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薇开门时,啊了一声,欲说话,琳琳用手掩住了她。小薇顽皮地指了指里屋,琳琳奔里屋转了一圈,没人。又去几个屋扫了一眼,没人。右手进了小薇房子,薇薇,这么大孩子桌子上东西掉下来也不拣,看你的内裤晾在椅子上多不好看,应该收到柜子里。汪望钻在小桌子底下擦地板,拾东西,嘴里唠叨。早晨的睡衣还没换,撅着屁股三角裤红粉式如桌边一朵花,琳琳上前作男音摸了摸她屁股,汪妹妹屁股还那么圆,真是让人吞口水。
该死,有这么戏弄你妈的么。汪望退出来时,头在桌子棱磕了一下,生生地痛,一看是琳琳,我说是哪个臭丫头呢,来也不吭一声。你这狗―――汪望永远是这样,骂人只说头一个字,很羞涩地,那后面是一群狗东西,狗货,狗崽子,狗养的,狗日的等着,或者王,王八,王八日的,王八龟,只是这些词永远站在嗓子眼里,永远也不肯走到牙齿和唇边。汪望拖着琳琳时便把抹布靠在她肩头,琳琳闻到一股怪味,汪望,你就这么待客的。
哦,哦,不好意思,汪望把抹布扔给了女儿,小薇,洗一下。小薇尖着拇指和食指,拎着抹布去了洗手间。我正想用抹布擦你的臭嘴,你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打个电话。我来突击检查一下,看看汪望姐屋里是否藏着一个男人。汪望拉着琳琳去厅里,你这狗―――,哇,我替你说吧,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汪望本想骂狗日的,但终于只能挤出狗货。哇,汪姐也学会骂人了。
汪望,梅英,琳琳是闺中密友,一块儿从小学厮混大的,琳琳最小。琳琳本名琳娇,自我介绍时总称70年出生,汪与梅都知道她是69年生人。原本仅是渔巷子里卖鱼的鱼婆子。到了网络时代便把自己改为琳琳,或有时自称琳达,见到男人时总不忘了摆弄几下风情。
汪望说,把梅英叫来,或者我们去,她在一个叫潞花庄的地方住着。我这先收拾打扮一下,她进洗手间,琳琳在外面开始找零吃的糕点,水果,啃得苹果咔哧咔哧地响。明天再约梅英,今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汪望脱了睡衣换上入时的裙装。琳琳手晃了晃,去了你就知道了。汪望换好衣服,化了妆,对女儿说,薇薇,妈和你琳琳姨去会朋友,晚上陪你吃饭,钢琴老师一会儿到,中午你们到苏杭园去吃,钱在桌子上。她们俩咚咚地下楼,小停,汪望又返回去,在门边叮咛,薇薇,有陌生人千万别开门。
,嗦,每天说上十几遍。薇薇翘着嘴,她冲琳琳摆手,说阿姨再见。薇薇在北京大学附中读书,成绩很好,一点也不用汪望操心。可生活却是一团乱糟糟。汪望下楼拐弯打一辆车,她们便出了知春里。
汪望问,我们去哪儿?琳琳说,大圣路。司机说没有大圣路,只有七圣路。哦,那就去七圣路。
2
七圣路是一条斜街,小巷弯弯曲曲,看着眼晕。汪望在北京住了八年从没听说过,琳琳在前领着,停停走走似乎并不完全陌生。汪望突然问,你来几天了?琳琳说就这几天。汪望明白了。这个鱼婆子不长记性,总是被男人骗,烂仔潘泱府,园林局的老榆头,山东的曲平平,北京的光头警察。每次被骗以后她都撕心裂肺的痛不欲生。这次不知和谁厮混上了。汪望心里有些不高兴。在一栋小楼前停下来,扶着马路牙子上一辆半新的桑塔纳。我不愿去见你的那些烂人。汪望回看一眼,琳琳上前推着她,已经到了,从楼后进门。她们进了四单元的半地下室,推开门,一个男人蒙头躺着,琳琳推推,那人霍然而起。眼泡子盯着汪望,一手去摸眼镜,两人惊恐万丈。
