”
“那当然。”
老林望着前面的小镇了,他喃喃道:“小镇原有的淳朴都没有了,商业化越发严重,田地成为大街、购物商场、自助加油站、排排高楼,当然还有很多新潮的玩艺儿。”
一车又一车的游客从市中心转到小镇。那里有山有水有树。但是老林又想起市中心有一幢解放前的石灰石房子。甚为时髦的百年哥特式建筑坐落在弯弯曲曲的街道处,那时相继有德国人、日本人在那里盛行。
2
这次聚会在小城一家餐馆的一个多功能厅里举行,栗色和金色的班旗在飘荡,四处悬挂着反映昔日幸福时刻的放大照片,上面的人留着小辫、穿短袜,还有粉末弥漫的小石屋里的景致。多功能厅里摆了一张长自助餐桌,酒吧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他发现罗娟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在一张方桌旁坐着有些恹恹欲睡的大伟。
“为什么你还活着,他们却死了!”老林没有走向其他人,而是径直奔向罗娟。罗娟似乎早有准备,开口就是一番羞辱。
“抱歉,老林,她说话一直就这样,一辈子也改不了,贫穷与我的疾病折磨着她,也是无可奈何。”
“大偉,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是最好的朋友。”
“伪君子!”罗娟正脸都不看他。
“不要这样,这样不好!”大伟有些哀求似的说。
老林端起桌上的高脚杯,身体已转向众人了。颇有美国西部牛仔味道的王胜利冲他喊了一声:“老林,刚才去了一趟小屋,感觉怎么样?”
“别提了,一片哀嚎。”老林脸上显出痛苦色。就在一小时前,他与陈圆圆到了小城镇。以往城市乡村有明显的界限,现在不行了,小城镇延伸到了这里,一条公路将广阔的麦地一分为二,远处的大山前横跨着高速公路。既危险又有诱惑力。近处充斥着购物中心、停车场、铝合金餐车和连锁快餐店。
“孩子时候的老磨坊、长满水田芥的小溪和采石场到哪里去了?小屋呢?以前呢,都被掏空了吗?”老林面对陈圆圆很是不解地询问。
“我说不来,你偏要来,哀鸿遍野,又是难过了吧。”陈圆圆似乎一刻不愿意在此逗留,“他们刚才来了电话,已经在小城准备好了。”
脾气暴躁、头发蜷缩的杨凯旋或许是班上个子最矮的同学,他退役后,成立了公司。成为当地首富。他倒没有给老林打招呼,向罗娟走去,手中端着一杯酒。
“大伟,你好福气。小学时领班的罗娟身材优美而挺拔,是多少男人追求的对象。我每夜都在做梦,可惜啊,被你搞到手了。”
老林始终不离罗娟。她不是以前那个模样了。她倒不显得胖。现在她的头发白了,但仍旧很茂密、覆盖着整个头顶,在头顶上梳成一只线条柔和的发髻,底下的散发垂落在窄弱的肩膀上。她有一双暗黑色的眼睛,这赋予她一种阴沉的文静。像这种眼睛,人们常说有城府。
老林似乎不知所以然,跼促不安,甚至有些战战兢兢。他有一种恨不得马上钻出酒店的意思。不过,他又有些不甘心。显然,杨凯旋觉察到他的情感变化。
“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们不能报怨太多。”
“也许你不能,可是我能。”说着他整个身子躺倒在沙发上,将双腿也撩到方桌上了。“我把余生在反思战争,想念我的战友。不像王胜利,他的时间都花在女人身上,没有人管得了他的。老婆死了,儿女们都不在身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
“那么多钱,要不给我们一些。”罗娟显然听到杨凯旋谈论王胜利。
“好啊,只要你喜欢。”杨凯旋当着大伟的面在罗娟的脸上揩了一下。
“放下你的臭手,难道不记得以前了吗,现在我仍然可以拿起刀子要你的狗命。”
杨凯旋赶忙缩回手,示意老林了。
老林赶忙迎上去道:“你的气色很好。你们两个气色都很好。”老林绕过吧台,才发现杨凯旋根本没有在意他,而是端起一个食盘去寻找可吃的东西。是应该吃些东西了,老林甚至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并且,他看到罗娟也往食盘放东西。
“孩子怎么样?”