洋芋头,是你呀,天啦,失踪了几年。汪望去打那个叫洋芋头的人,他赫然一退,跳到床另一边捂着胸口喊,是子望姐!你也在北京!汪望扑过去拉他衣服,敞开睡衣,胸前是兩排醒目的搓衣板,你这狗―――,居然在深圳不辞而别!那个叫洋芋头的叫杨羽,是他们那个市师专教美术的老师,从中央美院毕业,又回南岳市。和她们几个也算童年朋友,能治他的只有这么个汪望的大姐大。他扶扶眼镜说,对不起,混得不好,没脸见人。然后,唠唠叨叨把这几年的生活说了一遍,汪望说,琳琳神神秘秘,一副重色轻友的样子,来了几天居然窝在这里。这下她倒对琳琳放心了,这对怨鬼纠缠了一二十年也没弄出点什么名堂出来,想必是重修旧好,汪望怀疑地扫了扫两个人。琳琳说,甭看,没戏。
3
卖鱼,―――卖鱼,卖―――鱼―――啦。整个南岳市的鱼巷子就琳娇的声音特别,起调低,拉得长,一旦声音上去了便像鞭炮炸得铁片响,把所有人的耳孔都挤满,那种金属的声音便在充满水汽的鱼巷子里流动。那种声音揪着许多人的耳朵到了琳娇的鱼摊,杨羽也经常去鱼摊看鱼,不过买鱼的都是拎着鱼篓子或鱼盆里的活鱼走了。杨羽总是看琳娇杀鱼,那带鲜血的手指上一串鱼内脏。杨羽会盯着问。这是鱼鳃,那是鱼鳔,绿色的是鱼胆,紫红的是鱼肝,还有细细的鱼肠子。好好的活鱼他不看,专挑那些杂碎,那几百度的眼镜里照着一些血糊糊的东西。
杨羽,你又犯毛病了,总扒弄那脏东西,你喜欢吃鱼杂,,我把它送给你。吧嗒一声鱼杂落在杨羽手里,溅了许多血点在他镜片上,琳娇便哈哈地笑,杨羽,你看看我!她指着自己的脸,胸,手指在全身划了一圈。那时她19岁,是一个丰盈娇美的大姑娘,杨羽果真细细看了半天,一脸茫然,琳娇,你身上有很多血点。
放你娘的屁,你的眼镜有血!
哦,哦,杨羽又低头去琢磨鱼杂。有时杨羽让琳娇给他剔干净一副鱼骨架带回去。琳娇百思不得其解。汪望和梅英说,这不清楚,他小气呗,鱼杂,鱼头,骨架做鱼火锅,大补。那是一段浪漫岁月,他们十几个人中间有喜欢写诗写小说的,有爱唱歌的,在南岳报纸上发点豆腐块块,换点小钱吃火锅,喝酒。汪子望在医院,梅英在公园管理处,雪琪在百货大楼站柜台。那时俞文政是副刊编辑,几天没吃火锅了便逼着他给哥儿姐儿发文章,那一次潘泱府发了一篇历史随笔,请客,他本来在市政公司,管街道的垃圾筒,路牌,马路施工。他喜欢跟着杨羽跑,琳娇喜欢跟着汪子望,那天吃着火锅,喝着酒,大家起哄命名,叫杨羽洋芋头,因为他有些呆傻样,给潘泱府起名潘府,说他为人有些奸狡,品行恶劣,总占别人便宜。汪子望叫汪望更简单一些。琳娇太俗气了但合她的作派,改成琳琳。那次四女三男居然喝了三瓶高梁白酒。全是东倒西歪的回家,琳琳醉得厉害,洋芋头说潘府你送琳琳回去,潘府把琳琳架在自行车的梁上,推着她走了。
梅英,雪琪驾着洋芋头,汪望说,杨羽眼睛不好,你们两个带他回去。这次聚会后,有个把月大家没碰头。
那年开春以后有些薄衣单衫的感觉。望月镇一位做兽医的是汪望的远房亲戚,带了一个学徒来请教学习打针。那时汪望报考了湘雅医学院学习正紧张,很不情愿地接待这位亲戚,你真是打胡说,我这是给人打针吃药,我怎教他。那亲戚蛮好玩的,他说,人和畜生差不多都害同样的病。只是剂量不同罢了。弄得汪望笑岔气了,是,是人和畜生同样,她拿着那个孩子手中的针管,你这一管子药不把人打飞了。她笑着见玻璃门外琳琳和杨羽在向她招手,她拐过走廊招呼,你们两个狗―――,琳琳一听,笑着补了一句,狗男女是吧,快把化验单给我。
哦,是是,我都忘了,这才从白大褂里摸出化验单一看,天!你怀孕了。琳琳一听就哭了。杨羽赶紧扶着她到走廊长椅上靠着,那时还是木条拼接的,黑漆漆的颜色。杨羽问子望姐,那咋整?他扶着眼镜,你帮帮琳娇。子望被逼急了,我是个黄花闺女,又不是接生婆,你们搞出麻烦了找我,我找谁?
你们是姐妹,你救不救看着办,我不管。杨羽执拗着,子望气得一脸发紫,你们狗―――狗―――搞出事儿来了才想办法,早干嘛啦!她正好拿着学兽医针管便给杨羽的胳膊猛一插,痛得杨羽杀猪一样叫。琳琳赶紧去护着杨羽,姐,你不要怪他,是我不好。汪望叹了口气,你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我上辈子欠你的。正好她把琳琳带到望月镇找他卫校的同学十分钟把事做定了,又在牛栏猪圈里教那位亲戚打针方法。这事做完了很久汪望碰到潘府见他来门诊包扎手指,汪望说,咋剁了手啦,杀鸡宰羊啦!
不好意思,是洋芋头用水果刀切的。潘府神情躲闪。汪望一脸疑惑,洋芋头,就他,还拿刀,你没搞错。为啥呀,她盯着潘府看,潘府扭着头换完药就跑了。汪望觉得蹊跷,于是在一个晚上细细审问琳琳。
4
芋头一边穿衣一边躲着汪望,他怕这位大姐大。子望姐,不是我骗她来的,我去南岳拍洞庭湖照片,琳琳非跟着我来,说考擦商务在北京开个店。汪望一笑,我不管你的臭事,芋头我们去梅英那儿。她在潞花庄。
芋头开着那辆破桑塔纳,霍霍啦啦的声音比喇叭还响,芋头,你的瓶底盖有多少了?杨羽认真的说,右眼一千,左眼一千二。画工笔是不成了。杨羽开过三环时,汪望说去金台西路带上潘府,他在那里编盗版图书。潘府?芋头和琳琳俩个都叫起来了。他跑到北京来了。汪望说,别激动,当年都是你逼婚,他跑到深圳干了三四年,混不下去就跑到北京来了。怎么?不想会会。当然。杨羽说了一句也不知什么意思。琳琳骂了一句,我一定把他那根猪肠子割了。他们到金台西路时,潘府正在玻璃门手堆书,头发乱蓬蓬的,衣服脏得不行,肘胳上还破了一个洞。潘府一见这几个人像泥塑似的,被汪望拉上车便哇地一声哭了。到潞花莊的廉租房里找到梅英和吴庆余,就在路旁小店里吃喝起来。三个男人三个女人好不容易又一次有了裸露的机会,喝了四瓶白酒和两箱啤酒。除吴庆余是清醒的,这几个人都喝成了一堆泥,洋芋头不停地叫琳琳妈。潘府扯着破嗓子唱黄土高坡。汪望和梅英喊着还要喝红酒,琳琳一个劲地傻笑,毛衣也脱了,胸扣绷开,那硕大乳房要从乳罩里蹦出来,她永远是一堆香的肉。
5
汪望和杨羽陪着琳琳去王府井,西单,中友百货考察大商场。汪望说,琳琳你不能干,柜台租金太高。琳琳说这是全国的旺铺,产供销,租招各挣自己的一份钱,不是因为租金高而是我的本金太少。然后在三环以外看了许多小店。有时候杨羽去《行走》杂志上班,汪望陪着,一边看店铺一边说家事。你真的移到北京开店,那路墙和苗月怎么办?女儿我带来呀,路墙他干得蛮好的,不用担心。
他,路墙这些年咋样?还是那么对你?在洗手间里汪望漫不经心的问。琳琳提着裤子刚起身,还那样。你看,汪望回看,吓了一跳,我的妈呀!这个王―――手怎么这么狠。琳琳的大腿,腹,转过去屁股全是紫痕。汪望弯腰看看,琳琳这不行,咱们法院告他。听说他还带女人到家里来,这太过分了。
以前苗月太小,他年轻,血性,我想会改的。去年他居然拿烟头炙我,烙铁烫我,赌博还把我输给了另一个男人,我算彻底死心了。正好芋头去看我,我在南岳市的店还值些,盘了,来北京小打小闹没问题。
芋头接受你了吗?都缠了20年了。
没有,老样子。我想他会接受的。