“不,他不是你的儿子!”
“怎么不会,你应该告诉他真相。我的所有家产都可以是他的,只要他认我这个爹。”
“休想,你死了这条心吧。当初大伟那把锄头应该砸死你。”
“我死了,我们的儿子就没有爹了。”“呸,别痴心妄想了,他只有一个爹,就是大伟。”
3
初三的后半段,父亲曾要求老林转学。那是恐怖的一件事。父亲说那样有利于他将来的发展。他说到城里上学,他感到恐怖,是堕入深渊,同陌生的城市孩子呆在一起,道路上到处的房屋与汽车,头都会大的。不过他的意见不起任何作用,他还是到城里读书。每天,父亲都到城里来接他。放学后老林在学校里或街上的小路口消磨时光,由一个青春少年变成了一个流浪儿,一个仍扮成学生模样、无家可归的乡巴佬。在班上,他是家离学校最远的学生。
这里是山区,蜿蜒的乡间道路把一所所孤零零的农舍连接起来,不时亦可见到一家杂货铺,门外摆着两只生锈的油泵。老林还记得顶着风站在父亲的拖拉机前座上,“突突突突”, “突突突突”,从城里到乡下,又从乡下到城里。他最喜欢夏天,那样身前身后都是被阳光灼热的金属,望着蓝天和绿树在头顶上令人目眩地交替飞速闪过。
麦田里砌起成丘状的坟墓、叫不上名字的一丛丛人工培植的茂密常青树到处可见。道路两旁鲜黄的蔬果、桔黄色的南瓜和门廊上是爬满绿色藤蔓的纵横支架。一排排农舍冒着青烟,有众多小河,水哗哗作响,形成的一个个小瀑布吐出棕色的泡沫。远处还有青草的田野、放牧牛群的牧场、正在开花或累累果实已压弯枝头的桃树和苹果树。——这一切向这个少年倾泻而来。
放假了,父亲到地里干活。老林偷着驾上父亲的拖拉机。能到外面玩一圈,那是无上快乐的一件事。它看起来危险,其实倒也不尽然。因为他在村头的麦场上偷练过无数遍了。上山不过瘾,等着就是下山,他在山腰上挂空档,人站在车外的踏板上,单手伸长掌握方向盘。碰到另一辆车的机会不大,四乡八里没有几辆拖拉机,更不用说汽车了。尽管是土路,但很宽敞。此时想来,却让老林似乎一下子开着拖拉机驶进遥远的城市,宽敞的大街,抑或是此时他们斜躺的聚会酒厅:璀璨的灯光,满厅的香水,头发梳得溜光的同学,吵得沸沸扬扬,酒喝得乌七八糟,个个东倒西歪,男女同学们勾肩搭背,卿卿我我。
“老林,我正找你。”老陈来了。上午老林听说老陈是位乡村教师,已经退休了。儿子三十岁了,没有正经的工作,也没有成立家庭。怎么会这样?老林问。陈圆圆说,蹲了三年。老林疑惑。陈圆圆说听说给人做贷款,被坑了,害得老陈给擦屁股。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别提了,这还闹饥荒呢,……”老陈打断老林的说笑,“都是孩子闹的,谁不知道驴打滚高利贷是不能碰的,这小子心术不正,贪图安逸,上了人家的道,中了坏人的埋伏。三年,让他蹲三年。之后,我才将他的窟窿补上,一出监狱,他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好在还有时间,像我们如果犯了事,晚节也算不保了。”
“晚节不保!”老林不喜欢老陈说这句话。他没有做多大的官,退休前只是拖拉机厂的主任。他喜欢拖拉机,当年考学就奔着这一块去的。搞得当时父亲很是不满意。老林望着老陈,他穿着西装,陈旧而有褶皱,脚蹬三接头皮鞋,鞋帮、鞋沟填满了泥土与灰尘。老林从他身上还闻到某种莫名的味道。
“你儿子有本事,在北京不包工程吗,带上他吧,翻沙,搬砖,推小车,扎钢丝,什么样的苦活都交给他,让这小子用一双手赚干净钱。”
“这是小事,回去后,我安排给你儿子谋一个好差事,等会将电话留给我。”他此时神定自若,站起身,端着托盘,又去夹了些甜点。
“这位老陈当年在班级可是佼佼者!”老林自言自语。老同学聚会暴露出昔日大家都敬仰或者叫崇拜,与此人成年后取得的业绩完全不符。以前在班上从来没有人注意那个逗人发笑、说话结结巴巴的王胜利,整日游手好闲,打架斗殴的杨凯旋,一场战争后,改变了一生。什么都可以改变,唯独噩梦与幸运,依然是噩梦与幸运。