算了,没有男人会死吗?你看我不过得挺好的,算了,算了,那些狗―――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也包括陶陶(汪望一个隐蔽的小情人)琳琳不怀好意地说。汪望回过来给琳琳腰眼一拳,你找死吧。琳琳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哎哟地喊起来。汪望扶着她,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不是被他打残废了,这狗―――
没事,女人嘛,红头绳一头拴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头牵在男人手里。有人牵着总是比放风筝没人管的好。
你以为爱情和婚姻是做生意呢?
她们俩人在各种商品中审视。
商品在商店里是一种崇拜物,它代表一种想象性美丽,仅仅是人的一种观念,就像女人的红头绳,柜台展示的是一个女人的头发。
商品在流通交换中仅仅只是一种欲望与意念,当它停在个人手里便成为一种生活形式。
手机就是一种最新的生活形式,可惜它仅仅只揭示语言之谜。表明声音被拍卖了。
女人是一种商品,男人是惟一的购买者,但是所有的男人都不情愿出钱,因为男人对金钱胜过对女人的贪婪。反过来男人也是商品,女人却愿意把身体折算为金钱去购买男人,因为男人不仅是一个事实的凝缩。
货币与商品就像男人与女人的关系,离开任何一方都不成,可是呆在一起总是矛盾的。交换成为它们最本质的品行。如今生活也成为了购买物。
6
在时代商厦,夏琳琳猛咳了一下,说胸口有点不舒服。汪望说我带你到阿凤医院去,她如今熬成了部主任,挺牛的,你的身体也该全面检查一下,我负责,你不用花钱。琳琳笑了,冬至以后天冷,可能是感冒了,喝点热茶,发发汗就没事,顶多吃两包同仁堂的感冒冲剂。于是汪望便带她去买感冒药,又急着找开水。人生,琳琳就能在子望和梅英那里撒撒娇。只有她们把感冒还当一种病。于是琳琳感叹说,子望姐,我老了没人要了就来同你们合伙过
日子。如今也就剩你不讨厌我了。
汪望说,你离得了男人,你都40岁了还那么来劲。
我也不晓得,做爱也是一种病,是一种最深的毒瘾。我也恨自己,可到时候就管不住自己。老了,老了就好啦!老了是性病最好的良药。
汪望盯着琳琳反复看,夏琳你出息了,你都变成哲学家,哪个时候开智的,。我以为就我喜欢宗教哲学。
跟你和梅英跑了几十年文学,耳朵都听出老茧子来了。我真的准备来和你过日子。
打胡说,那个呆芋头你放得下,迟早他会痛惜你的。
那是一块呆石头,我也懒得跟他当保姆,或者当妈,说实话这个世界上男人我见多了,惟一放不下的还是他。那年我去武汉谈生意,他从沈阳赶过来陪我,我谈生意外面应酬多,每次都吃得酒醉饭饱,回到宾馆这个呆芋头泡方便面吃,我说你咋不下去吃点好的,他说我等你回来,怕你没吃饭。我心都碎了,一把抱着他亲,他挣扎着说,你这个死鱼婆子疯了,死开一点,呼呼啦啦连那碗汤也喝了。我每次留的钱他一分也不用,总是说,鱼婆子你存点钱,像路墙这种自私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给你钱的。我只能混自己,也养不了你。那个夏天形影不离地陪着我,给我开车,买雪糕,我洗澡给我拿毛巾,肥皂。可是这个呆货就是不让我挨他的边,气得我有时候撕他。他是惟一个不贪我姿色的。我这辈子仅仅欠他一个人的。
汪望听着沉思道,琳琳,杨羽有病。或者有什么心结。不然正常的男人怎么会这样呢?我就不相信他和别的女人没有关系。早年潘府跑了,你要找他结婚芋头死活不肯,可他转头和那袖珍美人苏岚岚结婚了。
芋头倒是常常谈起岚岚,不过恨得咬牙切齿。
苏岚岚娇小妖艳,说话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声音细得像一根线,从她嘴里飘出来,拉得老长老长的,总也不断,一头倒在芋头怀里就哼哼。在鱼巷子里溅了一点鱼血便跳起来了,惊恐万丈,用雪白的绢丝毛巾擦,说那腥气熏死人啦,用手绢死死地捏着嘴。我们一起在乡下吃饭,有一个蚂蚁爬上了裙子,她硬是让芋头把裙子脱下来抖干净,回来路上身上有一点点痒便让芋头给他捉蚂蚁。看到杀鸡杀鱼就让芋头给她捂着眼睛。岚岚的衣服永远不会有一点脏东西,鞋面有一点点灰她都会从小包包里拿出纸擦掉,琳琳一帮姐妹总说,岚岚一定是哪个老道一口仙气吹出来的。当然有时也故意弄点脏东西吓唬她,雪琪捉了一条草叶上的青虫,肉乎乎的放在她手绢里,结果把岚岚吓哭了。从此以后大家都相信岚岚的娇弱是真的,也就不再逗她了。那年杨羽带美术班去张家界写生,有一两个月,他没乘火车从长沙回,而是从常德,澧县,华容坐汽车回来的。回到市里很晚了,他在学校宿舍打开家门一看,天,那个老校长正在床上搞苏岚岚。老校长跑了岚岚还在床上兴奋着,后来芋头关在自己画室里十天没出来。琳琳和子望带人把画室撬开了,芋头蓬头垢面像个疯子,一屋子全是画的各种各样的鱼,仅在于画的全是枯死的鱼,鱼骨架,鱼头,鱼杂,他在一幅很美好的画里出其不意的位置挂一串鱼内脏,鱼骨也是雪白雪白的。
后来他离开了南岳市,又后来失踪,琳琳找到他是90年代的事了。他趴在琳琳怀里哭了一场,然后毫无表情地讲,你说岚岚怎么能那样?连蚊子飞过都会吓一跳,她居然和那个又脏又老的东西做爱。世界太奇怪了。那么干净的东西怎么能放在垃圾桶里。
说多了,琳琳听腻了便骂他,芋头,你干净吗?你不也是一个垃圾桶,她嫁给你不只是像花儿看的,她是人,她也要用的,你不用只好老校长用,。
这话太恶毒,芋头居然没生气,反而笑了。
7
跑了几天店面后,琳琳要芋头带她去长城看看,芋头说你疯了,大冷天你去看那些破砖头瓦块,你店都要搬来了,有的是日子看。
你懂个屁,开店忙得很,才没空出来玩。于是芋头开车带她爬长城,累得两人在墙头喘气。深冬时节满山遍野一片萧瑟,灰蒙蒙的墙,瘦瘦的山脊,惟有阳光是傻乎乎的白,冰冷的阳光只有在山顶上才能感受到,站在高处心里敞亮多了。琳琳就像过去叫卖鱼摊一样,唱那洞庭渔歌,那声音真是亮,惊得游人都望着她,在山里长城唱湖水上的渔歌,让所有人都觉得奇奇怪怪的,她的声音是从空中炸开的,散得很远,风把声波牵着像水纹一般晃荡,只能听到云在节节败退。句子的后面是用尽的比喻。琳琳听到有人赞扬,她更来劲,把两个大奶挺得让时间也涨开。这个女人把歌声唱成一种妖术,嘴里噗吐出来的是鸟粪,芋头赶紧用手绢给她擦脸,扶着她往下走。
琳琳特别高兴,芋头,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今天最开心,就从城墙上跳下去也不后悔。你陪着我跳吧!