最后一位总算闪亮登场了,他是今晚的明星。他叫王阿国,小时候唯唯诺诺,整日被杨凯旋欺负。初中未毕业,就跟着叔叔到省城。听说他建立了自己的苗圃帝国。陈圆圆一嗓子,老林他们都出去了。杨凯旋与王胜利这两个颇为自大的家伙,似乎也极给王阿国面子。
餐馆外面停着一辆乳白色的“法拉利”。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先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王阿国手握着一支雪茄,戴着墨镜,像一只黑猫一般先向天空扫视一遍,而后再扫视前面一排围观的人们。杨凯旋赶忙唤一声,王总。他先将手伸过去了,甚至做佝偻状。哪知,人家王阿国身体一转,头一抬,唤了一声,小杨,将车内会鞠躬的哈士奇牵出来。
“王总,小杨。”陈圆圆也打招呼了。
“叫小杨也可以,很快就成你们的嫂子了。”
4
朱小倩一直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上学时,开朗得与众不同。现在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角落里,竟然许久老林才发现她。据老林的观察,她变得有几分像男人一样严肃、专注。她头发染成栗色贴在脑门上。抽烟时她的下巴会伸出来,她会像男人那样眯起眼睛。
“还像个假小子。”
“来支烟?”她沒有站起来,却示意桌上的烟盒。
“还想多活几年。”
“像我们这般,死亡与生存没有多大的区别。”她又续上一支烟。
学生时代,她属于精英人物,不仅学习,各方面都很出色。长得英俊、充满活力的帅小伙纷纷亲近她,讨得她的喜欢那是莫大的荣幸。她对那些主动示爱的男孩子不屑一顾,认为他们荒唐可笑。现在,似乎她过得并不如意。
“我有三段婚姻,年轻人憧憬着婚姻,说婚姻是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我看,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砸坏一座城,重新建立一座城。我的婚姻之城是从不封闭的,是开放的,是有栅栏的,狼啊,像那只哈士奇,猎豹了,甚至野狗都可以进来。不过,不要小看我,我让他们进来,活得好好的,这倒没什么,惹老娘烦了,将铁栅栏,连同这座城一起焚烧。女人是焚烧城市的高手,也是淹没世界的红颜祸水,不是啊,历史上有多少这样的例子。”
“小倩,我还真以为你随了张国荣。”陈圆圆唤了一声,俯过来,做亲昵状。
“那还不是时候。”朱小倩脸上显出难能的红晕,不是刚才的莽莽苍苍了。
陈圆圆招呼众人团聚在一侧长桌,酒菜都齐了。陈圆圆第一句话便是,“二十二人,就我们八人了……”
众人闻听,不禁哑然失色。王阿国坐在主席位置,脸蛋像个圆形的南瓜。他逡巡四处,道:“四十年了吧,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咱先干三杯,再说话。”他一提议,众人立刻响应了。
老林举杯示意了一下大伟。大伟也回敬了他。罗娟那双眼睛能吃人。她怎么也不能忘记三十年前的春天。老林给他许诺等中专毕业,就娶她为妻。罗娟痴迷的眼睛令老林神往,他一下子将她抱在怀里了。哪知老林一走了之。毕业后,他到了小城拖拉机厂做了一名技术员。三年后,他突然想到了罗娟。那是一天傍晚,他开着拖拉机遇过小山村。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到他的眼睛里。罗娟在庄稼地头干活。老林下了车,唤了她一声。罗娟看到他了。不过,她没有认他。老林竟然从身后猛地抱住了她。
“妈妈。”老林竟然没有注意一个小男孩在扯罗娟的衣服。
“你的儿子?”