你疯啦,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给点光她就发亮,你以为真听歌,别人是看你鱼婆子发飙,男人都是寻你这一身腥气来的,别丢人了,走吧!
琳琳不怕芋头打击,一路兴致勃勃。人得自己找樂子,我这几十年怎么就没明白。芋头,你是我的快乐,芋头,芋头你一辈子也别想扔掉我。
芋头闷闷地说了句,人的快乐在自己心里。
8
回到地下室,芋头冻坏了,那辆破车不能制暖了。琳琳便给芋头搓手搓脸,不停地哈热气。把芋头的眼镜也给挤掉了。琳琳解开胸衣说,我给你捂一捂。芋头连忙挣扎着,不要,不要,我先去洗澡。然后钻到卫生间去了。琳琳清理屋子,简单地做了点晚餐。吃完饭,芋头说,你累了一天洗个澡放松一下。琳琳听了满心高兴,一头钻进洗手间,一会喊,我的洗头膏,我的沐浴露,我的肥皂,我的毛巾,忙得芋头满地找,每次芋头都把琳琳故意打开的门拉拢,小心地给她递东西,最后琳琳说,芋头你给我搓搓背好吗?芋头终于发作了,你这个死鱼婆,以为洗鱼呢,自己搓。跑到房间倒在床上蒙头睡。
琳琳洗完澡披着浴巾,芋头,我睡哪儿?
和往常一样,你睡沙发,被子你都知道。芋头掀开被子一角,看琳琳裸体站在自己面前,整个一个肉人,他戴上眼镜,那两个大奶还在滴着水,便惊叫起来,你干嘛!你干嘛!赶紧把睡衣穿上,你睡床,我睡沙发。
琳琳只好穿上内衣,钻进被子里半天没吱声。有些伤心,许多年芋头都这么对她,使她怀疑自己的魅力。芋头,我真的又老又丑吗?不过你年轻的时候也对我这样,为么事情会这样,,芋头你说话呀,你跟我说说话,你总是不说话,自己也会被憋坏的。不成你还想着岚岚,20年了还忘不掉,那个女人有么事好,。芋头,我是真的爱你,这个世界你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爱你的。我为你心都操碎了,几十年连一块石头都捂熟了,我怎么就感动不了你。琳琳就那么絮叨着,眼泪叭叭往下掉。
你还有完没完,你这个死鱼婆子,你再唠叨,我就上大街晃荡去了。他坐在沙发上穿衣服。琳琳马上扑过去拉住,唔晤,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说话我听行吗?她抱着他移到床上,我不说了,听你的,你别出去,大冷天会冻坏的,你看你冻坏了怎么办?你身体不好,眼睛也不好,大街车多,可是要小心啦,撞着了可不得了。上班也挣不了几个钱,不上了,在家里画画多好,你是个画画的天才,咋这些年也不画了。我把店铺搬到北京来,你就在家里画画,我挣钱,决不让你累着,你这一辈子东晃晃,西晃晃把天才也浪费了。开始芋头用手指堵着耳朵,后来忍不住了,拿了一条枕巾给她把嘴堵住,你是我妈,行吗?你跟我说了一辈子的爱,却跟别的男人上床。
琳琳终于不说话了,又开始流泪,她很委屈,可这个委屈怎么也给杨羽说不清。芋头一看眼泪湿了一大片便用纸巾给她擦,一包纸巾用完了,只好把枕巾拨出来给她擦。琳琳不敢说话,便痴痴怔怔地望着杨羽,眼泪沿着泪槽连成念珠地往下掉,杨羽手足无措,求饶地,我的祖宗,你说,你说吧,你挨着我睡,我心里害怕。
行,我们俩一人一个被子,不准乱动。芋头从沙发上抱着被子像裹粽子一样把自己包起来,两个人终于躺下了。过了很久,琳琳翻身面朝着杨羽,芋头你睡着了吗?
芋头闭着眼不吭声。她用手去摸他的脸,芋头,你瘦多了,怎么不爱惜自己,真让人心痛。他同他把眼镜摘掉,找到眼镜盒用布包好,你不知扔掉多少眼镜了可盒子还是这一个,这盒子还是20年前我给你买的。她看着芋头眉头皱起了,便止话不说。一会儿芋头有了均匀的鼾声,琳琳便一直看着他的睡眠。
我晓得,你是记恨那些坏男人。可我没办法。潘府是你的好兄弟,你让他送我,他就顺手牵羊把我用了。打这个烂仔把我的女儿身撕碎了,我再也没在乎过我的身体。奇怪的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我的身体,包括路墙,他恨不得捏死我,痛打我之后还说,琳娇你是妖精,几十年身体不变,连那个大奶也不坠一点点。那些男人逗我是我的错吗?那个曲平平从山东千里迢迢跑到南岳市来,还和路墙打架,一米八的路墙也怕那个山东汉子,一啤酒瓶就把路墙砸晕了,他在南岳市一天,路墙一天不敢打我。北京那个消防姚警察是个生态环保主义者,看洞庭湖的鸟群,拍照我给他当导游,他的京腔真好听,我们两个一起唱歌,他把我带到洪泽湖,然后武汉,我们同居了几天。芋头,我是个女人,你永远不动我,我需要男人动的。你要一开始在鱼巷子里用了我,我肯定一辈子跟你,哪个男人敢打我歪主意,我会用鱼刀割了他那根猪肠子。她轻轻地同芋头倾诉,渐渐地睡着了。她进入梦乡。
芋头坐起来光着身子进了她的被窝,用舌头亲遍了她的身体,琳琳浑身发抖,每根汗毛都充满了兴奋,把乳房塞到芋头嘴里,芋头翻身压在她的上面,看着她,眼睛发亮光是两柱绿色,瞬间变成鱼眼,圆圆的雪白,滴下一点血。你这个娼妇,为什么不说老榆头,园林局的那个老头,他是你的干爷爷,后来在市环保局开垃圾车。你竟然跟他乱伦,天,那个老鬼身上都是腐尸的气味了,你居然跟他,你怎么不说了。你这个贱货。琳琳惊恐万丈,这是她生活的痛,无人知晓的痛,芋头你怎么知道的。都是你,总叫我鱼婆子,我想让老榆头把我调到园林局管公园。琳琳羞愧地想钻地缝,芋头,你杀了我吧!芋头,一水果刀。琳琳醒了,室内静悄悄,隐隐听到大地上的风,有垃圾桶盖板响声。
9
杨羽问了几次车票买了没有。琳琳总说,年底了北京车票真难买。实际汪望已经给她买了票了。又过了两天,琳琳说,我在北京过年了。子望姐找了财政部,铁道部的人都没搞到票,怎么办?这时票已在琳琳钱包的夹层里。芋头扶了扶眼镜,看看琳琳,你这个死鱼婆子,命中磨我。我开车送你回去。真的,琳琳跳起来一把抱起了芋头,在他脸上乱亲。芋头,芋头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芋头不理她,打电话给编辑部请假,拎个包拉着琳琳,我们先去加满油,马上出发。汪望打电话,你们在哪里,过来吃饭。琳琳在电话里咯咯地笑,我们出五环了,芋头开车送我回到南岳。这一对疯子,此去洞庭湖路上要两个晚上。你们路上要小心,不要疲劳驾驶,在郑州或武汉住一晚。到了第二天傍晚,汪望不放心打一个电话,我们到了驻马店,我在给芋头擦瓶底盖,他正在哈气鼓着金鱼眼,全是血丝。他一边开车一边骂鱼婆子,我真的还一路都请他吃鱼火锅。第三天上午终于到了南岳市,琳琳把芋头安顿在华天大酒店,自己下楼,想了想,又返回头,死芋头,你吃什么呀,不许吃方便面,我给你留一些钱,她打开钱包拿了几百块钱扔给芋头,一张车票飘在地下,琳琳掩饰地说,这是去年一张旧火车票。鱼婆子你那点小心眼瞒得了我,我早知道你买了票,在北京我是故意问你买了票没有。