“是你的!”罗娟有些哭泣,她背对着老林。
“怎么可能!”老林又在罗娟身后要抱她的意思,哪知罗娟猛得回身给他一巴掌。
就在这一巴掌时,老林看到一个男人挥舞着锄头向他跑来。事后,老林长想,大伟应该没有认出他。他跑得够快,并且在傍晚,四处都是阴影。
“老林,想什么呢,还有心思?”王阿国给老林敬酒了。
“不敢,不敢。”老林赶忙站起来。他听到罗娟嘴角“呲”了一声。
三杯酒过后,双方交叉饮酒,杨凯旋找朱小倩。朱小倩说你一口闷,我也一口闷。这显然是挑衅,一个老太太竟然向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挑衅,那还了得。朱小倩手指轻柔,微抬朱唇,满满高脚杯一饮而尽。再看面不改色,心不跳。
王胜利挑火道,“这火若接不上,便是怂包!”
再看杨凯旋紧蹙眉头,上周刚从医院出来,高血糖。大夫说,忌酒,忌酒,你听到了吗!杨凯旋还嬉皮笑脸道,一点都不行吗?大夫说,那行,明年去见马克思吧!他环顾众人,最后落在朱小倩冷冷的脸上。她连正眼都不看他。杨凯旋咬紧牙关,挺身而起,端起酒杯,一仰脖,如狂龙吸水。随后,他缓缓坐下,轻抚胸口,稳稳心神。他挺担心某条高速公路因为情绪激动而突然崩塌,只要崩塌,便是无限泥沙滚落。王胜利正瞅着罗娟发愣,突感不妙。因为朱小倩过来了。他要站起,却被按着肩膀了。
朱小倩道:“酒场如战场,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今日这酒场不一定能过得去。”她先轻呡酒杯,再将手中杯轻放到王胜利嘴前。王胜利说慢慢喝,一块喝。朱小倩说,可以。于是,她抡起酒瓶给王胜利斟满,自己也满当当。她将手给了王胜利,王胜利洒脱,他们俩喝了交杯酒。杨凯旋舒缓了些,开始活络了,他嚷道,不公平。哪知,朱小倩说,凯旋既然不满意,咱俩一块唱一曲“天仙配”。一杯酒又落到杨凯旋眼前。杨凯旋暗骂,今日,不死这里都怪。
他们哪里晓得,朱小倩才是酒场上的高手。三段婚姻打造了她坚强的性格。三段婚姻都充满了功利色彩。第一位丈夫,是个残疾人,他有自己的公司。朱小倩从残疾人手中淘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满满的,离婚后,她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第二位丈夫,是个夸西莫多似的丑陋人物,但是他却没有夸西莫多的善良。她利用“夸西莫多”的资源将自己的公司做大做强,成为小城最大的民营企业。第三位丈夫,是一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香港商人,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商业帝国大踏步前进。后来,她的公司上市了。
“说实话,我从来不相信爱情。”朱小倩给找到她的陈圆圆说私话。她崇尚激情,经常去夜店。去夜店的时候,她要做全面化妆不让任何人认出她。她酗酒。她的酒量就是在夜店培养起来的。于是,她好不客气地给众人夸下海口,“诸位姐姐们,今天我将这些丑男人一个个喝趴下。”
“谁怕谁!”随后站起来的竟然是王阿国。
两杯酒过后,王阿国感觉头重脚轻了。再看人家朱小倩安然无恙。她揪着王阿国,“你个孬种,再来喝一杯。”
“孬种,就孬种,真得不行了!”王阿国昏昏欲睡。
“我来!”王阿国那位小媳妇竟然站起来了。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她。她望着朱小倩犀利的目光有些胆怯。不过,朱小倩根本不觑她,目光转向老陈。老陈战战兢兢,朱小倩笑道:“陈老师,不要和他们一样,你是人民教师,你为乡村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你儿子的事不要指望老林的儿子,他也就是个混饭的包工头,到我的公司来吧。做得好,将来做个部门经理,不在话下。”