琳琳激动得又抱住了芋头,心肝宝贝,把你累坏了。我回家安頓好了,带苗月来陪你吃饭。等到琳琳中午来时,服务员说客人已经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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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不在家,屋里同猪窝一样,琳琳足足收拾了两天,最后洗衣服,洗床上用品。她一边洗一边唠叨,我成了女奴,前辈子欠你们父子的,扫扫地擦擦玻璃就那么难,用了的东西放归原处也不会。她擦电视柜时,苗月不停地喊,别挡住电视啦!说那么多话累不累,你不在家我们生活还好一些。
琳琳诧异了,奶奶给你们做饭了?他们家有一个非常享受的婆婆,喜欢最时鲜的食品。苗月说,不是啦,爸爸每天带我上馆子。这琳琳除了对芋头大方,一辈子都小气,包括家庭开支都非常节俭。那天下午她在挂洗干净的窗帘,头一晕从桌子上摔下来了,苗月打车把妈妈送到医院里,检查完回来说,没事,过几天拿化验结果。
可是过几天琳琳彻底躺下了。她是乳腺癌。
第二天早晨,琳琳说,路墙,我身子软而无力,你做顿面条,或者米粉,冰箱有现存的食品,只要烧个开水就行。
不就挖你一碗肉砣砣吗?没有那么娇气,起床给孩子做吃的,她今天去文化宫参加舞蹈比赛。
琳琳没法,只好起床做吃的,完事以后,她对路墙说,你开车带我去一家医院,我复查一下。路墙黑着脸,你打车去,我还要谈生意,没有什么了不起,把那两个奶挖掉也好,省的你整天,,,摇头扭屁股的。
苗月晚上回家并没见到妈妈。这一家人才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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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望听到琳琳的消息,第一个去找潘泱府。你这个狗―――你害了琳琳一辈子,你图一时快活,你受用了,你那时候就该娶了琳琳,你逃跑,你跑个什么劲,活该,你这辈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告诉你这辈子你别想过好日子,你就是发财了,我也会倾全部力量整垮你,我说到做到,除非你赔我一个琳琳。汪望在北京上海,深圳成都有四家公司,如今组成了集团,有上市股票。
潘府说,我不是人,我用了最好朋友的女人,我喜欢琳琳,但是我怎能当着芋头娶他的女人。我可以做所有的坏事,但我不能做这件坏事,因此我不能面对所有的朋友。汪望气极了,也就骂了一顿出气,跑回去了,她还不知道如何跟芋头说呢!第二天早晨第一个电话是梅英的,告诉她,潘府昨天半夜跳楼了。汪望觉得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了。她和梅英商量,琳琳的事情怎么和芋头说,别把芋头也弄出事了。谁知到了芋头那里,芋头倒先告诉她们琳琳的的事,他很平静,像是说明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琳琳晚期乳腺癌,扩大到淋巴组织,她坚持不动手术。她说,虽然是两堆臭肉,但是自己的,是她一辈子最引以为骄傲的,它是对付男人的惟一利器。几个月后,她死于南岳第一医院3286室内,汪望领着所有少儿时期的朋友为她开追悼会。这一天为她启动了一百多辆高级轿车,是南岳市有史以来最豪华的葬礼。可是这一天没看到那个洋芋头。
杨羽失踪了,汪望说,看样子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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