“小倩,……”老陈一激动,手中的杯子摇摇晃晃,酒水洒了一身子。
“老林,到你了,在座的男人们,除了老陈与大伟,谁也逃不掉。”
谁也不敢阻拦朱小倩对他们的报复。老林只感觉头脑嗡嗡的,眼前的罗娟笑得像一朵花。他也笑了。他安慰自己,等回去后,將酒水从咽喉抠出来不就得了。年轻时,老林也爱喝酒,并且是海量。可是,今天不行了。这酒水有些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到肚子里去,蛰伏起来,像个盗贼。
5
满桌的男人除了大伟与老陈都趴在酒桌上了。朱小倩邀请其他人打保龄球。老陈想回去,说照看孙子。朱小倩劝他,不要整日儿子孙子团团转,我们四十年才一聚,明年还不知能剩几个!老陈闻听,哀叹不已。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陈圆圆又给老陈说等晚上还要去小屋看看。老陈终于答应留下来了。随后,她们在烟雾缭绕中玩扑克打桥牌,看小孩子看的电视节目,之后又去滑草,从高山上向下冲。
大伟很伤感地给罗娟说:“也许这是我拽着你来参加的最后一次聚会。”
罗娟心烦意乱地望了大伟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怜爱之情。“不会的,明年,我们还会来的?”
“是的,我很喜欢他们。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真的,我们有四十多年的友谊。如果在一座城市该有多好。”
“不要想太多,我在手机上看到这么一句话,永恒的生活尽管清淡,也许更幸福。瞬间的邂逅,你认为美好,也许只能当成烟花一现。”
“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经常要与老林来往。还有小伟……”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喝醉了吗,又在说胡话!”罗娟显然有些恼火。
“我知道的,小伟是老林的儿子,我一直知道。”
“大伟,不要再说了!”罗娟扑在大伟的怀里哭了,泣不成声。
直到朱小倩与陈圆圆来唤他们,说该到小屋去了,这几个丑男人也醒来了。罗娟搀扶着大伟,跟在朱小倩身后。朱小倩回转身说大伟真有福气。罗娟说跟着大伟才有福气。朱小倩说真羡慕他们俩。
“小倩真是好酒量!”大伟说。
“哈哈,难道你们没有怀疑我的酒量?”
众人一惊,似乎她这话中有话。果不其然,朱小倩拉开她的上衣,内衬是一个特殊装置。她笑说,“做了一个魔术而已,就是惩罚这些坏男人,让他们好受。”
老林他们休息几个小时酒醒了一半,上了汽车,在晚风的吹拂下,他们的酒又醒了另一半。到了小屋,他们都已经清醒了。
眼前的小屋已经坍塌,大大小小的块石乱七八糟躺倒着,房上的稻草成了黑灰状。因为有夕阳,映衬在光线里很不和谐。近处是绿油油的麦苗像一张张大毡子,远处有山,山腰间时常有巨型的快车而过。
“真是没趣,似乎将以前都忘记了。”王胜利似乎没有胜利的感觉。
“还记得吗,一下课,我们就在这里打着玩,一刻不停息。”
“那时吃亏最大的就是王阿国了,不是吗?”
“是的。”杨凯旋像当年推了王阿国一下,王阿国没有看到杨凯旋,他以为是老林推的他,他推了一下老林。老林以为是王胜利在搞鬼。再看,几个老男人顿时你追我赶,在荒芜的小广场闹了起来。大伟笑得不行,他望了一眼罗娟,罗娟望着他,她的眉间舒展开了。
哪知,余晖中有警笛疾驰而来。不过,黑影太强了,想要在黑影中冲过来,除非像一道光亮的闪电。
“谁报的警?”陈圆圆望向朱小倩。
“不是我。”
“快跑,警车来抓你们了。”朱小倩大嚷。
王阿国,老林、杨凯旋还有王胜利闻听,向麦地冲去,很快,他们又在麦地里打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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